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懂了这意味明显的比喻,他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其实,我很明白,”走在前面的人好像隐隐地笑了,随后停下步子来笑着问他:“……我只是好奇,自己输给了怎样
的人?”
一切仿佛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被完全领悟。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人?任远一时回答不了,身边的那个人明明还没有出现,可脑海中却印出了那个人的脸。
许惠不停顿,绕着大坝广场的路线继续走着,仿佛是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都讲光,“那就再给你说一个绵羊的故事
吧……有时候我会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里,取走绵羊身上的棉絮,可在炎热的夏天里,去没
有人关心绵羊汗流浃背的身体。绵羊的天性,有着源源不断的爱意,以至于所有人都习惯去忽略它的其他思绪。每一只
绵羊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暖暖的爱意,可在真正的爱情里,它们通常温顺地发不出声音……如果这一次,换你来做绵羊
,我希望你找到的那个人,不会再那么残忍。”
误解了的话还来不及被解释,她就已经停在任远面前,伸出手浅浅地拥抱住他,更像是一种道别,“其实,是来说再见
的。地勤的工作已经辞了,下个月我就飞伦敦,去那边继续念书……谢谢今晚的意面,那家的手艺比我的三脚猫功夫可
强太多了。”
最后点到为止的贴面礼,郑重其事地甚至让人感觉别扭。任远看着那错开的脸颊,忽然记忆哪一晚也曾有过这样微妙的
触碰。
平躺在床上的躯体在黑夜里疲惫乏力,可大脑却异样清醒。
探过手从矮柜上拿起电话,估摸着时差就给那一边拨了一通电话。
那头的副驾先生今天似乎格外沉默,安静地听任远说完了斑马线和绵羊的故事之后,才轻声地笑了笑,“这样的结局不
是很好吗,你究竟在低落什么?”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睁着眼,天花板似乎挂在距离自己很远的高空,他说不清原因,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故事中残
忍的剪羊毛的人,“你几号的航班回来?……他,怎么样?”和自己相比,那个人虽然时常没个正经,但却比自己更像
那只绵羊。
“你就省省心吧,人家好地很,”……至少还知道和朋友出来嗨吧,“我,可能晚一阵子再回去。”
“什么?”好像是被他难得认真的语气吓到,任远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
“申请今天我刚刚给机场传真过去,下午又给那头打了个电话。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大概年后才回来。”
明明对那边湿冷的冬天厌恶地不行,眼下却说连新年都不回来过。任远不明就里,“你在搞什么?……喂!告诉过你不
要对他出手的吧!?”
男人在那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好似无奈,“求你了,对你的人没兴趣好不好。”
“……”
“任远……”翁晓宸的声音当下在黑暗中异常清冷,任远难以想象他在用怎样的表情诉说这个事实,“我以为我和他不
会再见了……我真没想到。”
任远停顿了没多久,就恍然明白了翁晓宸话里的意思。
“……他还记得我,我们都没忘。”
32.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却都有,说不眼红是假的。】
黎昕睡了整整一天,白天充足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射进卧室,横在眼睛上的手臂却造成了还是黑夜的错觉。桌上的烟
盒下压着一张VIP入场券。“BLUES NIGHT GIGS”DJ年末狂欢演出派对,时间定在明晚十点,地点在名叫S-MITH的中心
酒吧。
那晚BLEIB散场之后,骆乔川夹着烟将票子丢给黎昕,“我那天要去颁奖礼现场。去看看吧,听说很有戏喔。”他眯着
眼笑,说票子很难搞得到,别给浪费了。
黎昕低头瞥了一眼票——S-MITH。他曾在那里醉过一夜。
“操,”黎昕低低地骂了一声,让开了手臂后露出拧在一起的眉头。从床上坐起来后,连带着入场卷一起摸过烟来抽。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那晚的翁晓宸。
像初次见面的两个人,陌生到要握手问候,然后再道一声“很高兴认识你”。
还想就把他坦坦荡荡地当做诸多一夜情对象中平凡的一个,却在被问及是否早已相识的时候,慌张地急于撇清关系。站
在自己对面的人,依旧笑得滴水不漏,十分配合地继续演着可笑的初始戏码。当男人有意提起The Artful Dodger的时
候,他也只能嘲讽地敷衍。
“好久不见。”趁着骆乔川不在的机会,翁晓宸终于开口问候。
走到黎昕的身侧,看他立刻又向左挪开了一个位置,“最近怎么样?”话刚出口,心里却鄙夷起自己来,原来无从开口
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
黎昕不禁蹙起眉头,杯中的酒不停地往喉间送,只剩火辣辣的味觉。
“黎昕——”
听到翁晓宸用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记忆中某些渺小的存在仿佛即刻全部被唤醒。或许是因为愤怒,他放
在酒杯的手甚至控制不住恰当力量,“够了,我不想听。”
“其实……”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的男人,却因为骆乔川的重新现身而不得不沉默。
真他妈的见鬼!靠在床头的人用力将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
人都是被骗聪明的。吃一堑,长一智。改造直男,感天动地这样的蠢事,他黎昕早就发誓不干第二回,更何况在同一个
人身上栽第二次。
因为时间冲突只能无奈放弃BLUES NIGHT GIGS的骆乔川原本还在为看不到现场而懊悔,可当他坐在台下,听到岛的名字
被颁奖的揭晓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将他彻底淹没,鼎沸的会场让他来不及再想S-MITH的狂欢演出。他听得
到歌迷整齐地喊着队员的名字,看到那四个人站起来向二楼的观众致意,然后逐个走上领奖台的样子。
偌大舞台两边的大屏幕上适时切出的镜头让现在顿时又爆发出接连不断的尖叫与掌声,骆乔川见了也忍不住微笑。镜头
里的被特写的男人就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前排VIP席位。一样是一头银灰色的头发,耀眼地像要发光。
顾安康穿着设计感十足的深色西装,鼓掌时脸上带着笑。
闪闪烁烁的灯光下,乐队表演了几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串烧。当最后《To my last lover》终了的时候,台上的陆屿光缓
缓睁开眼,面对座下成千上万的人,他只望向他。
二楼有激动的歌迷甚至一起喊起了顾安康的名字,骆乔川看到端坐在前排的英俊男人微微抬起右手来,给了恋人一个飞
吻,惹得那个对面几万观众也不曾怯场的家伙弯起眼睛笑了,带点不好意思。
在岛的演出之后,骆乔川借着回电话的空隙,从会场里溜了出来。
外面很冷,拿着电话的手很快就在风中被冻得僵硬。
那个陌生的号码打来三个电话,在被告知是老同学季伟祺的新号码后,骆乔川猛地吸了两口蓝八,讽刺自己的那些不着
边际的期待。
新婚定在两周之后,于是电话邀请老同学来观礼。
骆乔川叼着烟,开起季伟祺的玩笑:“操,真结婚?就你这样的?”心想最近喜庆的事可真是不少。
扣了电话后,恰好抽完一支烟。叼上第二支的时候,却发现火机怎么都擦不上火。
他看到从侧门闪出来的人影,依靠在那辆眼熟的车前盖上,黑色风衣的立领竖着替他挡去风寒。男人也摸出烟来抽,烟
雾很快就在黑夜里腾了起来。好像也感觉到冷,微微地跳着等人。
骆乔川走过去借火,“天团两年终获大奖,亲密爱人偷赠飞吻——明天的头条很有可能会这样写喔。”
虽然未曾正式认识过彼此,可毕竟由于工作的关系,和陆屿光走得很近。这样的存在,顾安康怎么会不知道。
银发的男人闻声抬头,将打火机丢过去后坦然地笑:“爱怎么写怎么写,老子无所谓啊。”
骆乔川在安康车前也静静倚了半刻。两个男人就这样各自沉默地抽着烟,带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大概是太冷,骆乔川缩着脖子将剩下的一截蓝八丢在地上,抬脚用鞋底碾灭。
他对安康笑了笑,仓促道:“进去了。”
有人恋爱,有人结婚。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却都有,说不眼红是假的。
33.
【我的灵魂如此沸腾,为我爱的人。】
剪羊毛的人最近的生活陷入了不可抑止的混乱低潮。
在飞往哥本哈根的航班上,任远例行公事地在起飞前检查每一位乘客的安全带。走在长长的过道上,在经过37排C座乘
客身边的时候,终于因为他长的有点像谁而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一眼。从荷兰到丹麦的短线航班上,很少见到如此惹眼的
亚洲面孔。
双手放松地交握着等待起飞的男人注意到了任远的频繁回望,大方地用中文笑问:“你也是中国人?”
几句闲聊时注意到,他微笑的时候可以看到酒窝,眼睛有点像谁,说话时翕合的一张嘴唇似乎很薄。
任远看着他,却是想起那个人笑起来的模样,好像没有明显的酒窝,可是却也很耐看。然而记忆中,他的笑容仿佛距离
此刻太远了。究竟是怎样的?真想再走到他面前看一看。还有那张在凌晨的露台上,亲吻过他的唇。
在哥本哈根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仅仅几个小时而已。随后马上搭班机回阿姆斯特丹。
在休息室待闷了,任远走在哥本哈根机场的候机大厅,忽然想起自己曾站在这里,鼓励那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说,要是
觉得值得,那就去,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
那个叫孙禹新的家伙之前断断续续给他发过短信,飞抵瑞典、安全回国的时候都知道向他报一声平安。如今回国好一阵
子,却是没了音讯,不知他现在过地怎样,和那个男人……怎样。
想到这里,任远叹了口气,忽然想自己鼓励别人时候的那些勇气怎么眼下却不知再拿出来一些?
这些紧密在心底盘结纠缠的奇怪情绪,令任远这些天里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莫名的低潮。如果翁晓宸那家伙在,恐怕要露
出鄙夷的表情嘲笑他是不是进入了更年期。
飞回阿姆斯特丹没多久,就有越洋号码拨通了任远的电话。
那时他正在看自己的航班安排表,疑惑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最终接听起来。
得知是老同学季伟祺打来的长途,多少有些惊喜。而在听到婚讯的那一刻,任远忙着恭喜,眼神下意识地撇到后两周自
己被排地满满当当的工作。
身边同样穿着制服来回走动的同事,并没有谁注意到他此刻的心情。
大多人看到的,只是一直笑着的任远,在电话挂断前利索地给出承诺:“你结婚这样的大事,我可不敢怠慢……11个小
时也飞回来看你啊!嗯,一定。”虽是这样说,可却是别有另一番心思。
他想到许惠在广场给他讲的绵羊的寓言;想到孙禹新在哥本哈根机场说绝不后悔的顽固决心;想到那个人问自己“我在
圣卡度等了你一晚上,你为什么不来?”、想到他近在耳边的话,说讨厌他的话,他就放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试图用事无巨细的考虑去权衡自己的情感是一桩多么可笑的事。若是凭着理智就能想明白、想通透,
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过的恋人,也不会有那么多一去不回的感情了。
起初说没有未来,无非是因为自己不敢迈出步子去争取。自己的这份慎重,说到底竟只是为懦弱保守寻的托辞而已。
几乎腾不出时间段给自己飞回去,年末恰好又撞上一段旺季,找人调班都不可能。任远最后不得已找到人事,索性申请
了休假。
一切办妥之后,他给翁晓宸挂了一个越洋电话。
猜想他最近的情况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拨去的电话相隔了大半天才终于打回来。
那男人在电话里闷闷地开着自己的玩笑,“什么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我现在算是认栽了……可我妈的真的是不甘心。当
时两人的感觉是对的,我和他都没有认错,如果没有那个误会,我们或许还在一起。真像是场玩笑……”
任远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心想这么些年里,还没有哪个人让翁晓宸这么上过心。
几年的时光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总是不乏有苦苦等他两三年的男人女人,他从没那一次像现在这样认真,这样后悔莫
及、感慨万千过。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想到如果再错过那个人,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要为此后悔。
“你要不要这么萎靡啊?”任远此刻五十步笑百步地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讲,“哎,要是太寂寞,等着我过来陪你过年好
了。”
翁晓宸正奇怪他这个月频繁密集的长线飞行,就听到任远似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订的三天之后的机票。”
【注】:“我的灵魂如此沸腾,为我爱的人。”——《无条件为你》歌词
34.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话不假,可眼下却怎么看都不合适。缘分这个东西,虽然矫情,可他多少还是信的。】
当任远自掏腰包,准时搭乘自家航空飞抵机场的时候,翁晓宸腆着脸讽刺道:“说来就说,还真不像你的风格……喂,
伸手就要两个多星期的大假,地勤他们会很头疼的。”
“你不是一向都是风向标吗?”任远拖着行李,也不管旅途疲惫,“连着两年蝉联‘荷航之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的。不该向你学习?”
翁晓宸耸肩笑笑,“这么不务正业,恐怕今年我俩谁都别想了……说起来,有你这么不远万里,不惜自己买单飞过来观
礼的老同学,你那结婚的兄弟估计得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了吧?”
听出来翁晓宸话里的讽刺,任远也不忙着解释,只意味深长地反问:“你说呢?”
平日里总以正装示人的副驾穿着难得休闲的打扮,撇了撇嘴不再接话。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机场。狼狈地各自请假的原因,彼此之间不言而喻。两个人认得的这么些年岁里,仿佛从来没
有如此惺惺相惜过。
在那晚于BLEIB重见之后,翁晓宸几天前在S-MITH又成功“阻截”黎昕,后者正在那家酒吧参加BLUES NIGHT GIGS的DJ
派对。照旧穿着黑色T恤的人站在一边,那晚,他只作一个沉默的看客。
一杯鸡尾酒下肚,翁晓宸终于借机向他开口,不料所有暖场的台词都被黎昕转身时的一句“喔对了,代我问候你太太”
尖锐地打回来。从善如流如翁晓宸也不禁愣住,一时半会杵在原地发愣。追着黎昕的身影走出S-MITH,在一路霓虹的街
道上拉住他追问,最后却得知几年前的一句气话俨然促成了一桩误会,隔在两人之间那么久,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
。
——那边有个女人就等着我明天飞回去跟她结婚。今晚8点我在老地方等你,否则我们之间就不必“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