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上——孜蕾
孜蕾  发于:2012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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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

眼前看到的,是怒火中烧的燕飞,像猎食的豹子一样浑身的线条紧绷,右手提着剑,剑尖淌着几滴血。

[是燕飞救了我?]

“高羽!”听到高羽叫他的名字,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燕飞愤怒的表情忽然褪去得无影无踪。他迅速蹲下身,手抄到高羽的背后,扶着他慢慢坐起身来。

“我还以为来不及了……”燕飞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刚才被男人踩过的地方痉挛似的痛,高羽的话被堵了回去。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先别说话了,等着我。”燕飞站起来,怒视着眼前那个光头的男人。男人的手捂着腹部,那里被突然杀出的燕飞划出了道不深的口子。

[燕飞改变主意了么?]

高羽不知道。燕飞曾经也出手救过他,出现在这里,或许也只是巧合而已。

“这种时候还想倒戈么,不像话。”男人眯缝起细长的眼睛,燕飞的倒戈虽然始料未及,在杀戮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男人却并未很惊讶。对于背叛和欺骗,自己已经再熟悉不过。因为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泥金豹子剑的燕飞,”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只带动了半边脸的表情,“能带出这么出色的徒弟在下很高兴。”

[徒弟?]高羽心中惊道。

[那他说的收拾残局……]高羽回想起了刚才那个男人说过的话,[燕飞果然是被派来杀我的……]

男人的表情并没有显示他很高兴。就算是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也感觉到了来自燕飞身上和平时不同的威胁,用眼睛估量着他的动向。

燕飞突然开步朝他冲过去,师傅眼里迸发出杀气来。眼看是正面的攻击,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毫无征兆地闪向左边。

[好快!]高羽看着燕飞的动作。比起在吴州的时候,更加的雷厉风行,眼睛几乎跟不上他的动作。

“嘡!”兵刃相交,迸出火星来。师傅挡住了燕飞来势不小的攻击。一瞬间的对峙,燕飞的剑尖滑过一道弧线,屏开了师傅的剑。

安阳的街道响起了阵阵惊雷般的金属相搏的声音,远远的听到都让人不寒而栗。两人的杀气逼着对方,都不再出声说话,脚步声也轻巧得听不见,只有刺耳的兵器声,和空气被划破的呼啸声。

“剑再快,”师傅突然跳出了燕飞的攻击范围,“一招一式都被人预测到,也没用吧。趁这个时候收手,堂主也会对你手下留情。”

师傅的目光仍然紧盯着燕飞不放。燕飞的天赋,已经几乎把自己教授的招式发挥成了适合自己用的独特剑法,并非每一招都能预测。但自己,也并非毫无保留地把剑法全都教给他了。如果可以,在这里结束战斗是最好的打算。

“当然有你不知道的!”燕飞锐利的目光透过了黑夜,笔直地注视着师傅,“是人心啊!”

“人心?这种东西只会让你迟钝而已,就像现在的你,看不清局势,擅自地跟在下挑衅一样。”师傅把刀鞘插回腰间,“人心这种东西,早点丢掉的为好,在下这十几年对你的培养,都浪费了么。”

这十几年的培养?难道就是为了帮会培养出杀手,便给自己施加没有人性的教育,将自己的人生扭曲到这种程度?

他从来没有把帮会当做自己的归属地。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帮会这个工具箱里的一把好用的工具而已。而现在……

他的余光瞥了一眼高羽。

现在,这把工具不想为他们所用了。

燕飞握紧了手里的剑。

第22章:岚(下)

“不准备听劝,那也怪不得在下了。”师傅看到燕飞毫不退让地逼视着他,摆好架势,便向燕飞攻去。燕飞毫不犹豫地迎击。势均力敌,师傅并非显出几分余裕。燕飞不按常理的出招,和剑上的速度紧紧相逼着他。

[要用那招了么……]

一来一去几个回合,师傅出其不意地在燕飞刺过来的时候,将剑换到左手,一闪身,剑贯穿了燕飞的右肩。

“啊!”燕飞在师傅抽回剑的时候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用手捂着肩上,顿时鲜血从手指缝里涌出来,印染了肩上的衣服一片殷红色。

“能逼在下出这招,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师傅看着咬着牙忍着痛的燕飞,“就凭你的右手,还要继续么?师傅的脾气可不好,机会不会给你第三次了。”

燕飞抬起眼,笔直地瞪着他的师傅。

眼前这个男人的强悍,他比谁都清楚。剑术和体术的结合使用,身体的强韧,怪力,这么多年的训练,他比谁都清楚这些的可怕。但是今天,他不能输。

原来,自己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么长的时间。做决定只是一瞬间的事。反应过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向着起火的方向赶过去,然后看到了高羽被踩在脚下。身体比头脑先行动起来,拔剑就向师傅攻过去了。那时他就明白了。之前的思前想后,根本是白费。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真正的想法,只在那一瞬间就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

燕飞的眼里没有一丝畏怯。该出手的时候,如果迟疑,才是最可怕的。这个他再清楚不过。后路之后再考虑吧。

“真是替你可惜啊,燕飞。”师傅的目光中透出些蔑视来。刺客的原则,不是江湖道义,而是如何既保全了任务,又保全了性命。实在不行,后者比前者更重要。刚才让他肩膀受伤的那一招,便是自己有所保留的招式。实力的差距,他应该意识到了才对。而今深陷困境,燕飞脸上却是毫不动摇的表情,真是让他觉得可笑。

“捡到你的时候,你看上去才两三岁的大小,如果不是个可以习武的男娃,早就和你妈一起冻死在帮会门外了。”他斜乜着燕飞那不买账的表情,“这么让你结束了也挺适合你,本来就是该被扔在街头的小孩。”

“我是你们捡来的?”听了这话的燕飞慢慢地问出口。

“啊,抱着感恩的心吧,小子。”

“然后你们把我的娘扔在帮会的门外,任由她冻死了?”燕飞的口吻和他的话本应表达的情感有着很大的落差。

“谁扔的,她自己爬到我们的门口。”

因为帮会从外面看起来只是个有钱人家的宅院。

自己自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帮会生活。对于从来没有拥有过家庭的人来说,也就无所谓失去。身世这种东西,他根本不感兴趣。所以,对自己的过去,燕飞从来没有问过。而现在,他只是知道了,原来那个女人,不是梦,是回忆。

流血不止,燕飞的头有点晕,被贯穿肌肉的肩膀的疼痛几乎影响了整个背部的神经,都跟着一起麻麻的痛起来,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他摇晃了一下身子,忽然睫毛动了一下。

[师傅身后的是……]

他的目光又落回了师傅的脸上,[老头子,光顾着讲故事了,活该!]

他不再搭师傅的话,双手握着剑,又一次向师傅冲了过去。肩膀一动弹就带来撕裂一般的疼痛,他一咬牙,借着左手的力举起剑朝师傅劈下去。

[正面攻击?这小子被打傻了么?]他轻蔑地轻笑了一下,挡下了燕飞的攻击——

师傅的动作忽然凝滞了。挡着他剑的力量也像消失了一样。

察觉到这个停滞的燕飞果断地抽回剑,捅进了他的喉咙。师傅的左胸口从背后被剑由下往上地贯穿了。不再有任何言语,他直挺挺地向前方倒下去,背后,是坐在地上的高羽。刚才趁着师傅说话,挪到了师傅的身后,向燕飞做了“夹击”的暗号。

太过自信于对徒弟的了解,知道他这十几年,从来都是单打独斗。便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本来,对象是燕飞的话,他也并没有余裕去注意别的地方。

结束了……燕飞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奔涌到一半忽然消退,留下的肩上的疼痛比刚才更清晰地袭来,他不由得单膝跪在地上。

“燕飞!”高羽爬到燕飞的身边,看到燕飞的额角渗出了汗珠来。

“高羽,谢谢你。和我一起做了个了断。”

“说这些做什么……”高羽说着去扶燕飞,燕飞俯下身去抱住了高羽。

身体相互接触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高羽的气息在自己的耳边。和人拥抱原来是一件这么舒服的事情。

“燕飞……”

“高羽,你不脏,也不丑。”

燕飞伤口的血慢慢渗透进了高羽的衣服里。

“可惜我果然是个胆小鬼,就算这样想了,也没有勇气告诉你。”

肩上的伤痛得发麻,燕飞停顿了一下。

“保护和被保护,都是因为不是孤单一个人。这样的感觉我会记住的。”

真不想听,这样告别一般的话语。

“扶你回兵舍吧。”高羽说。他从燕飞的呼吸里感觉到他在忍着痛。

燕飞放开了抱着高羽的手,“回不去了。救援的人很快就会到吧,我先走了。”

说着便挣扎起身。

“去哪儿?”高羽焦急地问。

“别担心。”燕飞对着高羽微笑了一下。这是第一次,他对高羽做出如此温和的表情。

“燕飞!”高羽对着燕飞的背影喊道。

“岚。”

“什么?”

“岚,我的名字。”这是燕飞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知道的,真正的名字。是他进入帮会之前,唯一的,人的回忆。虽然隐约,梦里却好几次回想起母亲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叫着,“岚儿”。

留下这句话,他便消失在了夜里,衣服上那抹深红色,再不见了踪影。

第23章:秋雨

“烟火安排在什么时候?”宇文健问身边城主的随从。

“花车的游行结束以后,”随从毕恭毕敬地回答,“刚才的那一响恐怕是民间自娱自乐的庆祝。”

自娱自乐么……宇文健眯缝起了狭长的眼睛。刚才烟火是从莲溪升起来的吧,莲溪那里,据自己的了解,有实力准备这种规格的烟火的人家,几乎没有。

但愿是自己的多虑。那些从商的人,特地跑去空旷的莲溪放烟火也是可能的。但烟火只响了一发便没有动静,健有些在意。

过不多久,第二发烟花又上了天。

[玉门?和刚才完全相同规格的烟花,这次是玉门么?]

玉门和莲溪同属于安阳,很难想象同时有两家人,准备了相同的烟花,而且每家人只准备了一发。

[难道是……不好!]

健猛地回头招呼手下“把城主送到预定的地方!”

除了柳下的分队,他处调来的一支特殊部队也受宇文健的差遣。柳下军的分队在安阳的四个地区各有一小队在巡逻。如果刚才的烟花是显示自己小队的位置,不管城主这里有没有被盯上,快送去安全的地方是最可靠的打算。

安全的问题,在大秋祭前,宇文健便同城主达成了共识。不比和平时代,若是有任何可疑的情况,城主允许宇文健按照自己的判断行动。精英部队护送城主走了。

“第四小队跟我跟上!”宇文健嘶哑着喉咙喊。

结果,洑州带着一小队精兵,攻入的是柳下的包围圈。而那天在窄巷里看到燕飞,知道事有蹊跷,高羽跟上燕飞之前便嘱咐自己的分队“在这边等着,一旦出什么状况,就去支援第五分队。”

那天的偷袭,洑州军的计划以彻底的失败告终。这场突袭,洑州军的损失惨重;柳下军损失了三名队员,失踪一名,数名受伤。失踪的那名队员,便是燕飞。“我不允许。”宇文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高羽的话。“就算再怎么求情也没用,柳下军里不需要摇摆不定的人,就算他救了你也一样。”高羽除了右手固定着,浑身便只有些擦伤。按照医生的话来说,不好好休养的话,以后便只能左手使剑了。“可是把救了我的伤员丢在那里不管,要是让队员知道了他们怎么想……”被断然拒绝的高羽还不放弃。“好了,你少管这些事,跟我好好休息。”健的口气很粗鲁,表情却并不严厉。“健!”高羽知道这个时候放弃就再也没有时机提起这件事,健的态度只会愈发强硬。健端来了茶盘,高羽呷了一口,“真难喝……”说到底,让高羽受伤的那伙人,燕飞也有份。

[切,真该把那群混蛋都杀光!]

回到兵舍,看到病榻上的高羽的时候,他浑身的血脉都要贲张起来,而现在,高羽竟为他们的同伙求情。

[他为什么要对那个没规矩的小子那么执着!]

想到这里,他就一阵烦躁。“只当是……挖了洑州帮会的墙角,这样也不行?我们军里不是正缺人么,燕飞的功夫很了得,这么放着不是放回去一个敌人么!”高羽也有高羽的倔强,宇文健深知这一点。然而,即使这样做会违逆了高羽的意思,他也不想让步。要让那个野兽一样态度嚣张的男孩儿再次占据着他的视线,他又会莫名地烦躁起来。自己并非表面上做出来的这么冷静的男人,压抑着的情绪会滋养焦躁不安。而让宇文健最难以忍受的是,竟是那个嚣张的小子救了高羽。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小子。“哼,那倒是让他本人来求我试试。”

还准备着满肚子道理的高羽,看到宇文健突然转变了态度,微微睁大了眼睛。事情好像有了转机,他绽开了笑容,“嗯!”但是,身上带着伤的燕飞还会留在安阳吗?偌大的安阳,他会选择哪里做他的容身之所呢?燕飞的事,只有自己和宇文健知道。所以,只有自己能去找他。那天下午,高羽瞒着宇文健出了门。

回到兵舍换衣服的时候,高羽看到了队服上的血迹。那不是自己的血,是燕飞的。[“回不去了……”]燕飞的眼神好寂落。无论如何,自己必须找到他才行,没有办法丢着不管。[“当然有不一样,是人心啊!”]那时候的燕飞,明明已经找到答案了吧。高羽都忘了要披上薄外衣便匆匆出了兵舍。抬眼一看,湿润的云却一层一层压低下来,天空原本的一点淡青色也被这层厚重的灰云覆盖了。扬起面,就感觉到了细粉似的薄雨。他想了想,还是回去拿了把伞。

[这么冒着雨出来,回去以后,健又该生气了……]

他想象健默不做声用眼睛责怪他的样子,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此时的燕飞,并没有离开安阳。虽然对高羽说“别担心”的时候笑的十分洒脱,他却并没有容身之所。自己和敌人联手杀害了师傅的事,或许早就暴露了,自己正在被帮会追杀吧……现如今,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生命的最后,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保护想保护的人,这样便足够了。

[结果我还是回到了这里了……]

六年前,他来到安阳,便是在这里遇见了高羽。少年的他第一次燃起了如此强烈的人类的情感。董家的旧宅,现已被改造成了学堂,大秋祭的原因,学堂里空无一人。这里离他们杀死师傅的地方并不远,尽管燕飞用随身带的膏药止了血,防止伤口进一步恶化,但好像要腐烂进身体里一般的疼痛和失血的缘故,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细雨很快就变大了,雨水像小石子似的一颗颗打着身体,透过衣服,渗透进伤口里,既痛,又冰冷,快要到了麻木的地步。

“啊……”他贴着墙滑下来,坐在后院里。里间的门都锁得好好的,没有一个避雨的地方。湿透了的衣服沉沉的,贴在身上,带走了身体的热量,动作也变得僵硬。灰蓝色的天空愈发沉重起来,四周的雨滴争先恐后地滴落在水塘里,树叶上,好像要帮天空带来什么可怖的话,但又因为哀怜他,而说不出口似的。除此之外,也再无别的声音。这里竟是那么的静谧,最后能在这里度过,或许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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