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传来了一声惊呼。

曜天偏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个落荒而逃的灰色背影，另一个着黑袍的高大男子则定在了原地，一对璀璨金眸望着地上的鬼影。

曜天震惊地看着那男子，看着那头飞扬的蓝发，动人的金眸，熟悉的俊朗脸庞。

昊……

如何能想到，你我亦有前世之缘？

“需要帮忙吗？”

酷似昊的蓝发男子紧走几步，靠近了地上虚弱的炽焰。

炽焰蓦地抬起头来。芳香的血之气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青春心跳，令那双血眸灼灼放出异彩。强烈的饥渴令他舔舐着唇，獠牙已经探出嘴角，只待对方一低下头便全力扑上，咬住脖颈那处诱人的脉动。

蓝发男子却似浑然不觉危险，只是伸出手去，抚上了炽焰惨白的额，金眸眨也不眨。

他的眼神，他的手指都似带着奇异的力量，原本蓄势待发的炽焰终究没有动弹，血眸却渐渐恢复成纯澈的紫，犹如夜色中绽放的紫罗兰。

这魔物竟然会有如此美丽的眼睛？蓝发男子不由一怔。

无力地眨了眨眼，炽焰伏在了地上，渐渐睡去。

静立他们身后的曜天回过头去，紫眸微敛。方才逃离的那个灰袍青年又返了回来，正躲在不远处鬼鬼祟祟地张望着。

毫不犹豫俯身抱起了炽焰，蓝发男子朝前方走去。

曜天跟上了他们。

蓝发男子的栖身之地，是一座位于森林边上的简朴木屋。木屋顶上，落满了鸟儿。木屋旁，一些野鹿、山羊正在悠闲地吃草，看到他回来也毫不闪避，还有一头小鹿亲昵地迎上前来，蹭他的裤脚。

他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曜天不禁有些诧异。

炽焰醒过来的时候，屋里的火炉中跃动着温暖的火焰，照得屋内明晃晃地。

炽焰却立即背身向着墙壁，瑟缩成一团。那曾经最爱的光芒和火焰，却深深灼伤了他的眼睛，刺痛了他的心。如果他的那颗心，还能跳动。

“怎么，你怕火？”

蓝发男子柔和的声音响起，随即上前熄灭了炉火，坐到他的身旁。

炽焰安静了下来。虽然嗜血的感觉依旧强烈，但跟这个人在一起，一切似乎都变得可以忍耐。

“你一定饿了，这是新鲜的鹿奶，你喝点吧。”

蓝发男子将他扶了起来，一碗温热的浓稠液体送到他干瘪龟裂的唇边。

炽焰嫌恶地转过头去，再度将枯草般的乱发朝着对方。

“不喜欢么？那你说想吃点什么，我看看能不能弄到。”蓝发男子的语气温和依旧。

“血……”半晌，炽焰终于吐出了沙哑的低语，“我要……血……”

蓝发男子怔了一怔：“你果然，不是人类。”随即起身，推门而出。

屋角，曜天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双唇紧抿。

炽焰闭上了眼睛，在一片幽暗中微微发着抖。自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能力强大的神使，更不是……人类。禁锢了百年，身体是如此虚弱，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求着热血。阿涅斯把苏醒后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嗜血怪物，作为胆敢违抗神旨帮助人类的，最残酷刑罚。

蓝发男子很快返回，手中居然多了只嗷嗷叫的大山猪。

当炽焰将獠牙插入山猪的厚皮之时，蓝发男子背身而立闭上了眼睛，神色间写着不忍。

如饥似渴地吸干了山猪血，炽焰原本皮包骨的脸庞渐渐饱满起来，肌肤也泛起了光泽。但这点血，还不足以让他恢复原貌。

“为什么要救我？”注视着他的背影，炽焰带着不解。

“因为……你的眼睛。”蓝发男子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含着微笑，“你的眼睛里，传递着深深的痛苦和悲伤。你绝对不是，普通的魔物。”

“魔物？”炽焰自嘲地摇了摇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

“我是穆，我该怎么叫你？”

炽焰沉默了片刻：“……曜。”

屋角静静观望着他们的曜天一惊。数世前的自己居然会起与今世相同的名字，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曜，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我这里不会有人来。唯一跟我走得近一点的便是戴，但他刚刚被你给吓跑了。”蓝发男子微微笑着。

“你有着他们不具备的能力，所以他们视你为异类，嫉妒你，畏惧你。”炽焰低声说了句。

这话让穆有些惊奇。凝视了他半晌，穆伸过手来温柔地覆上他青筋交纵的额：“睡吧。”

炽焰的眼皮再度发沈，听话地阖上了眼眸。

自这个人身上传递出的，是无法言喻的安心，将他的嗜血魔性深深压制。

渐趋模糊的脑海中，却显现了一个梦幻般的身影。月色的长发在身后高高飞扬，俊美绝伦的面容上，冰啡色的眼眸充满忧伤。

“冰……”炽焰下意识地低语，扭曲了十指。早已死寂的胸口，为何依然能感受到，深深的痛楚？

半夜时分，炽焰惊醒过来。

木屋已经被重重的火把包围，炽热的红色光影在四周跳动。

睡在屋子另一头的穆翻身下床，迅即来到他的身旁。

“穆，我知道你们在里面！赶快把那个魔鬼交出来！他会给我们招来灾难的！”沉寂数秒之后，门外传来了高声叫嚷。

炽焰看向穆，却见那双煜煜发光的金眸望着窗外，目光镇定。

“赶快交出来！”“快吧魔鬼交出来！”……

屋外响彻七嘴八舌的附和，却无人胆敢闯入这木屋，显然是对屋内未知的魔物有所忌惮。

“穆！这么多年来，他们都说你是魔鬼的使徒，我从来不相信！不要告诉我，是我看错人了！”另一个熟悉焦灼的声音传来，是戴的。

穆抿紧了唇，依然沉默不语。

“穆，别干傻事了，快把他交出来吧！”门外，戴的语气转为了恳求。

“再不把他交出来，就把你们都烧死在里面！”有人恶狠狠地嚷道，随即引起一片狂热的附和声。

穆迅速回头看向炽焰，金眸灼灼：“曜，我没有足够的力量让你安全离开，但是，我相信你自己可以的！”

炽焰摇了摇头：“不行，我的体能只恢复了不到五分之一！”

“我明白了……你需要更多的血，是么？”穆沉吟数秒，侧了头袒露出小麦色的脖颈，“来吧！”

“只要把我交出去，你就不会有事，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别再犹豫了！你并没有危害到谁，就算你是魔物，也有活着的权利，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的！”穆的语气坚决，“不想一起被烧死的话，就赶快！”

炽焰的眼眸一凛，迅速化作赤红，雪白獠牙戳向穆的脖颈。

看着眼前的一幕，屋角，曜天的紫眸敛起。

初次品尝到芳香美味的人血，炽焰的魔性一发不可收拾，疯狂地掠夺着穆的血液。那温热的能量不仅滋养着炽焰的身体，也令他的外貌快速起着变化。没过多久，炽焰已完全恢复昔日的模样，穆则在他的怀中迅速衰弱下去。

“停下！”

屋角的曜天嘶吼出声。虽然明知道前世的自己不可能听见。

炽焰的动作却为之一滞。

“穆！”看到眼前人惨白的面颊，感觉到怀中身躯的冰凉，炽焰的语气带了惊慌。

穆睁开了眼，金眸中的光芒已经黯淡。

呆呆地看着面前绝美的容颜，穆的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曜……快走……”

头颅随即无力地垂落在炽焰胸前。

炽焰蓦地抱起了他。

手持火把的众人只觉得一阵寒风掠过身侧，待到回过神来，面前只剩下了木门大敞的一座空屋。

黎明前的海边。

墨蓝的海水如一块巨大镜面，折射着点点微光。

岸边立着炽焰颀长的身影，凝墨的发飞扬。

怀中横抱着的蓝发男子，身躯已经冰冷，唯有发丝在海风中轻轻拂动。

一滴血泪，滑落炽焰晶莹的面颊。

自己，竟然会哭？

为了认识不足一日的人？

炽焰抬起头来，凝视着天边出现的一抹鱼肚白。

身后不远处，静静站着曜天，如同他的影子。

一轮红日，渐渐跳出地平线。

炽焰犹如雕刻的面容出奇地平静。

那是，历经亘古的淡定。

当第一缕初升的光芒照耀在身上，他的肌肤出现了道道黑色裂痕，随即燃烧起来。

连同他所抱着的人，他们迅速化为了一团红色的火球，瑰丽耀眼的火焰，越来越炽烈。

身为炽焰，如何能被禁锢在黑暗中？

沦为遭人类恐惧、憎恶的嗜血傀儡，不如毁灭。

穆，就让我们在火的盛宴中……

获得，永生。

第二十四章：秘门

岸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湛蓝无垠的大海，全都化作了风沙，扬起。

幻象消散之后，曜天的面前出现了铺满黑色落叶的小径，两旁，高大的黑虯树枝繁叶茂。其间点缀着一丛丛的释蘅，花开得热烈。

树下，坐着银狐小巧的身影，它正歪着脑袋，一对赤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曜天。

“小白，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些？”曜天迎上了它的目光。

唤作小白的银狐咧开了嘴，似笑非笑：“焰哇，你既然回复了记忆，我就不用多费口舌跟你解释过去的事了嘛。”

“你怎么不在霍格慕斯神的身边？又偷跑出来了？”

“嘿嘿……”小白用前爪抹了抹脸，“女神她在睡觉啦！她跟阿涅斯一样，百年才睡个一次，我等这个机会可等了好久哇……”

“所以，你这色狐狸就变成我的样子，跑到魔宫去享艳福？”曜天的紫眸微敛。

“什么色狐狸，不要污蔑我，我可是万年灵狐！”小白撇了撇嘴，晃着小脑袋，“不过，你果然是五神使中最聪明的一个，难怪女神她那么喜欢你，总是怕她姐姐对你不利……”

“是霍格慕斯神，让你来警告我的？”曜天将小白一把拎了起来。

小白顺势伏在了他的肩头，舒服地蹭了又蹭。

蹭够了，小白笑咪咪地开口了：“女神和阿涅斯神有过约定，双方都不能再干涉你的命运。但是我看的出来，她对她的姐姐很不放心。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跑来找你啦！”

“继续说！”曜天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呃！好啦好啦！别跟前世一样粗鲁！”小白不满地嘟哝着，“以女神对她姐姐的了解，阿涅斯神不会放过你。当年你违背了阿涅斯的意志带给人类光明和火种，这一点，她永远都无法原谅。阿涅斯就是想让你爱无所爱，尝尽背弃的滋味。所以，不管你转生多少次，注定每一世都会不得善终，只能在孤独痛苦中死去。这就是，她对你的永世诅咒。”

曜天轻扯嘴角：“永世诅咒么？能够入阿涅斯的法眼，不惜一切代价要将我毁灭，这也算是，我的荣幸吧。”

“别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白瞪着溜圆的眼睛，“如果不想让宿命重演，你必须找出破除诅咒的办法！我知道你吃过好多苦，再没有什么能够摧毁你的意志，但是，阿涅斯神会想尽办法打击你的软肋，让你的伤口流血。所以，一定要小心！”

曜天沉吟数秒，笑了起来：“多谢你的提醒。突然发觉，你比过去可爱多了。”

“我一直都很可爱！”小白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撇着嘴反驳。

“那能不能烦劳你，让我的朋友们恢复正常？”

曜天嘴上微笑着，大力揉它的脑袋瓜。

“再欺负我我要发火了啊！”小白举起纤细的前肢抗议，“他们已经没事了啊，不信你自己看去！”

曜天掠回副殿的时候，昊正站在一尊雕塑前，一动不动。

屏住呼吸，曜天来到了他身边，试探地伸出手去。

昊突然转过头来，金眸灼灼。

一见是他，昊的面上露出微笑：“曜，你快看这塑像……”

曜天长舒一口气，顺势将他搂在了怀中。

“曜，怎么了？”被他紧紧搂着，昊有些茫然。

将脸埋在那璀璨的蓝发间，感受着他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穿越时空而来无法言喻的安心，再次充溢了曜天的胸口。

凝视昊的面容，曜天笑着轻吻他的嘴唇：“没办法，才分开了一会，我就想你了！”

“曜……”昊感动地低唤一声，仰头回吻了他，唇舌深深纠缠。

回到正殿之时，圣尊等人正齐齐站在霍格慕斯女神像前。小洛儿依偎在沙沙怀中，嘴里还在嘟囔着：“我不会看错啦！刚才明明没有那东西的！”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昊也吃了一惊：“霍格慕斯女神的手上居然多了只狐狸？”

曜天的嘴角轻扬。此刻小白已经化作了石像，正静静地依偎在女神塑像的胸前，蜷着身子，睡得正香。

“走吧，我们必须尽快找出魔石的藏匿地。”曜天的语气平静。

“等一等！”洛儿突然出声，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大哥哥，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哦……”

大家的注意力转回她的身上。

“到了岛上，我就觉得这里很熟悉啊……直到看见那只白狐狸，我突然记起了一切！”

听了洛儿的话，圣尊沈声开口：“看来，法奈尔曾经带她来过这个小岛，应该还去过藏魔石的地方。洛儿，我们接下去要怎么走？”

“我记得，是从这里出去……”洛儿一边指挥着沙沙，一边带领众人出了神殿。

神殿外有条一直延伸进山中的小道，铺着细密的黑色龙虯叶，一踩上去便悉簌作响。

走了没多久，周围的气场忽然变得不同寻常，曜天甚至可以看出紊乱颤动的气流在四周乱窜。身为人类的诺莎、诺万和沙沙受到的影响最大，身上开始忽冷忽热，心跳更是忽快忽慢，诺万难受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我们闯入了明暗的交界处，两位女神的神力在此冲撞、对抗，互不相让。”

“停下！”洛儿突然示意沙沙。她的眼睛转来转去，指着一个角落喊出了声：“那里，应该有一个门的哦！现在怎么不见了？！”

洛儿指着的是两块交叠在一起的苍灰巨石，上方的巨石印着奇怪的六芒星符号， 下方石头上则刻着一柄倒置的天秤。

大家好奇地凑了过去。诺莎强忍不适，细细打量着巨石上的白色图案：“这个六芒星符号，似乎是阿涅斯神曾经用过的神谕符号，后来被圣灵杯所取代，我在灵书上曾经见过。至于这柄天秤……”

曜天淡淡地开口：“阿涅斯神代表的是公正、秩序，将天秤倒置，其含义不言而喻。”

“曜，他在做什么？”

看着圣尊划破自己的手腕，不断将鲜血喷洒在巨石上，昊小声问。

曜天揽住了他的肩：“法奈尔利用交界处神力的相互牵制，隐藏了秘门。只要神力失衡，秘门就会显现出来。圣尊所使用的方法，就是以来自黑暗尽头的血液，削弱秩序之神的神力。”

话音未落，浸润了圣尊血液的巨石骤然消失，面前出现了一扇黑色墨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