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路只有一条，回到洑州吧，那里才是能容下他的地方。快点把这个人忘掉，人情味什么的，本来就是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循着他的味道去，只会让自己更加狼狈而已。

背叛高羽，背叛柳下军，他就可以又像从前那样回到帮会，不用思考不用踌躇，只要按照吩咐地去做就行了。真是最轻松的活法。自顾自地活着，没有人搅乱他，也没有人能丢弃它。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第20章：决意（下）

这一天，宇文健宣布了一个月以后大秋祭中，柳下军的队员们所要负担的工作。

秋祭是每年秋收过后，安阳人共同庆祝的节日。而十二年一次的大秋祭，更是让整个安阳沸腾的祭典。祭典要持续三天，今年，维持安阳秩序的任务，交给了柳下军。

[堂主的预测没错……]

燕飞面不改色地坐在堂里，听着安排。

堂主吩咐说，埋伏在安阳的帮会成员，都会在秋祭的那天行动，这当中当然也包括燕飞。

燕飞已经在心里做下了决定，一旦秋祭的任务结束，他就要忘掉这里的一切，回到洑州，回到原来的生活。从吴州回来以后，他又开始每晚到道场去练剑。除此之外，他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半个多月前，帮会的成员又联络过燕飞一次，想从燕飞这里知道大秋祭，柳下军具体的行动路线。柳下军将在这天分四组巡逻这偌大的安阳城，余下一组则负责保卫出行的安阳城的城主。柳下军将力量分散到城中，将是逐个击破的最好时机，然而，若非在第一时间便掌握他们的动向，则有可能在找到他们之前先被找到。

让帮会感到失策的是，柳下军的总长并非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宇文健只将具体的行动计划告知了四位队长，由他们在行动的前一天晚上下达给队员。而自己亲率队伍保卫城主。队员之间也被要求互相保密，能知道的，只有自己队的动向。

于是计划改变了。因为燕飞只能知道一分队的动向，便由燕飞一人拖住柳下军中最强的第一分队，争取来的时间，洑州暗养的精英部队的成员便会设法牵制住其他的分队，最终目标，是重创柳下军，趁乱袭击城主。到时候，陷入一片混乱的安阳将会变得不堪一击，洑州的部队则会接踵而至，一举夺下安阳。

这一天也终于到了。

“队长，燕飞还没到，也不在房里。”

傍晚，大秋祭正式开始前，一分队的队员都打点好，准备出发巡逻。

“先出发吧，他知道路线，会跟上的。”高羽下了命令。

[那家伙……]高羽轻轻咬了咬嘴唇。

那一晚在道场后面的对话，高羽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迟疑着，没有把心中的怀疑告诉宇文健。

没有告诉健，是因为他了解健的为人。健有时候处事冷血到让高羽觉得可怕。如果健认定了那个人可能会对柳下军造成威胁，他一定会在秋祭之前，先将那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用柳下擅长的集体战术。

但是高羽希望燕飞能自己做决定。如果燕飞可以留下来，他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燕飞却在大秋祭之前消失了。事情明白到了没有办法再争辩的地步。

大秋祭那天的中午，燕飞拿出了自己还在帮会时早已用顺手的剑。剑鞘上，是精工雕刻的豹子，幽幽地盯着他瞧，矫健的身体上看不出一丝赘肉。用了好几年，却是把好剑。来柳下之前特地去铁匠铺重新打了一回，剑锋和新锻造的剑的一般凌厉。他把剑抽出来，用巾子来回擦着剑身，用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

燕飞不习惯穿护具，擦好了剑，他仔仔细细绑好腿，便出了门。绕到了预定的地点，在沿街的窄巷中等待着傍晚的到来。

整个下午，燕飞像沉到了水底的石像一般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地在狭缝中等着。天色越暗，街上出游的人越多，红红绿绿一片莺歌燕舞。燕飞呆的窄巷中却很少有人经过。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熙攘的人群中，军容齐整的柳下军一分队终于露面了。燕飞在高羽快要经过的时候从窄巷中探出半个身子，确信高羽看到自己以后，便回头走入巷子的深处。他相信高羽会跟过来。不出他的所料，高羽对身边的手下说了句什么，便也走向了那条窄巷。身着柳下军藏青色队服的高羽，比平时看起来更加机警而又敏锐。

之所以会选择这条窄巷，是因为再向深处走些，便有个很少有人经过的稍微宽阔的天井。高羽和燕飞，如今正走向那里。不远处一声轰响，似乎是谁家放了个烟花，炸开的红色映亮了二人的脸，又很快退去。

高羽还未开口，燕飞猛回过头，抽出剑来便向高羽挥去，高羽有了防备，向后跳了一步，紧追不舍的燕飞跟上一步，又是一剑直对着门面的攻击，高羽左手把剑连着剑鞘从腰间抽出，抵住了燕飞的剑刃。

他遇到了燕飞的目光。

“拔剑。”燕飞说。

“你果然……”高羽直直地盯着燕飞的眼睛。

[怎么回事……]

“果然？”燕飞反问。

“在吴州的时候，你就不像个才拿剑的新人。”

[为什么感觉燕飞没有使出全力……]

高羽仔细感觉着手上的分量。

燕飞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是么，]他心里苦笑，[早就被怀疑了……]

自己思前想后那么久，像个傻瓜。

不对，自己坚持进入柳下军的行为，本来就像个傻瓜。单方面地纠结着那场杀戮，单方面地憎恨着那个人，单方面地改变了心意，然后，当人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是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为什么……”

真是不甘心。

“拔剑。”燕飞又说了一遍，“下一招不会放过你了。”

“我们是敌人……”高羽还是毫不退让地盯着他，“放过敌人两招，还要敌人拔剑，你在犹豫些什么？”他的话出其不意，燕飞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背叛者的表情高羽见过。但现在的燕飞，脸上没有得逞的嘲意，剑上也没有六亲不认的杀气。在这里向他拔剑，做个了断，是件很容易的事。只是如果这样就结束了，燕飞或许就要带着这样寞落的表情去到一个他也不知道的地方。燕飞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就算回到那个地方，也只是回到原来的状态而已。真是不甘心。他明明不喜欢那样。为什么宁愿向自己挥剑也要回到那个地方。凭什么要自己让步，放着他不管？

“这就是你找到的答案么！”高羽回想起那双烈火一般灼热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想确认我存在的价值。“如果是的话，那我就奉陪。但是犹豫的剑是杀不了我的。”

高羽感觉到压在他剑鞘上的力量有些许的减弱，借机向后跳了一步，收回了剑。又一枚烟花被送上了天。

犹豫么？燕飞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可是在高羽看来，自己是在犹豫么？

自己根杀不了他。在吴州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十几年的生涯里，他又一次体验了下不了手的感觉。但是支配着他的情感，却注定会毫不留情的伤他的自尊。他逼自己来这个地方，向他拔剑。因为他需要自己相信，他没有动摇。他需要向自己证明，自己并不怯懦。

被柳下军丢弃，被高羽丢弃，他也要活下去。

丢弃这个词，原本根本无法用在自己的身上。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人。所以，这样多余的惹得自己忧心忡忡甚至连身手都变迟钝了的情感，要斩断。

但是自己分明下不了手。下不了手，但也绝不想被他杀掉。

那自己这样无谋地站在这里，又在追求什么结果呢？

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呢？

他再次向高羽冲去，高举着剑直挥向对方的面门。高羽拔出剑作势去挡，却在要碰到的一瞬间丢掉了手中的剑，捏住了燕飞的手腕。

“哐啷！”高羽的剑摔在地上。

燕飞惊愕地瞪大眼睛，他绝没有想到高羽会这么做。反应过来时，他试着挣脱，右手的手腕被紧紧地捏着。凭借着身高的优势，要挣脱高羽的手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这个人在想什么！我若是挣脱开了，又把武器扔掉了，不是等着挨打么……]

“住手吧……”高羽开口了，口吻中带着恳求似的语调。燕飞的剑术可能强过了自己，这个自己在吴州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刚才的那几招，如果他真心想动手，没有拔剑的自己也早该成了刀下的亡魂。但是，他分明没有这样做。

昨天还是队友的人今天却不得不翻脸，兵刃相见。这样的事高羽最讨厌了。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队员，自己难道不该负责么。

“何必做到这种地步。”燕飞没有挣脱他，因为挣脱了，就不得不杀他。

“因为我也想保护你啊！”高羽忍不住喊起来。

想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不管用什么方式。

燕飞一时说不出话来，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似的。

[他说要……保护我……？]

自己没有听错。因为高羽近乎固执地看着他。

“你谁都不相信，谁都不依靠。你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活，想法都关在自己心里。”

不是只有用剑才能保护。一个看上去谁也不依靠的人，却无意中在睡梦里示了弱，不管怎么样高羽都不想放着不管。

“但是，累的时候，你也可以试着相信我，依靠我，惹毛你了，也可以揍我。因为我也一样相信你，你救我的时候我也一样在依靠你。所以……”

自己来这里，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自己在高羽身上，寻找些什么？

为什么……从高羽的嘴里，好像讲出了现在的自己，最想听到的话呢？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知道，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呢？

然而燕飞并不明白，这样被言中了的感觉算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高羽的话。

“这是什么？同情么？”

“你……！你明明……你明明知道不是啊！”居然被说是同情，高羽耐不住了。

“因为这样……这样才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避开！为什么要逃走！”

[……高羽生气了……]

燕飞看到高羽脸上从来没露出过的一脸气愤的表情，[原来这家伙生气的时候会结巴……]

平时明明是百伶百俐的样子。

现在的高羽看上去就像是被惹恼了的猫。如果不是捉着自己的手腕，高羽也许会揍自己一拳。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惹毛对方的时候，也可以干架么。自己在帮会的时候，如果不是对方存心惹上了门，绝不会主动寻事。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自己在不断避免着和别人发生什么接触。而这样的自己，却把高羽惹恼了。

燕飞被高羽捏着的手腕，似乎渐渐地被夺走了力量似的。

[你这家伙还真是……]

如果他们不是敌人，也许现在自己会拥抱他。

[你这家伙还真是可爱。]

又一响烟花升起，燕飞猛地回头望着烟花的方向。三响烟花，是三支分队的目标被找到的暗号，三响烟花过后，洑州的特殊军队就会猛烈地展开攻击。果然，烟花过后紧接着传来了爆炸声，城主的住所附近燃起了大火。

“啊……”高羽紧张地望着大火的方向，松开了燕飞的手腕。燕飞没有阻止他离去的意思，高羽匆匆拾起剑，看了燕飞一眼，便转身向大火的方向奔去。他的藏青色队服很快消失在巷子的尽头。燕飞发现的时候，自己手中的剑也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

第21章：岚（上）

离大火燃烧的位置，还差好几条街。一路上惊慌失措的人们纷纷朝着远离大火的地方逃去。离城主家越近的地方，人越是稀少。走到这里，遇到敌人的可能性变大了。高羽慢下脚步，警觉地环顾四周。

高羽沿着主道走着，经过一个巷口时，他却听到墙角后面一声树叶被踩裂的细响。高羽反应过来，迅速朝后跳了一步，从侧前方的巷口挥出一剑来，挥了个空。高羽立刻抽出剑来，紧紧盯着那个巷口。

从那个巷口转出一个精瘦的男人。

“直觉很灵敏啊。”

男人个子不高，看上去四十来岁光景，光着头，鹰钩鼻子底下留着细细的两撇胡子。带刺的视线，冰冷的眼珠透着杀气。高羽本能地对这个人产生了厌恶感。

“柳下军一队队长，高羽。”男人不紧不慢朝高羽走过去，出鞘的剑又收了回去，“让在下见识见识阁下的本事。”

高羽皱了下眉头，向后退了几步。

“大火是你们干的好事？”

在踩裂树叶发出的细响之前，高羽没有感觉到这个男人丝毫的气息。那一击的速度，如果不是自己先退了一步，是断然挡不下的。眼前的男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绝非善类。

“你们是什么人？”

“收拾残局的……清道夫。”男人阴沉的目光锁在了高羽身上，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弓步，左手拇指把腰间的剑头压下去，右手“咻”地抽剑画出一个向下的弧线，剑锋飞快地朝高羽挥去。高羽见来势不妙，用双手按剑去挡。勉强挡下那一击，剑的碰撞震得他手发麻。男人在剑碰撞的同时左手从腰间抽出刀鞘，照着高羽的右手手肘一记横打。

“啊……”看到剑鞘挥过来却没办法躲过。高羽被攻击的右手断裂般难以忍受的疼痛，使他不自觉松开了握着的剑，男人飞出一脚，高羽便连人带剑向后摔去，手中的剑掉落在不远处。

高羽摔倒的时候护住了右手，靠着左边肩膀和手臂的力量支撑着从地上跳了起来，顺手将藏在右边靴子里的匕首抽了出来。男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刚站起来男人的剑又朝他攻过来。高羽闪身让开那一剑，勉强抬起受伤的右手，将匕首奋力朝他的胸口划去。那一瞬间，他却看到男人的嘴角一丝冷笑。

[糟了！虚招！]

高羽来不及收回，手臂就被男人抓住。男人将高羽猛地朝自己这边拉过来，抬起膝盖踹在他的肚子上。

“唔！”高羽觉得眼前一黑，剧烈的咳起嗽来，伴着恶心的感觉。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男人把他掀翻在地上，并没有用剑结果他，而是一脚踩上了高羽的肚子。

“啊……”高羽轻轻地呻吟了一声，使劲儿咬着牙。

“这么没用，燕飞也干不掉么。”

“……你是……谁……”高羽费劲地抬起眼问道，“你和燕飞……”

男人灰色的眼珠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着他。代替回答，他的脚下得更重了。

“嗯……”高羽的右手没法动弹。

“说，城主被你们藏哪儿去了？”

高羽看见匕首在自己身边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

[可恶！要在这里……被这个不认识的人……]

他挣扎着弯起身子够地上的匕首。

“垂死挣扎么。”男人把手上的剑头朝下，垂直对着高羽的胸口。

[完了！]

那一瞬间，高羽使劲地闭起了眼睛。

头上忽然传来剑横扫着划破空气的“嗖”的一声，踩在高羽身上的脚被什么暴力因素推开了似的突然收回，男人向后跳了好几步。高羽疑惑地慢慢睁开眼睛。男人在离开自己好几丈远的位置，自己身边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