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钺，我们都是孤儿，从小便跟着大哥。”他转过身去，有些话他当着人的面反而说不出。

“三子说，大哥整晚看着你的照片不睡觉，我们从没见过他这样。那天我去狙击殷豹子，想给他个教训，你也在场。殷豹子和我们是对头，他把你抓在前面以为我不敢打，我……还是打了。我当时想大哥是没有弱点的，只有你，只有你是他的弱点，如果你消失了，那么……”颜二想想还是觉得后怕，还好当时他打偏了。而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们过去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最是惜命，大哥不在乎自己的命，你就是他的命。还好你没受伤，我现在才想明白，其实我们也都明白，大哥虽然照顾我们，把我们当亲人，可实际上独得很。我原本不看好你，怕你适应不了我们的生活，跟不上大哥的步子，可他就你这么一个盼头，你要是都不喜欢他，他这辈子都会寂寞的吧。我……不会说话，要是冒犯了你我道歉，但是，只要对大哥好，我什么都肯做。”想起颜羽独自站在黄昏的霞光下目无焦距地看着远方的模样，颜二沉默了。

齐钺嘴里有点苦，颜羽看的人终究不是他齐钺，若真论谁先喜欢上谁，不是颜羽，却是他。感情本就是稀里糊涂的事情，搁在以往，他做梦也没想过能喜欢上一个男人。男人有什么用？骨头硬皮肤糙，又不能生儿子传香火。可就有这么个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却是世间的男子都及不上的，他默默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明明没有太过张扬的痕迹，却是每一笔每一划都日渐深刻。

到底是怎么爱上的，在什么时候丢了一颗真心他已说不清楚，只是每每想起，心弦都被拨动，酸甜苦辣都是情，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便是如他思虑再三，用尽了理智去分析了种种困境，可到头来只要那个人回个头，笑一笑，万水千山也是浮云。是毒，避不了；是劫，逃不开。

世间就只这么个人，仿佛一眼便是终身，只是他，别人都不行。

第七十四章：回学校了

如果用包容的心去看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会变得包容。

从山上下来一路回到学校，颜二再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偶尔会发呆，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齐钺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他自然也知道颜二说那些话的出发点不过是为了颜羽好。颜二的不耐烦以及颜三锐利的眼神其实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而他很羡慕颜羽身边有这样一些人在维护着他的幸福。

胸口贴着皮肤的白玉扳指温温地热着，齐钺有时候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心脏跳动的时候，那扳指仿佛也在跳动，他无法形容那种亲近的感觉，就像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对那个可能夺了他身体的少年没有丝毫的怨恨，只是遗憾。

是的，只是遗憾。

霞光照亮了远方的天空时，车停在了学校门口。

齐钺毫无知觉，颜二于是下车走到他这边给他开了门。

颜二弯下腰时投下了一篇阴影缓缓打到齐钺的脸上、身上，他于是回神，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到了。”颜二提醒他，却没有让开车门。

齐钺点点头，本能地认为颜二这架势肯定是要说点什么的。

颜二踌躇了片刻，“你……”心思一转，还是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齐钺看着颜二欲言又止，最后静静让开车门，大概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方面的事情了，于是也不回应，只下了车道了谢，说个再见便走人。

也许是齐钺走得太干脆了，颜二皱了皱眉头，转而坐到驾驶位上，烦躁地点了根烟。

有电话打进来道：“二子，你是不是到了？”电话那头竟是颜四。

“恩，我刚送他到学校。”颜二道。

颜四沉默了片刻，道：“你快回来吧，大哥决定跟殷豹子联手了。”

颜二掐熄了烟，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是我害的。”

颜四摇头，“不是你，大哥……大哥不对劲。”

颜二心一紧，“怎么了？”

“你先回来吧，我也说不清。”颜四似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双方收了线，颜二立刻发动车子奔驰而去，在他心里，大哥永远是最重要的。

齐钺一个人慢慢走着，本想安安静静地想自己的事情，却没想到遇上了面熟的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梦里走过一遭的齐钺此刻再看前面莫子离大医生和余祈余晴兄妹俩走一起，那感觉就不知怎地生了怪味起来。

齐钺有些发愣的样子引起了莫子离的注意。他本是在听余祈余晴兄妹俩说着平日在学校的趣事，偶尔偏偏头看见了一个人走着的齐钺。好长时间没看见这个人了，莫子离心中一动，却又见齐钺本就没有表情的脸在看到他们时竟有了几分呆滞和迷惑，他难得有了好奇心想知道齐钺这种情绪反应是为何而来。

余晴发现了齐钺。她摆摆手道：“齐钺，又见面了。”

齐钺眨了下眼，走过去笑道：“是啊，刚下课？”算算点儿，该是刚刚下课准备吃晚饭了。

余晴点头，余祈看了眼莫子离道：“是啊，我们刚下课，莫大哥说带我们去吃点东西。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余晴比较柔弱比较文静，又恰到好处地对熟悉的人相对活泼，但齐钺始终觉得有点怪异的隔阂，反是对平时八面玲珑，在他面前却显得有些沉默疏淡的余祈更有好感。感觉这个事情，果然还是讲气场的吧？齐钺心想。

“不了，我……”齐钺当然是要拒绝。

“一起来吧，一会儿我送你们回来。”莫子离开口。

余晴道：“是啊，莫大哥说有个地方的豆腐做得很好吃，离学校也不远的。”

“我……”齐钺真是不想去，他在梦中见到了少年，余晴和余祈这对双胞胎和少年长得实在太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悬崖下汹涌如潮的记忆片段中居然也似乎有莫子离的存在。当时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只是伴在少年身旁，常常执着忧郁着看着少年的男子与现今的莫子离如此相像。

反常必妖。太过诡异的组合总不那么让人放心。出得梦来头一次遇上莫子离和这对兄妹，齐钺心里千头万绪，哪里还有心思跟他们去吃什么饭？

也是老天帮忙，齐钺正绞尽脑汁想借口，手机突然响了。他赶紧说了声“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手机通话键就被迅速按开了。

“喂？”是个不认识的号码，齐钺希望是熟人找的希望落空，心想一会儿还要想借口的。

那边的人声音清冷，“齐钺？”

“我是。”齐钺觉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但是显然不是很熟，因为他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的。

“我是莫维明。”对方很明白地给出答案。

齐钺眉毛一跳，这个人他可是记得，不过他和他之间没什么关系吧？怎么会打电话打到他这里来？

“什么事？”齐钺问道。

莫维明正坐在大办公桌后，两腿交叠置于桌上，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玩着一个显然已经很旧了的绒布娃娃，眼神幽暗，面上朦朦胧胧看不清表情。“我们谈谈。”

“谈什么？”齐钺可不认为和这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莫维明显然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十分钟，到学校正门，有人会去接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喂，喂？”真是莫名其妙！齐钺心中不平。

“谁啊？”余晴问。

齐钺也想起来旁边还有人，脑子稍微一转，露出个抱歉的表情道：“朋友，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怕是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吃饭了。”

“有约了？”莫子离问。

齐钺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扫了一眼他的脸，点了点头。

“那下次吧，有的是机会的。”余祈笑了一下。

双方告别，齐钺一边绕着另外一条道走，一边还在思考到底去不去。想了半天，齐钺找到云维阳的号码打了出去。

可是他一连打了三个，竟是无人接听。齐钺心中一动，又去拨辛瑞的号码，却被告知对方已关机。

难道出了什么事？齐钺越想越觉得不安，加快了脚步竟是下意识地往学校门口走的。

而莫维明拿起桌上已经震动了三次的另一部手机，嘴角微微勾起来，手机随意往侧面的沙发一扔，放下双腿往办公室里面的休息间走去。

门轻轻滑开，里面凌乱的大床上有人沉沉睡着。莫维明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走到床边，静静看了会儿那人的安静的容颜，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可那指尖却微微颤抖着停在了一寸之上的位置，又颓然地收了回去。

莫维明弯下腰，轻声道：“我给你个弟弟，你还我个什么呢？”

窗边轻纱微扬，像是宿命的喟叹，莫维明走的时候关好了门，面上无悲无喜。

第七十五章：去赴约吧

齐钺真庆幸之前曾经跟颜二走了一段时间的山路，别的不说，至少锻炼量是足够了，这一路跑到学校门口也不会跟原来一样直喘气不走道。他一边跑一边重复拨云维阳的电话，不过结果显然不能让他满意。

跑到了大门口，齐钺正四下张望，一个外国人走过来道：“是齐钺先生吗？这边请。”那中国话真真字正腔圆，齐钺看他一眼想起来之前云维阳带他跟莫维明谈判时见过此人。

像是怕齐钺不相信他的身份，他立刻拿出名片交给齐钺，并且还附上了莫维明的名片。

齐钺扫了一眼，是铭阳集团，于是问道：“请问云氏的云总还没离开吧？”

那外国人笑道：“云总？我今天没见到过云总，我只是奉命来接齐钺先生。”

齐钺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干脆也别问了。他本想着莫维明这个人莫测得很，他这种小白丁贸然去见他估计也是个被坑蒙拐骗的命，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想个后招比较好，比如说可以给颜大先生通个气……可惜这念头也就是夏夜忽闪的萤火，在齐钺脑子里那么一过，瞬间被拍得灰飞烟灭。

怪只怪，某些人别扭得可恶。

“齐先生，这边请？”外国佬儿眼力价儿不太好，看不出此子尚自纠结。

齐钺内心悲壮，面上依然英雄，“走吧。”此番前去，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还是可以不动的，先想法子联系云维阳，其他的，且看看莫维明到底在搞什么鬼吧。齐钺心中打着算盘，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玻璃窗明净安好，桌上插瓶里一朵玫瑰含苞欲放，微微向着窗边沉默靠坐着的人，衬得那人便是沉默如斯也仿佛暗暗深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温暖情潮。他身边并没有什么人，确切来说这整个餐厅中就没有其他人，可只那一人安静坐着，不经意地回头凝神，便是说不出的压迫之感滚滚而来。

齐钺站在门口远远一望，心想很好，云维阳也没你这么大的排场，随便吃个饭便要空了整层来铺张气氛。

莫维明轻轻招手，姿态自然算不上亲切，齐钺便是微微凝眉，还是选择走了过去。裤兜里的手机还在拨着云维阳的电话，齐钺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真有作用还是买个心理安慰。莫维明看起来不是来寻衅挑事的，齐钺想反应过激别刺激了这个连自己亲兄弟都下得了手买凶杀人的狠人。

待齐钺面无表情地坐正，莫维明一个响指，立刻有人送上菜来。

齐钺淡淡一眼，心道果然不愧是逃出国门的半洋鬼子，原来喜欢吃西餐。他想起云维阳虽然也吃西餐，但显然更偏好中餐，这两兄弟确实不太一样，哪怕自小相依的情谊，终免不了那几年，那些事——成了陌路。想起云维阳不能外露的伤情，齐钺对莫维明实在没有好感。

莫维明微微一笑，“你不知道什么叫放弃吗？”

齐钺觉得莫名，目光对上去，心下想着云维阳，拒绝在莫维明面前露了怯。

莫维明随手将云维阳的手机扔到桌上，面上似笑非笑。而那手机的屏一闪一闪，正是来电拨入的状态。

齐钺却是瞬间热血上涌，冷血下蹿，待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桌前怒道：“你把他怎么了？”

齐钺的反应明显取悦了莫维明，他双手交叉低低笑了两声，“你以为呢？”

冷静，冷静，莫维明要想杀云维阳，何苦回来这么久到现在才下手？就算是要下手，要他齐钺来做什么？收尸吗？

想通了这个环节，齐钺又坐了回去，现在已经被动，他再说什么也是被动，莫维明精明得跟狐狸似的，想在他手上讨便宜那不是个简单事，何况方才他动了气，已失了分寸，贸贸然开口最要不得。他的目光落在桌上明显样子好看味道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是看不出原材材是什么了的食物上，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吃饭比较安全。

选择了安全去处的齐钺很快适应了环境，尽管内心恨不得把莫维明也当成是食物啃了吃了，但表面依然勉强算得上吃得优雅——优雅这个东西都是人想的，齐钺觉着自己吃得安静也就算达标了，有些东西没必要追求极致。

莫维明挑了挑眉，有一瞬的诧异。他是没想到这个前一刻暴怒的少年下一秒竟能平心静气地吃自己的东西。难道这便是云维阳宠着他的原因？

他微微眯了眼盯紧对面的人，回忆手下给他送来的关于云维阳和齐钺相处的所有情报。

这个齐钺与他莫维明实在太不一样。

小时候的莫维明是个热情却敏感，勇敢却胆怯的孩子，他的热情和勇敢都给了照顾他陪伴他长大的哥哥莫维阳，却把敏感和胆怯都给了别人。莫维明曾经是善良的，云维阳对这个弟弟所有美好的回忆自然是真实存在的，但那个善良的孩子有一天也抛弃了良心，义无反顾冷酷残忍地站到了与云维阳对立的位置上。

可小时候的齐钺待人并不热情，甚至有些痴傻，神经很大条，更谈不上什么敏感。齐钺是那种旁边有人打得天昏地暗他依然可以没心没肺笑着吃饭的人，尽管如今长了年头，他也悔悟到当年的没心没肺是多么地不应该。然性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一个颜羽便是他的极致，再不可能有别人。

莫维明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他料定齐钺这个人虽然真诚质朴，内心却是个很难捂热的孩子。不然云维阳待他已是极好，为何他却没有分毫的回应？他不理解云维阳为什么看重眼前这个小子，但他并不想理解得深刻，因为他早已不想做云维阳的弟弟。

东西扫下肚，齐钺稍稍解了气。

莫维明敛眉，“吃饱了？”

齐钺点头，“多谢款待。”

莫维明收了桌上的手机，缓缓起身，却再没别的话。

齐钺愕然，戏本不是这么唱的吧？他不该再说点什么的吗？至少该告诉他云维阳的现状吧？他不以为那手机是云维阳给他的，依他对云维阳的了解，第一他不可能把作为隐私的手机给人，第二他更不可能把手机给莫维明！

“喂！云维阳在哪里？”齐钺到底沉不住气，可这时候相沉也沉不住啊，莫维明都要走出大门了。

莫维明唇角轻勾，没有回头，“我以为你并不想知道。”

“我……”

“即便你想，我又有什么义务告诉你？”莫维明的脚跨出了门。

“你让我来到底干嘛来了？”齐钺心内火气蹭蹭上跳，不能理解莫维明的牌理。

莫维明摆摆手，他只是在想——可不可以给幼时的寄托一个完美的归宿，因为他已经贪心得想得到更多。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组织他，只要他足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