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停下来，手脚慢慢扭回正常的样子，只是断掉了好多骨头，看起来还是很诡异。

他慢慢转身，以别扭的姿势一步步走出屋子，抬头看着地府后殿。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的紫色，连眼白也没有，像两颗紫色的球嵌在头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僵硬阴森，皮肤透着青紫。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身子，让人无法将他和以前那个俊秀好看的红发少年联系到一起。

他一直看着后殿，周身的紫色邪气一点点增多，开始向附近的屋子里扩散。

地府的侍从在各个殿室里，陆续看到了飘进来的紫色雾气，雾气一沾身就有人觉得心慌难受。各个殿室里的人纷纷跑出屋子张望着紫气的来源，待看清那样的阎契之后都吓得很。

他抬起手，邪气突然暴涨，像从他身体里爆炸出来，旁边屋子的门窗都被这气场掀开，廊道顶的瓦片格拉响着破碎飞散。

他很饿，非常非常饿，这些日子为了快点强大起来，他一直不停的吸食鬼怪的魂魄，结果胃口越来越大。现在力量一下子提升了这么多，他觉得更饿了，好想吃东西，一刻也不能等。

众人眼里只看到一团浓浓紫气包裹着他们的三公子，急速冲向后殿，像一颗炮弹。

轰……

整个地府都在摇晃，上下剧烈起伏晃动，廊道上有的侍从没有扶住站稳，甚至被晃的摔下去。

后殿，在一声巨响后停了片刻，轰然坍塌。

大片房舍全都倒塌，瓦砾木石激起层层灰尘扑向四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可是灰尘蒙住了眼什么都看不清。

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凭着心跳数时间。终于灰尘沉淀了些，大概看得清楚了，所有人都急急看向后殿的废墟。

废墟上，红发的人站在顶端，左右腿别在一起，脚却是交叉着的，像刚学走路的动物那样将腿打了叉，只是他脚叉着的角度不是正常人做得到的，是硬生生折断了骨头才能够的。他左右缓慢的晃着头，在寻找什么。

没有，没有阎王。

可是他好饿。

那些被阎契派来看守阎王居室的鬼这时候从废墟底下挣扎着爬出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就被吃掉。

眨眼间，所有鬼都被他吃到腹中。

可是还不饱……

这时候有的侍从已经觉察出不对，开始跌跌撞撞的向前殿跑。可是太晚了，他刚吃了开胃餐，这时胃口正好，怎么会放过他们？

“啊！”“快跑啊！”“跑，跑啊！”“啊啊！”

很快，整个地府都安静了。

他站在前殿的大厅里，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蓝色的火焰突然窜进前殿直直冲他而来，他敏捷的跳开还没落地地上突然升起一堵土墙迎面拍到他身上把他拍落地上。

阎狱站在前殿门口，背着光，面无表情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他。

他看着他，却没有把他周身的紫气和诡异的动作看在眼里。他来这里，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阎契。

前殿的地面颤抖着，然后是廊柱，屋顶，全都开始颤抖，像被融化了的蜡烛一样变软开始流动。屋顶上先是破了一个洞，从这个洞开始，所有的横梁泥瓦向四周移动，不论是什么材质的东西都融化了混到一起，廊柱也融化了流到地上。

所有的东西都流向阎狱，在他脚下越垒越高，阎狱站在高高的顶端。

他抖抖鼻子，使劲嗅着阎狱的味道，阎狱的身体里也有阎王血脉的气味，虽然不纯正。他馋了，阎契的味道太好了他欲罢不能。

紫气包裹着他从地上跃起冲向阎狱，那些紫气变换成尖刺从各个方向刺向阎狱，可是全都被挡住了。

阎狱脚下那堆泥石瓦木的融化物，被他一瞬间造成一堵堵墙，挡住了所有的尖刺。

很早以前，他告诉还是小鬼的莫涯，他比阎契多修炼了一种法术，当时他没有说什么，后来帮小鬼将纸钱炼成精气的时候小鬼不懂他也不说。想要将纸钱炼成精气，必须是土咒和炎咒都修到极高境界，融合使用才行。否则人人都能炼制精气，阴界的交易不就混乱了吗。

土咒，熔炼万物之术。

紫色的人一次次的冲撞都被瞬间升起的墙挡住，墙被撞毁了落到地上仍旧被融化，用之不尽。

地府的前殿早已经没有了墙和屋顶，连接着左右两侧廊道的前殿地面上，巨大的一堆隆起物上阎狱稳稳的站着。

鬼界的鬼差鬼魂们受到惊动，抬头看向地府都是惊得目瞪口呆。

紫色的人不断用紫气变幻形状进攻，自己也是满空飞动左突右击，而阎狱只是站在那高高的地方操纵土木结成各种形状来阻挡，然后趁隙用风火进攻。

法术和邪气急速的碰撞产生的强大气场使得整个鬼界的空气都震动，不少鬼怪吓得逃出鬼界，也有些不愿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看空中的交战。

阎狱现在脑子里是空的，从莫涯成了一团灰的那一刻，他脑子就空了。偶尔冒过一个念头，也只是他成了灰烬这个事情，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要杀了阎契。

当地府轰然一声巨响，掀起的风吹到院子里，吹散了地上那滩灰烬，他突然想起来，他要杀了阎契。

每一次的进攻和防守都是冷静准确的，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的战斗过。因为他心里一丝杂念都没有，什么都不考虑。

杀了他。

莫涯没有了，杀了他。

紫气张成一面巨大的网从空中抓下来，阎狱没有防御，由着那网深深的抓入他脚下，将他罩在其中。

当他高兴的扑上来时，突然那堆东西一条条升起折叠交叉，形成了一个土木的笼子，他，紫气，阎狱，都在这个笼中。

捏动法诀，笼中地上浮现巨大的红色法阵，复杂的图案在法阵中游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烧死他，没有想过自己也在这笼中，阎狱只有一个念头，烧死他。

火从法阵中猛的升起，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

“不要！”

阎狱猛的转头看过去。

莫涯扶着半截廊柱，看着那地上的法阵急切的摇头：“二狗不要！”

第三十八章

莫涯在院子的墙角倚着墙坐着，折腾了这么半天，现在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阎狱和盗虻进了主屋，能听见他们在说屋子要重修的事。眯着眼放松了身子，莫涯心想自己还真是命大，从来了这个阴间就什么倒霉事都遇上却怎么都没死。

一阵很淡的清雅香气，莫涯吸了一口觉得奇怪，阴间是没有这种清香的……胸口突然剧痛，什么东西插进了他的心口在撕扯他，好痛……

迷糊着醒过来，头特别沉，眼皮也很沉，努力了几次才睁开眼，然而看见的是一片漆黑。

莫涯抬手揉揉自己的头，稍微清醒些了想站起来，却发现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被迷晕了？这里是哪？

摸索着周围，这里似乎是个很窄的暗道，左右和地面都很平坦，不是仓促修出来的，他现在站不起来没法摸到顶上，不过伸直了手也碰不到顶，莫涯估计这里的高度是能让人站直了走的。可是他怎么会在这？

“为什么不杀了他？”

声音清楚的透过右边的墙壁穿过来，莫涯用手撑着地向右挪了些靠在那面墙上。这里应该就是这个暗道的出口了，摸不到任何可能是开关的东西，整面墙平坦齐整。

“为什么动用幻术带他回来？”第一句问话没有得到回答，问的人又继续问。

莫涯惊讶的发现，这声音是阎王。

阎王问的人还是不回答。

“你幻化成阎契的样子杀死他，逼得阎狱不得不与阎契殊死相斗。现在留下他的命，如果阎狱发现他还活着，你做的不都白费了吗？”

莫涯深吸气，阎狱以为他死了？

他靠着的墙突然转动，一下子没坐稳他扑倒地上，抬起头来，这暗道通往的是一间卧室，红木的桌椅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大片的蓝色帷幔层层叠叠的垂下来，挡住了这间里屋通向外间小厅的拱门。

“出来。”

陌生的男声，清亮冰冷。

莫涯扶着地撑起身子，犹疑的盯着那层层帷幔。厅里的人掀起一阵风，吹开了帷幔，外间的榻上两个面对面坐着的人此刻都在看着他——阎王，师爷。

不，那不是师爷，那双眼睛……

莫涯惊疑着想要看仔细，蓝色的帷幔却已经落了下来。扶着旁边的墙，莫涯使劲站起来，腿上还是没力气，膝盖直不起来，踉跄着几步跑到拱门边拂开那些帷幔，倚着拱门站着。

那是师爷，那佝偻矮小的身子，枯树枝一样的双手，满是皱纹的脸……可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像有星光，璀璨明亮，但是冷的让人寒战，这双眼，任谁见过一次都无法忘记，这是那次他闯进后殿，从阎王这居室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一身蓝衫长发披肩，相貌脱俗像是仙人一样……

“你看他的眼睛。”兰生看着莫涯，对阎王说。

阎王仔细打量莫涯，莫笙的眼睛圆而有神，现在惊讶的看着兰生，可是能够想象出如果他在笑或者在动坏心眼的时候，这双眼应该是滴溜溜的转着，更加灵动。但是即便如此，这也没有什么特别，他不懂兰生的意思。

“不像……阿萱比他好看，他和阿萱没有一分相像。”兰生静静的说，声音里没有感情起伏，不像失望不像懊恼，只是在述说一件事情。

阎王听到这个名字皱了眉，他早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你不记得阿萱了。”兰生的目光冷的刺骨，从莫涯脸上慢慢转到阎王。

“不记得。”阎王坦然的和兰生对视，“既然不像，为什么不杀他？”

莫涯聪明的在这种时候选择了沉默，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事情，那个……那个师爷，对阎王的态度像是仇恨，可是又没有仇恨的热情。他虽然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在这里，但是这不是贸然问问题的好时候。

兰生抬起左手，干枯瘦瘪的一只手像是慢慢注入了生命，一点点变得年轻鲜活，变成一只手指修长的年轻男人的手，五指捏成好看的兰花指，两指弹动，厅里的空中浮现海市蜃楼一样的一幅场景。

那是莫涯，倚在一面墙坐在地上，眯着眼休息，突然像是闻到了什么，轻轻的皱了眉。这时一只手插入他的心口，将他提起来，他痛苦的睁开眼。画面停在了他睁眼的那一刻，微张着嘴没有呼喊，眉头皱的很轻，他此刻已经被迷晕了，但是只有一双眼里全是痛苦震惊。

莫涯匆忙伸手进衣襟里摸自己的左胸，没有伤口也没有疤痕，这……

“你不记得阿萱了。”兰生重复这句话，左手再次捏起弹动，在莫涯的画面旁边，另一幅海市蜃楼样的景象出现。

那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无力的瘫倒在地上，脸向下埋在地上，头上流下的血将他的头发粘结成一缕缕，他一身的浅蓝衣衫已经破烂不堪，露出那些可怖的伤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在他身前站着一个女人，一身金黄的长裙，端庄高贵，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插满华贵的金簪，她周身被金色包裹衬托着，神色间的高傲和她的气势非常相称，她不能说是不美，五官无可挑剔的完美，只是这一身华服增加了她的气势却削弱了她的动人。

她的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剑光流转一看就不是凡品。

剑尖，直着地上的少年。

少年已经昏了过去，她却不想在他昏迷时杀了他，剑尖伸到他脸下，用力一挑让他仰面朝上。

莫涯忍不住惊呼，那张脸，已经全毁了。

鼻子嘴唇全被割掉了，鼻子那里血糊满了脸，两排牙突兀的完全露出来，其中几颗可能是被打掉了，嘴里也都是血，两颊被刀划了个血肉模糊，额头上还有个窟窿在慢慢的淌着血。

他的睫毛轻轻颤着，一点点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很动人。莫涯觉得虽然他已经被毁了，但是只看这一双眼睛，就能想象到他本来是多好看的一个人。那双眼睛，就像师爷现在的这双眼，里面像是有星光流转，这星光是生在这眼中的，虽然他现在已经被折磨的没了神采，可是那星光还在眼中流转璀璨。

女人也看到了他的眼，端庄的脸有些狰狞，提起剑狠狠刺入他的心口，刺入之后搅动了几下才抽出来。

他已经没有了呼喊的力气，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有那双眼里，痛苦震惊的神色成了他生命最后的定格。

莫涯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太残忍了。

“阿萱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兰生看着空中定格的两幅画面，目光和声音里都没有丝毫伤心悲愤。

阎王看着那副惨死的画面，同样没有惊讶伤心，当初他看到那具尸体时是有些反胃，掌管阴间这么久什么样恶心的鬼怪他都见过，什么样的惨死他也都见过，他觉得恶心是因为曾经在自己身下的人如今成了这副样子，让他一想起和他做的场景就恶心。

他没什么可伤心惊讶的，他没有多喜欢他，他只是他的一个男宠，床伴，死了就死了。而惊讶，有什么好惊讶的，馥蒙一直厌恶他，会对他动手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他惊讶的，是后来兰生来的阴间，抱着那具恶心的尸体无声痛哭。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可能无法得到这个人了。

“因为这个眼神，你心软了？”阎王看着兰生。

兰生收起了两幅画面，看着莫涯。

“兰生，你还会心软，证明你不是真的无情。”阎王对着他笑起来，从那个人死了之后兰生哭了一场就变成这种冰冷无情的样子，现在他竟然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心软，只为了一个眼神。

他的笑触怒了兰生，莫涯突然变得很碍眼。

莫涯敏锐的感觉到他的眼神有了变化，有一股凌厉的杀气冲他而来，他浑身无力没法逃开但还是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

这时些许紫色的雾气从窗户和门缝里钻进屋子，阎王和兰生都警惕起来，还没等到他们怎样，整个后殿轰然一声巨响剧烈的晃动，像是被什么撞了上来。这一晃莫涯摔到了地上，刚扶着地直起身子，屋顶就坍塌下来将他埋在底下。

一阵混乱，到处都是崩塌和震动，终于消停了之后，莫涯趴在缝隙里喘息。总算他机灵，在屋顶砸到他身上的前一刻，用冰壳罩住了自己。现在他身上压了不知道多少砖瓦，周围死寂一片，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阎王和师爷，他挤身在一个缝隙里，没有力气呼喊也没力气爬出去，只能趴在这里大口喘息，攒点劲一会儿爬出去。

外面很安静，安静的让人毛骨悚然，空气里不安和恐惧的情绪蔓延。

远处突然嘈杂起来，尖叫声呼喊声乱成一片。

莫涯用手撑着，找到瓦砾间的一个缝隙开始往外爬，每前进一点就用冰壳撑起顶上的东西防止再被压。等到他终于从瓦砾里露出头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一阵阵气场碰撞掀起的震荡冲击过来，莫涯循着来处看去，惊得睁大了眼睛。

前殿没有了，只剩一个地板，地板上面高高的一堆东西的顶端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身形挺拔，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随风飞动。另一个被紫色包裹着的人在不断的攻击他，一头红发在空中张扬飞舞。

莫涯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是他着急，使劲撑着身子爬出来，咬着牙跌跌撞撞的向那里跑。他浑身酸痛无力，一动起来肌肉就酸的抽筋，几次都跌到地上又爬起来。

终于快要到了的时候，却看到阎狱在自己身下结了法阵，火马上就要窜起来。

“不要！”

阎狱停住了，转过头来看向他这边，眼里有不可置信和惊喜。

“二狗不要！”莫涯很害怕，害怕那些火窜起来。

阎狱松了手里的法诀，向着莫涯的方向走一步。

莫涯放心的吁了口气，微笑看着阎狱，下一刻，笑容僵在脸上，他眼睁睁的看着阎契一拳重重击中阎狱的后心，大量的紫气像炸药在阎狱背上爆炸，阎狱被打的飞起来撞上土墙做的笼子，一口血喷在空中，撞断了一根飞出来，落在地上滑了很远停在莫涯身前几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