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皇上,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卢枫闻讯赶来,连忙追上纹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倒不是纹炎走得快,而是卢枫从房里起来赶到这里实在太远。
纹炎轻嗤,也没回头去看他,只伸出右手在空中一扬,示意他止步:“本皇睡了很久,独自走走,你不必跟来。”
卢枫愣了愣,唯唯诺诺道:“是是是,小人不会武功,保护不了皇上,皇上若不需要伺候,不如就叫护法前来护驾?”
“不必了,下去吧。”
卢枫琢磨着自己若再多话,恐怕要被不耐烦的纹炎问罪了,于是就识相地离开了。想着纹炎已经醒了,他马上记起可以定下登基的时日,便回房睡觉去了,等明天一早,就可以选个黄道吉日了!哎呀呀,这样的大事,真叫人睡不着觉了!
纹炎走着就来到了藏书楼,想想闲来无事——抑或说是此刻不想做什么事,既然来到这里,就顺便看看里面存放了些什么典籍。
门外的守卫见他前来,都叩下头去迎接这即将是自己主子的人,不敢抬眼去窥视他的容颜。纹炎信步进去,也没叫他们起来,那些人就这样一直跪在外面等候。
里边倒是高大宽敞得很,错落有致地排放着整齐的书架,必定是日日有人打扫,每本书都一尘不染。纹炎在里面走马观花片刻,随手抽出一本来,在一个角落坐下,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那是一本由辅国大将军凌舟所着的兵法密要,其中涉及行军布阵、地形策略、指挥用人等各个方面,详细周到,也颇有讲究。纹炎浅浅一笑,心想这凌舟倒也颇具才能,也难怪生出凌剑天这么出色的儿子,若能为我所用,倒也是桩好事。他合上书,打算出去找凌舟谈谈。
一进天牢,就发现不太对劲,戒备十分松懈不说,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纹炎微微歪了歪头,心想:莫非有人劫天牢?他才走没几步,迎面就见凌剑天风风火火朝这边走来,见到自己,连忙说:“教主,不好了,鬼府和神魔教的人都被杀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刚,我睡不着,就过来看看,没想到……”
纹炎在原地斜睨一下身边的牢房,然后慢慢往前走,“你想会是何人所为?”
“我不知道。”凌剑天思索着,又说:“赵岚熙和江世尧都还好好的,或许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纹炎邪邪一笑,道:“既然还有没死的,那今晚暂且别去理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凌剑天总觉得不妥,起先他以为自己是担心凌舟、凌厚以及凌向云,不过依事件的动机来看,似乎他们都不会受到牵连,而且纹炎才刚醒,要是提起自己那些家人的安危,恐怕要惹他生气。
倒是纹炎先提了起来,说:“有些事,只能等,不能赶,急也没用。对了,你父亲也关在这里吧?”
凌剑天愣了愣,随后点点头:“是。”
“本皇找他有点事,你带路吧。”
发觉纹炎已经不再自称“本座”,而是“本皇”,凌剑天不由又闪了闪神——这一直都是教主的目标,可是为什么,现在却不怎么为他高兴?我这是怎么了?因为爹和大哥吗?似乎,也不全是。
第六章
纹炎见他心事重重,不觉撇嘴笑笑:“剑天,怎么了?”
“不,没什么。皇上请随我来。”凌剑天答应着,便到前面为纹炎带路。
纹炎跟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不一会就见到了凌家的那两个老头,另外还多了个年轻点的。纹炎记得自己下令之时似乎没有把那个小的抓进来,就问:“那是什么人?”
“回皇上,是凌向云。”
“凌向云……”纹炎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里面的人见了他就爬起来抓着栏杆大骂起来:“你这个魔头!快放我们出去!你也配当皇帝吗?凌剑天!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杀了他!你难道要一错再错吗!凌剑天!你这个没血性的杀千刀!你不得好死!”
纹炎微微皱眉,双眉朝凌向云的方向挑了挑,问:“他是你哥哥吧?”
见凌向云快要窜出火苗的双眼瞪着自己,凌剑天重重吐了口气,回答道:“是。”
“他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在皇上昏迷的时候,他曾经企图行刺。”
“哦?”纹炎有意无意地缓缓眨了眨眼,又问:“你怎么没杀了他?”
“皇上还没有醒,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难道以前的律法之中,刺杀皇帝可以不用死的么?”
“那倒不是。”凌剑天低着头,恭敬地回答:“只不过,属下尚不知皇上希望用何种手段处死罪犯,故而迟迟未动手。”
“逆子!你难道真的要为这魔头杀了你哥哥吗!他可是你哥哥啊!”凌舟也忍不住咆哮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重色忘义到这种程度,竟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哥哥也想杀!
平时被不相干的人骂得难听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己的父兄,当着纹炎的面来骂自己,凌剑天实在有些吃不消,可又不好当着纹炎的面向父亲辩解些什么,只好向纹炎请求道:“皇上,属下想单独和他们说两句。”
纹炎嘴角微浮,没有立刻回答他,却朝那间牢房走近一步,慢条斯理地说道:“凌大将军,真难为你身为人父,却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你真以为他是不知道本皇希望以何种手段处死你们才迟迟没下手么?你真以为本皇相信他的话么?明知他在说谎,本皇却不揭穿,而你,竟连他想拖延你们的死期都听不出来,真是枉做一家人。”
凌舟愣了愣,他怎么相信这个杀死自己长子的恶魔会如此通情达理?因此他很快又咆哮道:“少在这假仁假义!他助纣为虐,与你狼狈为奸,我不承认他是我儿子!”
“哼,”纹炎不禁冷笑:“本皇也不承认杀死本皇母亲的司寇肖容是父亲。”
凌舟又是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到自己的身世做什么,却又下意识地问:“司寇先生是你父亲?”
纹炎又是一个冷笑,嗤之以鼻:“不是。”他说着,把脸转向凌剑天,又说:“剑天,你不是向来不爱被人支配么?既然要断,就先同他断,不要让他来说什么断绝父子关系,说得好像是他对一样。”说着,他眼角的余光挑衅似的瞥过凌舟的脸。
“教主……”凌剑天不怎么喜欢叫纹炎为“皇上”,听纹炎刚才对凌舟所说的话,他忍不住又换回原来的称呼,可是一激动,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惭愧:纹炎是这般了解自己,甚至在自己父亲面前为自己说情,不管父亲是否领受,但纹炎对自己的用心,却毋庸质疑。一想到纹炎在父亲面前为自己说话,凌剑天就觉得不可思议,可惜家里人对他的成见太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纹炎见凌舟怒气冲冲,而凌剑天又半天作不出个决定,便觉有些扫兴,也没了同凌舟谈话的兴致:“罢了,本皇改日再来。”说着就转身信步走了出去。
“教主!”凌剑天急忙追过去的同时,凌厚也忍不住发话了:“唉,天儿,你这到底是干什么?他是你杀兄仇人,你非要气死你爹娘不成?”
“哼!大哥你不要再和这小畜生说理了,他早就鬼迷心窍了!他眼里要是有我们,还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吗?皇上也不会被……”
“是!”凌剑天转过身,冲回来猛地吼了一声,接着道:“他是冷血无情!他是十恶不赦!但是起码他对我不一样!你们呢?你们还在为一个死去的人尽忠,醒醒吧!如果说我贪图名利,那你们呢?你们这么忠于那个死人是为什么?因为他给过你们大将军和摄政王这样风光的官位?这样看来,我们还不是一样吗?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你!你……”凌舟气得快要吐血,“我们是贪慕虚荣?贪图富贵?我们凌家世代忠良,为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
“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是你们,不辅佐新皇治国,却在这里咒骂,难道是为了百姓?天下苍生?你们左一个魔头,右一个魔头,有没有想过,百姓会在乎谁做皇帝吗?他就一定治理不好这个国家吗?”
“他这样杀人成性的人,就算当了皇帝,也是个暴君!”
“如果他将来祸国殃民,我可以陪他一起去死!”凌剑天最后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尽管他还没完全说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我要你们辅佐他,给他一个机会,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违背为君之道,大不了我陪他以死谢罪好了。
凌剑天倒不是那么在乎纹炎究竟是不是个好皇帝,反正跟了纹炎以后,自己就算不是大恶人,也不算什么好人了,自然也就没立场去要求纹炎当什么圣贤名君大好人。要不是展雪燕还有自己家里人都是有瓜葛的熟悉人,他早就毫不犹豫地下手了。为了纹炎,他也要不顾一切,因为纹炎给他的,就是不顾一切。可惜,他却没有纹炎那般潇洒,做不到真的不顾一切。
走出天牢大门的时候,却见纹炎就站在一旁,正对着自己浅笑。还是那样如同涂了毒药的蜜糖一样,在月光下光泽照人。
凌剑天本是气冲冲的,看到纹炎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站住脚,不太自然地朝旁边看了看,问:“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他知道纹炎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运功,但洞察力还是和从前一样敏锐的,即使站在这里,也能听到牢房深处的对话。
纹炎的笑意更弄了,仿佛几十年的陈酿一般醉人:“真是精彩。”
“我是胡说的……”他怕纹炎怪自己自作主张要当什么贤君良臣,而且那也确实是自己被逼出来的急话,至于是不是真心话,那倒是没有冲突。
纹炎注视着凌剑天,却微微敛起了笑容,问:“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谨慎吗?”
凌剑天怔怔望着纹炎——仅仅这一句话,蕴涵了他对自己多少的宽容、多少的理解、多少的感情!凌剑天不是傻瓜,他当然明白纹炎的意思,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起初那摇摆不定的心也在此时坚定下来。他上前一把抱住纹炎,向他说道:“我所以谨慎,不是因为畏惧你,不是因为怕你惩罚,而是因为我爱你,我心疼你,我不忍心让你受到伤害。在这个世界上,我唯独不想伤害你,也唯独不会背叛你,因为只有你值得我这么做。”
纹炎却是嗤之以鼻道:“就算你会犹豫,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是你的家人。”
“可是这十年来,我日日思念与牵挂的人是你。”
纹炎笑得仿若神明一般高贵:“爹我是没有,但爱我有了。我本不贪心,只是你既然这般思念我,就与我一同说服他们,如何?”
凌剑天此时为了强忍住笑,不让纹炎看见,就把头低下去看着那被夜色掩得黑漆漆的地面。不过随后他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不是约定了吗?谁都不许再受伤,那我怎能不让他知道我的愉悦?
他抬回头,在与对方齐平的视线上,冲纹炎大大方方地一笑,随后更自然地露出两排在月光下依然洁白的牙齿:“当然。”
还能拒绝什么呢?还需要介怀什么呢?之前的惆怅全都烟消云散,只要有你一路随行,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我相信我们可以战胜一切荆棘,因为我已经得到你的许诺。我想你并不介意有没有家人的祝福,但你还是愿意与我一同努力,只是为了不让我难做。我唯一能够回报你深情厚意的,就只是我的笑。
第七章
“东方怎么样了?”
“已经睡下了。”纹炎答完,随口又说:“陪吾走走吧。”
凌剑天却没有如预料中那样说“是”,而是挑了挑眉,用略微放诞的口气说:“我可还要睡觉呢!”
纹炎狡然一笑:“我以为你睡不着,既然想睡,那我们一起睡。”
凌剑天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好在他听出纹炎只是说笑,而自己也是如此。纹炎睡了这么多天,想必是睡不着的,而自己,虽说已经同纹炎讲得十分清楚,但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也不可能几句话就完全消除,一来对于长兄也不是全无感情,死了总是可惜,被纹炎杀更是无奈;二来家人的责骂也多少破坏心情,只能说可以暂时不去想。
“教主,还是让属下陪你走走吧。”凌剑天的表情又有些趋于严肃,或许只是区别于方才的玩笑话。于是二人便在大内慢悠悠地走动起来。所经有人之处,皆跪倒一片,纹炎也懒得叫他们起来。
漫漫长夜,东方鹤飘心神交瘁好不容易才哄他入睡,如果没有凌剑天陪着,纹炎也不知该如何消磨。虽说其实什么人都可以叫来陪自己,但只有凌剑天会这么睡不着。
呵,什么时候,我还顾起别人睡不睡得着来了?纹炎暗笑:其实,我只是更希望那人是他而已。否则,这么漫长的夜晚,又有什么趣味呢?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凌剑天说:“教主,我认为这件事大有蹊跷,我大哥根本就不认识东方,而东方本就卧病在床,怎么可能会……”
纹炎微微抬起右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一切诸事,待明日再谈,莫要扫兴。”
“属下只是希望能快点消除父兄对教主的误会。”
“本座知晓。只不过此事非一蹴而就,你不用心急。这里景致不错,该借月赏花才是。”
凌剑天点点头,目光又平视纹炎,不觉弯嘴而笑:“有什么花,能比教主更瑰丽呢?倒不如让属下为教主腌一坛大蒜,如何?”
纹炎听了他的调侃,不觉失笑:“你还记仇?”
“那不是仇,是你的点点滴滴。”
“这样你就有嘲笑我的理由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么一段回忆,其实那时候的你也不赖,如果不是亏了他,我也不会明白教主的心。”
“想不到本座白忙一场,还不如一个疯子。”
“你一定要这么误解,我也没办法。”凌剑天说着,还故意摊了摊手。
“那就去御膳房转转,你腌大蒜,我煮芝麻糊。”
凌剑天煞有介事地答道:“然后我再陪你种排骨。”
纹炎嗤地一笑,叫凌剑天在前面带路。其实纹炎在凌剑天断臂之后还来偷过一次伙食,自己是认得路的,但就是想叫凌剑天带路,虽然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可他毕竟是前任钦定的驸马,是婧泓公主的玩伴,皇宫的布局不会没有印象。
二人于是就真的去了御膳房,把里头值班的太监吓了一跳:“哎哟!这么晚了,哪来的毛贼,竟敢擅闯御膳房!”
因为纹炎在大殿大战各路势力之后就昏迷不醒,尚未正式登基,宫里没有目睹那次战斗的不少人还是不晓得新皇长什么样子,凌剑天十年前就早已不在京城,太监宫女换了一批又一批,自然也没多少人认得。
凌剑天想再吓唬吓唬这几个太监,便把脸一绷,背过手去,喝道:“大胆!皇上在此,还不快快请安?”
“皇……皇上?”太监们将信将疑,从头到脚把纹炎打量一番,听知情的人说过,新皇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比婧泓公主还美,看这架势,似乎不相信也不行,因为那人不但美得惊天动地,那眼神更是犀利得惊心动魄,不是皇帝哪会有这么大的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