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哪里来 上——青衫湿透
青衫湿透  发于:2012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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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自己家幸免于难,但经历过这场毁灭性的灾厄,曾经的那些怨怒、愤懑、尴尬,或者,可以称之为好感的东西,都已

经被冲减得淡薄无形了吧。赵辉默然笑了笑,快到山脚时才开口问:“这两年,过得咋样?”

“还行。”纪康扯扯嘴角,从长久的沉默中回过头来,挑眉看向他:“你呢?还当着班长?”

“嗯。”赵辉说:“艾滋病刚流行那会儿,差点被赶出校,幸好有梅老师帮忙。”他看他一眼:“你回来以后,有没去

见过她?她经常问起你。”对纪康离校前,梅晓红的竭力挽留,以及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赵辉一直感觉困

惑,自然便提了起来。

“呵,是吗,没见过。”纪康皱了皱眉,明显不欲多谈:“宋凯的人,后来没再找过你吧?”

“没,”赵辉不由笑笑:“是你让二毛罩着我?”从纪康走后,二毛就成了原来那帮人的头儿,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歧视

过他。也是为此,他和赵玉霞才能熬到最后。不然等到校方处理,恐怕就得跟另一个村儿的学生一样,三不五时吃几顿

暴打,人都废了。

“嗯,”纪康哼一声,脸上难得暖起来:“二毛人不错,挺讲义气,也有脑子。以后,”他看向他,眼睛仍像是从前,

深邃的,纯粹的黑,却已复杂得看不出情绪: “即使毕业了,要碰上有不好处理的事儿,也可以去找他。”

“你还要走?!”赵辉蓦然说出口,胸口仿佛被猛撞了一记,迎上那清亮流光的黑眸,戛然而止,却已经刹不及。

纪康没有立刻回答,看着他,微微地笑了。眼底深浓的黑暗似乎转瞬淡了些,轻声说:“还没定,如果在附近能找到法

子赚钱,兴许,就不出去了。”

“哦。”赵辉咬咬牙别开脸,恨自己恨得不行,很快转开话题:“呵,好久没看到纪叔了,他还是腿疼吗?人这么瘦。

纪康掐熄了烟,那一缕笑意顷刻散尽。良久之后,才低声说:“还记得那年我们去吃串子吗?”他两手穿进裤兜里,抬

起头:“你跑开那会儿,我看见我爸往献血车走,跟明坤叔一起。”随即又笑了笑:“我退学以后,他就没再去了,体

质稍微好些,所以发病比较晚。”

“为什么?”赵辉大睁着眼睛,愣了半晌,才问出声:“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你是……”那个熙熙攘攘的假日街

头,那一句轻柔笑语,那一丝莫名的苦涩,那一切恍如隔世……‘我还想……抱抱你……好不好?’他说。他是那样说

的吗?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时候,在他含笑垂眸的瞬间,就准备好了吗?准备好要抽身而去?!那脉脉含情的微风

,灿烂明丽的霞光,仿佛顷刻碎成片片,荡开、散落、化作尘屑。

“不是!”纪康一步跨到他面前,刚抬起手,随即又落下去:“本来,想慢慢跟你说,你知道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拦着

我……”他皱眉看着他,过了会儿,撇开视线:“过完那个周末,我请假回家。刚巧,我爸的拐杖坏了,我就去了一趟

断魂岭,”他突然笑笑:“那里的,木料好……”

赵辉愕然屏了声,这两年他鲜少回赵家村。跟纪康当初一样,刻意地回避,刻意忽略,到后来就真的能,渐渐不再记起

。此刻经由这一句话,轻轻地拨动,当日种种立刻死灰复燃,明晰异常地蜂拥而至,仿佛蓦然滑进那个幽闭阴暗的洞穴

,逼仄得令人窒息。

两人默默地又走了一段儿,纪康在他家院门边停下:“有空,可以来我家坐坐。”他轻笑一声,脸上的温和已经消失殆

尽:“怎么说,那也是你弟。不然,说不准哪天就见不到了。”他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刻毒的嘲讽,与更深的厌倦: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我妈,和你爸,爱若珍宝,却没钱给他治。”说罢就转过身离开。

第二十一章

赵辉吃了一惊,纪永诚竟有先心病?那个曾一度被村里人津津乐道的孩子?倒不是对他的身世有何揣度,而是赵桂芝对

他的怜宠已到了引人侧目的地步。

“也不知道赵婶子哪来的闲钱,攒着咯得慌。”赵芳就曾不以为然议论过,那时纪康刚离开赵家村不久:“幺儿吃着细

粮喝着捂着新袄子,还嫌爱不够,大儿就赶出门去打工。”

“芳儿,”李氏在灶前捅火,头都没抬:“去扯几把蒜苗回来。”

“蒜苗?!”赵芳眼睛都大了:“我才刚进门!”李氏说的是野蒜,鹰爪坪附近的山腰子上才有。

赵辉放下书站起身:“二姐,我跟你去吧。”当其时赵伟正优哉游哉在院里弹着三弦,一曲平沙落雁舞得那叫淋漓酣畅

、跌宕张扬。他无法控制地皱了眉推开门,领先走出去。往后借口学业忙,赵辉能留校就不再返家。赵伟是不是还时常

弹起平沙落雁他不知道,村里人的精力却被迫卯到了寻医治病上。

赵辉自然没有去看纪永诚,倒不是毫无恻隐之心,更不是认为这事儿看不见就不存在了。他还不至于这么自欺欺人,仅

仅是不想去。在这纠缠纷乱的关系里,他找不到去关心那个孩子的介入点,或者应该说,是出发点。

可有的时候,你越犹豫不决,越是回避,事情就越会迫不及待地摊到你面前。第二天刚好是李氏寿辰,虽然她从不提说

,往年也常会不声不响就过了,但若几个儿女赶巧记得,就总会给她小小地庆贺一下。

赵芬和赵芳已经借口浇地去陈家坳兑蜂蜜了,赵辉分摊的自然是打栗子。中秋过后,正是板栗成熟季节,虽说愿意去找

的话,下面几层山上遍地都是,但用蜂蜜来烩,那喷香焦黄的栗肉,就是不可多得的美点了。他赶了个大早下山,不到

十一点就打了满满一袋,个个溜肥壮硕,在布袋里稀里哗啦脆响。

本来晚点儿出门也行,但李氏今年恰巧四十五岁。这里有个习俗,就是讲究老人做寿,过五不过十,那些齐刷刷的平头

数是提都不好提的。但四十五,却是该隆重操办的大寿诞了,可那自然是有钱人家的事儿。所以赵辉还想赶早去断魂岭

路口的山塘看看,若能捞到点儿杂鱼,这会儿也正是一年中最肥壮的时候。

到了地儿已近下午两点,放下袋子赶忙快手快脚扎好钓竿。这处山塘早被凫水的孩子翻熟了,鱼儿特活,并不容易上钓

。他没干等着,又掏出个网子绑到树棍上,想顺便捞些虾毛蟹仔。弄好了离开十来米正打算下网,却听见一阵呜哩哇啦

的动静,回头看去,竟是赵敏带着她那个傻弟弟,正往这边走过来。

傻小子名叫赵全,脑子不好使,身架却长得挺快,傍着赵敏简直一个顶俩,一脸憨笑着摇摇晃晃。赵辉起先还没注意,

近了才看见赵敏怀里还抱着另一个孩子,跟只猫似地,瘦不叽叽蜷成小团。

赵敏也看见了她,笑吟吟地摇手招呼。赵辉放下网子迎上去:“你咋来这儿了?”

“赵婶子不得空,喊我帮她带带孩子,”赵敏笑着说:“我想顺道给纪叔拔点儿草药,赵全又要跟来。”她说着上前拉

住那傻儿:“离水远点,那可不是玩儿的,不能玩!知道不?”又回头问赵辉:“诶,你呢?来钓鱼?”

“嗯,我妈生日。”赵辉的视线落在那叫都叫不响的孩子身上,一头软毛萎黄稀疏,头皮都罩不严。肤色白得看不见一

丝血气,下颌尖得能扎手,就剩下两只黑眼珠,瞅着他咕噜噜乱转。这异样的容貌,说不上难看,却极打眼,竟是谁都

不像:“赵婶子,是纪康妈妈?”他状若无意地问:“这孩子,叫啥名字?”

“是啊,”赵敏坐下来,把孩子放到上,伸手逗了逗孩他的鼻尖:“叫纪永诚。永诚,来喊哥哥,这个大哥哥,是你哥

的好朋友,知道不?”

那孩子仿似能听得懂,转过头直看着赵辉,看了会儿竟咧开嘴笑:“嘚……”一个尖细单音就从苍白的小嘴中透出来。

“哈哈,”赵敏看着直乐,把纪永诚举起来晃晃,冲赵辉说:“你瞧,很聪明是不是?唉,”她随即敛眉:“那么好的

孩子,可惜身子弱,一出世就担了病。”怕是想起自家那拖累人的弟弟,神色越发地黯淡下去:“不然,纪康也不用退

学了……”

“那病,治起来得花不少钱吧?”赵辉看鱼钓没动静,坐下来也冲那孩子笑笑。纪永诚立刻呵呵地伸出手来,竟是要抱

。赵辉心头一跳,本能地退开些,睨着他不由问:“医生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大清楚,”赵敏抱稳那孩子,笑道:“哥哥是大男人,不会抱你的,永诚听话,别闹。”才又对赵辉说:“纪

康这次拿了钱回来,才给他做了趟啥检查…… 说是,光手术费就得五六万……”又转头拍着纪永诚的背:“还要七岁

前上市里大医院去做,不然……不知道啥时候……”见那孩子扭股糖似的在手里翻腾,无奈放到草地上,笑着责备:“

啧,不乐意就自己玩儿,我还懒得抱你呢。”

“哦,是啊。”赵辉应道,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纪永诚却无知无觉,乐颠颠刚下了地就往他身上粘,触手凉滑的细腻肌

理,竟像带着异样的电感。赵辉赶紧抓住那双羸弱细瘦的胳膊,拉开他些,一回头,却看见村口那边过来个人。远远地

虽看不清模样,那步态身量却入眼分明,正是纪康。便站起身说:“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捞点虾。”

今儿真是巧到家了,没打算见的不但见着了,还连着那小子一块儿来。虽说没啥可避,但仨人对坐闲扯,终究尴尬。赵

辉转身走向对岸,刚弯腰拾起网子,就听见赵敏一声惊叫,猛地回头,竟是那傻小子把纪永诚推进了山塘,自己也一个

跟头紧接着翻了下去。

水面上只细细地吱了一声,那柔软的毛发便沉了下去,当即踪影全无地。瞬息之间,赵辉脑子都空了,只觉先前被自己

推开的,手腕上那几下凉凉的触摸,顷刻就化作了烧红的煤核,穿皮过肉直直烙到心底去,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一头

扎进了塘里。

才交十月,深山里的水已经透骨冰凉,铜墙铁壁般从四面八方推压过来。赵辉没命往纪永诚落水的方向游,幸好塘不大

,片刻后就到了。那小人却遍寻不着,只有赵全肥胖的身子电击般挣扎翻滚,搅得水色越发浑浊。赵辉拽住他猛游了几

下推上岸,又立刻回头,心急火燎地四处翻找,恨不能将满塘的淤泥立时掀开。

正焦急间,眼前忽然掠过片白影,赵辉惊喜交加,立刻潜过去,还没看清,手上就传来揪心剧痛,污浊的泥垢下面,竟

是摊废弃的碎灯泡。本来水就浑,这会儿创口鲜血直流,混着漆黑稠密的水草,视野越发模糊。赵辉心都凉了,正要换

地儿再找,脚腕上却猛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人拽出水面。

“那么多血,啥玩意划的?!”纪康箍着他腋下拖上岸,一把拉过他手臂,眼瞪着那几道半尺来长又是泥又是血的口子

,脸都白了,脱了衣服就要来裹。

赵辉被那小子拖得七荤八素,见他不去救人还来管这闲事儿,恼得两手一推,就要往塘里冲。纪康忙拽住他后领拉回去

:“我去!”仿佛这才想起塘下还有个人,再不敢耽搁,一头闷进了水底。

赵辉心都跳散了,两眼直瞪着水面快急出火来。这塘面虽小得像个尿泡,可来回折腾几下,距纪永诚落水已经过去一两

分钟,只盼那孩子千万要熬住。赵敏也跪在岸边,嘴唇哆嗦着面无人色,连赵全放声哭闹都充耳不闻。数秒之后,赵辉

实在等不及,站起来就想往下跳,水面却哗啦一下碎开,纪永诚软垂的脖颈和粘满泥污的脑袋已经冒了出来。

纪康顾不得多说,上了岸就单膝跪地,另一腿抵住小孩腹部让他头往下垂,手掌小心挤压他背部。赵辉躺下身,飞快吸

清他口鼻里的淤泥,见还能出气,不由大喜过望,赶忙小心捏住他舌头轻轻往外拉。片刻之后,一股浑水哗然从纪永诚

嘴里倒出来,僵硬发青的四肢也随之开始微微抽动。

人总算是救了过来,万幸有惊无险。赵辉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浑身脱力、手臂剧痛,顾不上理会,继续弹掐纪永诚的

人中和涌泉穴。不经意间抬起眼,却猛然撞进一双清亮明澈的眼眸中,呼吸仿佛都被瞬间夺去……

温软的眸光自上而下,像是那年的微风,轻柔地、无声穿越楼道,连绵抚上他的脸颊,与漆黑发梢上涟涟垂落的水滴,

跌宕,翩然织缀出那个久远而迢遥的,迷离梦境……那夏虫长吟、阳光遍洒的堤岸;那雀影飞掠、寂寥清凉的水域;那

一次次在梦里重温却梦醒无踪的……紧迫挟制与火热的胸膛……让人顷刻魂游物外,浑不知身在何方……

纪永诚哇地一下哭出声,赵敏捂着嘴喜极而泣,赵辉这才猛然惊醒,闪开眼手一撑就想从地面坐起身,却冷不妨伤口挂

上草茎,疼得当即倒吸口气。

“等等。”纪康忙按住他肩膀,把纪永诚交给赵敏,才托住他上臂小心扶起来。仔细看了看伤口:“不行,得下山打破

伤风。”说着叫赵敏:“头绳给我。”接过来缠了几圈系住他手臂,拉上他就跑:“赶紧走。”

“不用!”赵辉急叫,被他拉着根本停不住:“诶,我的板栗,我回家洗洗就成,我妈今儿过生日!”

“那么大的口子,再吵我给你扛下山去!”纪康头都不回,叫一声:“赵敏,板栗给他送回家!”

“你……”这小子发起疯来,谁都没辙。小臂的创面又确实骇人,像被钉板重重刷过。赵辉索性闭了嘴,由他拽着一路

飞奔,不一会儿就掠上了鹰爪坪。迎头撞向阵阵山风,那稠密的黑发在眼前飞舞飘扬,梦一般落入眼帘。赵辉不由轻轻

回握那手,心口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棉絮,满满地,绵软而湿润。

“疼吗?”纪康跑着,见他不吭声,回过头来问:“血止住没?”

“嗯。”赵辉抬起眼,看向他:“不疼。”

“哦,”纪康突然慢了,掉开头,又转回来:“冷不冷?”

赵辉忍不住嘴角微弯,别开脸去:“不冷。”

“那……你,”纪康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视线就再没移开,手一收把他拉到跟前,轻声问:“累吗?”

“你……看路。”赵辉脸上发烧,退开点:“累又怎么样,不是你要跑的。”

“你累……”纪康脸上竟也添了层窘色:“我可以,背,背你呀。”呐呐地,却又把他拉回来,俯下脸细细看向他,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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