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心底最引以为傲的自尊被放大之后无情的践踏，纪在随之冷冷一笑，口气咄咄逼人，“就自己？不怕我出手，杀了你？”说到这儿，纪在故意伸了伸手脚，示意般的展示，手脚的确没有任何束缚。

所有素来的对垒堆积，面对敌人，竟然孤身前来，难道，他就真的完全不畏惧我的孤注一掷垂死一搏吗？

闻言，罂并没有因为这明显的挑衅升起不满，而只是略略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纪在突然万分恼怒，那是被质疑被无视，那是对自己的侮辱，“你该清楚我的本事，就算这里没有冷兵器，如果我要取你性命，也不是难事！”说不出的张狂语气里，透着一个优秀的杀手独有的凛然霸气。

“我知道，当然，也相信你的本事，”直视纪在那抹凌厉的眼神，罂却不以为的笑笑，对面对峙的人骨子里到底有没有杀气，自己还是感知得到的，实然，他如此的激动，根本不是杀念或者垂死一击，而只是在对手面前，死也不肯低头的傲气趋使罢了，“但我也笃定，你不会伤我。”

仿佛被说穿了心事，纪在眼神中的戾气明显散了该有的锋芒，只是嘴上还是不甘心的反驳，“是吗？可你别忘了，一直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是我！”而你，凭什么这般气定神闲自信万分的笃定，我这次就不会动手？

一瞬间，心里沉了一下，原来真的是他，虽然，自己一直知道就是这样，可真的听他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感觉……并不是去希冀什么，而只是不愿意相信，纠结于对爱的痴妄争夺，竟真的能让一个人，疯狂到如此不可理喻。

于是，沉默，僵硬了的微笑挂在脸上，传递出来的却依旧是冷若冰霜。

“落在你手里……，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吧！”终于，还是纪在打破了这难言的静谧，成王败寇，自己本就无话可说无可挣扎。

冷笑，罂的嘴角，有一丝残忍的光芒，“不必激我，还是，你真的当我，不敢把你怎样？”

像是被这种气势所迫，纪在眼神中本是赴死的决心，在罂的注视下，不得已的躲闪，“我没有！”

“你有！”强势的掰过纪在撇开的脸，逼着他正面接受自己的目光，罂发狠的强调，“我说你有，你就有！”

“你……”鼻孔里的冷哼，是掩饰着什么的不屑一顾。

“纪在，你很让我失望，你知道吗？很失望！”甩开捏着纪在两腮的手，罂的语调依旧淡漠，“无关于爱情，无关于你我，只是，面对生死，你根本没有我料想的那般傲气坦荡，甚至，不及你师哥风扬，你心里的顾念太多，留恋太多，侥幸太多，期许也太多……”

“我没……”

“别急着否认我的话！听我说完！”罂强势的打断纪在试图出口的辩解，“的确，你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可你并不甘心，对吗？甚至会鄙夷我的胜利，你会认为，是先天地位的悬殊，才决定今日的结果，无关于后天的努力，无关于后天的一切，是，面对失败，你懊恼你追思，但你依旧再给自己找借口，你会想，如果我没有身份没有地位，那么你一定不会输给我，对吗？”

被人说中了心事，纪在静默了片刻，而后也毫不遮掩的冷冷笑了笑，全盘承认，“的确，我甚至觉得，如果我是你，我会比你赢得更漂亮！”

“傲气？还是……”邪魅的一笑，罂残忍的开口，“可笑的怄气？”

“随你怎么想。”

“你的确秉承了赫连哥很多的优点，却独独没有学会适时的谦卑，纪在，狂妄自大，不但不是你的长处，甚至，还是你的软肋，其实，不过就是掩饰你内心的自卑而已……”

纪在不语，瞥开眼神。

“你永远不是我，就算你是我，你依旧还是会输。”罂骨子里的寒气如冰，完全没了往日在哈得斯堡里的那般温软。

“凭什么？”

“你心里想要得到的太多，贪念趋使，你会偏激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你的手段的确阴暗卑鄙，却又优柔寡断不够狠辣，就像对我，如果我是你，既然决定动手，那么我绝不会让我的目标猎物还有侥幸逃脱的机会，我若要他死，他就不可以活下去，多一秒都不行……”

罂话里的那股子冷酷，太过让纪在吃惊，愣愣的，仿佛唯有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才是修罗场的使者，而根本不是曾经以为的，只会讨好主上，为主上暖床的一个邪魅之人。

“而你！一直想要得到的，不过就是湮汐的爱，对我，你根本就没有动狠，更遑论杀念，你所要的结果，只是我离开，你重新回到湮汐身边，至于我的生死，你觉得不重要，无所谓……，的确，你的目的很明确，这不是错，可你忘了，如果我不死，你怎么可能有机会重回湮汐身边，我死，是你唯一的抉择和机会，这点，枪杀我的那个暗影，恐怕都比你看得透！”

“哈哈，”纪在这笑里有绝望，有心服，“果然是聪明的人，果然，这才是主上喜欢的使者吧……”微笑，眼里却全是晶莹和黯然，的确啊，自己就是那样迟迟的下不了决定，才会浪费一次次的机会，一拖再拖，如果，那时候不是暗六死谏，自己……

“你明明什么都看得透，却装作……，是我傻，主上放在心里的人，哪里可能是平凡之辈……”纪在凄苦的笑，到没了先前的那丝别扭的倔强，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受人之托。”罂冷凝的表情依旧，口气淡淡。

“谁？”皱眉，纪在震惊，如此糟粕的自己，还有人为之上心吗？

“不必知道，”微微叹了口气，“更不必愧疚，就当，是我偿还欠你的那条命。”

“风扬师哥的事？为难使者还记得……”纪在低头，掩饰住眼中翻涌的情绪，语调突然弱弱的沉了下去，“不过，那件事本就无关使者，您也未曾欠我一条命……”

罂冥神，静待下文。

果然，顿了好久，纪在才又次开口解释，“师哥的死……，”叹气，就连呼吸似乎都变得沉重急促，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师哥的死，是我下的毒……”

053.

“什么？！”

狠狠一抖，这是纪在第一次在罂的面前，有这样示弱的动作，努力说服自己抬起头，纪在说的认真，“我说是我，是我，毒死了师哥！”

“你！”啪的一声，一个极其狠厉的耳光，兜着风扇向纪在苍白的脸颊。

“啊……”根本抑制不住的呻吟声，纪在疼得狠狠的蹙眉，低下头去，身上的要穴还是埋着淬了药的银针，耳光不算多大的力气，可牵动四肢百骸的麻痒刺痛，却不是言语能够形容出来的苦痛，缓了好一会儿，纪在才又次抬起头，额头上，浸湿着满满的汗珠，扯起嘴角，纪在笑得苍凉，“做了，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使者的事，使者都，不屑，不屑动手教训，却偏偏，偏偏为了师哥的……，不惜脏了，脏了你的手……”皱眉，强硬的压住口中翻涌而上的血气，纪在喘息着，“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不是吗？使者要主上遣回师哥，那么师哥所要承受的……”说道这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是猛然的一凛，“不，不可以，修罗场的刑罚……，与其那样折磨，折磨致死，还不如，不如我来……”

“我根本没想杀风扬！”听不下去，罂冷声打断。

“什……什么？”一汪泪，含在眼眶，纪在的声音都跟着发抖。

“如果不是你自作聪明，风扬，不会死！”

“不，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师哥得罪了楚洛，而你对楚洛的宠……，不，你不可能放过师哥的，不可能！”

“宠，不是溺，我的人我罩我回护，但那不等于，我就睚眦必报，为所欲为！”

“不，不！”要崩溃了，不是吗？不，这样好残忍，难道，难道只是自己自以为是的妄断，却害得……，顾不得周身的痛，纪在拼命的摇头，“不！不！”泪决堤，纪在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无法接受是自己给师哥判了死刑，亲手了结了师哥的性命，无法接受师父知道师哥的死后，那从不说出口的心痛和黯然，竟都是源于自己……

原来，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原来，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延续了每段痛苦的刽子手，原来……，“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兀自喃喃，纪在不知是哀求，还是呓语，总归，就是这句话。

“够了！”狠狠皱眉，罂真是恼火了，只只是风扬的事儿，就打击到纪在这幅样子吗？如此不堪一击？这样的人，真的是一直在湮汐身边，冷漠冷酷冷静的那个近身护卫，刑门门主吗？

猛地被喝斥，纪在仿若清醒了些许，迷乱的摇摇头，试图挥去脑中揪痛的记忆和痛到深处的幻象，渐渐，眼前的白茫散去，目光汇聚到一点，看清了罂，纪在总算清晰了意识，不再失态的恸哭哀求，“对不起……”痛到极致而控制不住的失态，他不想为自己解释，这三个字，是道歉，更是一种掩饰。

“好好醒醒，离开之后，你好自为之！”不想再待下去，罂说完，抬脚就要走。

“你，真的不杀我？”不无意外的话，主上应该给了你权限，而你，真的就这么轻易，饶了我？

“杀？”罂闻言转头，眼眸中是泛着寒气的笑意，“比起让一颗心永远的消逝沉寂，我更喜欢让那颗心在脱胎换骨洗尽铅华之后，重塑重生，鲜活下去……”

“使……，使者……”纪在完全愣了，那句话太震撼了，不是吗？并不单单是饶过性命责罚，那话里的泰然洒脱，甚至是好意规劝，这，并不是能够装出来的，可，“为什么……”，自己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罂微微勾起的嘴角，挂着疲累，“为什么……，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纪在，我并不大度，真的，甚至，我无数次的想过，要杀了你，可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纪在，不要因为专注的感情而狭隘了视线，你的周围，有很多爱你关心你的人，用心感受，他们就在身边……”

“就这点来说，你远比我，要幸运和幸福……”整个童年，除了湮汐，陪在我身边还有谁？而你，至少有宠着你的师父，关爱你的师哥，照顾你的师弟……，人不能太贪婪，这些我向往而你已经得到的，也应该满足。

“等等……”一直沉思中的纪在，总算在罂即将走上石阶的时候，回过神儿，忙乱的叫了一声，有些突兀，却也成功的让罂止住了脚步，“有事？我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

“我……”纪在有些吞吐，低下头，抿着嘴唇，略略思索之后，虔诚的跪了下去，“使者大人，”这是第一次，诚心诚意的说出这个称谓，纪在抬起头，眼眸中有着那种下定决心的光芒，“请相信主上对您的感情，除了您之外，主上，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纪在的声音并不大，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却也足够让罂听得清晰。

“我知道。”

“是，是纪在无理，可纪在的话，或许能解开您心中的芥蒂，关于那张CD……”兀自叹息，才继续，“关于那张CD里的东西，主上并不知情，是纪在酒里放了药，那个时候，主上思念过甚，以为我是使者您，所以才……”不管怎样，这样的事儿，都是羞于启齿的，纪在说到这儿，顿了顿，脸颊泛红，到底，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主上一直叫的是您的名字，除此之外……，除此之外，主上从未宠幸过我……”

“嗯。”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实然，罂心中略略的阴霾，就此扫开，以为早就放下了，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也并不是不在乎啊，并不是的……

“主上只有对您，才会发自内心的去笑，使者大人，主上是爱您的，一直，没有变过……”

湮汐，湮汐……

“也只有您才能让主上幸福……”声音越来越小，纪在心底的裂口，认命般再次豁开，而后鲜红的血残忍的汹涌而出，不停不息，直到，彻底流干，彻底麻木，彻底感受不到，何谓疼痛……

闭眼，纪在告诉自己，不要流泪，自己，没资格流泪，没资格用干净的泪水，洗涤自己肮脏不堪的灵魂，不配！

暗影之中，完全看不到纪在的表情，只是站在石阶之上，俯看蜷跪在地上低头似是抖动着的身体，那种绝望和卑微，让罂的心，莫名的疼了一下，或许是这样的角度太脆弱，脆弱的那么的不真实，血腥，杀戮，残忍，算计，黑暗，无情，可到底，总归，抛却这些，也只是个，平凡的人罢了。

恍若回到了某个时刻，那是自己十三年后第一次回到修罗场，受尽熬刑之后，不过休息半日就要参加繁复冗杂的祭祀大典，记得就是那个黄昏，自己第一次见到纪在，是个淡而清雅的人呢，被湮汐传唤过来，乖顺的跪在床边，默背所有祭祀大典的规矩细则给我听……

温软清亮的声音，不高不低，闭眼听起来，别样的悦耳，就仿佛真的听进去，安静下来，连身上的痛，都会不那么清晰，忍不住好奇的睁开眼睛看着他，对视的瞬间，他却慌乱的低了头，甚至带了点儿羞涩，却水样的清澈。

是了，就是那抹眼神，印象深刻的，如此干净的眼神……

“小在，记得第一次见面吗？你的眼神，很干净……”

不待纪在有什么反应，叹息着说出这句话，罂兀自拾阶而上，不再回头，了结了曾经，只望之后，一切还来得及。

自晦暗的地牢走上去的时候，突然的直面阳光，有些刺眼，却是新鲜的明媚，深呼吸，闭起眼，竟有些轰鸣的眩晕，是说太多的话了吧？很少，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呢，可是，值得，是值得的，不是吗？赫连哥，我是帮了你，还是帮了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饶恕放过，我真的，轻松了许多……

054.

“你就这么，放过了他？”犹豫了很久，湮汐还是问了出来，虽然表情淡淡，但眼中弥漫的，却是不再掩饰的疑惑，不是不相信，而只是不理解。

看着湮汐眉间不明所以的表情，罂下意识的蹙眉，刚想解释，却听得湮汐故作自然的抢过话头，竟似有些慌乱，“不是，罂，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相信，我就是，怕你，委屈……”委曲求全，只为不让我难做，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