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上——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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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呵呵一笑,说:“何教主果然是个爽快之人。如此甚好,少不得要请何教主在府中多留些时日。”

沈梦大吃一惊,这人要把圣天教教主当做人质一般软禁在庆王府么?

沈梦也有些猜了出来,这人其实就是他口中所说的罗铁生之子,何燕常的八拜之交,罗俊青是也。

只是黄谌已然死在他的剑下,何燕常身上之毒却分明未解,不然也不会被他轻易止住,只怕何燕常便是想,也不能亲身来救了。

这一个何燕常却彷佛极愉快,心领神会的答道:“小王爷都如此说,何某自然是要多叨扰些时日了。”

小王爷站起身来,看他一眼,笑着说道:“我饶过你行刺之罪,只是你这样的美人,万一惹得何教主心上人醋性大发,那可怎么好?”

说罢便拍了拍手,片刻之后,堂外进来一人,他吩咐道:“取死士之药来。”

又笑吟吟的同那何燕常说道:“此药极其神妙,用在面上,任是罗刹仙女,也只变得与路人一般,洗是洗不掉的。”

不过顷刻,果然取了药来,手上隔了一层软金似的薄绢,将药粉尽数涂在他的脸上,然后才听小王爷缓缓说道:“若是何教主当真变了心,也可以告诉我知道,将此人带了回来,我便仍还你一个美人,管教你长命百岁,心宽体健,如何?”

他这分明是要挟之意,想是疑心何燕常话中的真假,要把沈梦攥在手里才好加以胁迫。

想来这药粉之中还有什么毒性,偏偏沈梦伤重不能挣扎,只好任由他在面上涂抹。

小王爷见那人弄完,便笑了笑,说:“好生的送了出去。”

沈梦被一个侍卫半拖半拽,扯出堂去,那何燕常却说:“等我同他说句话。”

走至他面前,才说:“你回去教中,便说我如今身在王府做客,教中事务,便由你代为打理,若是别人不认你,你便拿着我送你的教印行事即可,休要怕。”

沈梦知道他这是要自己藉机传信,却只是一眼不发,狠狠的看着他。

那时在教主宫中,他本想看这人与那些黑衣人鹤蚌相争,好从中渔利,只是……

只是这人的相貌偏偏与何燕常极其相似,那时刀光剑影之中,也不这怎么,看着那两把长剑就要刺穿这人,他便鬼使神差的,竟然冲了上去,舍身相救。

他之后回想此事,却只觉得极其后悔,心中深恨自己,竟然不过是因了这人与何燕常相似,便舍身去替他挡剑。

可是此刻这人却分明是为了相报前来,孤身为质,换他一命。

沈梦用力的看着他,口中都是血的味道,可他却彷佛浑然不觉。

小王爷笑意盎然的看着他们两个,然后挥手示意,要他们把沈梦带走。

然后对那何燕常说道:“何教主,不如随我去园中赏花?”

那人呵的笑了一下,才说,“小王爷先请。”

沈梦被抬入一顶小轿,送出了府去。堂前蓝衫之人随他出了府门,将他送出城外,把他抛在乱坟岗上,然后才又扔给他一瓶药,说:“这是续命丹。方才之毒,唤做尸面毒。若是半年之内小王爷见不着刀中之物,你便等死罢。信是不信,却不干我事。你好自为之罢。”

看他片刻,却又不屑的说道,“不过你是去寻那罗俊青的下落呢,还是唤圣天教之人前来呢,还是自去寻解药呢,我却不管。”

沈梦摸索着将那瓶伤药紧紧的攥在了手里,那时日光正浓,天地之间一派明亮泫然,远处的矮枝上落着几只乌鸦,静静的看着他们。

沈梦艰难的吸着气,听着那一行人慢慢走远,终于艰难的爬了起来,颤抖着把那小瓷瓶中的药丸尽数吞下,或许是吞得太急,他竟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每咳一次,他都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到了最后,竟然落下泪来,满面的湿痕,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或是被他所惊,那几只乌鸦霎时间都拍翅远去,半空中响起几声鸦啼,甚是难听。

沈梦终于把药丸吞尽,整个人再也无力支撑的一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他不能死,他还不曾得报大仇,还未手刃仇人。

他有很多话还未来得及同何燕常说,他要同这个人说他恨他,问这个人究竟为什么,他要……

他疼痛得厉害,神智渐渐模糊,不知觉间,已是满面的泪水,只是他却恍然不知的一般,仍在口中喃喃的唤着,教主,教主。

只是在这荒郊野外,却无有人听他说些什么,也只有那数只野鸦,在枝头稍作歇息,远远的望他一眼,听他那嘶哑难听的声音,一声声的唤着教主,彷佛濒死之人一般。

沈梦昏迷之前,只模模糊糊的想着,何燕常,你等着我,我要回去找你的。

何燕常,你等着我。

上部·完

 

下部

第一章

玉峰山中多獐子,清早出去布夹子,午后去收,便能收得手软。

何燕常一日可以做得数十个夹子,只是总也懒得去布。如今回来了,柜中连半口吃食也无,饿得他有些发慌,不得已,临时抱佛脚,拿了夹子出去等猎物自行送上门来。

他这一次从鸾鹫山回来,眼睛已经有些不好使了,稍远一些,纵然大如车马,他看在眼里,也已模糊不清。

骆钢给他施针之时,问他:“下一次你再来,便可以将毒自经脉中逼至双目之中。只是那时,你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你若再来,可要想清楚了。”

何燕常便笑,说:“一双眼睛,换回一身武功,怎样想也值得了。”

骆钢手指抵住他的眉心,微叹着问他道,“你寻到他尸身了么?”

何燕常眼底的笑意消失不见,神情慢慢的变冷。

他这次来鸾鹫山之前,便先去了那时他与黄谌避难之所。

只是他在那了足有半月,却仍未寻到黄谌的尸身,便是连半片碎骨也不曾寻到,有时他甚至会想,或许那时阿谌还不曾死,自行脱生了也未可知。

可这念头连他自己也晓得可笑,沈梦那把宝剑他也是见过的,可以吹毫断发,那剑身直直刺过黄谌的心口,便是大罗神仙再世,只怕也难相救。

他知教中人来过此处,还不止一次。当日他与黄谌同起同卧的草庐已尽被烧毁,焦黑的土地已慢慢的生出了细草,只有半指高矮,乍一看去,毫不起眼。

那时骆钢已替他施过几回针了,他的眼睛也愈发的不好,他怕此次一去,双目便再也不能视物,若是仍寻不到黄谌的尸身,只怕此生都寻不到了。

他盘腿坐在那里,手指摸着地上那一片焦土,慢慢的插了进去,只觉得泥土微微湿润,想来雨也下过几回了,可他却至今都还不知阿谌的尸首落在何处。

阿谌连睡觉都要捉着他的手,如今孤零零的一个人,却在哪里飘荡?

那一日放火烧屋之人,必然知晓阿谌的下落。只是不知教中今日,到底是何种情形?

何燕常将外衫脱了下来,捧了一把焦土,然后系了起来,挂在刀柄之上,仍旧去向鸾鹫山了。

他晓得骆钢,还是因了阿谌。

那时他正宠爱黄谌,替他拜了曹真为师,却不料黄谌十分的聪慧好学,只一个曹真,竟然难足其愿。有一年他与罗俊青比武之时,黄谌大约是不肯独自留在教中,便也出山去了。

回来的时节,便同他说在鸾鹫山里遇着一个厉害的人物,当年在江湖也是数得着的,曾被人唤作妙手石香,说他身上常带三根石针,医术神妙,说他若是肯,便是连死人都能医得活。

若是说起这个人,何燕常也是知晓的,他与罗俊青两人闯荡江湖之时,也曾想着要去见识一番。

只是还不曾认得,这人却已退隐江湖,销声匿迹了。

黄谌也不知是怎样的因缘际会,竟同这人结识了,如师如友的一般,盘桓月馀才回至教中。床榻之间,便忍不住同他说起了这人的遭遇,那些儿女情长,他如今已是记不真切,想来也不过是为情所伤,所以独自一人隐居在山中。

他被沈梦锁住周身穴道,动也不能动,那户山民夫妻便拿绳索将他捆绑紧了,又向他祝祷道:您且忍上些日子,他便回来接您了。

过了几日,血脉畅通,穴道自然解开了,他仍然装作不能动弹的样子,任由那两人喂他饭食,夜半却用牙咬断了绳索,翻窗而走,看星辨向,竟朝着山里走了去。

沈梦塞在他怀里的那张黄纸,他看也不曾看过,便揉碎了扔在脚下,与那条断绳堆在一处。

只是那桃源一般的所在,如今已是一片焦土。

他仍记得阿谌倒下的地方,他踏着房椽的痕迹走过去,赤手空拳的挖了许久,却只是死土。

何燕常在星光之下怔了许久,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为他会难受,可他没有。

他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好似梦醒了一般,竟然恍惚起来。

他突然害怕了起来。

那时得知罗铁生的死讯之后,彷佛也是这般滋味。好像整个人都悬在云端的一般,就连自己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也只是云雾一般,看不真切。

他在那空地之上坐了半宿,也不知怎的,便突然想起阿谌说过的那人来了。

沈梦杀了黄谌,必然以为从此世上无人可解此毒。

何燕常突然冷笑了起来,他想,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难道一个人,我还寻不到么?

只是鸾鹫山如此之大,他竟然险些迷路。骆钢背着药篓,在山里遇到他时,也不知为何多看了他两眼,何燕常心里一动,便问他,“你不似山人,独身一个,在这里做什么?”

骆钢却不答他话,端详他片刻,才说:“你是圣天教教主么?”

何燕常那时当真吃了一惊,骆钢后来才同他说,当年黄谌留在我这里修习医术,房里便挂了你的画像,他倒是真心敬仰你,早晚都上香祝告,求你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只是那时毕竟不知,警惕之心油然而生。骆钢见他狼狈,满面的风尘,心生恻隐,又因着黄谌的缘故,对这圣天教教主爱屋及乌,便说:“在下姓骆,若蒙教主不弃,请至小居稍憩。”

何燕常怔了一下,竟然模模糊糊的想起黄谌曾在他耳边的叹息。

只因他为情爱所伤,一片柔肠,早已化作寒钢一般。所以改名叫做骆钢。

何燕常终于仔细的看了他两眼,轻声道:“原来你便是妙手石香。”

骆钢笑笑,说:“何教主见笑了,什么妙手石香,不过是当年江湖人随口一说的话罢了。”

何燕常走到他面前,低声的说道:“你是叫做骆钢是么?我记得阿谌似乎这么同我说过。”

骆钢乍一听到那个名字,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道:“哦,是,我叫骆钢。”

“阿谌已死,我身中异毒,无人可解,因此前来相求。”何燕常在他面前半跪下来,轻声说道:“求你帮我解毒。”

骆钢有些慌了手脚,匆忙的把他扶了起来,何燕常纹丝不动,仰头看他。

骆钢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叹息一声,半晌才说:“不是我不救。何教主,或许你不知,我一双手擅使石针,当年在江湖,也算是数得上得人物。”

何燕常微微一笑,说:“怎么不知?当年江湖人都曾盛传,宁要石香一诺,不求黄金万两。”

骆钢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我那时年纪正轻,若不是有了极大的变故,也不会退出江湖,隐居于此。”

何燕常心里微微一沉,突然觉出不妙来。

骆钢把手伸到他面前,给他看手腕上的伤痕,声音里仍有些颤抖,说道:“当年有人用计害我,然后挑断我手筋,逼我远走江湖。我至今拿针,仍是不稳,何教主,你看我这一双手,你敢教我下针与你医治么?”

何燕常看了一眼,只见那手腕之上疤痕累累,甚是骇人,心中只觉得怪异。想,他一代名医,若要去除这样几条疤痕,应当也不是难事,正诧异之际,只是看他目中慢慢生出恨意来,双手悬在半空,仍在微微颤抖,似乎不能克制的一般,想起阿谌说过的话,心里轻叹,想,害他之人,必是令他一片柔肠,都转作寒钢之人。

便笑了,说:“怎么不敢?试也不敢一试,那我便枉做了圣天教的教主。”

骆钢定晴看他许久,终于吐了口气,说道:“好,何教主,承蒙您看得起。在下便斗胆一试。”

骆钢带他回去山居,又替他细细的看过,起初并不肯告诉他怎样,留他住了几日,才终于说道:“这一剂毒却配得神妙,只怕一时片刻,却是难以解得。我有一个文解,一个武解,不知何教主心下如何?”

何燕常“哦”了一声,问道:“文解如何?武解又如何?”

骆钢却不答,只是说,“习武之人,内力深浅,关窍全在经脉之中,经脉一通,于武功则大有助益。何教主身中异毒,是不是内力全失,犹如泥牛入海,丝毫难寻?犹如寻常之人一般?”

何燕常笑了,说,“是。”

骆钢看他两眼,才又说道:“此毒配得神妙。若是缓解,便请何教主沉心静气,给骆某三年五年,又或者更久一些,待骆某细细试过,然后将其慢慢解开。这是文解,也是缓解。”

何燕常却不能等,他说,“怎会如此之久?”

骆钢不知他为何如此之急,便坦然相告:“解毒之难,难过配毒百倍千倍,此人手段高妙,骆某一时当真解不出。”

何燕常便说:“那武解便是急解了?还请先生慢慢道来。”

骆钢看他一眼,片刻才说:“武解其实算不得真解,不过是把毒逼至一处,使得周身的经脉通畅无阻,可以运功罢了。”

何燕常听罢他言,半晌不曾言语。

骆钢见他竟然当真在思索,不由轻叹。

何燕常终于开口,问他:“只是不知要将毒逼至何处?”

“气血上走,若是因势利导,将毒逼入双目,自然最是稳妥。”

何燕常沉吟片刻,便说:“那便如此,还是武解罢。”见他貌似不忍,便笑着说道:“纵然双目能视,哪里有性命要紧?还是先保命得好。”

见骆钢仍是犹豫,似是不以为然,便又说道:“便是留着双目又能如何?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眼前,却连相救都不能够么?”

骆钢看他良久,终于答应了他,为他施针逼毒。

此一次从鸾鹫山归来,他的双目已是大不如前,视物极其模糊,只是他倒早有预备,在山里寻了一根榆木枝,削好了做拐杖一般,行走几日,便慢慢的惯了。

只是柜中空无一物,饥饿难捱,不免出门去,寻些吃食回来果腹才好。

况且他不是只身而归。

他在路上,还拾得了一个人。

他从鸾鹫山归来,还是不曾忍住,又去桃源看了一看,回来的路上,便被倒在路上的一个人绊倒了。

那时夜色已深,月光虽明,于他却毫无助益。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到脚下那人仍旧紧紧的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心觉有异,便半蹲下去,摸索着抚到此人面上,手指放在他鼻下。

这人倒是仍有呼吸,只是气息异常灼热,何燕常见这人是生了热症,犹豫片刻,终于躬身下去,将这人抱起,带了回去。

此处一向罕有人迹,这人若不是病得糊涂了,只怕也不会走来。他身上褴褛,摸着彷佛乞丐一般,怕也不是什么江湖上的人物,何燕常见他额头滚烫,早已昏迷不醒,也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一丝恻隐来,想,便是救他一命,又有何妨?

于是竟然将他抱了回去,又把木床让与他睡,自己却取了夹子,去山中寻些可以入口之物,勉强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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