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尊推开了石门。门内，是无尽的幽暗。

他凝神感受了片刻，回身道：“里面不安全。诺莎、诺万，你们返回魔神殿去等我们。人多了反而不利于行动。萨耶努，你留下来，保护好他们。”

“遵命！”萨耶努垂首应答。

待三人离开后，曜天一行鱼贯步入了石门。

石门里的空间相当幽深，映入曜天眼帘的是长达数百米的狭长石室，一片漆黑中，隐隐可见尽头的三道小门。

为了让非血族的昊和沙沙能够看清路，两名暗之翼在最前方高举着火把，曜天和昊紧随其后，沙沙抱着洛儿和圣尊走在中间，垫后的则是另三名暗之翼。

脚步声，在空旷幽静的石室中回响。

这只是昊和沙沙的足音，曜天和圣尊等人的步伐，皆悄无声息。

“大家小心，麻烦来了。”行至中途，曜天的声音响起。

话音未落，一阵奇异的簌簌声响悄然萌发，迅速笼罩了整间石室。

众人环顾四周，发现伴随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无数小小的甲壳昆虫自四周的墙脚涌出，似翻滚的波浪一般，疾速向他们推进。

血族们不约而同悬浮在了石室中央。曜天揽着昊的腰，两名暗之翼则架着怀抱洛儿的沙沙，曜天和圣尊的墨色长发似有生命般在空气中舞动着。

“这些甲壳虫怎么长得这幅模样？”待到那黑色波浪到了脚下，昊发现它们的头部呈锯齿状，通体也跟刺猬一样，密布尖利的小刺。

“这些是棘尸子，通常蛰伏在魔界与人界的交界虚空中。被惊动的时候，它们会群起向闯入者发动攻击，钻入生命体内，啃噬骨肉。”圣尊回答。

“不错，它们最喜欢吃的就是鲜活的内脏器官。”曜天沈声补充。

听了二人的话，众人皆心胆俱寒，包括几位身经百战的暗之翼。只因在这石室之中，血族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他们曾尝试幻化形体却难以奏效，即使是最简单的瞬移也无法实现。

下方，棘尸子像累沙丘一般越堆越高，不断有棘尸子自石墙涌上天花板，向悬浮于半空的他们漫了过来。身后，进来的密门早已被虫堆封死，重重包围之下，他们已无路可退。

“不能等它们落下来！”众人加快了向前移动的速度，“洛儿，该从哪个门出去？”

洛儿的大眼睛眨了又眨，惊惶中已带了哭腔：“原来，没有这些门的啦，洛儿……不记得了……”

石室尽头的三道石门上呈现着不同的图案。左边的一扇刻的是数日前见过的那艘幽灵船，颠簸于惊涛骇浪之中，空中高悬着一轮血月。

中间的一扇，刻着敞开的地狱之门，从中伸出不少奇异扭曲的黑色利爪，探向笼罩空间的血色微光。

最右边的门上则浮着一颗惨白狰狞的骷髅头，骷髅头的眼眶中布满了棘尸子，森森白牙上，淌下丝丝触目血迹。

审视着三道石门，曜天的眼神冷冽。

面临抉择的时候，他想起了冥夜。当初在魔界死灵迷宫之中，一路有墨荻为大家指引正确的方向。而今，他只能自己做出判断。但隔着三道门，在这神力笼罩的特殊地域，他的超强感官却突然丧失了作用。

形势迫在眉睫，惟有孤注一掷。

“我们走中间的门！”曜天大声喝道，带着昊踹开中间的石门，众人紧随而入。

石门随即在身后阖上，将棘尸子挡在了门外。隐隐可听见宛若锯齿挠门的刺耳声响。

门内，一片死黑，万籁俱寂。

垫后的暗之翼扎伦忽然发出痛苦的低吟。

圣尊掠到他身侧，抓起他的右臂──隐约可见数个血点。惨白的皮肤下，二三个异样凸起正由他的上臂向肩头缓缓移动。

“我来！”身后传来冷峻的一声。

圣尊侧身的瞬间，空中掠过一道冷冽弧线，扎伦的右臂应声而落。曜天垂下了幽冥剑，一滴晶莹血珠自剑尖滚落。

另一名暗之翼上前，对着断臂霍霍两刀，潜藏其中的几点立时静止不动。

圣尊喂扎伦吃下了一颗干燥血浆，宽慰道：“不要心急，在这异地之中，肢体复原需要比平常更多的时间。”

“请陛下放心，这点小伤我受得住。”扎伦的声音低哑而坚定。

至此，大家方观察起所处的环境。

一片幽暗之中，不见天、不见地，极目望去，只是无尽虚空。

“这里似乎是条死路。”圣尊沈声说，“没想到法奈尔能制造出此等空间。”

曜天摇了摇头：“这里已不是法奈尔在时的样子了。正如洛儿所说，原来并没有这三道门。很可能在入口和魔石的藏匿点之间，由于某种外力的介入产生了扭曲。比如，因为临近人、魔、冥三界重叠之日，形成的时空紊乱和悬浮幽门。”

“悬浮幽门！”圣尊有些惊异，“那我们很可能是被困在独立于三界的特异虚空之中了？”

“反过来说，这里也正是前往三界的通道。”

渐渐地，无数星星点点的发光体悄然出现，飘荡在空气中。

众人瞪大了眼睛，观望着飘散于四周的小光粒。

只见那些四散游离的光粒逐渐聚拢，在虚空中汇聚成数十道垂直光柱。

“传送门出现了。”曜天走上前去，“这些门通向三界的不同地点，其中一个，就是魔石的藏匿地。”

“而今之计，只能一个个去试。”圣尊开口道。

曜天沉吟数秒：“这些通路的彼端尚未可知，身为纯种血族若是误入烈日当空的人界，后果将是致命的。所以，由我和昊、沙沙、洛儿负责探查，兵分两路，其他人都留在这耐心等待。”

众人皆无异议。曜天看向沙沙：“你会用武器吗？”

“我在帝国的时候学过猎杀枪，枪法还行。”

一名暗之翼随即自腰间拔出小口径的猎杀短枪，递给了沙沙。

“我和昊负责调查左面的通路，你们负责右面的。切记，不要在任何错误的通路过多耽搁，如果觉得有危险就立刻返回，不要轻举妄动。”

沙沙郑重地点头。

准备就绪，曜天和昊并肩迈入最左端的耀眼光柱。与此同时，沙沙也牵着洛儿的小手，进入了另一侧光柱。

第二十五章：镜室

一道眩目亮光过后，曜天和昊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极目的幽暗。四周飘散着阴冷的气息。

昊眉头微蹙：“曜，这里是哪儿？感觉有点熟悉……”

“这里是，冥界。”曜天的语气沉静。

“冥界？！”昊瞪大了金眸。

数秒之后，周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这里确实是不久前见过的，幽暗阴森，寒气冷冽的死亡之地。

与此同时，远处飘飘悠悠地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怪声，此起彼伏，那是──幽魂怨鬼的嚎哭声。

曜天紫眸微敛，似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带着昊掠向前去。

铺满曼珠沙华的火照之路上，成百上千白渗渗的鬼魂正在推挤着向前，试图冲破前方的阻碍。

漆黑的冥河之中，伸出了无数双惨白的手，摇晃着，扭动着，哀号声声。

不时有鬼魂被挤落冥河，发出惨叫的同时迅速被那些怪手拉下水去。

火照之路的尽头，伫立着三个戴青铜面具，着黑濯衫的身影。中间那个银发飘扬的俊逸身影分外惹眼。

“那不是……冥夜吗？”昊低声道。

曜天的眼眸深邃。

不久前刚经历的前世幻像，与眸中的人重叠、交织。

冥夜的身姿，一如当年的冰魂。

只是，原本莹白无瑕、丰神俊逸的美男子，转世后却被束缚在青铜面具和沉重的黑濯衫之下，变成宿命缠身的追魂使冥夜。这是阿涅斯对冰魂向着背叛者的惩罚么？

此刻，冥夜三人的身后，有一道巨大的光影，变幻莫测。这道横空出世、不知通向何方的悬浮幽门，很可能正是引起此次暴动的根源。

三位追魂使构成了坚不可摧的防线，牢牢把守住了幽冥渡口。最前方的鬼魂被不断向前推搡着，却拼命保持与他们的距离，不敢逾越半步。

“回到你们该待的地方去，否则，我会让你们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冥夜开口了，冰寒悦耳的声音响彻天地。

后方骚动的鬼魂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瑟缩不已。

片刻之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们已经服了二百年的苦役，我们受够了，我们要求转世重生！”

“你们的罪孽尚未偿清，到了赎满之日，自会让你们转世投胎。在这之前，任何的愚蠢妄想，都会带你们走向毁灭。”

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大家不要怕他们！我们有数千人，他们只有三个，任他们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阻挡住我们全部，期待已久的自由就在前方，大家冲啊！”

在不知名者的煽风点火下，鬼魂之中发出了不少附和声，队伍又开始向前移动，速度大大加快。

“自取灭亡。”

冥夜发出了一声低笑，身上骤然暴射数道白光，银色长发无风自动。

霎时风雪交织，冰寒至极的气息笼罩了天地。位于前部的数百鬼魂眨眼间化成了冰柱，在凌厉的风声中纷纷爆裂，荡然无存。

这还是昊第一次见识到冥夜的力量，不禁愕然：“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时间有限，我们走吧！”曜天揽过了昊的肩。

原路返回之时，曜天下意识地向右方看了一眼。

那泛着鲜红波浪、血雾弥漫的，正是冥界的血池，足以将任何幽冥体溶蚀又不断再生，循环往复的极致酷刑。

眼前突然一花──血池中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莹白赤裸的身躯浸泡在翻滚的血浪中，修长手臂高锁在冥架上，俊美非凡的面容低垂，月色的长发也似沾染了斑斑血迹。

“曜……”

冥夜抬起了头，嘴角勾起凄绝笑意。

曜天的呼吸骤停。

再定睛一看，血池中除了翻滚的泡沫，什么都没有。

然而，那种异样的痛楚，却始终积压在他的胸口，无法释然。

返回出发点之后，另一队的沙沙和洛儿同样一无所获。

“连接藏匿地的路必在剩下的这些通道中，大家不要灰心，每排除掉一个传送门，我们就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曜天的语气沉静。

稍作休整，两支队伍再度分头出发。曜天和昊被各个传送门分别带往了人界伊斯公国的郊外、险峻的默伦高山、白雪皑皑的冰岛。

最近的一次，他们竟到达了魔界尽头，见到了在那栖息着的炽魔、地傀、冰魇三只上古魔兽。

冰魇趴在地傀的身上，晶莹的翅膀半遮着赤裸雪亮的身躯；地傀则和炽魔头紧挨着头，呼噜声声──三只魔兽就这样沉沉睡着，以此来恢复上一次为保护曜天而大伤的元气。曜天没有唤醒他们，而是带了昊悄然离开。

再度返回出发点之时，他们便听到了沙沙和洛儿的好消息：“我们发现地道了！”

一行八人鱼贯而入，进入了洛儿他们刚刚探索过的那道传送门。

光亮消逝后，陈年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地道中干燥而阴冷，高度约为两米，相比之前所见的石室更为狭长幽深。置身此处，血族们的力量仍旧无法施展，只能列队前行。

沙沙怀中的洛儿直起身来，手指地道的尽头，语带兴奋：“洛儿记得，那扇门就在石壁的里面哦，进去之后，会看到很多漂亮的东西。”

众人在尽头的石壁前驻足，火把照亮了黑暗。

果然有一扇门，一扇通体漆黑、绽放幽光的门，宛若嵌在石壁中一般，严实无缝。

“难道又要像在外面那样，以血喂门吗？”昊小声说。

曜天略一思忖，上前一推──那道门竟然应声开启，不费吹灰之力。

陆续进入门内，眼前所见，着实让大家吃了一惊。

人，有好多静止不动的男男女女，伫立在这间两百平方、灯火璀璨的大厅之中。他们个个身着盛装，华贵的曳地礼服裙与质地上乘的晚礼服相得益彰，无数耀眼的晶石首饰在身上煜煜发光。厅中四壁都是透亮的镜子，映照出厅内华丽的景象。

“人变多了也。”洛儿兴奋地眨巴着大眼睛，“原来没有这么热闹的哦！”

“就像马上要举行舞会一样，这些假人也好逼真！”凑上前去注视着一张张栩栩如生的面孔，昊惊叹不已。

“这些都是，用干尸制成的蜡像。”

听了曜天平静的话语，一股寒气骤然涌上昊的心头。

厅中的正前方是一尊霍格慕斯女神像，只是和魔神殿中的姿态不同，她身着金色华服端坐在高高的神座之上，右手握着月镰，左手则搁在身侧，神情淡漠地俯视着下方。

曜天和圣尊走上前去，端详着女神像，其他人则好奇地打量着一个个形态各异的蜡人。

“一共两百九十九具蜡像。”清点过后，一名暗之翼报出了数字。

“至少也应该凑个整数吧？”昊提出了疑问。

“还有一具。”曜天淡淡地补充，“那尊女神像，也必是用真人的尸体制成。三百具尸体，不多不少。”

“不错！”圣尊赞许地点头，“法奈尔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设置，必是有某种目的。”

“更重要的一点，魔石并不在这里。通往藏匿地的路被隐藏了。”

洛儿突然叫了起来：“只要在女神像的后面按一下，镜子里面会出现一扇门的哟！我曾经见过呐！”

曜天掠上神座，手指摸索神像身后──果然，在左后腰处有一个异样的凸起。

他的手指果断按下。

欢快的舞曲立时响彻大厅，整个地面缓缓旋转了起来。

众人刚刚稳住身体，便惊异地看见蜡像们动了起来，成双成对地随着音乐起舞。

套着华丽的躯壳，面无表情的149对尸体，在不断旋转着的大厅中僵硬地舞动着，那多出来的第299人则是名眉目疏朗的高挑青年，他疾速地转着圈，从这头转到那一头，褐色的发在空气中飞舞。

当男青年向着圣尊他们飞快转来的时候，众人纷纷闪开，待到他掠过身侧转回舞池，才再度靠拢在一起，注视着眼前的异像。此刻的情景实在太过诡异，洛儿不禁吓得呜呜哭了起来。

“如果我们把镜子都打破，后面会是什么？”圣尊开口道。

“等等。”曜天敛起了紫眸，注视着骚动的舞池，“我大概想到方法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瞬间掠出，追逐着那个在舞池中穿梭、疾速舞动的男青年蜡像。

对方的速度骤然加快，变幻莫测，竟似忽然有了生命一般。因身处此地异能受限，曜天一时无法抓住他。

除了断了右臂还未复原的扎伦，圣尊和另两位暗之翼皆赶上来帮忙。四人各踞一角，堵截了对方的去路。

青年蜡像静止了下来。轻快的乐声中，其他的蜡像还在不停地舞动着，裙裾徐徐飘荡。

曜天正欲上前察看，不远处昊突然大叫出声：“曜，小心！那蜡像中有意识存在！”

伴随着一声毛骨悚然的咯咯笑，男青年的头颅骤然向后掉落，身体也随之四分五裂，一道血雾迸射而出。

四人蓦地散开，只见那血雾在空中一个转身，疾如闪电向昊扑去。

“昊！”曜天失声惊呼，身影瞬移还是迟了一步。

站在昊身旁的扎伦猛然将他一推，挡在了他身前──血雾径直贯穿了扎伦的胸口。张大了嘴，暗之翼的身躯向后倒下。

冷冽寒光紧随而至，幽冥剑劈向骤然涨大的血雾。一声惨叫过后，血雾消失无踪，响彻大厅的音乐声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