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考虑了,傅氏洗白?笑话!我就是要让他洗不白!一日为娼,终身为妓!”傅易辰已然发狂,“我要让他永远
待在我身边!”
这一切,都是傅易辰为了权势而一手策划的阴谋,丝丝入扣,密不透风。
没有完美的爱,只有完美的欺骗与背叛。
自始自终,傅易辰想要的也不过是这一具皮囊。
更可怕的是,徐笙错信了陆靖南,亲手将忠仆薛正荣送向了死亡。
眼泪也掉不出一颗来,恨无可遣,徐笙只得捶桌哀号,犹如一头重伤的野兽。
书桌上的物什纷纷跌落在地,就像那一颗被掷入冰狱的心。
针尖般的冷意慢慢推入骨中,尖锐的疼痛如此细腻清晰,带着一点点无解的酸楚,如潮汐吞没沙滩一般,以极缓的速度
,麻痹自己的肢体、血液、细胞,接踵而来的是浑身的胀痛、痛苦的痉挛,直到通体僵冷麻木,犹如赤身裸体入了冰天
雪地之中。
徐笙突然起身,犹如灵魂出窍一般,呆滞地望着空中的某一点虚无,然而面白如纸,如惊魂未定一般。神情茫然无依,
又倔强冷漠。漆黑若夜的瞳仁不动,仿佛正对着一片空茫而无措的无尽黑暗。
帘外雀鸟啼啭,阳光暄软,柳绿花红,香椿绿影犹婆娑,白衫蝶扣依然,仿佛就在初见那日。然而,徐笙仓皇四顾,傅
易辰早已全身而退,唯有自己尚在游园,深困其中,寸步难行。
柯岚一听到卧房内传来的声音,便立即率众人杀将过来,顺利地破门而入。
却只见徐笙自书桌后,颤栗地站起来。
柯岚伸手去扶,却被挡开。
靠在墙上,抖了抖衣衫,徐笙扬起面庞,冲着众人启唇一笑。
双眸似凝了天地光华,清亮澄澈若秋水,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菱唇仿如琼浆佳酿,浓艳欲醉,沁脾天香,衬着银牙半
点,犹如斜倚花树的山精鬼魅,美得让人竟心生哀绝。
只是,这一笑之后,铅华皆隐,风流尽褪,徒留一个凄艳孤绝的背影。
见此景,柯岚竟是心惊肉跳,已然痴上三分。
一只带血的玉手取了搁在桌上的扇儿,摇摇晃晃地移步至房中,哀毁骨立,启唇悲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下指“断井”,上指“颓垣”,胸中泣血,满目疮痍,“良辰美景奈
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徐笙晃晃悠悠,摇摇欲坠,足踏云端,稍有不慎便会堕入地狱。
不,徐笙早已身在地狱,万劫不复。
脸色煞白,唇角却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摔倒在地的徐笙恍恍惚惚地在柔软的地毯上摸索,一片柔软,尖锐的快乐,
只觉仍在园中,尚在惊梦,转了腔:“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小姐可好?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
相逢无一言?”
“不过是回到原点。”徐笙低哑地道,垂目若有所思,于暗处,兀自勾起一抹恍惚的笑。
地已老,天已荒,鸳盟不再,前尘隔海。
我曾经温雅善良的辰……那样爱我,无微不至而小心翼翼……
信誓旦旦的辰,你且说,如今,你又将如何“爱”我?抑或又是“欺骗”?
第二十四章:弥连 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徐笙不再焚香了,亦滴酒不沾,连饮食起居也突然变得规律起来。
终日写写画画,于傅聿甄的书斋之中,一身素白长衫,青丝几欲坠地,矮几边上,跣足而跪,除了饮茶用饭,一支狼毫
不离手。心情若是好,徐笙还会主动与置办家务的礼堂堂主张丰搭上两句闲话。
徐笙日渐闲散,不理公事,最后竟把帮中事务推脱给傅易辰。见徐笙乖顺安好,傅易辰便放心地投入工作,柯岚亦失了
警惕。
有一日,竟教徐笙逃了出去。但是,一个瘸子能走多远?于是,徐笙还未下山,便被“请”上了车。
白衫变作灰衫,之下是满腿的血痕乌青,掌中的手杖已经不知丢在何处。
“请开窗。”徐笙还是想再望一眼窗外的景色,再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
司机却充耳不闻,一双手按在方向盘上纹丝不动。
如今连一个小小的司机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徐笙兀自笑了笑,提手去按车窗控件,不动。
再拉把手,不动。
以肘猛击车窗,依旧不动。
此时,前方才传来司机懒洋洋的劝慰声,带着溢于言表的讥讽笑意:“笙少,很快就到了,不要心急。”
徐笙暗自握拳,脸色冰冷。
以为这样我便束手无策?
只是,不知大权在握的傅易辰可是这副嘴脸?
徐笙低低地笑起来,面对车厢里的铺天盖地地黑暗,只觉痛彻心扉,却早已无泪可流。
“那请你将挡板升起来,我想睡个好觉。”徐笙道,苍白的额角抵在冷硬的玻璃上。
司机立刻照办,徐笙终究有傅易辰护着,他并不敢真正怠慢。
挡板慢慢升起,车厢里晦暗一片。徐笙撩起下袍,裹住手机,往窗框上猛地一砸。手机碎片间,寻到一块黄绿的薄片,
徐笙伸手拣出来。
冰冷的幽瞳燃起一簇跃动的星火,瞳孔骤缩。
那是,自由……
回到老宅,傅易辰恨极,亦怒极,立即下令取了那个司机的性命。
笙笙……笙笙竟然拿手机芯片往手腕上划。
漫天血花,衣袂尽赤,教人肠断心碎。
傅易辰捂住口唇,推门进去。
徐笙已醒,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傅易辰俯在床沿,轻轻地唤,深情婉转,亦无限哀戚。
徐笙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开口:“莫哭,我不过是出去走走。”
傅易辰热血乍寒,心若刀绞,不住地哀唤:“笙笙,笙笙……”
千言万语竟仅化了这么一句……
“你不是说带我去看‘雨洒黄金’,如今已是深秋,应已是黄金铺地了吧。”徐笙闭目含笑,喃喃自语。
“笙笙,你是在怪我没有时常回来看你么?”傅易辰自责万分,泪流满面。
徐笙诧异地睁开眼,盯了傅易辰半晌,心底也觉迷惘,忽地凄然一笑,道:“辰,你我本似天上人间,怎敢乞求花好月
圆。只是,只是别伤我太深……可是似乎已经太……”话未完,凤尾似的眼角溢出一滴清泪,沿着皎洁无暇的脸庞,滑
入浓若春云的乌发之中。
字字穿心,掣痛难敌,傅易辰仰头无声哀鸣,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帘外秋雨潺潺,天色焦黑似炭,白云霞蔚已然燃成灰烬,良辰美景奈何天。
那一日,一看到柯岚呈上来的储存卡,傅易辰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储存卡虽是空白,但是,徐笙自然已是知晓了。问题只是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徐笙轻轻地笑了两声,兀自断断续续地哼起曲儿来:“尽香闺赏玩无人到,这形模则合挂巫山庙。又怕为雨为云飞去了
。……人生能几?总不如休惹、情条恨叶。刚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别离时节。”
傅易辰强忍泣意,颤声道:“笙笙,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徐笙愣了半晌,慢慢垂下眼睫,幽幽柔柔地道出二字:“请便。”
夜里再来,镇定剂已经起了效用,徐笙沉沉入睡,雷打不动。
傅易辰俯在榻边,深情凝视,却不敢碰触,只贪婪又珍惜地凝视着他。
比起数月之前,徐笙已经好了太多,只是依旧瘦羸病弱。那蓄养的青丝泻在枕上,却如锦缎一般柔软华美,仿佛吸走了
徐笙所有的精血。
帘外,黑云蔽月,凄风苦雨。
白日里徐笙的那一句话,似一缕幽魂附上耳畔:“……你我本似天上人间,怎敢乞求花好月圆。只是,只是别伤我太深
。”
傅易辰将扭曲的面孔埋入被褥之中,痛不欲生。
忽地,徐笙喃喃出声。
傅易辰连忙凑近去听。
“……聿甄……别……”徐笙冷汗盈额,双眉紧蹙,双手无助地在空中乱划,仿佛溺水将亡一般。
傅易辰一听“聿甄”二字,心下狂痛,妒怒骤起,但心想徐笙定是魇着了,登时伸手欲要摇醒徐笙。哪知傅易辰的手一
靠近,徐笙便慌忙挥开,避之不及一般。傅易辰再接再厉,徐笙却屈指成爪,竟在傅易辰手背猛抓出三道血痕。
“……辰……怀亦,救我……”徐笙眼睑狂颤,嘶声呼喊,胡乱挥舞着双手,垂死挣扎。
徐笙一味反抗,两人撕打一团。
最终,徐笙被傅易辰制服,被紧紧圈在怀中。
渐渐地,徐笙静了下来,泪水很快风干,身体也不再紧绷如满弓。只是脸色苍白,鼻翼轻扇,冷泪两腮,依旧是说不出
的紧张惶恐,惊魂未定。
见徐笙已经不再乱动,傅易辰忙取来湿巾为之抹汗。
突然,徐笙双眼一睁,屈指扯住傅易辰的衣袖,心煎如沸,咬牙切齿:“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语
罢,瞠目怔怔,泪如泉涌。
“笙笙,我虽有悔,但我并没有错。”傅易辰流下泪来,双眼猩红,表情疯狂,“我只是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你,不知
羞耻地在别人身下……你只能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任何人接近你!我要把他们都杀掉!都杀掉!”
心中百转千回,爱恨交织,六腑五脏早已疼得发狂。傅易辰已经分不清欲要破胸而出的是爱还是恨,双臂愈收愈紧,恨
不得将徐笙揉进身体之中,成了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方才罢休。
怔忡半晌,又不见徐笙答话,傅易辰慌忙放手一看,只见徐笙竟瞪着一双如洗凤眸,柔颈在侧,已然昏死过去。
这样绝望的夜……
李怀亦正候在外头,如焚如釜,亦神伤心痛。一听傅易辰尖叫,慌忙冲进屋去。
见徐笙魔怔之态,李怀亦心下大骇,登时汗如雨下,道:“傅先生,您先出去。”
傅易辰亦是魂不附体,踉跄后退二步,瞪目如铜铃,怔愣于一旁。
“四月时笙少中枪落水,病缠数月,气血戕伤。如今几月惊忧愤怒,脉虚气弱。午夜抑郁悲歌,神损如耗,诸窍失司…
…”李怀亦泣不成声。
“李怀亦,你一定要治好他……”傅易辰冷冷地道,满脸泪痕。
一切恢复正常。不,对于囚犯而言,这是不正常的。
徐笙被允许打开电视。
正宗的官方新闻节目。
“昨日,轰动海内的四洲会两大负责人涉黑一案正式开庭。第一天便产生了不小的混乱,四洲会临时会长瑞士籍华人傅
易辰出庭作证,傅易辰称其绝不相信潘子琛和乔擎涉嫌此案,并乞求法官与陪审团谨慎处理。下面请看具体内容。”
徐笙听到了傅易辰诚恳的辩解声。
“我的这两位朋友与我一起成长,创业,发展,直到协理四洲会是我一生中最激情最快乐的日子。那一段金子般的时光
,使我感受到了朋友的魅力。我遇到挫折,他们鼓励我,帮助我,并不要求获取一丝一毫的回报。因为他们,我才获得
了今天成功。”镜头拉进,傅易辰眼中泪光点点,徐笙只觉腹中一阵蠕动。
等舒缓了情绪,傅易辰继续道:“我不相信他们会做这样的事,组织卖春,走私军火、毒品、文物,贩卖情报,暗杀国
家重要人士……这、这简直是一个噩梦,我的两个善良的挚友竟然突然变成了恶魔,他们蔑视女性,倡导战争,损害国
家利益,危害社会,不……”说道这里,傅易辰竟当场痛哭起来。
台下听众窃窃私语起来,陪审团颇为动容。
控方律师见状,立即道:“法官大人,证人情绪不稳定,请让他下去休息。”
法官道:“请证人下去休息。”
然而,傅易辰却强忍着哭音,道:“法官先生,请原谅我的脆弱,但我的情绪并没有不稳定,谁都难以相信自己最好的
朋友犯下这样的罪孽,充满了人性的恶的一面……请法官大人和陪审团的先生、女士谨慎处理,如果他们当真犯下这样
不可饶恕的过错,我……”
不等傅易辰说完,徐笙就冲上前去,一把抄起手边的圆凳将电视机砸得稀烂。
头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末等人,没本事,大脾气。
杜老爷子的警世名言。
说白了,便是万事“忍”当头。
“忍”亦是傅氏的三字真言之首。
综观四洲会,傅聿甄、周世嵩、潘子琛、乔擎、徐笙都属于“二等人”,只因他们有野心却没有沉住气,唯有傅易辰做
了这“头等人”。
如今,傅氏纵横黑白两道,几乎无所不能,哪怕是苦求洗白的徐笙,也不禁快慰。
这难道不是徐笙与傅易辰的完美结局?生死之盟,画眉之约岂不近在眼前?
怪只怪徐笙舍而不能,傅易辰得而不惜。
如今前世相隔,一个赢得大权,身居高位;可怜,另一个皮骨空存,肝肠痛尽。
傅易辰,当信任消失殆尽,你认为我还会不会爱你?
这条命本要还你,所幸上天垂怜,令我活了下来。
如今,我徐笙命不该绝于此,你也休想得到我!
柯岚和张丰冲进来的时候,却丝毫未见徐笙露出怒不可遏的神情。
徐笙只是喘息着靠在墙上,仿佛疲累至极,脸上有碎片飞溅后留下的血痕。
“笙少,这……”柯、张二人大愕。
徐笙却咬着指尖,斜睨着来人,吃吃地笑:“……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第二十五章:弥连 下
李怀亦一如既往,前来老宅亲自煎药,并督着徐笙统统服下。
“已经调理了一月有余,也该有些效果了,可是我总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生。”徐笙轻声抱怨,静静凝视着身边找
寻着什么的李怀亦。
李怀亦回首,望了那一张气色尚佳的脸,恐怕是心字成灰,只道:“笙少是思虑过甚了。”语毕,继续苦寻。
见李怀亦将脑袋钻到床榻底下苦寻,徐笙不禁笑道:“海陆大权在握,自当毁尸灭迹,哪里还有被你找到的的道理?不
用找了,早就撤了。”
李怀亦适才如梦初醒。
徐笙搁了笔,挪出一地儿,让李怀亦坐下看那墨迹未干的字迹。
李怀亦默念一通,囫囵吞枣,口中却赞道:“这词真不错。”
这副模样简直和五年前一个样,徐笙不悦地撅唇,抬手拍了李怀亦一下,凤目流波,半怒半嗔地道:“是字!”
“嗯嗯,不错不错。”李怀亦埋头苦看,叠声道。
顿觉兴味索然,徐笙干脆收了笔墨,一边叹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就爱逗我开心。只是,我还真是受用。”
睹见徐笙唇间那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李怀亦顿时面泛羞红,含糊地应了一声,便端起汤药,伺候徐笙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