燕归 上——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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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的目光有些茫然,然后很快的却抬起了手来,只探了一下,便触到了他的胸口。黄谌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屏住了呼吸看他,看他摸索着抚上了他的肩头,然后捉住了他的手臂,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口中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黄谌任由他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就算被他捉得生疼也毫不在意,不仅如此的,还伸手安抚一般的轻轻摸着他的后背。

那个人彷佛镇定了下来,便慢慢的松开了手,脸上的神情终于浮现出来,彷佛已是极疲惫,极厌倦的一般。

黄谌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古怪,却不曾深想,仍缓缓的抚摸着那人的背,解释般的说道,“你药性还不曾消退,只怕走不了两步便要跌倒的。”

那个人笑了一下,黄谌明明知道他是看不见的,却不知为什么,彷佛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只觉得那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你不要担心,过几日我寻齐了药材,便可以将你身上的馀毒一一的解开了。”

黄谌知道他不能作答,见他微微点头,便已十分欢喜,朝他又靠近了些,才又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此刻心中必然十分迷惑,又不认得我是谁,也不知身处何方,所以有些疑虑担忧。这些都没什么要紧。”

那人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彷佛在等他的下文。黄谌舔了舔嘴唇,竟然觉得手心发热,他此刻已有些清醒,便说,“沈梦他让你假扮教主,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怕过了风头,就要连你也一并杀掉了。前几日宫中火起,我便趁机带你逃了出来,从此隐姓埋名,只在此处度日,他自然寻不到你我的。如何?”

他虽然问了一句如何,却并不是当真要问这人的意思,所以不等这人点头或者摇头,便又说道:“只是你我在此,总要有个名姓才好。等你的毒去尽了,终究是要唤我名字的,不然难道还喂喂的叫么?”说着,便不由得笑了出来,伸手抚上了这人的脸颊,低声的说道:“我叫黄谌,你可以叫我阿谌。”又说,“我叫你什么呢,叫你……”

黄谌看他轻蹙眉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何燕常在大雪之中舞剑的那一刻来,心中一动,竟然脱口而出,说道,“我便叫你何剑罢,刀剑的剑,如何?”

何剑脸上的神情有些奇特,抬起手来捉住了他的手腕,似乎想要看他,却又放弃了,只是慢慢的捉紧了他。

何剑摸到了他的手,黄谌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那都是拜沈梦所赐。若不是沈梦不肯放过他们,他又怎么会去火中赤手取了铜烛台,结果双手都已被炽热的铜烛台烫坏了,一时也好不了,碰着什么,便痛得厉害。

何剑缓缓的摸着他手上的伤疤,黄谌见他的抚摸十分轻柔,心中又苦又甜,便喃喃的说道:“不要紧,过几日便好了。”

何剑握着他的手,令他几乎有些情难自禁了,险些说出,为了你,我便是死也可以,这样又算什么?

可他到底还有些清醒,知道这人并不是何燕常,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替身罢了。

再想起在教主宫中的事,想起赵灵,想起沈梦,心中便紧做一团,几乎不能呼吸。

若不是听着看守他们的教众偷偷说起,黄谌根本不知道赵灵与何燕常已在回教里的路上了。黄谌与他们仅隔着一扇木门,听他们说起何燕常待赵灵十分亲腻,便已浑身颤抖,丝毫不能自已了。等听到他们说起何燕常一路上还唤赵灵为好灵儿之时,黄谌用力的捂住了双耳,心中生出怨憎来,恨这些人为甚么要在这里说起这些,为甚么要被自己听到。

他没有想到传闻竟然是真,他赌上了性命,日夜饱受煎熬,破釜沈舟的同沈梦去做了那件事,到了最后,却成全了赵灵。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可他万万也不会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赵灵。

怎么会是赵灵?枉他把赵灵当做知心好友,把所有的心事都讲与这人知道,却不想倒了最后,却被这人夺取了此生唯一心爱之物。

他走去床上,将昏迷不醒的那人搂在怀里,闭上了眼,自己哄骗自己,对自己说眼前这人并不是沈梦带来的假人,而是他日思夜想的何燕常。

他不知是他已然疯癫了,还是他想要变得疯癫,他是不知,也不想知道了。

教主宫中起火之时,他原本还有些惊慌,可转念一想,却突然就拿定了主意。

他要带何燕常走,远走高飞,远离这里,远离教中,远离沈梦,远离赵灵,远离所有那些认得何燕常的人,教人寻不着,只他和何燕常两个才好。

这人是何燕常,却不是赵灵的何燕常,亦不是沈梦的何燕常。

这人是何燕常,却也是何剑,是他一个人的何燕常,是他一个人的何剑。

这一次,任谁也不能从他手中把这人夺走。

第二十三章

费清来时,罗俊青倒没有料到他的本意,可等他开口说了一番话出来,却令罗俊青对他大为改观,倒把这人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费清恭恭敬敬的说道:“我三年前在风雨亭见过您,那时教主去了泸州,与孟长缨私下约战,您穿着一身蓝衫,拿着教主的秋水剑。”

罗俊青暗暗吃惊,却不声不响的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费清便说:“我知道您与教主是至交,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人人都知道我对教主忠心耿耿,一早便劝教主杀沈梦。我只盼着教主好,盼着教主回来,如若不然,只怕沈梦坐稳了,就要拿我开刀了。”

罗俊青呵呵的笑,故意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费清听了他这句似假还真的话,一双眼皮就使劲儿的跳。他看着罗俊青,直截了当的说道:“您又不喜欢这个位子,回来也待不久,还是赶紧找何燕常回来吧。”

罗俊青被他说中心事,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个狗头军师,倒是对他蛮忠心的。”

费清对那句狗头军师毫不在意,可听到他说起对何燕常的忠心,便立刻回道:“事关名节,怎可半途而废?换主犹如再嫁,做起来容易,只是从此名声便坏了!”

罗俊青拍案大笑,乐不可支,他在心里想着这人与何燕常携手洞房的样子,只觉着肚子都要笑痛了。

罗俊青心里暗暗的叹道:费长川啊费长川,你生得这样的老,你便是一万个肯嫁,他只怕还是不肯娶的。

费清见他笑得直打跌,便知他必然在想些什么滑稽可笑之事,立时拉长了脸,极不乐意的说道:“还请教主尊重些,教主往日里从来不曾如此。”

罗俊青歪着脑袋看他,说:“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话说?”

费清见他收起了笑意,神色变得认真,便也严肃了起来,说道:“你迟早要露出马脚来的,不如先想法子除掉沈梦,那时再避人耳目,迎教主回来。”

“怎么除掉他?”罗俊青很耐心的继续追问。

费清胸有成竹,彷佛早有筹划的一般,娓娓说道:“如今江湖上谣传麒麟刀重现人间,就在教中,不知是何缘由。那一日宫中火起也十分的古怪,只怕是里应外合,教中有内奸与他放火,教外的贼人便走入进来寻麒麟刀。”

罗俊青皱眉,问道:“捉住的人招了么?”

费清倒笑了,说:“他们只有五人,却敢闯我圣教,还是教主宫,你觉着他们是什么人?只怕祁护法的云金鞭再多几条,也逼不出供来。”

罗俊青心想,这军师倒有些聪明,便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去刑房里看过了,那三人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想是死士一类,受命前来寻刀。如今空手而回,不过半月,必然另有一拨人再度前来。”

罗俊青沉吟片刻,便说:“他们为甚么会笃定麒麟刀就在我这圣教之中?”他顿了一顿,不等费清回答,便又笑了一笑,说道:“你怎知他们是空手而回?”

费清露出些困惑,反问他道:“难道我教中果然藏着麒麟刀这样的宝物?”

罗俊青不答是,也不答非,只说:“你先继续说。”

费清看他一眼,神情有点儿古怪,说:“我倒有句话要先问你,若是单打独斗,你能杀了沈梦么?”

罗俊青不屑的笑了起来,说:“杀他?我连何燕常都打得赢了,杀他还不容易么?”

费清极为宽慰,立时说道:“如此甚好,我有一计,只要你全力而为,便可除掉沈梦!”

罗俊青这才直直的看向他,似乎有点儿惊讶,又有些恼怒,说道,“你是让我扮作蒙面人,趁夜刺杀沈梦?”

费清微微叹息,说:“非也非也!”然后说道:“你先把赵灵安置在这教主宫里,然后私下里再招他前来侍寝,看他如今肯是不肯。若是不肯,便办他一办。若是肯,便自然要走入这教主宫里来。那时趁机将他杀了,对外只说他嫉恨赵灵,想要对赵灵下手,你喝了些酒,又救护心切,一时不慎,将他误杀了。”

罗俊青听了半晌无语,许久才说:“何燕常宠他七年,说杀就杀了,你觉着可信么?”

费清呵呵的笑了,反问他道,“何燕常宠他七年,在山里说与赵灵私奔就私奔了,你觉着可信么?”

罗俊青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然后赞许的说道:“费长川啊费长川,你倒是什么主意都敢出啊。”

费清倒很坦然,说:“审度时势,对症下药,能用就好。”

两人商议定了,只觉得这计宜早不宜迟,速速用起才是正理,只是沈梦白日里在众人面前说起教主印一事,最后竟然把教主印的下落都归到了赵灵身上,一时倒是难办了。

费清想了想,说:“还是要先杀沈梦,免得夜长梦多,又生出别的变故了,危及到教主。”

罗俊青说:“那明日罢。我今晚就把赵灵弄入宫来。”就算弄出什么烂摊子,收拾的人也不是他,怪就怪何燕常多事吧,自己逃命也就罢了,怎么非要带赵灵一起走,倒如今惹出这许多风言风语。

此乃多事之秋,人心耸动,多留沈梦一日,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异动来。

结果罗俊青趁夜唤了赵灵进来,本想就教他住在教主宫中,哪里想到赵灵受了祁护法一鞭,皮开肉绽,伤得异常厉害,只好送他出去让曹真看伤。

杀沈梦一事,便拖过了好几日。

等到终于把赵灵接回宫中,罗俊青也是几日不见,倒有些想他,便在书房里逗了他半日,直把赵灵惹得火起,怒气冲冲的把他撵了出去,自把门在内里反锁上了,不再与他多说。

罗俊青还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便在心中暗笑,却做出样子来,私下唤了一个侍卫过来,悄声的吩咐了一番,让这人偷偷的去唤沈梦前来。

又将这几处的人都一一屏退,却独自在那里等着沈梦过来。

只是他却偏偏算漏了一件事。

所以当沈梦随那个侍卫一路走了进来之后,双眼所见的,却是另一副景象。

沈梦看到的,却是与五个黑衣人陷入恶斗之中,左臂已然受伤,却越战越勇,提着一把宝刀正杀得起兴的罗俊青。

沈梦走过那条长廊过来,便见着这么一番凶险的景象,心中一惊,一念闪过,却还是拔出侍卫的腰刀,将他用力推出,随之便提衫上前。

哪里想到那侍卫还不曾走出门去,便被一把长剑刺入喉咙,生生的倒在地上。沈梦与两人缠斗在一处,不及分身去救,等看到那侍卫的死状,心中暗道不妙。

罗俊青早已杀得兴起,只觉得这五个人一同上前,堪堪是他的对手,他已许久不曾打得这样畅快了。只是这五人刀刀致命,都要见血,罗俊青已是拼尽全力,却还是被伤了左臂,等到沈梦与侍卫走入战圈,竟然彷佛松了口气,想,多一个帮手倒也好。

只是转念一想,却立时想到,这正是除掉沈梦的一个大好时机。

这五人步步紧逼,要夺他腰间的宝刀,他提刀而战,却还要守好刀鞘,真是一丝松懈都不能有。

这时沈梦提刀走入战圈,倒提醒了他,竟然将刀鞘朝沈梦扔去,大声说道,“这是我教的镇教之宝,是前教主的家传宝刀,你可要守好。”

沈梦不料他会有此一举,也是大吃一惊,提刀逼开两个黑衣人,才慌忙的将刀鞘接住了,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便有些狼狈的陷入了刀光剑影之中。罗俊青见他眼神阴沉狠毒,知他早已看破自己这一招借刀杀人,却只是呵呵一笑,说:“小心,你若是死在这里,我可是要心疼的。”

那五个人路数极其相似,举手投足也一般无二,犹如影子一般,一同围杀他,竟然难以脱身反击,罗俊青被他们缠得紧密,犹如困兽一般,只在躲避之间等着这几人的破绽。

直到沈梦走入此间,分去两人,只馀三人夹缠于他,便有破绽露出。罗俊青松了口气,提刀抖了一下,晃过那三人的眼,竟然转过一人身后,一刀刺入其后心,旁边两人手疾眼快,也不去相救,居然心有灵犀的一般,左右夹击,直直向他心口刺来。罗俊青正要闪避,却被眼前这人反手紧紧的抱住了,手中宝刀竟然也被这人用尽内力吸住了,片刻之间,竟然拔它不出。

罗俊青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这个人便是死也要拖着他么!他却不是弃刀保命的性子,立时大怒,一手用力拔刀,另一手却去拨刺来的长剑,只是这样,已是勉强稳住,另一把剑,却是躲不开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节,沈梦竟然不顾刀剑,将他重重的朝前一推,自己却受了这两剑。

罗俊青被那人抱着倒在地上,一掌拍中他胸口,这才拔出宝刀,那时馀下四人早已将他团团围住,剑花纷乱,犹如飞雪一般,罗俊青大笑起来,说:“休要急,一个个的送你们去九泉之下相会。”

话音未落,便见到祁护法率人匆匆闯入,一干侍卫将这四人围得水泄不通,犹如铁桶一般。那时节情势急转直下,可那四个黑衣人却仍是紧紧围着他,似乎对其馀之事视而不见。

沈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刀鞘,另一只手提着侍卫之刀,挣扎着站了起来,可身上都是血迹,样子十分的狼狈。罗俊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祁护法一眼,突然说:“你们都出去,我打了一半儿,还没尽兴呢!”

祁护法很是惊诧,看了他一眼,便缓缓的打着手势,让众人都退出房内。

罗俊青知道这教中极少有人见过何燕常使刀,只是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被这四人缭乱的剑光弄得不胜其烦,心道,看来他们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刀取走,不然终究是个麻烦。

他突然调转刀头,听声辨位,便朝身后刺去,一击得中,怕他故技重施,竟然不再拔刀,即刻松手,反而趁人不备,飞起一脚,朝面前那人脸上踢去。

他脚下力气极大,那人正对着他,只顾着防他的刀,却不料他有此一下,竟被踢翻在地。左右两边之人双剑刺来,却被他空身转过,伸出双手去捉这两柄剑的剑身,他这一下极为胆大,只怕也是出人预料,竟然被他藉着剑势,把两柄剑合在了一处,然后用力夺过,丢去了一边。

只是罗俊青陷入恶斗之中时,被他反手刺中心口的那人早已拔出刀来,朝外走了。

祁护法立时命人拦阻,罗俊青这时已是赤手空拳,沈梦便将手中的刀扔给了他,罗俊青看他一眼,神情有点复杂,只这一刻的分神,后背就受了黑衣人一剑。

那时只听到一声呼哨,那馀下两人的弃剑而逃,竟然毫不恋战。

祁护法分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追截,罗俊青看着那三人竟然带刀遁走,神情十分懊悔,想要追上前去,却被祁护法拦住,说:“教主!”

罗俊青啧了一声,只好收住脚步,说道:“不必都捉回来,留一个跟着,看他走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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