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西琉教的总使,也就是新皇的旧部,守卫当然要给点面子。按规矩花了点小钱,易明郁就下到了天牢。
找到了赵岚熙,易明郁谄笑道:“阁主,你还好吗?”
赵岚熙几日没洗澡,原本光鲜艳丽的衣装也因此暗淡下来,正像只霜打的茄子,头上还插着几根茅草,坐在地上,样子很是狼狈。他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便蓦地起身,恶言相向:“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我告诉你,我很快就会出去的!教主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的阁主,瞧您说的是什么话?属下哪是那种人呢?属下是真心来看你来的啊阁主!”
“哼,”赵岚熙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当时我刺杀教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非但不帮忙,还在和大内的卫队打斗!”
易明郁的脸僵了一下,心想:幸亏我机灵,那时候在保护教主,否则我不是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但他随即换上了和气的面孔,笑着解释道:“任何时候,以教主为先总不会错,属下也是不得已的。何况即便属下帮了阁主,也杀不了教主啊!”
第四章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就差一点就成功了!那个江世尧能杀教主一次,当然也能杀第二次!在他动手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动手,怎么可能杀不了教主!”
“哎呀!”易明郁恨不能钻进去捂住他的嘴:“阁主,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传到教主耳朵里,可是要杀头的。”
赵岚熙心中愤愤,“我如今身陷天牢,还不是一死吗!”
易明郁的两眼滴溜溜一转,笑道:“那可不一定,只要阁主愿意,属下愿意助阁主脱离险境,并且重新得到教主的重视。”
“呵……”赵岚熙嗤笑:“你在说笑吧?”话是这么说,但他毕竟有些心动,希望真如易明郁所说,还有一线转机。可是要重新得到教主的重视,又谈何容易?如果真有好办法,为什么他易明郁自己不用?连李书权都鸡犬升天当了阁主,难道他真甘心就当个区区总使?
易明郁毕竟跟了他这么久,对他的心思也多少有些了解,而且这只骄傲的孔雀一向爱听好话的,便说:“教主虽不是什么正义之辈,但也知人善任,何况当年还是教主亲自把阁主请回来的,凭阁主这般风姿,只要稍稍用些计谋,转机不是一念之间么?阁主你忘了么?咱们先前计划把东方鹤飘扔进凌剑天当官的那些哥哥的轿子里……”他一面说,一面注意赵岚熙的表情,见他听得认真,便继续说:“属下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凌耀光的轿子没错,虽然把东方扔进去之后属下就撤了,不过阁主应该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吧?”
提起这件事,也算是赵岚熙唯一觉得欣慰的了。他回忆着说道:“当然,教主和凌剑天都吃了一惊。”
“自从把你关进来之后,教主就一病不起,我想他们就算表面上和睦,心里肯定有过不去的槛。等教主醒了,查起此事,属下就说是神魔教也对阁主下了毒,才导致阁主迷失心智,做出这样的事情。趁教主还没查起这件事,不知道鬼府和神魔教的出现是阁主事先通知安排好的,属下去把鬼府那老头子和神魔教的人都解决掉,到时候死无对证。教主念在往日的情分,说不定就从轻发落。只要出了天牢,趁他和凌剑天之间有隔阂,阁主多安慰安慰教主,什么官位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你是白痴吗?把他们做掉之后,教主不会怀疑?”
易明郁奸笑着细细低语:“阁主您又忘了,不是还有江世尧吗?他那么厉害能杀教主,杀了那些人又有什么难的?”
“哼,”赵岚熙忍不住冷笑:“想不到这过桥抽板、嫁祸于人的功夫,你倒比我行啊!”
“阁主,”易明郁满脸堆笑:“您现在是受了打击,才一时没想到这些,属下哪能和阁主的聪明才智相比呢?何况属下这还不都是为了阁主吗?”
“说吧,你这么帮我,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阁主,属下只是忠于阁主,哪想什么好处?”易明郁谄媚地笑着,赵岚熙有些生气:“少恶心人了!就你?还跟我谈忠诚?你以为你是凌剑天吗?笑死人!有什么条件,直说吧,倒还爽快些!”
“嘿嘿,属下若是凌剑天,那阁主不就是教主了么?”
都说不要脸的人最可怕,赵岚熙今天算是见识了。他没有相信过谁,哪怕是纹炎,也没有相信过,他甚至觉得凌剑天为了教主所做的一切都荒唐可笑——为教主办事之前,起码先考虑自己的安危才是首要吧?要不然你死了,也许人家都不领情,过了几天或许就把你忘了。那样,值得吗?所以对于自己曾经的下属,他也不十分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帮一个落难的人而不带任何目的?可是思前想后,反正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话,迟早也是一个死,且毋论易明郁打的什么主意,他能够帮自己倒也是事实。也罢,反正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就豁出去了,这事交他去办,等出去之后,谅他也算计不过我,大不了就是将来加官进爵拉他一把。赵岚熙打定主意,于是同意了易明郁的提议。
易明郁笑逐言开,又同赵岚熙闲聊起来:“阁主,你饿了吧?要不属下给您弄点好菜?你看才几天就瘦了。”
赵岚熙好面子的程度虽然没有凌剑天那么闻名,但其实也不逊色于他,只不过类型不同而已,否则也不会屡次被凌剑天气得咬牙切齿。若是依性子,他绝不会承认这里饭菜不好,可是说实在的,他又确实很怀念平日里那些热饭热菜,于是不怎么乐意地点了点头,易明郁于是出去给他弄了点加菜,顺便在夜里通过各种手段将鬼府及神魔教众人都弄死了,当然,这其中参与者不止他一个人,加上那些人本就受到纹炎重创,所以终于是解决了。
也是在晚间,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放倒了寝宫外的侍卫,蹑手蹑脚从大门进去,一眼便对上了听到细微脚步声的凌剑天那凌厉的双眼。
二话没说,黑衣人便直奔龙榻而去,一柄利剑直刺向沉睡中的纹炎!凌剑天双目斜向剑端,一掌挡住握着剑的那只手,瞬时抬起一脚踢在那人当胸!
黑衣人被踢得倒退好几尺,冷不防胸口一紧,痛得吐出一口血来,看来凌剑天这一脚着实不轻。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凌剑天了,索性把面纱扯了下来,怒目圆瞪着质问道:“六弟!你真的不顾兄弟情分,要把我打成重伤么?你真的为了这个魔头置伯父与父亲的生死于不顾吗!”
“二哥,”凌剑天别了别头,显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气:“我不知道是你。”
“不要叫我二哥!你连爹的话都可以不听,眼里还会有我这个二哥吗?虽然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武功,可是我知道,你那样的功底,怎么可能认不出我!”
凌剑天满脸不可理喻的神色嗤笑道:“照这么说,那你还蒙着面干什么?别说是为了避开外面的侍卫。倘若你刺杀成功,侍卫还管得了你?”
“所以,你是不肯让开了?”凌向云恼怒地再次发问。
“让你杀了他,我做不到。”
“可是他杀了大哥!”凌向云忍不住咆哮,“凌剑天,你眼里除了他还剩什么?忠孝礼义,你难道统统都忘了吗!我想不到,十多年不见,你竟然变成这样一个见利忘义之人!我们凌家世代忠烈,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今天我要替父亲和死去的大哥清理门户!”他说着,提剑朝凌剑天冲去!
凌剑天微微一闪身,避过他的攻击,凌向云的剑立刻转向纹炎!当是时,凌剑天猛然回头,一跃跨过他的头顶,再次接下那把剑。
“二哥,五哥已经来过,你不要再来了,你们这么做是没有用的,刺杀不是儿戏。”
“哼!难道把自己的伯父和父亲关在天牢就是儿戏吗!”
“教主只将父辈收押,而放过我们兄弟,已是十分仁慈,你不要得寸进尺。”
“行啊凌剑天!你现在被他迷得晕头转向,连祖宗都忘了是谁!大哥死了你竟然无动于衷,还帮着这个凶手来对付爹和伯父!你真是条白眼狼!”
“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不要惊扰圣上。”
“圣上?”凌向云忍不住冷笑:“你认他是皇帝,我可不承认!”
这样不知道要吵吵到什么时候才能休止,凌剑天本就心烦,现在更为意乱,便向外面喊道:“来人!将凌向云押入天牢!”
“你——!”凌向云虽然知道凌剑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令人骄傲的兄弟,可是仍然惊讶于他竟真的亲口下达这样的命令!气得他咬牙切齿:“好!算你有种!”
原先被放倒的侍卫还没醒,不过另一队巡逻的侍卫听到了凌剑天的喊声,便冲了进来,将凌向云押了下去。
凌剑天看着那个被押走的背影,心头却是在滴血。二哥,不要怪我,我是别无选择,因为我和他之间,是几世也斩不断的情丝。纵使,天地变色,纵使,不得超升,也不能违背我对他的誓言,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情义。
凌剑天暗自叹了口气,这天下最难的抉择,莫过于在爱人与亲人之间,为了纹炎,他虽还未众叛,却已亲离,背负着人世间最沉重的枷锁,遭受着良心的谴责,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好受,只不过故作潇洒罢了。那是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很痛,很闷。即便再和纹炎在一起,他也无法像原先那样毫无顾虑,他觉得自己会想起,想起凌耀光,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恨,对自己的诅咒,他忽然觉得,即便和纹炎在一起,也不能安然享受幸福了。
如果,教主能醒来就好了,至少,我就不会觉得这样寂寞。
第五章
凌剑天慢慢走到纹炎的床头,满脸愁云地看着他那安详的睡颜,忍不住轻轻低咛:“教主,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怕我无法遵守我们的约定,因为我现在……一点都不开心……我……我无法……心安理得……”
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凌剑天恍惚之间,却见纹炎忽地坐了起来。
“教主?”凌剑天猛地回过神,问道:“教主,你怎么样了?”
纹炎没有回答,甚至也没别过头去看凌剑天,只淡淡问:“鹤飘呢?”
凌剑天张了张嘴,话却噎在咽喉,好不容易,他才说:“就在隔壁。”
纹炎下了床去,到侧室去看望东方鹤飘,凌剑天没有跟过去,他只觉得,自己窒息的感觉更严重了。
一直昏睡了好几天,醒来第一个问起的,还是东方……呵。凌剑天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计较的,可是这次……是怎么了?教主,请你告诉我,我们之间是情比金坚,请你……告诉我。
“鹤飘!”从侧间传来的充斥着整个寝宫的强烈、厚重又压抑的声音,让凌剑天不由一震,双腿已不由自主地跑向侧间——纹炎,他的教主,正紧紧抱着东方鹤飘,嘴巴也紧紧纠缠住那人的嘴!
凌剑天又是一阵缺氧,感觉自己就快气绝。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不相信纹炎会一醒来就这样报复自己,便又看了他们一眼,才发现从两人吻在一起的间隙中,已经渗出一道血红。他微微皱眉,朝两人走过去,“东方,你这是干什么?”
纹炎闻言,用手点了东方鹤飘的穴道,才微微别过头看了凌剑天一眼,毫无波动地说:“你先退下,我陪鹤飘一会。”
凌剑天一怔,神情黯然地出去了。他脚步沉重,仿佛灌满了铅,胸口很闷,却吐不出来。没有你,我的身边,还有谁呢?满心怅然,无人诉说,即便英武如他,也是枉然。他随身跃上寝宫对面的屋顶,抬起右手,将上去时随手抓到的叶片放进嘴里,仰面躺在自己的右手上,望着天空那一轮皓洁的辉圆,缓缓吹着叶片。
气擦过叶片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却也悠悠成曲,别具一格,只是纹炎听到这曲子,却无心欣赏。他从身后抽出短笛,置于唇边,悠扬的曲子打破凌剑天那沙哑的曲调,直冲入凌剑天的大脑,迷乱他的心神。
这曲子……必须阻止他!凌剑天趁着自己还没有被追魂曲完全夺去意识,立刻跳下屋顶,冲进寝宫侧室,双膝着地。这动作连贯地连他自己都要惊讶。他抬起头,看着俯视自己的纹炎,低低地哀求:“教主,别吹了。”而纹炎的口中,果然已经溢出一丝细细的血迹,将他的唇线染得煞是艳丽。因为那曲子,是要配合内力的。
纹炎慵懒地眨了眨眼,似乎对自己的伤毫不在意:“去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是。”凌剑天目不转睛地看着纹炎,缓缓从地上站起身,再度退了出去。心情依旧是复杂,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教主,你这叫我如何睡得着?他轻轻掩上寝宫外殿的门,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出宫散散心比较好,反正就算躺在床上,也只是翻来覆去而已,留在附近,又只会叫纹炎分心。
东方鹤飘两眼哀怨地看着纹炎,却一点也动不了。纹炎目送凌剑天出去之后转过头来,对东方鹤飘微微一笑,伸手在他嘴角擦了擦又渗出来的血迹,异常温和地说道:“鹤飘,别干傻事了,你想让我难过一辈子吗?”
东方鹤飘的眼里噙着泪水,仍是只能这样望着纹炎。纹炎确定他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咬破自己的舌头想要自尽,才解开了他的穴道。东方鹤飘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头埋到他的胸口,默默哭泣。纹炎抱着他,轻轻拍打他的背,抚摸他柔软的浅棕色头发,片刻之后又托起他的下巴,往他那有些咬破的舌头上加了点止血药。
因为东方鹤飘在纹炎和凌剑天离开双极殿的时候起就一直身体不好,现在受到这样的打击,更没有体力支撑什么内力来讲腹语,因此纹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这样抱了他许久,直到他在自己的臂弯中复又睡去,纹炎才悄悄把他放回枕头,盖了被子走了出去。
东方鹤飘的反应让纹炎感觉其实他早就不想活了,只不过因为自己还没醒,所以暂时没发生意外,现在纹炎醒了,东方鹤飘见了他最后一面,也就咬舌自尽了——幸而纹炎立刻用自己的舌头缠住他,才没至于咬断掉,所以刚才凌剑天看了第二眼之后其实也明白了个大概,才会问东方鹤飘这是做什么。
而在纹炎的心目中,东方鹤飘一直都是冰清玉洁的,即使是现在也一样,所以他不允许对方去死。这么做也许自私,也许霸道,也许不体谅东方鹤飘,但他就是不允许。就算东方鹤飘觉得活着承受这种屈辱很痛苦,觉得对不起纹炎,但也不许他轻生,要知道,人,想要自己的一条命,是多么的不容易!
若说纹炎现在仍是不死之身,他是断然无法体会的,但是他现在却体会得十分深切。当他不会死去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故意让自己死去,因为他还会复活——虽然他不记得第一次死去的时候究竟是自己故意要让凌剑天紧张紧张,还是真的不小心被害了,但那都无关紧要,因为太漫长的时间,会让他失去生活的乐趣,会让他觉得空虚。而现在,当生命有尽头有期限的时候,才变得那样珍贵,才懂得去珍惜。珍惜自己,也珍惜所爱的人。为凌剑天放弃永生,他觉得值得。
纹炎出了寝宫,流冰琮听见笛声的时候还在怀疑,现在一见,连忙去通知其他人,皇宫的侍卫们也纷纷向他跪拜,纹炎只当没看见,慢慢下了台阶,漫无目的地走在皇宫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