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静静凝望着那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慢慢的屈下膝盖,跪在地上。
“儿臣,恭送父皇。”那声音如一缕青烟,被风一吹,便断了。直到那道金光从眼里消失,月照便重重的跌在地上,冰冷的青石板路紧紧的贴着后背,冰一样刺骨的严寒像是穿透到了心里,他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像是沉溺在深潭中,周围是冰蓝色的湖水,冷寂无声,自己被困其中,动弹不得。
想要张口,喉咙却被扼住一般,发不出声音。感受到自己正渐渐下落,脚下便是冰冷的深渊。
月照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刺骨的寒冷一点一点侵蚀着自己的思想,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早已模糊,当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以为出现了幻觉。
月照
月照……
一声一声深入骨髓,从未间断。他记得这个声音,陪伴了他一万年,永不会忘记。
第十一章
“潋?”月照睁开眼睛,思绪还未清晰,便被眼前人抱在怀里,那么用力,像是要被揉进对方的身体里。
“我没事。”月照淡淡的笑着,可他却不知道,在发现他不见后,白潋疯了一般的寻他。
“这位姑娘啊,以后不要乱跑啊,你看你相公多着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月照抬起头,愣了半天才知道这是说的自己。这一看不要紧,才发现周围围了一圈人,老老少少,都一脸的笑。
“就是就是,不过找到了就好,姑娘你有这么俊的一个相公,真是有福。”一个满脸笑容的大娘说道,大家一听都暧昧的笑了。月照当即愣了,想要辩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得埋在白潋的胸前。
“我家娘子身子弱,又不喜见人,在下先谢谢各位帮忙,就带娘子回家去了。”白潋说完将月照拦腰抱起,月照没料到白潋竟会这样抱着他,一个不稳,连忙勾住他的脖子,又引得众人连连窃笑。
“月儿,不必如此。”白潋笑如桃花。
“你死定了。”月照咬着牙说着。
泛舟西湖,看尽繁华三千,若说这人间美景尽在这西湖也不为过,夜晚的西湖就如同绝世美人一般,艳绝天下。
绿柳翠依,红绢紫帐,琉璃瓦黄,都在这一片灯火摇曳中蒙上了迷醉的色彩,风尘而诱人。
人生不过,梦一场,醉一场。一梦醒来,便成空。那为何不在梦醒之前,尽纵豪情,尝遍百味,尽览美景?纸醉金迷也好,游戏人间也罢,人生若能称得起“无悔”二字,便值得。
“你消失的时候,我在天边看到了五彩祥云。”白潋坐在船头上手执一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来了?”
月照原本平静的心又一次荡起涟漪,阵阵的刺痛。
“父皇,来向我告别。”话至此,已是如针扎般难受,“父皇他……天劫羽化去了。”
“父皇,你看那里是什么地方?”月照小小的手指着云彩之下被云雾笼罩的绵延山脉好奇地问着。
天帝轻轻地抱起他小小的身子,温柔而又充满留恋的说:“那里,那里是人间。”
“人间?”
“有高山流水,岁月变迁,妙不可言。等你长大一些父皇就带你去看,如何?”
那淡然的笑容恍如昨日,许下的诺言也一去不返,唯有这永生永世的孤独,却如鬼魅一般与我纠缠不休。
回到倚梦居,夜已深。但楼阁里的欢笑依旧不肯停歇。月照回头朝白潋一笑,便自顾自的回屋了。白潋叹了口气,便也转身去睡觉。
还未走到门口就见窗内烛影摇曳,待进门时却发现清音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青丝垂在她洁白光滑的脸上,美丽的如同偶人。白潋叹了口气,隐了自己的气息,将其轻轻抱起,放到床上,细细的盖好被子,掖好背角,转身吹灭了烛火,出了门。
倚梦居的后院是一个隐蔽的所在,白潋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愿意去那里走上一走,不过如此深夜还是第一次。白潋挥了挥衣袖,四周的灯台上马上明亮起来,将这周围的花草映掩的更加幽幻美丽。在那花草丛生的深处,似是有一抹光华加身的影子,倚梦独立不知是真是假。
白潋几步走上前,缓缓的跪下,清冷的声音从口中溢出,带了些许的寒意,“白潋参见天君陛下。”
天君笑道:“过了今日,我便不是天君。狐王又何须多礼。”
白潋起身,依旧是波澜不惊的面庞,“天君是微臣最为敬重的人物,不论何时,微臣都会如此。”
天君皱起眉头叹了口气,“白潋,你之前都不是这样与我说话的。”
“那是在下少不经事,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
“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月儿如此,你也一样。”天君淡淡的说着,“为月儿渡修为疗伤的时候你怕就已知晓,我已将他的名字刻上了九玄石。”
虽然早已了然于胸,但从天君口中得知,心里依旧难受,被压制住的怒火又重新燃烧起来。
“不知陛下今夜来访可还有事?”
“我想让你护月儿周全。”天君道,“只这一个要求。”
“这个我自会做到。”白潋抬起头,望着天君俊美无双但被沧桑侵染的双目,“我会用我生命保护他,只是在下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陛下。
天君道:“你说。”
白潋道:“三皇子是陛下的儿子,想必陛下比我更加清楚,月照并不是天君的适当人选,却为何还要选择他。”
“我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天界,只这一个目的。”天君道:“以后总会明白,我的时间快到了,必须要走了。天地之廖,总有边界,岁月之长,会有尽头。好好待他。”
白潋轻跪下来,白色的袍子在身下绽开,“白潋恭送陛下。”
一阵淡淡的风拂过脸颊,带着幽兰一般的清香,沁入心扉。待抬头,天君那浅碧色的衣袂已经消失不见,眼前烛影幢幢,深夜的院子依旧寂静如秋,仿佛一切都只是个迷幻的梦境,美丽,却又痛彻心扉。
白潋摇摇头,苦笑了一阵,浑浑噩噩,待抬起头竟已踱步到月照的房前。狐王一身单薄的素衣,就这样呆呆的站在月照房前许久许久,就这么隔着那一扇梨木雕花门,却仿佛隔着很远很远。
“月照?”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唤着,“睡了吗?”
不久,就听得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刚想再唤他一声,门却开了。月照站在门口,松散的头发未被打理,就这样散在腰间,苍白的面颊,如秋水般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白潋。
白潋心里不由得一惊,想就这样把他抱进怀里。告诉他,他爱着他,爱了几千年。
“没睡着?”白潋最终还是苦笑着,拉住他的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现在这样便很好了,能随时看见他,能拉着他的手,在他悲伤地时候能够抱住他,至少还是他的依靠,至少他还需要自己。
月照还未答话,就被白潋拖着跑去了后花园。花园中有一亭子,名唤兰亭。亭子是清音着人建的,因亭子周围种满了兰花,故命名为“兰亭”。
白潋从地窖中取来几坛好酒,放在庭中的白玉石桌上。
“你真是深知我心。”月照苍白的脸上也泛出光华,随即打开一坛,就这么就这坛子喝。
“我与你几百年都从未像这般喝过酒了。”白潋也掀开酒盖子,“这是倚梦居独酿的酒,清音是酿酒的好手。”
提到清音,月照心里还是有些忌讳,总觉得这个女子过于聪慧,给人一种莫名的神秘感,随即便问道:“清音姑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也从未想过她的归宿?”
白潋听罢,放下酒坛,笑道:“怎会没想过,你想我这么一个浪荡的人,让清音一直呆在我身边岂不是辜负了那么好的姑娘。”
月照靠在身后的石柱上,脸颊微红,“聪慧如你怎么会看不出她倾心于你。”
白潋呆了一呆,又喝了一口,望着月照,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月照摇了摇头,淡淡的笑着,看来这狐王并未想到这一层。
“来来,不说这些。”月照拢了拢头发,又给自己开了一坛。
白潋脸上依旧带着疑惑的表情,这是以往难得一见的光景,月照饶有意趣的望着狐王略略发红的脸颊,不由愣了神。
“如若如此便也说的通了。”白潋苦笑着,“当年我让她去千狐雪山管理狐族事务,她跪在我门前一夜,都不肯离开。”
“痴儿……”月照淡淡的说。
白潋回过头望着他,“若是什么能困住一个人的话,就只有情字而已。”
“不过,倘若这一生能有一个真真切切爱着的人,也就不枉此生了。”月照笑着道。
“说的正是,世上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所爱的人也真心向你。”白潋叹了口气,又开了一坛。
“之后该怎么办?”月照望着这满园摇曳的烛火,波光粼粼的水光映上他的脸颊。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白潋倚着手臂,抬起头,“你知道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虽与白潋结识一万年有余,两人早就对彼此了解至深,但听白潋如此说还是第一次,心里不由得感动。
“谢谢你。”月照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憋出这么一句。
白潋摆摆手,目光悠远而妖娆,“还记得我第一次上天庭么?”
“怎会不记得,作为第三十二代狐王的你在天庭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月照品着酒,“你一人力挑千军,父王要封你为战神,却被你拒绝了,我一直都想知道缘由。”
“就算把这天地都给了我,我也不要。”白潋轻笑着道:“更何况是战神,我只跟随着自己的心。”
月照淡淡的笑着,没有答话。
“我想去趟昆仑山,看看我师父。”白潋放下酒坛,若有所思,“此番我大闹天宫,师父他老人家怕是已经听说了。之后不知命运会如何颠沛流离,我要去向师父请罪。”
月照听白潋如此说道,心中猛的揪紧,自己此次背离天界,全凭一己之愿,却不曾想,连累了白潋与洛樊。
月照定了定神,皱着眉头道:“白潋我问你,我这么做,是不是太任性了。”
“人生本该就有抉择,你选择了离开和背弃,这是他们不敢做的。”白潋缓缓的说着,“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再去回想,努力过好想过的生活。”
“我一生追寻自由,哪怕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月照坚定的说。
“那我便放心了。”白潋笑着拍了拍月照的肩膀,“明日我们去昆仑山,和师父辞行后,我带你游遍人间。”
之后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直到坛子里的酒都见了底,这才踉踉跄跄的回了屋。
白潋将月照扶回他的房间,盖好了被子,想要离去却突然想起清音睡在自己房里。白潋静静着望着月照的睡颜,也上了床。他伸出手抱住身边纤细瘦弱的身子。
“我不会让你死。”白潋静静的想着,望着那垂在光洁脸庞上的灯光,一时失神,凑过去轻轻吻住那嫣红的薄唇,月照此时已睡去,嘴顺从的张开,白潋将他搂的更紧了些,毫不犹豫地更加深入,与其舌纠缠起来。
月照似乎觉出异状,轻轻地“嗯”了一声。白潋忙回了神,呆呆的望着身下的绯红了脸的月照,眼睛依旧紧闭,睡得正香。
白潋起了身,踉跄的下了床。将被子好好盖好,又坐在床边看着月照看了许久,最终还是熄了灯,走了出去。
第十二章
月照醒来时天已大亮,身子似是沉得很,在床上又躺了一盏茶的时辰,不见白潋,只得轻轻唤道“洛樊”。话刚出,只见银光一闪,已穿戴整齐的洛樊便出现在屋内。
洛樊走过来坐在床上,细细的看了看月照,“如何,身子还是不舒服?”
月照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昨夜和白潋喝酒,怕是酒劲还未过。”
本知自己在月照心里比不过白潋,但还是有些不甘,“要起来么?”
月照问道:“白潋呢?”
洛樊道,“一大早殿下就想着他,现在屋内睡着。听狐王身边的丫鬟说,昨晚他在门前的院子里站了一夜。”
月照一惊,忙要下床,洛樊见得他这样,心里不由得又加了一层埋怨,但还是为他穿衣梳洗。
刚洗漱完毕,只见一个身穿浅黄色的丫鬟进门来道:“我家主人让月照公子洗漱完毕后去前厅。”
洛樊“嗯”了一声,拉起月照,两人一起去前厅找白潋。
白潋坐在前厅的桌旁,正等着他们用早饭。
“身子如何了?”白潋站起来,将月照扶到自己身边。样子小心谨慎的很,月照不由失笑。
“我哪里有这样脆弱,还需要你扶?”
“小心些自然是好的。”白潋不依不饶的说着。
月照道:“倒是你昨夜怎么没睡?我醉的厉害事情倒忘了大半。”
“昨夜晚风很舒服,就在院子里吹了吹风。”白潋轻笑着,“用毕了早饭,我们便去往昆仑山。”
月照看了看对面的洛樊,洛樊苍白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透明,他点了点头,埋头吃饭。
三人收拾完备,便驾云去往昆仑圣地——子虚仙境。
子虚帝尊乃是仙界最为尊崇的远古众神之首。至今只收过一个徒弟,就是第三十二代狐王白潋。子虚帝尊生性淡泊,但却甚是体恤小辈,平日里也喜欢四下游荡,与仙家们的关系也都维持的很好。很多小仙都慕名到子虚帝尊处拜访,想蒙的帝尊青睐。只是帝尊却只收过一个徒弟,这曾在仙界掀起轩然大波。子虚帝尊曾经说过此生不收徒儿,然而白潋却是个例外。白潋是战神沧澜与青玉公主之子,也是唯一的孩子。那是在很久之前,战神沧澜是只雪狐,修炼成仙,法力无边,屡立战功。万年前,他与青玉公主的感情可谓感天动地,成一时佳话。沧澜也是子虚帝尊唯一以心相交的挚友,虽然平时来往并不密切,但白潋出生时唯有邀请了子虚帝尊,可见两人关系密切。
“那时在万年雪山,我可真没认出你竟是沧澜之子。”月照思绪飘到了远方。
“那时我不过是只妖而已,我母亲是仙,我却并未继承她身上的灵气,依旧是只妖狐而已,还是要从头修炼。”白潋浅浅的笑着,不由得想起拜师时的情形。
那日沧澜一巴掌将白潋拍到子虚帝尊面前,拧着他的脑袋,笑着对镜息道:“这就是白潋,以后便全靠给你了,任打任骂,我绝不过问。”
狐族在沧澜这一代名声大噪,可自从与青玉成婚之后便辞去了天庭的职务,也放弃了狐王之位,终年居住在万年雪山。狐族便渐渐没落,狐王的威望也淡了下去。直到白潋登上狐王之位,才让狐族又又有了新的起色。但是这位狐王对于狐族的事务丝毫不上心,一直以来甚至未在众长老面前露过几面。
沧澜一向对白潋很严厉,平日里白潋在众人面前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而如今只有他父王与他一起,白潋只得收敛。
子虚帝尊镜息穿着浅蓝色的长袍,在灼灼的桃花中浅浅一笑,“这孩子天资聪颖,定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