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有熊怪，看我的火球！”孟飞操纵法术，不一会儿眼前成群的熊怪被一团大火淹没，开始疯狂掉血。

火光映照了半边天空，与那边的霞光遥遥相对。齐钺在恍惚中闪了神，想象火中燃烧的不是熊怪，而是一辆马车，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那火光旁边该有一个失魂落魄的伤心人，他虔诚地祈祷和送行，眼角流下两行红泪，然后将前尘的灰土尘封，带着一生的情和伤躲避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只等二十年后一杯梅花酿，沁香入鼻，苦涩下心。

“吓，你哭什么？打个熊怪有什么好感动的？”孟飞不明所以。

齐钺却是猛地跳下床冲了出去，咬牙切齿，心中狠狠骂了一句胆小鬼。

孟飞追之不及，挠了挠头道：“搞什么名堂？怎么回事啊？”

齐钺一路疾奔，跑了一段速度慢了下来。

冷静，冷静。齐钺细细回忆这游戏中自己曾见过的各种场景。

轮回……青羽科技……颜羽……余晴余祈……莫子离……颜如七！

齐钺慢慢开始明白之前他怪异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齐钺脸色一变再变，手不自觉地握上了白玉扳指。

如果没有上山，如果没有入梦，如果没有那个少年，如果没看见那些记忆，事情应该如何发展？可怜可笑的颜羽，生生画地为牢作茧自缚，那牢和茧便是过往种种。

世上根本没那么多巧合，齐钺想自己还是低估了颜羽的执念。

颜羽会在想认错人了吗？齐钺握紧了扳指。

不会，方先生都承认了，颜羽怎会不知？

那么，如果他这个齐钺在当时遂了颜羽的心愿，换得一个他心中的少年，是不是才是完满？卑微到否认自我的存在，放弃灵魂的知觉，是不是才是成全？是不是其实颜羽无论找到谁都不会满意，因为永远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在那样的时刻，经历一模一样的邂逅。

齐钺笑了。他本以为颜羽是因为不能选择而痛苦，以为他是为了少年的陨落而心伤，现在看来，却不完全如此。他或许早已有了选择，他伤心的或许不是梦中的少年或者他只能唯一存活，而是他真正爱着的只有过往，但那过往再也不会重现了。

什么前世今生，什么万世轮回，现在的颜羽会因为“找到”才更痛苦，相反面对“找不到”，他才能少受些伤害。

可笑，太可笑了。齐钺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枉他许下诺言，对天起誓，说什么若能同生便不负君意，他哪能负了他的情意，那些原本便不是他齐钺所有。果然，还是妄自尊大了吧？齐钺笑得前俯后仰，惹得路人频频回头也不自知。

“笑什么？”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原来是秦夏。

秦夏皱着眉毛，目露担忧。

齐钺笑着擦了擦眼泪，道：“呵呵，没什么，我想通了件事情。”想了想，又道：“或许我原来也是明白的，只是一直逃避罢了。”

“你在说什么？回来就听孟飞说你哭着跑出去了，这会儿又笑成这样，你……”

“没什么没什么，真没什么。虾子啊，咱哥儿俩去喝酒吧！”齐钺兴致勃勃。

“喝什么……”秦夏有些怒，但看见齐钺笑得灿烂，泪流得却也欢快，半句话咽下肚，道：“得，哥今天请你，不过喝倒了我可不送你回来。”

“没事没事，喝不醉，来来，我们走……”

那夜闹得很晚，齐钺也不拿杯子，直接拿啤酒瓶子往下灌，却是越灌越清醒。

秦夏无语地看着桌上的酒瓶子，就见齐钺一个人喝，喝多了上个洗手间，回来接着喝，他这个陪酒的是一口也没沾上。

好几次秦夏诱齐钺说话，齐钺只是笑，只是喝，就不说话。秦夏想给颜羽打电话，齐钺便胡闹抢了他的手机，拉扯着东家长西家短，说的全是不着边不着调的事情。

颜三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并谨慎小心地报给了颜羽。

颜羽如老僧坐定，未表示任何意见或建议。

颜三摸不透他的意思，站在一边也不离去。颜羽于是懒懒地挥了挥手，倦色浓重。

时光匆匆而过，就那么一晃便到了决赛时分了。

六十来人被拉到青羽科技，参观了几个工作室，听了听流程规则什么的便送进了赛场。

齐钺一路恍惚，什么也没看进去，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跟着前面的人走，人往哪儿挪他便也往哪儿走。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便看到了颜三。

果然。齐钺心中敲定，颜羽是不会来了。

他这么浑浑噩噩，孟飞叫他他也没听见，余晴说话他就更没反应了。

直到有人推了他的肩膀道：“到你了，上去吧。”

上去？做什么？齐钺愣愣地被人推到一个台阶上，本能地抬脚上台阶，没注意到底下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孟飞一早发现他状态不对，此时喊道：“齐钺加油！”真是恨铁不成钢，进个决赛容易吗？怎么这时候走神？

齐钺脚下一个没踩稳，脚脖子一歪往旁边踩空了，接着他感觉身子一沉，身上有些部位火辣辣地疼痛，然后感觉整个会场似乎在一瞬的安静后沸腾了起来。

莫子离正是坐在前座，作为特别嘉宾被邀请的。齐钺从台子上斜脚翻倒下来的时候，他脸色一白，某些记忆一闪而过，他猛地站起来冲过去，护住他的头不撞到地面上——代价是由于冲得太猛，没注意脚边的电线，整个人扑过去又就地一翻，背部膈上某些电子器材，又撞到旁边的木制装饰物，撕拉一声后背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染了满背。

“你怎么样？摔着没？”莫子离忍痛问道，手握着齐钺的手，紧紧地握牢。

齐钺脚上疼，脑子晕，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到莫子离背后的湿润，嘴唇动了动，缓缓吐出两个字：“木头。”轻不可闻。

神秘的密码开启了未知的流年，莫子离傻傻地看着怀中的人，半天没有动作。

颜羽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杯子，他伸手去接，杯子却磕在了桌沿上，瓷片割伤了他的手指。

颜四慌慌张张敲门进来道：“齐钺从台上摔下来，腿骨折了，莫子离护着他，还好没伤到脑袋……”

齐钺脑袋搁在莫子离肩上昏昏沉沉被抱着走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流年不利。

第七十九章：都别勉强

人算不如天算。颜羽向来懂得这个道理。

“他本来就有些发烧，腿上原来伤过一次，好在上次恢复较好，莫医生处理得及时，这次……”颜羽静静听着，一字不漏。

齐钺吃了药，腿上上了夹板，现在已经睡着了。

颜羽站在门边遥遥望去，想靠近一分，却迟迟未动。

“你不进去？”有人道。

颜羽转过目光，是莫子离。

齐钺睡得不安稳，此时又醒来，看到门口两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像是莫子离。于是道：“莫医生……”

颜羽和莫子离同时转头，两人都有听到，可齐钺只喊了莫子离。于是莫子离走进去，坐到床边道：“怎么了？”他坐着的姿势不巧正好挡住了齐钺的视线，齐钺便不再去分辨门口另一个人是谁。

“你怎么样了？”齐钺想起他背上也受了伤。

“没事，擦了一条口子，上了药就好了。其实那口子真不小，莫子离缝了针，怎么也放心不下颜羽，便过来看看。

颜羽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眸光渐沉，捏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内心的联想，转身离去。

等两人总算说完，齐钺让莫子离也去休息，莫子离于是起身。

齐钺想起之前门边的人，这时候没见那人，便想是看护的医生或者护士吧，念头一闪而过，没再追究。

莫子离道：“你在这里休息几天，要观察一下，免得有什么并发症。我会再来看你的。”

齐钺点点头道：“谢谢，你也好好休息。”末了想起比赛，又道：“对了，比赛……”

“你还想参赛？”

齐钺摇头道：“不是，我想弃权，不知道跟谁说。”

莫子离松了口气，“是青羽科技的工作人员给你办理住院就医的，他们还在外面，我去跟他们说说吧。”

齐钺道了谢，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颜羽在门外墙边靠着，心想是不是不放在心里，便可以不放在眼里，只有在心里的才会在眼里。所以他们两个同时站在门口，齐钺看见了莫子离，却看不见他颜羽；所以颜如七最后一丝魂魄选择了自毁，他便逃避去看清齐钺走出那一步做出的努力？

有时候会想，已经失去了小七儿，怎么能连齐钺都失去？可是还是不甘，还是不满，却又放不下心。难道，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要把心中眷念的人儿推到别人的怀里？或者是死别，或者是生离。

莫子离关好了门，见颜羽还在门边，眉毛挑了挑，道：“你……不进去看看？”

颜羽看着面前这张平板无波的脸，很想知道他这不合惯例的行为到底是因为再次爱上还是因为记忆觉醒？想到这个，颜羽脑子里便闪现灵光。

莫子离会因为忘记才可以大胆去爱，他颜羽却正因为记得才更加犹犹豫豫。看来记忆也不一定是什么优势。

颜羽觉得自己似乎没搞清楚重点，但重点是什么他现在乱糟糟的脑子却理不清了。所谓当局者迷便是这种状况了。

见颜羽还在沉思，莫子离抿了抿嘴，道：“我以前有时候做梦好像见过你。”想了想，又道：“原来没自己想，现在想起来那些梦好像清晰了些。”

颜羽看着他，略挑了挑眉。

莫子离皱了眉头，“不止是你，似乎我也见过余祈，或者……是余晴？他们长得很像。”

沉思了半天的莫子离忽然凝望颜羽，“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宿命？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在经历某种……宿命。”

颜羽笑了，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宿命是个什么东西了，莫子离居然找他说这番话，这真是出人意料。

莫子离也笑了，临走前缓缓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于是再没回头。

颜羽琢磨了一会儿，靠在墙边什么也不想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晚上护士来查过房了，颜羽走了进去，慢慢走到床前，看着昏睡的齐钺发呆。

这孩子实在是受苦了，被云维阳的车撞了，被颜二带到山上不知道生死就丢到结界里，这次又是发着烧从台阶上摔下来。若是没有莫子离护着，他的脑袋会不会撞到旁边的器材？会不会像他们一样离开他？难道要他错过这一世，再去寻找下一个轮回？

“该死！”颜羽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诉说着紧迫感，他知道他与齐钺必须要有个结果，还该是个善果，可为什么这眼下就这么难？怎么会这么难？

像以前那么哄着他，只管把对小七儿的爱强行加到他身上不行吗？他不也接受了吗？可为什么会觉得是在欺骗？那么就远离吧，躲着不见不行吗？可这明明就是他的小七儿啊。

齐钺想翻个身，但是稍稍动了下就觉得身子被束缚着，还痛，于是又睡正了不敢再折腾。只是他这么一折腾，觉得屋里的光线好像更暗了些，于是迷迷糊糊地想难道之前没关灯？这会儿有人帮他关上了？他睡着意识不清一时也忘了自己在医院了，只想着宿舍都是自动熄灯了，他这难道是在颜羽房子里？

也不知他当时怎么能有这么多联想，又怎么会联想到那个地方，只是他想到了便照原来的习惯嘀咕了句：“回来了……”然后接着睡。

颜羽却是浑身一震。

齐钺住在颜羽那里时，为颜羽等过几次门，齐钺熬不住夜，便开着灯睡在沙发上，等听到动静便睡眼惺忪地打个招呼：“回来了？”其实没醒，接着还得睡。

后来习惯了，颜羽回来轻手轻脚，惊动不了齐钺了，可齐钺感觉甚是神奇，颜羽一关灯他就知道他回来了，然后照习惯打了招呼，就被颜羽抱着进屋睡去了。

齐钺掐着正好从客厅沙发到卧室床上的时间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没再说话。

颜羽却是懂他的意思。那时他抱他进去睡觉抱习惯了，齐钺的身体便不自觉地有了自主的习惯反应，比如，会给他让半个床位。

颜羽突然发现，他培养齐钺养成的那些习惯他都没戒掉，可为什么回来之后，他没找齐钺，齐钺也丝毫没有打听过他或者联系他？还有那次莫维明找他，起初意图不明，他怎么就这么放心去了，也没想过跟他打声招呼？跟着他的人回报时说齐钺手机一直在往外拨出电话，打的不是他的，而是云维阳的。一个接着一个，没有断过，也不曾留有给他打个电话的时间。

颜羽躲着齐钺，觉着不好却也那么做了，可齐钺躲着颜羽，颜羽觉着不好却不想他那么做。那么这样的逻辑可不可以推己及人？

再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虽然不能完全放下那些记忆，但人在身边总好些吧？齐钺实在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发烧了自己都没发现吗？

即便是勉强……颜羽伸手想理理齐钺额边的头发。

“别勉强……我不是他……”齐钺也不知梦里梦见了什么，喃喃说起梦话来。

颜羽半空中的手一滞，咬咬牙，转身走了。

第八十章：那就退吧

颜羽逃一般离开，觉得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

齐钺不是个笨人，他或者涉世未深，单纯质朴，但不代表他没长眼睛没长心，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和克制冲动的理性。

颜羽走得太急，没有看到与他反方向的走廊拐角处，莫子离缓缓走出来，微仰着头靠在墙上一直等到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为止。

小护士查完房了拿着记录册回值班室，很意外地看到缝了针的莫医生居然靠在墙上发呆，于是很关心地道：“莫医生，今晚我值班，你身体还没恢复，还是回去歇着吧。”

莫子离在医院里的风评从来都很好，尤其是得女人们得欢心，小护士很体贴地说了这番话，见莫子离没动也没答话，以为他是背后的伤有事，于是就想去扶他，顺便再问问伤口怎么样。

莫子离却动了。

向来冷漠寡言不知风月浪漫为何物的莫子离突然问了一个医院里的女人绝对想不到是他问出的问题。“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忘记他的样子吗？”

小护士觉得很诧异，被这么个不着边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由于脸皮子薄很快就微微红了，小声回道：“怎么会？喜欢……喜欢一个人会一辈子记着的啊。”心想这问题还真是简单到小白。

小护士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莫大医生应该去休息了吧？可没想到莫子离今晚可能中了邪，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极为“不耻下问”。

“如果……他离开你了，过了很久你们才再相见呢？”

小护士心跳了跳，道：“即便是过了很久，他老了或者残了，只要是真心爱着的，一定能够认出来的！”小护士很坚定。

她想起自己在报纸上看过的一对新婚夫妇到美国还是哪里旅游，后来两人走散了，那丈夫一直周转于各大国际都市寻找妻子，找了很多年已经要放弃了，却在泰国看到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展览的残疾女人。那女人是被犯罪团伙拐走了，被折磨得几乎没有人形，而且也不会说话了，只是不停地对他啊啊叫着。那男人泪流满面，原来那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容貌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

小护士当时觉得这故事太惨烈太残忍，但这时候她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莫大医生讲讲以作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