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现在很危险，回去之后我们可能照顾不到你，你想清楚了？”阿大问莫涯。

“嗯，想清楚了，我要回去找他们。”莫涯用力点头。

“里头那个要是醒了知道你回去了，肯定要闹！”阿三指着阎狱。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他以后要生气冲着我来就是了。”莫涯斩钉截铁。

“走吧，不能再耽误时间了。”阿大拦住了阿三不让他再说，单手揽住莫涯的腰带着他飞到空中，阿二扶着不会飞的阿三，紧跟在后。

他们都走了之后，野猪溜溜达达进了屋子，前蹄搭在冰床边上站起来看着阎狱，晃晃猪脑袋，又溜达出了屋子。

“无聊啊，真想回去找我的兔子……”

“什么兔子？”

玄裳坐在屋顶上，低头笑着说：“这儿太冷了，我总想冬眠，还是你这种温血的动物好。”

在飞回鬼界的一路上，莫涯心里想到了鬼界现在可能的样子，肯定是一塌糊涂。但是真到了鬼界的时候，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到处都是火。

整个鬼界被一场大火席卷了，火不烧光最后的一点东西不肯熄灭。处处都是倒塌的房屋，肚破肠流的妖怪尸体横在路中间，然后成了火的祭品。

鬼魂凄厉的嘶喊着想要逃出鬼界，可是鬼界已经罩上了结界它们跑不掉。红发的怪物在火场里追逐那些吓坏了的鬼魂，捉到了就塞进嘴里。想要反抗的鬼差还来不及出手就被他杀死，魂魄也做了他的腹中餐。

不过一天多的时间，它就变得肥胖臃肿，不知道吃了多少鬼魂。

“冲进去。各自小心，不要正面交手，搜索阎王的踪迹，如果没有就尽快撤离这里。”阿大简单下了命令，阿二阿三点头，然后四个人一起冲向结界。

这是它设下的火系结界，蒙了一层邪气在上面，寻常的鬼魂当时穿不过，但是它毕竟是个怪物，虽然占了阎契的身子，却不能够得心应手的使用。如果是阎契自己来做这个结界，不用邪气的辅助，也能做的比这个好。而现在的这个，阿大他们费点力气是可以穿过的。

莫涯由阿大带着冲向结界，接着冲劲头和前胸一下子就进到了结界里，可是接下来就难了，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只能一点点往里挤。

不能在这里拖得时间太长，他们必须赶紧冲进去然后散开掩蔽起来。

阿大很明白这个事情，所以用足了力气向里挣。莫涯不知道他是如何用法力来突破，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卡在很细很细的缝里，但是还在一点点被扯着向前动，浑身像要撕下去一层皮肉一样疼。

阿大憋足了劲，带着莫涯一口气穿了进去，莫涯疼的浑身颤抖。阿大揽着他快速落下，躲到一堵墙后面。这时候阿二带着阿三也进来了，躲在另一边的一堵墙后。怪物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对，可是看过来却又什么都没有。阿大和阿二各自撑了结界屏住了自己这边两个人的气息，耐心的等了很久，一动不动，终于怪物觉得这里没有异常，到鬼界另一边去捉鬼吃，他们才开始活动。

莫涯对阿大摆摆手，意思是说再见。

阿大用口型说注意安全，走的时候来接你，然后就迅速离开消失在火场中。阿二和阿三也走了。

莫涯环顾四周，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片火场中，他也要开始行动，先找盗虻，再找浴桶鬼。

第四十一章

火烧房屋的噼啪声，烧尸体的焦臭味，火的热气烘的脸上很疼，莫涯在鬼界里穿行，现在的鬼界就是一片烧着大火的废墟，真正的像地狱一样。

地府虽然已经在打斗中损毁，但是仍旧浮在空中。地府之下的地面上避免了火烧，因为那里的地下是那块阴气至盛的玉石。

莫涯躲在一堵倒了半边的墙壁后面，仰头看着曾经的地府前殿，现在那里只是一块平地，上面有高高的一堆泥土瓦石。

一路上莫涯什么心思都没有，找了最快的路，躲过好几次烧倒的房屋，但是终于到了地府下方，他心里却怯了。附近的火烧得很旺，莫涯的发梢被烤的卷了起来，他仰头看着地府前殿，没有发现火离他越来越近。

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在巷子里穿梭，急切的前往，然而终于到了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孩子未冷的尸体……

回来之前，他就隐隐的觉得，盗虻不在了。

可是终于到了这里，反而胆怯的不敢上前印证。

一面冰墙贴着莫涯的身子竖起来，割断了马上烧来的火。阿二一把将莫涯推开，冷冷瞪了他一眼。

“谢谢。”莫涯回过神来才发现头发都焦了一片，赶紧道谢。

“犯傻也不看看时候。”阿二冷哼一声，仰头观察地府后殿。

莫涯打起精神，四处观望，那个怪物正在鬼界外围的北面绕着黄泉九层打转，应该不会注意到这里。

“上。”莫涯拍一下阿二，阿二点点头。

两道人影同时跃起，一个向着地府前殿，一个向着后殿，在北面的怪物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莫涯落到前殿的地上立即找到半截廊柱藏身到后面，看了看北面的怪物没有异常之后，开始环视整个前殿。

前殿除了那堆瓦砾石土，只剩一整块平地，一眼就可以看清。

莫涯低着身子慢慢靠近当日离开时盗虻在的位置，平坦的地面上，被拳脚砸出了几个坑洞。莫涯摸着青石地面上的坑洞，心里揪的疼，这样重的拳脚……

他就躺在那里。

脖子大概被踩断了，头歪在一边，眼睛没有合上。

莫涯蹲在他身边，胸口沉的没有办法吸气。如果头没有歪过来，他的视线应该是看向一边的空中，到死都没有闭眼。

已经过了好几天，地府虽然没有着火，但是整个鬼界都很热，他的身子已经开始腐烂。

那么熟悉的脸，已经完全成了尸体的颜色，腐烂变形，散发着恶臭。

眼泪就这么流下来，心里太沉了，沉的连伤心的感觉都没有，说不出想不出，只是看着他流泪。

曾经，他一身绿色的盔甲，双剑虽然没有挥动却也看得出锋利流光……

莫涯起身跃下前殿，到旁边的火场里找了一根木棍，将木棍一头烧着，又跃回前殿。

火从他的右肩开始，一点点烧遍他全身。

不忍心他就这么一点点腐烂，曾经那样子的人，怎么能就这么一点点的腐烂发臭……

莫涯在旁边蹲下，抱着膝盖无声的哭。

可是即使是最后一程，也没办法送到底，这里的火光也许会吸引那怪物过来，莫涯必须尽快离开。最后再看一眼，这样的火，吞噬了这样的一个人。

莫涯没办法擦干眼泪，泪一直不停流，眼前模糊一片，闷着头冲下去，在火场里乱跑，也许火可以烘干泪水。

一直以来，莫涯都觉得所有的磨难困苦都是短暂的，什么都会过去，等过去了之后日子还是一样的开心。死的都是坏人，不是吗？不是不懂活着的忐忑和不可测，但是他宁愿想好的一面，只看好的一面。做了两百多年的鬼，他看了太多人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但那都是别人的，不是他的。就算是那时候在人间，呆子被火烧毁成那样，不是也没死吗，不是也在等着天香回来治好他吗？就算他以为二狗死了，可是十年之后，不是还是又见到了他吗？以阎狱的样子，重逢。

可是这一次，盗虻是真的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想到他可能是死了，知道他是死了，但是真的亲手烧掉他的尸体，真的感受到他不会再回来了，莫涯终于体会到，有一种失去是无法再次拥有的。

痛苦的情绪堵在嗓子里，使劲捂着嘴不能哭喊出来，只有眼泪一直流。

他都做了什么？谁也帮不到，什么都做不了，盗虻就这么死了，为了救他们……悔恨的情绪难以承受，为什么不活的再认真一点，再强一点……以后不能再这样失去了……

使劲抹掉眼里的泪水，莫涯咬着牙忍着不哭。

还有浴桶鬼，要找到他，至少，至少这次不能再失去他。

可是这样混乱的鬼界里，要怎么找到他？不能被发现所以不能大喊，只能到处搜寻。

莫涯辨明了方向，向着鬼界外围西边，阎狱的院子跑去。

远远的，莫涯就看到那里火光冲天，整个院子都被火舌席卷，根本无法靠近。莫涯急得在院子周围团团转，几次想冲进去都失败了，使劲探头向里面看，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是这里要着火了，浴桶鬼再呆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在里面等着被烧死吧？莫涯转身看另一侧，没有办法，只能到处跑着查看了。

鬼界外围西侧本来是市集，现在早已经一个鬼都没有了，莫涯不停的到处跑到处看，哪里都没有，整个西侧都转遍了，一点踪迹都没有。南侧是鬼界外围的正门，东侧是另一片聚居地，北侧是黄泉九层，莫涯确定了西侧没有，决定到东侧去找找看，敢想从南侧跑过去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转过，停了下来。

为什么他一直在北侧围着黄泉九层打转？

莫涯停下来转身看向北侧，他臃肿的身子动起来很灵活，一直在黄泉九层门口徘徊，几次用邪气攻击都没有打破黄泉九层的结界。也许是把鬼界里的鬼吃的差不多了，他想去吃那里面的鬼，可是黄泉九层的结界任由他怎么攻击都没有崩坏，他急躁愤怒的不停攻击着。

如果是逃脱了他捕食的鬼魂发现了那里，会不会，逃进去了……

莫涯小心的潜行向北侧，越靠近越要屏住气息，不发出一点声响，好在火烧的噼啪声给他做了些掩护，一路顺利的到了北侧，躲在一堆瓦石后面，莫涯小心的看向那边。

果然有不少鬼躲进了黄泉九层，好像妖怪是没法进去的，所以在结界外的地上堆积了很多妖怪的尸体。黄泉九层的结界在邪气的一次次冲击下晃动着，但是还维持着不崩坏。只不过结界里的鬼吓得不轻，骚动着乱糟糟的四处跑。

传说，黄泉九层联通人间，如果能从一层进去一直上到九层，就有通往人间的出口。但是黄泉九层只能进，不能出。

鬼界里的鬼被这怪物逼到了绝境，纷纷躲进了黄泉九层，如今已经没有了出路，这结界又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所以都向上逃窜，希望能找到路逃去人间。

但是这只是传说，从来也没有鬼成功的从九层逃亡人间。

莫涯急切的在群鬼中搜索浴桶鬼的身影，可是太多太乱了，根本看不清。

突然什么东西从八层掉了下来，一路滚着撞倒了一片鬼。莫涯揉揉眼睛使劲看清楚，简直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滚下来了。

浴桶鬼划着浴桶往七层挤，结果太笨拙了被别的鬼推了下来，你踢一脚我踢一脚的摔倒了到处滚，又刚好被踢了一下从八层滚下来。整个身子都缩进浴桶里，浴桶鬼死死抓着浴桶边，当当当的一路磕绊着滚下来，一直滚到了结界边上撞了上去才停了下来。

看着他从浴桶里晕乎乎的探出头来，莫涯欣慰的差点落下泪来。

怪物这时也发现了他，伸手就想抓出他来，可是手伸到了结界上怎么却伸不进去。

浴桶鬼吓得想往后退，可是怎么都没法带着浴桶直起来身子，只好手一推身子一缩，轱辘着向后滚了滚。

莫涯急得很，可是没有办法。别说怪物在那里，他没法靠近，就算他靠近了他怎么能从黄泉九层里救他出来？

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莫涯吓得惊呼被人捂住了嘴。

“是我。”

阿大也来这里查看，刚好看到他躲在这里。

“我要找的朋友在那里。”莫涯不敢出声，只要一字一字的用嘴型说，还指了指黄泉九层。

阿大顺着看过去，那里的鬼都往上层挤，只有一个躺在浴桶里的鬼在入口附近滚来滚去。

“他？”

“嗯。有没有办法？”莫涯揪着阿大的衣服。

阿大仔细看了看，摇摇头。

莫涯失望的转回身继续看着那边，心里急得火烧一样。

这时怪物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停在那里。莫涯和阿大警惕的盯着他，难道发现他们了？

怪物动了起来，周身的邪气化作了两条手臂，手臂向前使劲的伸长，身子以猥琐的姿势扭动着。

莫涯和阿大对视了一眼，都疑惑不解。

突然他又停了，将邪气都收了回来，变成正常长短的手臂，站在原地不停的做着掀开什么东西盖子的动作。

正当莫涯和阿大一头雾水的时候，他好像又正常了，开始狂躁的攻击黄泉九层。

过了一会儿，他又停了，这次没有做什么，而是大声喊了一句话：“休得胡言！”

莫涯身子一抖，这话……使劲扯着阿大的衣服晃晃，用嘴型说：“马面。”

阿大恍然，确实是牛头马面中马面喊话的语气。

莫涯脑子飞快的转，用手指在地上划着写了两行字：欲鬼，集市卖腐肉的鬼。

阿大和莫涯对视，怎么会这样？

那边他变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快的像是抽搐，从头到脚都抽动着，已经看不出来都做的是什么动作，疯了一样。

附近一个地方的破屋里罐子被烧爆了，碎片炸飞出来，他在那里抽疯没有顾到，被碎片划伤了胳膊，血溅到了黄泉九层的结界上，结界突然颤动了一下。

他，莫涯，阿大，都看到了这下颤动。

第四十二章

他使劲弯着身子，肥大的肚子被压扁了，才捡起地上那片碎片。毫不犹豫的在左臂上划下一道，不知道痛似的，血一下子冒出来。他用右手抹着那血，抹到结界上，结界猛的颤动了一下。

曾经阎契费很大的力气，误打误撞靠着自己的血打开了一点结界，从中拖出了厉鬼。但是现在结界已经被他用邪气攻击了这么久，已经没有那么坚固，所以血抹上去对它的破坏是非常严重的。

他发现了这个方法有效，又在左臂山划了几道，整个胳膊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莫涯使劲屏住呼吸，心里却忍不住的震颤，阎契曾经的样子和现在这个破败的身体的样子在他脑中交错。

黄泉九层的结界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情况，有分散的趋势。阿大示意莫涯瞅准时机，一旦结界崩坏，要立即冲过去救出浴桶鬼然后逃走。

莫涯紧张的看着那结界，结界的光越来越暗，就快要崩坏了。

这时突然岚衣从一旁冲出来，绿色的镰刀挥向那怪物，却在最后一刻又收回来一点。

莫涯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更要紧的是，岚衣打断了他破坏结界的行动，眼见着结界就要崩坏了，现在他被岚衣吸引了注意力只顾着攻击岚衣。

阿大这时跳了出去，踢起地上一块大石，飞到他们中间逼着他们各自退开。阿大上前缠住岚衣，抓起一块大石化成石圈圈住了岚衣，然后拖着她离开。那怪物犹疑了一下，黄泉九层里众多的食物更吸引他，没有追过去。

岚衣哭喊着挣扎，但是没办法挣脱。莫涯赶紧追上阿大，近了才看清岚衣披头散发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岚衣这样，岚衣总是温婉的，得体的，如今头发蓬乱，浑身脏兮兮，衣服也破碎了好几个地方。她扯着嗓子哭喊，阿大不敢放开她又不想对她下手，把她扔到一边。

莫涯凑近了，岚衣认出是他，向前扑倒对着他边哭边喊：“不能让他毁了公子的身子啊，求求你们，不能让他毁了公子，求求你们……”

莫涯扶起她，心酸的说不出话来。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岚衣甩开莫涯，要给他磕头，莫涯赶紧拦住她。

“阎契已经死了，那不是他了！”

“不！三公子还在，是他抢了三公子的身子！不能让他把公子的身子毁了啊，毁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岚衣哭的嗓子都哑了，眼泪冲花了脸上的血和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