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让我暂代阎王之职，可能打算正是传位给我了。”
阎狱看着他的笑，心里一丝不忍。他现在的笑，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时阎狱独自一个人住在鬼界外围，阎契却在地府里享受最好的待遇。每次阎契得了什么好吃的，或者是穿的用的，就这样笑着拿来找阎狱，是得到了好东西高兴，也是要分给阎狱一些觉得开心。
可是现在的他绝不是当初的他了，现在的他拿着的“好东西”也不再是几个蜜桃那么简单。现在的他的笑，藏了太多的心思。
阎狱没法跟着笑出来，只能静静的看着他。
“哥，你想要什么？不论什么，我都能给你。你做典狱好吗？反正那个典狱从来不见踪影，空闲了职位在那里不说事务也不处理。现在师爷也老了，正好这些位置都换换人。哥，你的能力和身份，做典狱足够了。”
阎狱仍旧不说话。
“哥，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阎契可怜兮兮的看着阎狱，“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从三百年前那件事到现在，我肯定让你失望透了。但是，但是以后不会了！”
阎契急切的抓着阎狱的手腕看着他。
“现在不会再有人阻挠我，约束我，我会做个好人，哥你信我好不好？”
阎狱抬起手，慢却坚定用力的抓着阎契的手离开自己的手腕。
他还是不说话，这次，阎契也不说了。
院子里安静的让人憋气，莫涯背靠着主屋的门站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太响了些。
“哥。”
还是阎契开了口，只是语气不同了。
“你不回到我身边，是因为那个莫涯吗？”
莫涯听到自己的名字，略略直起身。
“你现在有他在，不需要我了？”阎契的声音里有疑惑和难过，“他哪一点比我好？他有什么本事？他长得也不过那样，修为又不高，而且还傻，他只能处处拖累你，你为什么要他？”
莫涯握紧了拳头咬牙，真想冲出去扇他两巴掌！他长得怎么了？他怎么傻了？他什么时候……他就偶尔拖拖阎狱的后腿！
“他不傻。”阎狱终于说话了，“他很好。我只要他。”
握着的拳头松开了，莫涯撇撇嘴笑了，算你识趣，要是这种时候不帮他说话，哼哼。
“‘只要他’？”阎契的声音变了味道，低低的有些阴沉，“那如果他没了呢？”
阎狱一凛，直视着阎契。
“我不会让你动他。”
可是阎契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他专注的看着阎狱，眼里有阎狱不熟悉的急切和认真。
“哥，如果他没了呢？”
第三十六章
“哥，如果他没了呢？”
说“呢”字的同时，阎契就急速的翻动手诀，一个巨大的红色法阵出现在地上，刚好锁住整间主屋。
莫涯在屋里不知道外面的事，只听到阎契说如果他没了呢，接着地面就突然热的烫人，吓得他跳起来。地面一下子成了烧红了的铁块一样，通红炙热，莫涯无处落脚，转身去开门却发现门窗都开不开了，而且根本没法碰，手一拍上去就烫的疼。
这时候地上已经烫的没法站了，莫涯的鞋底已经有了焦味，转来转去没有地方逃，只好跳上旁边的桌子。
上了桌子才发现，桌子腿也开始有焦味——木头桌子。
莫涯奋力在地上结冰，可是冰刚结出来几乎是立刻就化了。几块冰之后，屋子里水蒸气散不出去，莫涯就跟小笼包一样在这蒸腾。
更不妙的是，旁边的木头椅子已经着起来了。
莫涯一看火苗窜起来急得跳脚，他只会结冰不会生水啊！脑袋空了一下子，突然明白过来，恨得想打自己：冰化了不就是水了吗？
于是大大小小的碎冰往火上扔过去，又担心别的地方再烧起来，满屋子扔冰块。
越扔屋里越蒸腾，莫涯渐渐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以前结冰都是结一块，这样一刻不停的使劲造冰特别累，他现在已经是头晕眼花。
一时顾不过来，床榻的木头腿温度太高开始冒烟，只因为屋里水汽太大了所以没烧起来。莫涯累的跪在了桌上，大口的喘气，可是吸进来的气全是水汽，闷得受不了。
门和窗都被法阵的结界封住了，根本打不开。可是再不出去他就会闷死或者生生煮熟在这。
甩甩头，莫涯盯住一扇窗，调整体内寒气全部凝结在握成拳的右手。从拳头开始，一层冰壳格拉格拉响着，凝结包裹住他的整个右臂。
这层冰会不会在刚接触到窗户的时候就被融化了？莫涯心里没有底，他知道这一下要是不成，他可能就没有时间来第二次，所以只能尽快尽可能的在手臂上结冰。
什么样的冰，才能经受得住火烤……如果，如果冰能够比冰还冷……
这一会儿屋子里的温度一直在升高，越来越多的家具冒起烟，呼吸间除了能憋死人的水汽还有呛人的烟，莫涯嗓子痒想要咳嗽，可是如果咳嗽就会吸进更多的烟，只能硬生生的忍着。
高温窒息浓烟，莫涯头晕的支持不住。
要足够冷，足够冷的冰……
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左手臂上，牙咬进了肉里，血流出来，这样一疼才清醒了些。
没有时间等别人来救，只能自己冲出去，出不去就是死……有身体的鬼，再死一次是什么样？莫涯弯起嘴角。突然感觉到，身子已经被蒸热了，可是腹中有一点还是冰凉的，就那么一点。那是冰石？
赶紧将内息调整去冲撞那一点，顾虑不了内伤什么的，这是最后的冒险一试。
全部的内息猛烈的冲撞上去，激烈的碰撞让那一点爆发了大量的寒气，莫涯的身体凉下来。寒气到了右臂凝结成厚厚的冰甲包裹住整个手臂。
深吸一口气，盯紧那扇窗户，用尽全力冲过去，右拳砸到窗户上。
破了。
莫涯从破碎的窗户冲出了屋子，一出来就看到院子的空中，阎狱和阎契缠斗在一起，阎狱不停攻向阎契想破坏他捏着的法诀，阎契边还击边躲闪，两个谁也伤不到谁但是阎狱也没办法让他松开法诀。
莫涯一看见阎契，简直要气炸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愤然跃起到空中。
“你大爷的——”
阎契和阎狱斗得不可开交，稍一不注意阎狱就能攻到他，刚觉察到法阵的结界有异样，可是阎狱缠紧了他让他没法分神去看。这时一声暴喝吓了他一条，刚转过头去，莫涯一拳重重捣在他脸上。
莫涯拳头上的冰甲刚才冲出屋子时就受到震荡，这一拳打上来碎成好多冰渣划破了阎契的脸。
阎契脑袋嗡的一声，下巴断了骨头似的痛，嘴角破了嘴里血腥弥漫，脸上也多处刺痛，整个人被打的摔到一边。
莫涯这一拳用尽了全部力气，从空中直直往下落。
本来阎狱伸手就能接住他，可是他这一拳把阎狱也吓了一跳，愣愣看着阎契突然被揍飞了，等回过神来莫涯已经马上摔到地上了。好在一直在旁边插不上手的盗虻看的清楚，飞扑过来贴着地接住莫涯，然后赶紧将他拖到一边。
阎契愣在空里，茫然的伸手摸自己的左脸，湿漉漉的，手上全是血。
他竟然被打了脸？打他的还是……一个低贱无耻的小鬼……
阎契眼神直愣愣的看过去，阎狱正在查看莫涯的情况，心疼的扶着他坐着，而莫涯嗓子受了伤不停的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又因为脱力只能靠在阎狱怀里。
多好……瞧他们多好……阎狱看他的眼神满是疼惜，抱着他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可是不对，阎契呆呆的摇头，这不对，在阎狱怀里的应该是他啊……
这样想着仿佛看到的阎狱怀里的那个人就是他，是他在皱着鼻子瞅阎狱，是他在撒娇说你看我身上都受伤了，是他紧紧搂住阎狱的腰，是他在喊他……
“二狗……”
幻象就这么醒过来。
阎契闭上眼再睁开，眼睛里已经冰冷一片，紫色融进了眼睛里，整个眼睛都是紫红色。抬眼，刚好和阎狱的视线相遇。阎狱的眼睛里也是冰冷一片。
心里一下子就清净了。
他以为所有让他畏惧，厌恶的存在都不在了，再不会受到阎王的不齿嘲讽，再不会有师爷处处给他下绊子，等到他慢慢想办法把四个衙将收拾了，把所有重要的位置都安排上他的人，这个阴界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没有他不能决定的事情，他可以掌控他自己，掌控任何一个人！
他是真正的，尊贵的三公子。
那些阴暗的，丢人的事情不会再有，所有鬼所有妖都会敬畏他。他可以像以前对待阎狱那样，让自己做品德好的三公子。以前，他对他低贱的兄长体贴亲热，那时候多少人赞扬他啊。以后他也会这样的，当然不是对阎狱，是对别的人。他会真的对阎狱好的，他已经知道了他离不开阎狱，他是真的喜欢阎狱，他以后会一心对他好的。
可是，阎狱不想要他。
阎契脑子里有根弦转不过来，掌控地府，重新得到阎狱，这一切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但是怎么就会卡住了呢？
可是现在，这根弦突然动了一下，搭对了桥。
因为阎狱不想要他。他是真的不想要他了，他身边已经有了那个小鬼。
阎契现在心智清明了，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当着阎狱的面，别说不容易弄死那个小鬼，即便是弄死了他，阎狱以后还会放过他吗？会和他在一起吗？
阎狱把莫涯交给盗虻照顾，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停在空中的阎契。
阎契的眼睛变了颜色，周身萦绕着一股紫气，邪气的味道弄的呛人。他现在的眼神，阴沉森寒。
“滚。”
阎契定定的看着阎狱，没有动。
“我让你滚。”
阎狱的手中清风助长火势，以火焰凝成长刀，翻转手腕握住火做的刀柄，摆出进攻的起手势。
“你该知道，是阎王杀了你母亲全族……”阎契开了口，却说的是这些。
“闭嘴。”阎狱心里一阵厌烦，他还是不忘他掌控地府这事，竟然想用这些来提醒他不要帮助阎王。
再没有任何可说的了。阎契知道，他和阎狱从这一刻开始，以后永远，都没什么话可说了。转身飞向地府，他还有地府，还有地府……
主屋的窗户被莫涯砸破了，屋里的水汽散了出来，闷烧的白烟也涌进院子。
阎狱用风吹散屋里的水汽和烟，可是屋子里面已经一塌糊涂，所有的家具都不同程度的损毁，墙壁也掉了好多墙皮，墙和屋顶也都不太结实了。
盗虻也走来看，扫了一眼对阎狱说：“这屋子要重新修，屋里的东西也要换新的。”
“嗯。”阎狱看着屋子，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要查清楚阎王和师爷怎样……”
“呃……”
莫涯一声闷声的痛呼。
阎狱和盗虻急忙转身，惊在当地。
阎契背对着他们，面对着莫涯，一只手指指插进了莫涯心口，将他提起来，莫涯心口血喷涌流出来，满目震惊痛楚的看着阎契。
“啊——”阎狱挥拳砸向阎契。
可是他还没有砸到，就呆住了。
莫涯在阎契的手里，被一阵火焰蹭的一下子烧做了一团灰烬，落在地上。
阎狱的脑袋空了，盯着那团灰烬，一下子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阎契跃起想要飞走，盗虻暴怒冲到空中双剑挥向他，可是他的速度追不上阎契，被他逃走了。
第三十七章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在眼前化成了一捧灰，抓起一把来，一阵风，就吹散了。
阎狱蹲在那滩灰旁边，眼睛都不眨一下。
也许只是眨了一下眼，再睁开，他就已经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阎契刚进了屋子，门就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妩媚的女声在娇笑，声音清亮说话的调子很软。
“三公子让我们好等。”
脚步声很轻，走路的姿势很妖娆，仍旧是一身黑衣，除了头颈双手，一分肌肤也不露，左右手腕上各戴着一个金环，他笑的风情万种，除了比以前更瘦更单薄，看不出丝毫憔悴受伤的样子。
阎契一道雷火劈过去毫不含糊。
雷火击中了，可是击中的只是他化作的黑烟。
这一抹烟在屋子里游移飘来飘去，阎契的雷火击中它时它就倏地散开，所有攻击都打中了却相当于没中。
阎契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感觉，火气蹭的上来了，周身的紫气更重，手里法诀捏起来就要结法阵，却突然的停住了。
身子不能动，阎契用力可是手脚都被束缚住了一动不能动。
从屋顶的角落里飘出紫色的一团东西，蜷曲在一起，扭动的时候看着像是个人形，可是只是有了手脚的形状，究竟不是真的人样。从它的身上，一缕缕紫色的气连到阎契身上，牵着阎契像牵着一个木偶，控制住他的身体让他不能自己活动。
黑烟在窗前凝成人形，他倚着窗台笑看着阎契。
“别慌，你逃不掉，邪气已经蔓延进了你的心里，你身体的每一寸都有邪气，而它，是邪气的本源，你怎么能逃开他呢？”
紫色的东西一点点靠近阎契，阎契身体从内到外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筋每一部分内脏，随着它的靠近都开始叫嚣，疯狂的叫嚣。
他想跑，对危险的本能恐惧让他想要逃走。可是他的身子根本不听他的，一动也不能动。
“啧，别怕嘛，又不是要怎么样呢，你不想要力量吗？”他看戏一样闲散的看着这边，“你如果不想要力量，又怎么会被邪气侵染到如今这个地步？为了这一天，我们一点点让你接触邪气，一点点帮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多不容易。接收它吧，然后你们都会圆满的。”
阎契想要说他不要这种力量，可是连喉舌他都控制不了，连眼睛他也眨不了！只能睁着眼，就这么直直看着它靠近，看着他和他贴到一起，他没有五官的紫色脑袋凑上他的头。身体里像是着了火，热的狂躁，它紧紧拥住阎契，阎契身体里阎王血脉的味道让它兴奋的浑身颤抖。
阎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它在一点点渗入他的身体里，每一分皮肉都因为他的挤入而痛楚难挡，可是他连嘶喊都不能够。
头尤其痛，痛的快要裂开了。阎契这时恐惧达到了极限，感觉到它在一点点侵入他的脑中，感觉到思维在涣散，他害怕的情绪太深刻，甚至不觉得痛。他害怕，害怕他再也不是他，害怕他刚得到的要失去，害怕他还没能够得到的再也不能得到……
弥天遮地的恐惧之后，是漆黑一片。
他站在窗前看着它一点点挤进阎契身体里，阎契双眼里的恐惧让他忍不住激动，胸口随着呼吸剧烈的起伏着，脸上的笑容走了样，嘴巴笑成诡异的角度。就是这样恐惧，对失去自我的恐惧，终于也看到姓阎的人有了这种眼神，哈哈……
它完全进入了阎契的身体，阎契的身体开始疯狂抽动颤抖，手脚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快速扭动，他甚至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邪气在阎契的血液里流窜，是那么狂喜，根本顾不得这个身子受到创伤。
他推开窗，跳到窗台上，最后看一眼还在变异的那个身子，断然离开。
“别忘了还有个阎王，他好像被这个儿子控制住了，这种便宜不捡白不捡。”
阎契的身体扭成奇怪的角度停住了，像一个被随意扭动的玩偶，胳膊甚至已经反转向后，头也扭着耷拉在肩上。从他的皮肤底下鼓起一个个肿包，他的身体里传出咕噜咕噜水开了的声音，那些脓包鼓起来又在身体里破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