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太难见邵寒这样，这孩子向来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深，不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那么的无所畏惧，苦的累的，什么都不说，一切承担的，都是他孤独的自己。赢赢虽然只是旁观者，但依旧受到这份难得的情绪感染一般，酸涩的眼眶，也只为默默地替小寒祈祷。

诡异的静谧，没有预期般的暴怒，没有幻想般的拥抱，什么都没有，甚至，舒傲连负手而立的姿势都没有改变过，一时间，世界就像是定格了一样，静止，一切都趋于静止。

呼吸，心跳，等待结果的忐忑……

就当彼此都仿佛忽略了时间的存在，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微薄的希望开始慢慢膨胀无限大，以为什么都过去了的时候，舒傲却叹了口气，打破了时间空间赠与的和谐宁静，扰乱了一室的尘埃，“跟了我十年，我以为你足够的懂事，看来……”舒傲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越发的冷凝，那眼神中倒映的复杂情绪，仿佛是失望，却又仿佛不是，“记不记得，十年前，我是怎样教你学乖的？”

幽幽出口的问题，却让邵寒狠狠一抖，而后一瞬间僵直的背脊，透露的是回忆里清楚无比的恐惧，满眼的不可置信，没有出声，可唇形之上，依然清晰可辨，邵寒在说不，骨子里惯性的否认和拒绝，他说，不。

“小五，你出去。”舒傲吩咐。

“大哥，让我留下来，我……”事情闹成这样，赢赢哪里放心这里只有大哥和小六？

“出去！”不等赢赢说完，舒傲便不耐烦的呵斥。

“大哥……”赢赢虽然心中恐惧大哥的怒火，但还是壮着胆子做最后的尝试。

“出去！”舒傲显然完全没了好脾气，“滚。”

赢赢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满是担心的看了眼邵寒，暗暗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两个人，两个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皮带解下来，给我。”没有理会满室的静谧，没有顾及邵寒的情绪，舒傲冷冷命令着。

希望的泡沫被无情戳破的那一刻，绝望来得太突然，邵寒的头脑里，似空白了，又乱糟糟的，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颤抖的手指，只是无意识的攀上皮带扣，却迟迟，不肯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大大的眼，一眨不眨执着的看着舒傲，亮亮的晶莹。

“等我动手吗？”舒傲皱眉，却瞥开了眼，实在，无法再与这样的小寒对视，今时今刻，舒傲才知道所谓最残忍的事，根本不是在伤口上撒盐，而是明知道那是伤口，会痛，却还要狠心亲手将豁口变大挖深，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才会从疼痛中解脱，无可选择……

“为什么？”我的爱，纵然卑微，入不得你的眼，可大哥，为什么，你非要如此残忍的提醒我，我有多不堪？

“在等我动手吗？”又是斥责，舒傲的眉头深锁，凝结成曲折的沟壑。

“大哥，”许久，似乎缓了回神儿，邵寒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淡然，语气轻轻，甚至还笑了笑，“你真的，很残忍。”断言一般，邵寒说完，便不再僵持，褪去衣裤，直至全身赤裸，动作毫无半点儿迟疑，熟练且甘愿。

小寒的话……，舒傲心底猛的一紧，完全的楞掉了，恍惚之间，就见邵寒已然捧着皮带，挺直腰身，微微垂头，规矩的跪在自己跟前儿，突然，这个场面就像是穿越了几个世纪，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自己根本不知所措，只道是心，真的再难狠下来，“你干什么？”几乎由着本心，就那么说了出来，话语里，带着极力掩饰的疼惜。

“大哥要给小寒立规矩，小寒当然要懂事些，配合。”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邵寒说的理所当然般，那抬起的眉眼，甚至还带了一丝戏谑的怄气，赤裸裸的挑衅。

051.

不语，锁眉，舒傲觉得，自己当真的好可笑，明明刚刚发狠下决心教训的是自己，而突然又弱势的不舍，如此矛盾犹豫踟蹰，到底是为了哪般啊？可，小寒，那还是自己熟知的小寒吗？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眉眼，而表情却为什么这么的陌生？不顾一切的任性，不分场合的挑衅，故意怄气，小寒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的气人了？

“请大哥教训！”字字掷地有声，邵寒心里有无以名状的委屈，不是要申诉，而只是想寻求一种悲哀的突破，或者只是掩饰。

“本事见长……”舒傲接过邵寒手上捧着的皮带，把玩着，听不出什么口气。

“小寒不敢。”邵寒垂眸，依旧淡然，却与往日略略不同。

“从容的逼迫，委婉的威胁，满脸的委屈，小寒，相亲而已，你这么做，是在说，大哥的决定，折辱了你？”

“相亲，而已？”邵寒眨了眨眼，滤掉了眼泪，“大哥，你没有折辱我，是小寒，自取其辱！”

“你什么意思？”隐约明白邵寒意中所指，舒傲不禁的恐惧，于是蔓延，于是暴怒，“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小寒什么意思，大哥应该最清楚。”

“我不清楚！”完全的否认，否认邵寒的质问，否认自己的心。

“不清楚？”就像是看一场闹剧，邵寒的眼中，多了那份不该有的放荡不羁，“那就算了，当小寒只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罢了，啊——”

狠狠的一皮带，猝不及防的抽了下去，看着邵寒痛苦蜷缩起的身子，舒傲眼中的火，依旧灼烧旺盛，“你说的是什么混蛋话？”忍不住狠狠呵斥，狠狠责骂，小寒啊小寒，难道你真的不懂我的苦心，难道，曾经的感情，就这么脆弱得不堪一击？为什么去否认，为什么去怀疑？不，你不是自以为是，你不是一厢情愿，不，你可以恨我，你可以鄙夷这份感情，可你，不能这样妄自菲薄的断言自己，更不可以，带着这份爱，消沉下去。

“恼羞成怒了？”邵寒抬起头，眼中满是倔强。

“闭嘴！”又是狠狠一皮带兜风而下，舒傲心烦意乱，却清晰得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却是自己！这是多么残忍，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不！啊——”心中带着委屈的火，邵寒倔强的样子，就像是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认输的小兽，倨傲，顽强，“打死我，我也要说！”

“我让你闭嘴！”是被邵寒说中的心事吗？为什么自己突然那么的恐惧，那么的……，就好像，一直得以欺骗自己的伪装，就是一张伪善的面具，而面具下面藏着的秘密，就似乎马上被眼前这个人大声道破，于是，不想听，一句都不想听！

皮带就像是长了狰狞的眼睛，一下下的鞭打，毫无章法，却鞭鞭打在自己身体四处薄弱的区域，透彻心骨的，疼……

好疼，疼的似乎就要被夺去呼吸，邵寒张嘴，却来不及呼痛，只是大口大口汲取着氧气，本是顾不上其他，可邵寒不甘心，那些没有出口的话，那些一年来深深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如果这次不说，那么，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口，再也不会……

“大哥，你，呃啊……，在爱面前，呃嗯……就是胆小鬼，你在害怕……”冷汗拼命地流，身子不自主的抖，皮带击碎了空气，入耳全都是风声呼啸，邵寒仿佛不为所惧，即使断断续续，即使声音微小，可他还是在说，“你在，啊……，害怕，你在恐惧，逃避！”

“放屁！”内心的惶恐不安，如同烈焰，烧红了舒傲的眼。

“哈……，咳咳，”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体上像是裂开了无数的口子，争相的痛，“大哥，我一直以为，你，啊……，爱得比我早，我，亏欠你好多，所以，我努力的，弥补，努力，的爱，只为，让你能感受的爱，和我，咳咳，一样多，我一直觉得，咳咳，做得不够，好……，直到今天，呃……，我才确定，原来，我真的，做到了，我爱你，远远比你爱我更多……”喃喃，虽然是极其拗口的话，可邵寒说的清晰。

“胡说！你TM胡说！”入眼就是邵寒背上肿得发涨的紫痕，猩红的裂口，明明不舍，明明再难下去手，可舒傲偏偏就像是着了魔，除了一下下的挥动手上的皮带，他找不到其他停止这一切的方法。

“我的爱，即使，冲破禁忌，依然，能够坚持，啊——，呃，而你的爱，一旦，一旦碰触伦理，就，再难继续，大哥……，不，咳咳，舒傲，我好后悔，你知道吗？我，后悔掉进，爱，爱里，更后悔，爱错了你……”闭上双眼，在情绪的痛中感受片刻的安静，放手一搏，孤注一掷，是自己最后的砝码了，如果还不行……

耳畔轰的一声，嗡嗡作响，当邵寒口中那最后的几个字，清楚地传进耳朵里，那一瞬间，舒傲的心脏，恍若一滞，错愕，不敢相信，“你，你说什么？”

停下了手中肆虐的皮带，满屋子不自然的安静，舒傲等待着，忐忑的等待着，如同等待，死亡的降临，或者万念的重生……

终于停止了毒打，可只只是舒服了几秒，而后，刚刚似乎都已然沉寂的痛一起奇袭而来，连呼吸都会牵连的痛，说不出的绝望，几乎灭顶。

“你刚刚说什么？”见邵寒不说话，舒傲焦躁的再次责问。

“我说，”抬起湿漉漉的眼，邵寒嘴角噙着笑，“我说，我后悔了，后悔，”剧烈的喘息着，可邵寒依旧顽强的控制着声音，试图让每个字，都清晰得吐出，“后悔，爱了你！”

“你……”舒傲失神的眼中，是拼命才忍住的酸涩，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这就是自己要的结果，逼了邵寒这些日子，不就是让邵寒别再把爱放到自己身上？可为什么，当真的听到这个结果，当自己一直所希望的，真的成了现实，最最无法接受的，却还是自己？爱是毒，如果侵入骨髓，是不是除了死，就再难拔除？

“我？我……咳咳，”邵寒依旧在笑，却笑得越发邪魅迷离，“我注定，是无法得到爱的人……，无爱，所以淡漠冷静，无爱，所以云淡风轻，咳咳，我，从小希望着亲情，一直盼望着，如果能有亲情，能有个家，能有份温暖，那么就算让我用一切去换，我都甘愿，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就那么流了下来，邵寒并不去擦拭，而依然倔强的笑着，“可我做梦也想不到，老天真的给我机会去换了，交换的砝码，就是我更不肯失去的，爱情……”

胸腔剧烈的起伏着，说了这么些话，或许是累极了，邵寒的双臂支撑着身体，埋头，大口大口的呼吸，秀气却汗湿的眉，苦痛的皱起，怕是疼得紧了。

“亲情，爱情，我又怎配全部都拥有？是我，太贪心了……”

“小……”听着小寒的话，看着趴在地上不住喘息着的邵寒，那般羸弱的样子，舒傲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数不尽的悔意，满是不舍和心疼，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事情为什么会到了这步，到了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

“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可怜我，放肆，任性，妄想……，下贱，肮脏，不堪……，”想了想，却愣了愣，然后才凄然一笑，“都只是，今天。爱过，悔过，小寒就当是梦，一场，梦醒之后，小寒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好累，突然觉得，一直支撑着自己的爱，不过也是残破如此，卑微的妄想，只不过会换来更伤害自己的鄙夷，实然，就算证实了大哥的胆小，大哥的背弃，又能怎样？爱情，不过就是一场游戏，谁陷得深，谁死得快，怪不得别人……，纵然开始游戏的，不是自己，那又怎样？陷了下去，所以，一败涂地。

“小寒，小寒，你怎么了？”静谧，空气中弥留的静谧！似乎哪里不对，邵寒的眼神，为什么突然这么呆滞，涣散？“小寒……”

爱到深处，撕心裂肺，想到这儿，纵然邵寒再加忍耐，可还是不由的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许是血气太冲，邵寒被呛得不住的咳，不住的喘，纤细白皙的手指苦痛的张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

“小寒！小寒！”咳血了吗？那抹触目惊心的鲜红！舒傲是真的怕了，真的恐惧了，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搂住邵寒，揽在怀里，不停的摇晃着邵寒单薄的身体，“小寒！”

“大哥，”交握住舒傲的手，像是依赖那股子熟悉的温暖，邵寒睁开眼，努力的看清舒傲，努力的想要微笑，努力的逼迫自己清醒，“大哥，之前，咳咳，是，是小寒说话，咳咳，放肆了，您责罚小寒的无理……”

“别说了，小寒，省点儿力气，听话……”从未像今天一样，这么担心失去，这么懊悔自己。

“……但，但是请不要真的和小寒置气……”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困顿的头脑，无意识的举动，“不值得……”，只是下意识的重复着，叙述着，像是梦呓，像是呢喃，“不值得，不值得……”潜意识的黑暗里侵袭，有一束强烈的白光，乍现，带走了灵魂，只剩下躯壳，微薄的呼吸，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生命的尽头，解脱？……

“小寒，小寒！！！”

五官感觉丧失之前，还能听到大哥如此急躁颤抖的声音，是该知足了吧？这样，即使离开，最少也是知道，大哥还是在乎自己的。

大哥，也是今天，我才知道，我的爱，竟真的如此卑微，卑微到即使能这样窝在你的怀里汲取你的温暖，我也觉得，好满足，走的，好满足……

052.

修罗场的暗牢，还是阴森得那么的诡异。

满身是伤的被关进来有多久？纪在真的记不住了，从最开始被关进来时还尚存的一点点念头，到后来慢慢的绝望，暴躁，折磨，恐惧，无措，再到现在的平静，这是个过程，必然要经历的过程，痛苦的过程，只为了，偿还自己所有的罪过。

犹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一个人犯了错，若可以死，这样并不痛苦，真正的痛苦，是明明知道每时每刻都可能会死去，却不得不无日无夜活在仅存一口气的煎熬中，等待最后的解脱。

脚步声……

或许是在幽闭的环境中待得太久了，纪在的听力，出奇的敏锐。

不由下意识的身子一紧，而后又兀自放松下来，是到了最后宣判的时刻了吗？如果是这样，自己，真的是求之不得……

“怎么是你？”看清来人，纪在先是意外讶异，而后完全凭借自身倔强的残念逼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不可以吗？”反问，却带着丝毫不惹人生厌的，独属于胜利者惯以为常的淡然，修罗场的使者，出了湮汐的怀抱，那骨子里的傲气，才更显清冽。

面对自己这个几次三番陷害滋事的人，他还能如此淡漠优雅从容，仿佛所有的伤害都不曾存在吗？真的胸襟开阔吗？还是，只是在自己这个失败者面前装出来的大度？如若这般，简直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