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上——雾影缭篱
雾影缭篱  发于:2013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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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

他面无表情地将白子递给杨宇泽。

“下棋?”杨宇泽嗤笑一声,“这个时候你居然想到下棋?还真让我刮目相看啊!不过,你会下吗?”

“不会。”韩唯坦白承认,“我只是需要什么东西来让我冷静一下,我现在心里乱的很,脑子也乱的很。我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但是,我现在也不能出去。”

出去了便是输了,不出去,顶多是个平手。

只是韩唯不知道,这场仗,到底在跟谁打?是跟李谨然,还是跟他自己?

第二十一章

冰凉的井水淋在发热的身体上,李谨然激灵一下,肩部的肌肉不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

侍卫们见他醒了,二话不说开始继续用刑。荆条抽在李谨然已经血肉模糊地臀腿上,将一道道伤口肆意扩大。

然而李谨然却已经感觉不出来痛了。

冷热的刺激是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徒劳地仰着头,任水珠自他的颌线滑落。他转头,茫然地想寻找什么,却什么也看不清。

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大旗陷落的时候,自城墙上望去,遍地尸骨成堆,血流成河。这是他的江山,在他的手里却变成了人间炼狱。皇宫里也如是,该走的都走了,该留下的也都只剩了冷冰冰的身体。焦烟四起,浓郁的焚烧味道让人恶心。站在青砖岔路的中央,四面八方,通往的却都是死地。

是了,早在那个时候,自己就该死了。

御书房中,他抬起双手。这双手曾经在数张黄绢上批判了无数人的生死,如今,这双手,也要决定自己的终结?

他下了决心,可是,他的人生,似乎还未应走到尽头。

以身殉国的高尚举动被拦了下来,那个人的那双眼睛中,没有对于一个亡国之君的鄙夷,也没有对于一个杀父仇人的憎恨。那个人看着他,眼神中掺杂的只是同情。

同情!

更早的时候,倒在自己怀中的夜儿,也曾是同样的眼神。

李谨然心一颤,面前的韩唯,与记忆中的夜儿重叠了。

是了,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放弃自杀的念头,心甘情愿跟着韩唯来到九王府为奴。他欠夜儿的,他却将这份歉疚,转移到了韩唯的身上!

一荆条忽然毫无预兆地抽在了李谨然尚算完好的腰部,锐利地疼痛一下子使李谨然的脑子清明了起来。所有的想法在这一刻归聚一线。

他不是夜儿!他不是夜儿!

李谨然不知道他当初为何一定要收了自己,或许是报复,或许是一时的冲动。然而不管怎样,如今的他似乎已经对这场游戏不再抱有兴趣,那么是时候该结束了吧?

该结束了吧!

李谨然忽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翻身自条凳上滚了下去。

按住李谨然的两人都没有想到到了此种情况,他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没有按住,眼看着李谨然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想去抓起,却在手伸出的一刻愣住了。

李谨然拖着如同破烂般的身体,慢慢在往前爬……

他的指甲紧抠着每一块砖缝,慢慢渗出了血迹。他头发散乱地披伏在肩上,头却一直扬起。他没有吭一声,嘴巴干干地张开着,干涸的唇裂出了条条的印迹。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已经没有焦距了,然而那般的专注,却又如同看到了最期待的画面。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握着荆条的一人手指紧紧按在荆条之上,竟是止不住地颤抖。

“李谨然!”方叔刚好路过暖香阁,一看到此情景,不由得大惊失色。他赶忙冲进来,抱住李谨然,一面厉声质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呃,回方叔,王爷有令,笞一百……”侍卫为难的说,“还说一定要足了数,晕了泼醒继续。”

“这!这个糊涂东西啊!”看着李谨然已然气若游丝,方叔忍不住骂道,“真是白看了他那么多年啊。快点过来帮忙,把他抬回屋子里去。”

“可是方叔,还不够一百啊……”侍卫们犹豫着。

“还差多少?”

“现在是七十四了,还差二十六。”

“你回去告诉九王爷,这二十六记在我方文庆身上了,若是他一定要讨,只管来找我。”

侍卫们见方叔是真的生气了,竟直呼九王爷,连小少爷也不叫了。当下丢了手边的东西,一同上前抬起李谨然。

李谨然已经意识不清了,然而正因如此,他才不再掩饰自己。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让李谨然的眉毛紧紧皱起。那满是血和泥的脸,再也看不出初时温润的容颜。

“造孽啊……”方叔忍不住长叹一声,老泪纵横,“也就是个孩子,怎么落到如此地步啊……”

“哗啦!”

当韩唯听了侍卫来报之后,身体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带翻了棋盘。黑色白色的棋子全都落在了地上,黑白分明却看不出界限。

“他现在怎样了?”韩唯再也无法故作平静,颤抖着声音问道。

“被方叔送回暖香阁了。”

韩唯再也顾不得杨宇泽了,他二话不说,撩起袍角便冲了出去。

刚一进李谨然的屋子,韩唯便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呛住了。他心下一寒,踉跄着来到李谨然的床边。只一眼,便骇的说不出话来。

李谨然趴伏在床上,由臀至腿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只剩下一片糜烂的血肉。虽然洒了药粉,但是仍然止不住血流。李谨然身下的床单早已是暗红一片。

这是韩唯所始料未及的,他以为,笞一百,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可是,他忘了,李谨然先前的伤势就没有好彻底,此番的雪上加霜,无疑会导致最严重的后果。

“哇,真壮观!”杨宇泽后脚跟来,同样的刚看一眼,脸色便立刻煞白。他跟韩唯不同,没上过战场,所以见不惯这种场景。他捂住口鼻连连后退,“这人还活着么?”

这一句点醒了韩唯,韩唯忙提起僵硬的双腿,向前挪动两步。

方叔听到了杨宇泽的声音,先是浑身一颤。然后举起染满血的双手,慢慢回头。他没等韩唯问话,就板着一张脸,扑通一下跪在了韩唯面前。

韩唯一下子愣住了,竟没想起来伸手去扶。

只见方叔冲着韩唯深深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沉声道:“少爷……王爷啊,老奴求你不要再折磨李谨然了成么?他身子骨弱,受不了这些个啊!”

“我……”

“您看看,您看看。这些都是从那个孩子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是红的啊!他就算犯了错,让您生气了,这样的惩罚也太重了吧。老奴知道您心里有气,但是如果这样还不能消气,就干脆杀了他吧。何苦这么作践他呢?他是什么人,您才是最清楚的啊!”

方叔一声声的“您”,犹如一条条鞭子般甩在韩唯的心上。看着从小到大一直照顾他的老管家声泪俱下地跪在自己面前,韩唯真恨不得一头钻到地底下去。他真的很想告诉方叔,这不是他希望的。可是此种情况下,又有谁会相信?

他向床上看去,看不到李谨然的脸。只是,从那微微抽搐的手指上,可以看出他还活着。韩唯颓然地站了一会,然后俯身将方叔扶起来。

“去请最好的大夫来给他看伤,一定要治好他。他……就麻烦方叔照顾了。”

韩唯眼神黯淡,再也不强求看李谨然一眼,垂下头,慢慢走出了屋子。

暖香阁的院子一隅,还放着未来得及搬走的凳子和荆条。韩唯慢慢踱过去,看着那上面斑斑的血迹,以及被染红的地草。血迹有拖行的痕迹,在那痕迹前方的青石砖缝里,被生生扣断的指甲还留在那里。

韩唯觉得眼眶一阵发热,他走过去,握住荆条,用力将它从中折断,随手抛开。

然后,在没有人的院子里,他用沾了李谨然鲜血的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第二十二章

当韩唯把桌子上所有的奏折统统审阅过之后,天已大亮。他吹熄烛火,站起来活动活动脖子,慢慢走到书房门口,推开了门。柔和的晨光在一个夜晚之后同样明亮的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迎接新一天的太阳。

早上起来吃早饭、练剑,然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批奏折,直到结束,然后睡觉。或许没有时间睡,第二天早上会在练剑的时间补眠,然后继续批奏折。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五天了,他没有给自己一刻松懈的时间,只是想在脑子里塞满各种各样的东西,不允许自己有借口去想李谨然。

他不敢去想。

那一天,那个阴暗的小屋子里,满是血腥的味道,熟悉的老管家陌生的脸,以及那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的身体。每每想起来,都让他痛彻心扉。

那是一种钻入骨髓的,冰冷的痛楚。

“你这臭小子,赶紧给我放开!”

忽然,耳旁传来了某人毫无风度的吼声。韩唯循声望去,之间杨宇泽正在喝小优抢一个风筝。那只风筝做工粗糙,然而菱形的筝面上,一只凌空滑翔的鹞燕却是栩栩如生。

“不要不要,就不放开!”小优死命护着怀里的风筝,一双小眼睛瞪得提溜圆。

“再不放我打你哦!”杨宇泽也瞪起了眼睛。

笑话,比眼睛大吗?比就比,他杨宇泽这辈子还没输过什么呢!

“喂……”韩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张口道,“杨宇泽你行不行啊?挺大一个人了跟小孩子计较,不怕让底下人笑话啊?”

“有什么可笑的?”杨宇泽撇撇嘴,看了一脸凶相的小优一眼,忽然坏坏一笑,“算了,我不要了。好好收起你的破东西吧!”

他骤然一撒手,使得小优无法掌握平衡,一屁墩摔在了砖地上,疼的直抽冷气。而一旁看着的杨宇泽则是毫无顾忌的捂着肚子放声大笑,完全没有一丝世家子弟的风范。

“才不是坏东西呢,这是……这是谨哥哥画给我的……”小优低下头,仿佛辩解般,但是声音却又小的如呢喃耳语。

然而不管声音再小,李谨然三个字都仿佛活的一般,直钻进了韩唯的耳朵里。韩唯忍不住看向那只简陋的风筝,没有精雕细琢的工笔,却更加完美的表达了潇洒与坚韧。

韩唯的目光有片刻的茫然,而小优则是称了这个瞬间悄悄的抱起风筝溜走了。杨宇泽看到了小优临走时对韩唯那一眼的怨恨,却瘪了瘪嘴,没有说出来。

“你这家伙终于见太阳了?可害的我这段日子烦躁得很呢。来你家,主人都不招待,是不是不欢迎啊?”杨宇泽揽住韩唯的肩膀,用力地钻了钻他的脑袋。

“哪有,我哪有。你也是知道的嘛,最近事情比较多……”韩唯连连求饶。

“好啊,为表你的诚意,今天跟我们出去玩。”杨宇泽挺起胸脯,夹着韩唯便向外面走去。

韩唯无奈,只得踉跄跟着。但是为何杨宇泽刚刚的话语中竟用了我们二字?难道在这都城中,除了韩唯,他杨宇泽还有朋友?

杨宇泽一路拉着韩唯直到了一处热闹而陌生的地方。虽然还是清晨,但是这条小巷已然苏醒了。路两边挂着五彩斑斓的绸布招牌,门前是琳琅满目的小小商品。整条街弥漫着一股自然地甜美的味道,让所有置身于此的人都感觉到了从心底而发的喜悦。

杨宇泽放开韩唯,满意地欣赏着韩唯的表情。他一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小小角楼,开心道:“那里的早茶相当好喝,一天只卖三十份的哦,我一大早就叫人来排队了。喝了那里的早茶,你的心情一定会痛快起来的。”

韩唯只能笑笑。

走进小楼,韩唯才发现里面远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两个楼层,底下是多个小方桌,仅供四人以下的休息。而上面则是单间。杨宇泽熟门熟路地带着韩唯直奔进最里面的采荷间。

“久等,来晚了,抱歉。”杨宇泽朗声笑道,推门而入。

采荷间临后海,窗户开得很大,可以看到后海全貌,风景宜人。房间中闻得到淡淡的水气,清新凉爽。一个纤巧的身影正伏在窗边,任清晨的风吹动鬓脚长发,有飘飘欲仙之感。

韩唯立刻僵在了门口,脚步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临夏?”

果然是临夏,卸去了平日里妩媚的妆容,此时的临夏粉面玉容,风度翩翩,颇有浊世佳公子之感。他一回头,看到呆立在杨宇泽身边的韩唯,也是微微一怔。

“王爷安好。”没有一丝男宠的矫揉造作,临夏居然以标准的礼节来向韩唯施礼。

这大大出乎韩唯的意料,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连免礼都忘了说。

“客套啥啊,都是自家人!”杨宇泽大大咧咧地再度揽起韩唯,强迫他走到桌边。

对着韩唯,临夏有些窘迫,他扭捏着站到韩唯对面,浅浅坐了。

“好啦好啦,人都到齐啦,上茶!”杨宇泽拍拍巴掌喊道。

“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韩唯狐疑地扫视着面前的两人,想找出点蛛丝马迹。

但是临夏本着地位之别,始终未曾抬起眼睛。而杨宇泽则根本就没当一回事,给了临夏一个熊抱。

“说勾搭多难听啊。在你家你不陪我,还不让我找人陪?放心啦,我们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

韩唯不由得撇撇嘴。

这时,一个素衣女子端了托盘过来。黑木的盘子上,三个青釉烧制的小茶杯格外的通透。茶香四溢,还未到身边,便已扑了满鼻。

三人暂且让了争吵,目光皆投向茶杯。素衣女子纤纤玉指慎握着小半杯身,将茶杯依次放在了各人面前。其余两人已被那早茶馋晕,无暇注意其他。然而韩唯却发现,那素衣女子拈杯的手,白嫩恍若无骨,犹如上好的彩陶。这绝对不是一个侍女还有的一只手。韩唯双目如电,凌厉向素衣女子扫去。

淡雅清新的面庞,不施一丝脂粉却也透出了若隐若无的妩媚。她眼角带笑,然而整张脸却是冷冰冰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双透彻的大眼也因为韩唯的注视而染上了些许的恐慌。

这张脸,韩唯隐约觉得是见过的,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

“你叫什么名字?”韩唯低声问道。

那素衣女子紧紧抱住托盘,似被吓到了,略略往后退了两步,没有说话。

“喂喂,干什么呢!不带这么调戏良家小姑娘的啊!”杨宇泽喝了一口茶,满意地眯起眼睛。同时也不忘在小姑娘面前耍威风,“不过……还真是个美人坯子呢,咋地我之前来过几次都没注意到?”

“她叫冬儿,是这里的店员。”临夏闷闷地说了一句。

“我没问你!”韩唯一声吼道,他索性站起身,走到那女子身边,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眉头立时皱了起来,显见的是真的疼了,但是她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着更让韩唯怀疑了,他用力一扯,竟将女子手中的托盘生生拽落。

“哐啷”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那女子猛然仰头,发丝散乱间,脖颈处一只小蝶翩然欲飞。

那个是……

韩唯终于记起来了。难怪他觉得这个女子面熟,这几天在书房中,女子的画像他已不知浏览过多少次。面容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这处蝶形印记,却是深深刻在他脑子里了。

“上官雪冬?”韩唯诧异地叫出了声音。

第二十三章

“上官雪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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