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上——雾影缭篱
雾影缭篱  发于:2013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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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李谨然气的胃里一阵翻腾。他用力按住胃部,另一只手一指屋门,喝道,“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我明天再来。”韩唯甩下这一句话,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谨然只觉得胃部搅疼不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切割着他的内脏。他冷汗淋漓,倒卧在床上。忽然,他伏到床边大口呕吐起来。几天没有进食,胃里本就没有东西,吐出的只是刚刚喝进的药汤,以及难以分辨颜色,却闻得清楚的鲜血。

大步出了暖香阁,直走到没有人的地方,韩唯才放慢了脚步。他用力按住胸口,那个地方仿佛被刀割破了一样,疼得不能自己。他耗费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来将一个冷血的角色扮演到底。他知道,这样的结局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咎由自取。或许早在他情不自禁打断了韩叶隐的念头时就已注定,他和他,谁都逃不开这场游戏。

冷风吹来,脸上清凉一片。韩唯无需去摸,便已知是泪流满面。

第二十五章

皇宫,太医院。

韩唯一袭金冠紫衣,径直踏进了太医院的大门。一进门,便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韩唯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喷嚏,倒是将太医院内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几个当朝的医官认得韩唯,也深知这位爷脾性无常,忙奉坐斟茶,丝毫不敢怠慢。

为首一名医官小心地审视着韩唯的脸色,陪笑问道:“不知九王爷今日来有何贵干?可是身体不适?”

茶是药草茶,入口微苦,之后便是一阵清畅。韩唯颇为赏识地询问了此茶的功效和泡法,侃了足足柱香时间,这才正色道:“我此次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请赵太医到我府上一去。不知赵太医可在?”

“赵太医?是赵之栋么?”医官皱眉想想,道,“赵之栋的话,九王爷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恰巧前些个日子皇上的一个宠妃被猫儿咬伤了手,皇上命令赵之栋专门去照顾着呢。”

“什么?”

“要不您看看别的太医成不成?虽然赵之栋是不错,但是别人也不差啊。”医官谄媚地向前一蹭,想是有自荐之意。

韩唯扫了他一眼,这厮油头粉面,一双手保养倒是很好,但是连端个杯子都会抖,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他不禁皱眉,刚想开口。

“想找赵之栋的话,不妨去跟皇上说一声,反正贵妃的伤口不过是个小洞而已。”还未等韩唯开口,已有人自正门徐徐而入,朗声插话。

韩唯都不用回头,只听声音便知道是谁了。齐默悠然走到韩唯面前,恭敬一礼道:“小人拜见九王爷,王爷吉祥。”

对于此人,韩唯并不是太过喜欢。他总觉得,这人过于平静的脸孔仿佛精心雕刻而成的面具,尽管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像是不卑不亢,但是却总有种嘲弄的意味。他不明白为何大哥要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可是,他却也无法具体说出他又何不好?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韩唯起身,无视身后数道期盼的目光,“我哥现在在哪里?”

“皇室重地,请九王爷谨慎言行。”齐默欠身,抬手向外道,“皇帝此时正在城墙之上的临风格,请九王爷随小人前往。”

临风格,临都城之颠。站在青砖窗前,前可俯瞰都城全景,后可遥望碧海蓝天。晨风吹来,丝丝凉意缠绕在发间,隐隐遮住了唇边的一抹浅笑。

余光所及,韩唯的身影穿梭于诸守军之间煞是明显。韩叶隐回身坐下,拾起一卷黄绢细细查看。

“回皇上,九王爷到。”齐默在门口通告一声,然后立于门侧,示意韩唯自己进去。

韩唯到此时放有一种不祥之感,一切过于流畅,仿佛事先已有人编排好,自己就是被牵着线的布偶,演出别人的戏码。

可是事情已到此种地步,回头已然不可能了。韩唯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他先是讪讪地请了下安,看韩叶隐并未看他,只好憋了所有的话,站在一旁安静等着。

韩叶隐并未让他等太久,只看完一卷奏折,便安然抬起了头来。

“唉,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韩叶隐故作夸张地提高了声调,听的门口的齐默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来多久,看大哥在批折子,就没敢打扰。”韩唯一擦额上冷汗,捡了个石椅坐下。

“你来找我一定是有事相求,说吧,这次是什么?”韩叶隐开门见山,想打韩唯个措手不及。

果然,韩唯一下子慌了神,眼神左顾右盼,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这个……大哥,听说有个娘娘手被咬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啊,你说婷婷?没事了,不过是点小伤……”韩叶隐轻描淡写道。

“那……”韩唯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不知可否让……”

“你想借赵之栋?”韩叶隐打断了韩唯的话。

“这……是。”接连几个问号,打得韩唯头晕眼花。若论心机,他可远远及不上他的同胞哥哥。

“赵之栋是外伤一把手,你借他干什么?我看你好好的,不像受了伤的样儿啊?”韩叶隐狐疑地打量着韩唯。

“是家里……啊,是方叔不小心扭伤了脚,你知道他年纪大了,我不放心那些个郎中什么的,所以特地请赵之栋过去看看。”韩唯在脑子里迅速编织着借口,殊不知他自认为还过得去的情节,在韩叶隐听来却是异常的可笑。

“方叔扭伤了?那我也得回去看看,赵之栋就由我带过去吧。”韩叶隐说着便要起身。

“别……”韩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之后又口不对心道,“大哥你事情多,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你了,我还是……”

韩唯没有看到韩叶隐越来越深沉的脸,他越是滔滔不绝,韩叶隐越是眉头深锁。终于,韩叶隐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到底还要装模作样到何时?”

韩唯怔在了那里,再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都城,天子脚下,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吗?你对李谨然作出的那些事,你就不觉得丢脸吗?”

严厉的质问让韩唯有些无地自容,他紧扣着双手,指甲深深地掐在自己的肌肤里。

原来大哥他什么都知道了,虽然韩唯自己并没有隐藏的打算,但是被人这么赤果果的说来,仍是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韩叶隐注意到了韩唯的小动作,他心底无声叹了口气。他这个弟弟,从小就有这么个习惯,每一次,都让他一目了然。心软了下来,原本精心编制的说辞在未说出口便融化了。

他走过去,拍拍韩唯的肩。

“做什么事情,不要太过分,别忘了,咱们这个江山是抢来的,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看着呢!巴不得咱们露出破绽,然后重演历史……你来。”

韩叶隐拽着韩唯站到了窗边,眺望那一片大好河山,蜿蜒迤逦,近乎奢靡。这是多少人妄图染指的庞大财产,而现在,这一切尽在韩唯眼底,使他的心脏瞬间膨大了起来。

那是自豪,是荣耀,是抹杀一切的理由。

“大哥……”韩唯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他更加挺直了身板,将目光放得更远。

只觉得自己的背后似乎长了翅膀,就要凌空飞翔。

“福祸与共。江山我们共享,灾难我们共担。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你是我兄弟。”韩叶隐深沉的声音在韩唯耳边久久逡巡,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你是我兄弟!

风,静下来了。

韩叶隐一个人站在窗边,一直未曾移动。有光自他的眼底溢出,他的唇边,挂着一抹温润的笑容。

齐默在他的身后,轻轻躬身道:“回皇上,九王爷已安然回府,赵之栋与其同去了。”

“很好。”韩叶隐的笑容更加明显,连眼睛都弯了起来,“你说,我卖个他这么个大面子,他会不会有所举动?”

“这……奴才不敢妄言,毕竟那是九王爷。”齐默恭谨道。

“你还真是头狐狸,总是能嗅出各种味道。”韩叶隐嗤笑。

“若真是狐狸,也只是只笨狐而已,皇上不足为虑。”齐默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用略带沙哑地声音淡淡道,“御花园真珑棋局已设好,此处不胜寒,还请皇上摆驾回宫。”

韩叶隐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好,也该回去了。”

“啊,说到棋局,奴才忽然想到一句话。”

“说。”

“所谓棋局,走到最后,最难以攻陷的,往往是自己布下的子。”齐默深鞠一躬,起手道:“皇上移驾。”

第二十六章

韩唯回到九王府不多时,赵之栋便乘着御用车辇来到了门口。赵之栋年纪大约四十左右,颌下蓄有短须,却未经打理,看上去颇为懒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太医服饰,药箱却是崭新的。方叔上前礼拜,本想请赵之栋去会客厅。然而赵之栋却是半点哈哈也不打,直接让方叔带他去看病人。方叔无奈,只得冲边上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找韩唯,而自己则是带着赵之栋径直去了暖香阁的偏居。

韩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只除了玄冠,便匆匆赶了过去。赵之栋的怪脾气是人所共知的,韩唯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踏进屋中。

“赵大人安好?”

“我很好,可是我这病人可不太好。”赵之栋半眯着眼睛,一只手搭在李谨然的脉上,脸色煞是难看。

“怎会?我可是请了都城最好的大夫……”韩唯不解道

“好不好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赵之栋抓抓自己的短须,不屑的用鼻孔哼了一声。

“您说了算,您说了算。”韩唯忙不迭地恭维着。

赵之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诊脉。

一旁的方叔看的冷汗直冒。韩唯与赵之栋虽然不算深交,然而赵之栋的医术却是有目共睹的,曾有人亲眼所见,赵之栋将一名原本已断气的孕妇重新救醒,并顺利产下婴儿,在当时的大旗盛极一时,举世称其神仙下凡。然而这赵之栋却是行为怪癖,言语无情,加之其医官身份,倒也让求医的人望而却步。大旗亡后,韩叶隐唯独没有动太医院,任由那班太医欲去欲留。去了不怪,留了无赏。谁也不知道赵之栋为何选择留下,或许,是他那颗隐藏的太深的医者仁心,也或许,他在贪恋天骥为他保留的权势地位。种种一切,传于街头巷耳,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赵之栋在诊脉之时,韩唯小步走到了他的身后。越过赵之栋的肩膀,他可以看到李谨然的脸。李谨然是睡着的,很安静。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在轻微的颤抖着,而那微微戚起的眉头,却是让韩唯心中一痛。

他竟连睡着都无法安眠么?

“把被子掀开。”赵之栋松开李谨然的手,站起来冲方叔扬扬头。方叔先是看了韩唯一眼,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慢慢走过去,掀开了李谨然身上的薄被。

没有人在见到李谨然这一身的伤后还能保持镇定,然而赵之栋却只是皱了皱眉,用手轻轻碰触了一下李谨然的伤口。即使是在睡梦中,李谨然的身体依然诚实地颤抖了一下。

“赵大人,这伤,可还好治?”方叔颤巍巍地观察了赵之栋的脸色,小心地问。

赵之栋没有回答,只是斜眼看着韩唯。那眼神,让韩唯如芒在背。他忽然像个做了错事被人发现的孩子,不敢开口,却又无法逃避。

良久,赵之栋忽然一扭头,拎起药箱就往外走。

“赵……赵大人这是……”方叔一慌,将被子盖在李谨然身上,就拦在了赵之栋面前。

“这病人,我不医。”赵之栋淡淡地说。

“为什么?”韩唯沉声问道。

赵之栋回头,满脸具是鄙夷。他提高了声调,冷笑道:“你们既然不爱惜他的身体,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又何必费心替他医治?”

韩唯顿时脸色血色褪尽。他咬咬牙,低头道:“他是我九王府的人,犯了错难道我还不能打么?”

“哼!犯错?他有没有犯错你我心知肚明,整个天骥都知道!别拿着来搪塞我,我不医!医好他做什么,让你继续打骂么?”

“我……”韩唯不服气,然而张开口却也无力反驳。他索性别过脸去,咬牙不再说话。

“赵大人您这……别啊!”方叔哀求道,“医者父母心啊,您就忍心看着这么个孩子受折磨……”

“有人忍心我能怎么办?”方叔挡在前面,赵之栋反倒退了回去。他自顾自地坐在李谨然屋里唯一的一张木椅上,变戏法一样从药箱里拿出了长长的土烟杆子,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浓烈的烟味呛得韩唯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那些白色的烟雾慢慢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笼罩住了床上的李谨然。韩唯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清楚赵之栋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是很显然,他绝对不会轻易妥协。

是他脾性如此还是故意找茬?韩唯已经不想再想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头说道:“赵大人要怎样才肯医治李谨然?”

赵之栋故意将头扭过去。

“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无不妥,我一定全部满足。”韩唯追加道。

“不妥?对你这种人有什么不妥?”赵之栋将自己土烟杆子在桌子上的汤药碗里面磕了磕。韩唯看得分明,有一些黑色的东西掉了进去,立刻化开在汤药里。

赵之栋指指那药碗,对韩唯说:“喝下去。”

“赵大人,这……”方叔同样看到了,他不明白赵之栋此举到底有何意义。

“我这锅子里放的都是些个稀罕草药,当然,成分太多了,我也没记住是什么。你这汤药也是草药熬得,这烟灰融在里头,保不准有什么起了冲突。要是没有,算你命大,要是有,是伤是死,也是你活该倒霉,我绝对不管。想救他,就用你的命来赌,如何?”

出乎意料,韩唯没有太大的惊慌,他只是沉思了一下,才问:“这么做,对你有何好处?”

“没好处,就是讨厌你。”赵之栋直言不讳。

“好,我喝。”韩唯不顾方叔劝阻,真的拿起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好苦。比平常喝过的汤药都要苦,哭得让人直欲作呕。韩唯努力忍下胃里的不适,尽量平静地将碗放回去,冲李谨然一指。

“赵大人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麻烦赵大人为病人医治。”

赵之栋白了他一眼,不屑地从鼻孔哼一下,这才重又走回床边。

他打开药箱,取出了一些个处理伤口的东西。他让方叔掀开被子,然后点燃一束香,在李谨然的口鼻处略微一晃。

然后他点燃了一盏油灯,将所用的刀剪等器具在上面一一消毒。

直到这时,他的脸上才有了所谓医者的表情。

在处理外伤的过程中,韩唯一直站在一旁不做声的观看。方叔也专注于赵之栋的治疗,没有发现韩唯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从喝了那碗药的一盏茶时间后,韩唯就开始腹痛。那不似吃坏肚子的腹痛,而是真真正正的,绞痛。从胃到肠,仿佛所有的东西都绞在了一起,互相纠缠,互相拉扯。豆大的汗珠自韩唯额上滑下,连衣衫都已被冷汗浸湿。他暗暗咬着牙,将双手背到身后死死攥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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