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上——雾影缭篱
雾影缭篱  发于:2013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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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所有伤口消毒,割去腐肉,铺撒药粉,然后再用纱布细心包好。整个伤口处理过程中不见过多血腥,干净利落。赵之栋的手很稳,手法也很漂亮,让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治疗过程演化成了一场个人表演。过程中,李谨然没有一点痛楚,似乎是那束香起了作用,即使割去腐肉之时,他也依然在睡着。没有让他多受折磨,这倒让方叔欣慰不少。

然后赵之栋开始坐在桌边开口服的药方。

“少爷,一会我去叫小优来伺候着,我……少爷您怎么了?”方叔忽然发现韩唯已苍白到透明的脸色,猛然想起了刚才的事,担忧地问道。

韩唯艰难地摆摆手,他不敢说话。有一股腥甜在他的喉头逡巡着,他不想让方叔担心。

赵之栋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写药方。

韩唯已经撑不住了,他的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脚步虚浮。他扶着墙,想离开这个屋子。然而才刚迈开腿,便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喉头的一点血腥也随之喷出了口。

“少爷!”方叔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然而这一口吐出来,韩唯的脑子里却一下子清明了,身体里也舒服了一些。他定睛看去,地上的一滩并不是血,而是黑色药汁。但是他依然没有力气,只得在方叔的搀扶下坐到了赵之栋的对面。

“拿去抓药吧。”赵之栋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方叔,“让那个小优晚点来,我和你家少爷,还有点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赵之栋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另一杯茶,浅浅抿了一口,露出一脸的惬意。他故意没有去看对面韩唯的脸色,但是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明显的坏笑。

“滋味不错吧,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吃这个呢,看来临床效果良好。”赵之栋将自己的烟斗拿出来又磕了磕,那些黑色的粉末落在桌子上。他用手指蘸一点凑到鼻下小心一闻,然后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

“赵大人到底给我吃的是什么?”韩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赵之栋挑挑眉,飘过眼去反问道:“你肚子还疼么?”

“不那么疼了。”韩唯皱着眉说道。

“行啦,这都没人了你还硬撑什么啊。”赵之栋不屑地挥挥手,“所以说就讨厌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难道您不是人啊……

韩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敢表露出来。

“不过你也算不错的了,吃了断肠草还能咬牙硬抗,也是有点骨头的。”赵之栋叹口气道,“唉,人都以为这断肠草是致人死命的,其实它充其量不过是让人肚子疼一下,哪有那么毒啊?而且,它还是很好的烟草呢!”

“断肠草?”韩唯的胃立刻抽搐了一下,他赶忙趁赵之栋不注意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妈呀,敢情着断肠草的传言都是假的,这要是真的,他堂堂九王爷就真得交代在自己家里了。

“那……赵大人与李谨然可是旧识?”

“没什么识不识的,以前不过就是他是病人我是大夫,现在依然如此。”赵之栋看了看床上昏迷的李谨然,目中流露出了丝丝的怀念,“不过我给你吃断肠草可跟这没关系。”

“那是为何?”韩唯不解。

“早说了啊,看你不顺眼而已。”赵之栋忽然认真起来,直直地盯着韩唯,“你知道么?就算是惩处,也没有你这般打人的。你在每一次下令打他之前,可想过他身上的旧伤是否痊愈?再打过他之后,你可曾看过一眼他的伤势,可曾为他亲手上过一次药?就算他是你的奴才……他是不是奴才你比我更清楚……”

“等等!”韩唯忽然想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瞪圆了眼睛,“赵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嗯,我什么意思你清楚。”赵之栋捋捋胡子,狐狸一样地斜睨着他,“我提醒你小声些,吵醒了李谨然,不好意思的可不是我。”

“我……”韩唯语塞,却真的不敢再多言。

“算了,你若不在意,就当我没说。不过,要是你下次在把他弄成这样,就不要来找我了。直接弄死,也省的大家都麻烦。”

赵之栋收起了药箱,也不多寒暄,转身就走。

韩唯踌躇了一下,觉得不送出去不合适,只好悻悻地跟上了赵之栋的脚步。

出了暖香阁,刚好看到小优一瘸一拐地往过走。韩唯才想起那天小优也受了杖责,不知是不是刚才赵之栋的一番说辞,此时他的内心忽然充满了罪恶感。

赵之栋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狠狠瞪了韩唯一眼,便向小优走去。

小优知道这是九王爷特意为谨哥哥请来的太医,吓得赶忙要跪下。赵之栋却先他一步,托住了他,手迅速掐上了小优的脉。

这个孩子似乎并无大事,看来只是皮肉伤。赵之栋松了一口气,顺势将小优拉起来。

“别拜我,去拜你家主子吧。”赵之栋冷冷地将小优甩过去。

小优被甩了个踉跄,差点扑到韩唯身上。他赶忙侧过身,用畏惧的眼神偷偷看了韩唯一眼,然后迅速跑走了。

这让韩唯有点怅然若失。赵之栋不失时机地讽刺道:“若是李谨然以后见了你也是这副样子,你就该高兴了。”

“赵大人……”韩唯忽然缓缓道。

赵之栋一愣。

韩唯的语调变了……

赵之栋不由得站在原地,慢慢回过头。

韩唯垂首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地落寞。他双拳紧握,像是在抑制着什么一般微微颤抖着。

赵之栋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韩唯身体上细微的动作,从未估测着他的情绪。

“我不想……我该怎么办?”韩唯忽然抬起头,恳切地问道。

怎么办?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赵之栋一时愣住了。然后转瞬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种事你怎么来问我?我是大夫,又不是情圣。”

“……”

“不过,就算我是情圣,这个问题,我也不能给你答案。因为答案……你要问你自己的心。”

赵之栋挥挥手,撇下一句话便走远了。韩唯望着他的背影,身体却无法动弹分毫。他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唇边裂开一丝苦笑。

问心,心还在么?

第二十八章

风猎猎,旗北飘。

数十里红缨帷帐,金甲招摇。

推迟了足足两月的皇室狩猎庆典终于在位于天骥都城正北的围场中举行了。红毯绵延百里,汇聚了当朝的大小官将。正中一伞金黄之下,皇室宗亲们正襟危坐,遥遥观望着树林前列马的英姿少年们。

韩叶隐身着明黄色帝服,高居正中,享受着风吹过的凌厉。他大笑道:“谁敢说我天骥无栋梁,今日逐鹿,明日称王啊!”

众大臣连声附和,这让韩叶隐心情颇为舒畅。他朝一旁的齐默使了个眼色,齐默点头,拿起了鼓槌,重重敲响了逐鹿之声。

马蹄声四起,尘土飞扬,一众子弟满怀跃跃欲试之心冲进了树林。他们中不乏皇家血脉,名望之后,今日之庆典,也无非是给他们一个殿前争光的机会。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因此从一开始,便都拿出了真本事。

韩唯坐在韩叶隐的下首,仅此于帝,此时却是对这场皇室盛宴兴致缺缺。不就是猎一头小鹿么,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更何况,韩唯虽然骑射绝佳,却对打猎没有太大好感。弓箭从来都是用在战场上杀敌的,对付一头小鹿算什么英雄好汉。

不自觉地,他侧过头去,余光扫到了身后那个一直安静的影子。

他没有想到李谨然会同意跟他来参加庆典。这两个月来,虽然他放下了身段,每天固定去暖香阁探望一番,送水送药。可是李谨然从来都是面若冰霜,不曾多看他一眼。饭来了就吃,药来了就喝,他仿佛放弃了一切情感,只是机械地顺从着韩唯的各种摆布。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这样的情况,还是让韩唯颇感脱力。

或许真应了赵之栋所言,现在的李谨然,除了畏惧,对他已再无感觉。

忽然,韩唯觉得身旁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捉,却是捉到了杨宇泽的半个衣角。

杨宇泽缩在角落里,冲韩唯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韩唯扫了一眼,发现韩叶隐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不动声色地低下身子,小声问:“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杨宇泽不敢大声说话,手忙脚乱地给韩唯打手势。可是韩唯的角度不好,看不真切。他实在不明白杨宇泽想要说什么,便只好更凑过去一点。

“咳嗯!”韩叶隐忽然咳嗽了一下。

这一下把两人吓得一个激灵,韩唯赶紧直身坐好。

“在我眼皮底下还敢当老鼠,胆肥了啊!”韩叶隐戏谑地看着弟弟。

韩唯窘迫不堪,默默地垂下了头。倒是杨宇泽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摆开了一副无赖的笑脸。

“我说大哥啊,你还不容易请我来狩猎场,不会就让我跟这儿这么干看着吧。咱也算个风流倜傥,这连马都骑不上,拿什么吸引那些个小姐们?”杨宇泽嘟着嘴,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前方的山林。

“敢情你这是在埋怨我招待不周?”韩叶隐皱起了眉,“还有,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哥大哥的成何体统?”

“你是韩唯大哥,当然也是我大哥了。攀攀关系还不成?”杨宇泽完全不把这当成一回事,扭扭腰道,“大哥若是不发话,我可就自己去了。反正我这水平也猎不着鹿,倒是可以打几只兔子今晚下酒。”

“就你这志气还打猎呢?”韩叶隐失笑。

“那……要不大哥跟我一块去逛逛?顺便带上韩唯和……他的跟班。”杨宇泽的眼神溜向了韩唯,他眨了眨眼睛道,“传说九王例不虚发,我还没见识过呢!”

“皇上,这不可。”还未等韩叶隐发话,齐默微微向前两步,不知是有意无意地正好站在杨宇泽身边,“弓箭无眼,皇上乃国之根本,不可冒险。”

这句话说的刻板而无趣,大大的扫了韩叶隐的兴致。韩叶隐微眯起了眼睛,这家伙最近似乎很嚣张呢?难道是传说中的恃宠而骄?

“本来没打算,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了呢!”韩叶隐装模作样地扭扭肩,目中狡黠一闪,“你不是我的奴才么?若真的有无眼弓箭,还能射的到我?”

齐默淡然道:“奴才自然会挡在皇上前面,但是,奴才只是血肉之躯,并无预测危险的本事。皇上还是让九王爷和杨郡王去吧。”

“你倒越说越顺溜了,敢情我这皇上还得听你的命令?”韩叶隐一拍龙椅,龙颜大怒。

“奴才不敢。”齐默立刻跪在了地上,低垂下头。

虽然是认错的姿势,可是韩叶隐却完全没有感觉他认错的意思。这样的举动在韩叶隐看来,更像是一种挑衅。他暗暗攥紧了拳头,道:“好,想玩就去吧。唯儿你也去,可不要辱没了韩家的威风。至于你,齐默,跟我到后营来!”

齐默眨了眨眼睛,道:“是。”

所谓后营,其实就是在观猎台后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帐篷,仅供皇帝休憩。门口两侍卫远远看见皇帝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吓得立刻跪倒迎接。还没等那句“万岁”呼出口,皇帝已经自己进了帐子。紧跟着来的齐总管倒是慢下了脚步,冲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到稍远的地方去,然后他才跟进帐子。

刚一进帐子,就看到韩叶隐抓起帐壁上的马鞭向他甩来。齐默没躲,默默受了一下。厚实沉重的马鞭挥到身上,立时划破了衣衫。

“私底下你跟我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在意,因为我知道你说的有理,有理的话我就会听。可是今天你是怎么了?当着那么多人顶撞我,可是觉得我太弱,用不起你了?”韩叶隐恼火地空甩了一下鞭子,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齐默冷然抬起眼角,淡淡道:“皇上没有亲手打过人吧?那不妨就由齐默开始好了。齐默只是齐默,忠于皇帝,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若果齐默也懂得阿谀奉承,那么当初,皇上可会留下齐默?”

韩叶隐一怔。

齐默浅浅笑了一下,转过身去,将外衣除掉,慢慢跪下。白色的内衣上,一道殷过的红,刺痛了韩叶隐的眼睛。

“告诉我……为什么阻止我?”韩叶隐终是狠不下手,颓然坐在椅子上。

齐默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揽了双臂,仿佛畏冷一般。

“皇上……不该去。”

这个冷淡而敷衍的回答,彻底激怒了韩叶隐。他忽然觉得,尽管齐默至今为止都表现的如同一条忠犬,可是他却始终将一些事情藏在心底。就像个恶意的旁观者,冷眼看待戏剧的上演。

韩叶隐霍然起身,再度扬起了马鞭。

“你说,那个总管会被你哥怎样?”树林中,杨宇泽骑着自己的爱马白猎,溜溜达达地走着。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打猎,只是坐在上面实在过于无聊,过于拘谨,让他透不过气来。

“不知道。哥好像一直对他没什么脾气,应该不会有大事。话说你关心他干嘛?”韩唯一手扯着墨雪的缰绳,一手举着弓箭,眼神不住地四下搜索着。

“没关心,就是问问。倒不如说我关心你吧,这样好吗,把他一个人撂在后面。”杨宇泽策马凑近韩唯,小声附在他耳边说。

韩唯这才偷偷向后瞄了一眼,只见李谨然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默默跟在他们的后面。他过于老实了,这让韩唯有点不安。虽然这段时间,他都是这个样子。

“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太会骑马呢!”杨宇泽在一旁煽风点火。

“哼!好歹曾经也是个皇帝,怎么可能不会骑马。你不是要猎兔子么,磨磨蹭蹭地小心空手回去。”韩唯摆出一个笑脸,趁着杨宇泽不注意,一巴掌拍在了白猎的屁股上。

马儿一惊,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杨宇泽摔下去。杨宇泽赶紧死命抱住马脖子,任马儿向前奔了起来。

“臭韩唯,你给我等着!”

声音随着身影渐渐远去,韩唯坏坏一笑,向后望去。

不知是不是让白猎的嘶鸣声吓到了,李谨然的枣红马竟然也开始兴奋起来,撒开蹄子四处乱跑。奔过韩唯身边时,韩唯看到了李谨然苍白着一张脸,双手颤抖,甚至连缰绳都无法握紧。

他真的不会骑马?

愣了几秒,韩唯才想到了这个令人心惊的事实。

第二十九章

李谨然确实不是没骑过马,可是他也确实没有太多的经验。记得当皇帝的时候,每每有此等节目,他都是安坐于高台,微笑着注视就够了。即便推辞不过,一定要上马的时候,也有众侍卫层层守护,绝不会让他有丁点的危险。一炷香之前,当杨宇泽坚持要骑马玩玩的时候,韩唯少见地征求了他的意见。可是,那句问话,却是不冷不热,似乎他要完成的,只是对杨宇泽的回应。而李谨然这个人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

所以,李谨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自侍从手里拿过了缰绳。

难道这就是逞强的后果?

扯着缰绳的手已经没有力气了,李谨然感觉到,自己的脚也脱离开了马镫。眼看着枣红马癫狂不减地奔进了愈发黑暗的山道上,在浓密的枝叶间穿梭着。他几乎睁不开眼,只得拼尽最后一分力量,将自己勉强挂在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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