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梦中本尊

“风险？”齐钺看着先生。

“有可能会走不出来。”先生道。入梦并非寻常人能做的，那血玉扳指本就拥有异能，又与眼前的孩子有一线之缘，这才能让齐钺入那梦去。但事有两面，齐钺进去了是有可能唤醒颜羽，但也有可能，颜羽醒了，而齐钺却不再是这个齐钺了。

二子也觉得这状况有些诡异了。先生有多大本事他是不知，但大哥敬重的人本事一定是不小的。先生都这么说了，那险恶之处一定不是简简单单可以说出来的。现在就是要看齐钺的决定了。他想好了，即便齐钺不答应，他也要让他答应的。在他心里，颜羽的安全重过一切。

“好。”齐钺并没有考虑多久，二子不知道他是因为不清楚这其中的危险性还是真的将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如果是后者，他很高兴。

没有时间做过多的交谈，既然齐钺愿意，先生便开始吩咐进去的注意事项。他让二子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或者动物进到里面来，门和窗户随即紧闭，密不透风。

先生道：“可准备好了？”

齐钺点头。

“你躺在他身边，把他手上的扳指戴到自己手上。”

齐钺照做，那一瞬，他觉得整个神魂都在向某个地方集中，几乎要被剥离了肉体。

先生道：“闭眼。”

之后仿佛有一个闷雷劈过来，齐钺神智恍惚了一下，世界变得黑暗。

黑暗是寂寞中开出的妖花，在灵魂深处静静绽放。

少年睁开眼拍了拍旁边睡着的颜羽，巧笑如昔。

“怎么？”颜羽搂过他，懒懒地应着。

“羽，睡得好吗？”

颜羽的手掌从他额前抚过，轻轻的吻落在光洁的皮肤上，“很好。”

少年笑呵呵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手脚齐用趴在他身上道：“我们就这么过日子好吗？”

“好。”颜羽笑了，他眼中俱是宠溺，与眼前这个人一起过平静的生活是他多少年来的希望，如何能不好？

风吹叶摇，沙沙作响。

“今天我们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颜羽问道，他对做什么没什么意见，他只关心跟谁一起做。

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子亮起来，他转了转眼珠子，搂着颜羽的脖子道：“我们一直在山中都没逛过街，我们逛街去吧！”

颜羽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于是起身整理了一番，带着少年下了山。

而此时，齐钺正好入梦。

当脚踏实地的感觉占据了头脑的意识，齐钺松了口气。心道好歹进来了，进来了就有机会见到人，就有机会救出人。万里长征也有个第一步，这第一步算是走到位了。

而他惊异的是这梦中的布景似乎在古代？长街青青，商贩两立，这场面他只在电视里见过。

他继续往前走着，免不了要两边看看，心道颜羽就在这里？可为什么这一路遇上的每个人都不是颜羽？

找人是个让人焦灼的活儿，特别是一方有心要找，另一方杳无音讯的时候。方才入梦之前那先生也没说得太详细，现在齐钺回过味儿来似乎是他找不到人就出不去了，这一直找一直找会不会找到天荒地老？

齐钺兀自笑了笑，以此缓解心中真实的紧张。

走过了大半条街，齐钺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熙攘庸碌的人群中一路风光霁月走过来的人，不是颜羽又该是谁？

他想他当时一定是太高兴了，一定是太惊喜了，所以才没有看到颜羽身边还有一个少年，所以也没有看到颜羽满脸满眼的柔情对着的是别人。

他那样莽撞地奔过去大叫着颜羽，可是他还没有碰触到他的衣角就不知被什么撞飞了开去。他跌坐在地上茫然惊愕地看着颜羽，回应他的却是旁边那个少年歪着脑袋问那个人：“羽，这人是谁？好像认识你啊。”

颜羽蹙眉，“不认识……”他的手臂是护着那少年的，齐钺迷迷糊糊地想方才撞开他的气流是不是就是这双手臂挥过来的。

他本能地转头看向那少年，竟觉得那面容出奇的熟悉。像谁呢？好像——余祈和余晴！

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张大了嘴，惹来少年的轻笑。

“羽，你看他怎么这个样子？喂，你认识我？”少年靠在颜羽怀里，笑弯了眼。

颜羽宠溺地搂着他，道：“你呀。”那语气里浓浓的感情让齐钺不知所措。

他想不起来颜羽这种表情他曾在哪里也看到过，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

少年笑道：“你起来啊，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还坐在地上啊？痴痴傻傻的。”

齐钺心里发慌，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看着颜羽的时候，心里好像被钢丝线紧紧勒住了一样，稍稍一动就是让人四肢发软的疼痛。

“我……”他答不上来。

颜羽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奇装异服的人，他觉得他的面容很熟悉，可他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这个人朝他奔过来的时候喊着颜羽，可他为什么记不起来自己是叫颜羽？他一直被叫做——羽。

街上的人不停地看过来，指指点点围做一团。齐钺心里一阵热一阵冷，他发现即便他清醒地知道这个只是颜羽的梦，但这梦也实在真实得可怕。

“我们走吧。”颜羽决定还是不要跟不相干的人纠缠比较好。于是他搂着身边的少年从齐钺旁边经过，不曾有一分一秒的回头或者驻足。

少年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道：“不知为何，我觉着与他有些亲近呢。”

颜羽道：“是认错人了吧，我们又不认识他。”他帮少年理了理耳边乱了的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于少年，是毫无保留的宠爱，于齐钺，却带上了残忍的味道。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由自主地跟着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却想不到用什么办法去接近。

颜羽明显不认识他了，他又该如何对他现在明显近不了身的颜羽解释现在的状况和他的来意？更何况，他突然在想，颜羽每每投射到他身上的眼神变得空茫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在看这个少年？

他不认为颜羽是个容易移情别恋的男人，相反他相当执着。因为执着，才会被自己的梦困住吧？那他可不可以理解成，这个少年就是他的执着所在？那么他齐钺又算是什么？

天空阴阴的似乎就要下雨。

少年看了看身后紧跟的陌生人，终于道：“羽，那孩子真是奇怪。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颜羽摸了摸他的头道：“管他人作甚。”话虽如此说，但脚步似乎放得慢了。

第六十二章：真是假的

到底是要怎样？跟着走了一路的齐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入梦之前先生说过在这里其实是没有时间概念的，虽然太阳也会东升西落，天空也会黑白交替。所以要么他唤醒颜羽，要么也要陪着一起在这里度过一生。而即便唤醒颜羽，也是有风险的，要么他和颜羽都醒来，要么颜羽醒来，而他醒来的就不知道是不是本尊了。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不是本尊，该会是谁？

齐钺的目光锁定在这个少年身上。

先生说颜羽心魔深种难以解脱，那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个少年便是他的心魔，便是他不得解脱的源泉？如果是，为什么不见颜羽对余晴余祈有过任何一点表示？这是不正常的吧？

齐钺一叹，那么是不是说这个少年是不是颜羽的心魔也不一定了？他觉得无比纠结。但是至少，他或许能够明白为什么有时候颜羽明明看着他，目光却沧桑到仿佛透过了几个世纪在看着别的什么。

少年终于忍不住拉着颜羽走回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齐钺愣愣地看着他，心里在想这梦里除了颜羽是真的，其他的什么都是假的，只是这假象的少年怎么能真实若此？

“我……没地方去。”齐钺选择做一个入戏的人。

少年皱眉，“你从哪里来的？”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我也想不起来了，就是……”齐钺傻笑着看了眼颜羽，“就是觉着他眼熟得很，以为是好人，才……”入了戏的齐钺觉得这些话说起来就溜得多了。

先生没有点名这个少年的事情，但如此情形，齐钺觉得他必须先要打入他们的阵营才行。

“失忆了吗？”少年喃喃。

颜羽一言不发，只手放在少年腰上，暗自警戒，虽然他一早看出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孩子没有任何武功和内力可言。他也说不清为何对这明明无害的孩子不能完全放心。

交谈了几句之后，齐钺发现与这个少年的沟通意外地顺利和简单。后来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了，只是稍有些愧疚，愧疚于他这样不明不白交代不清前身的人居然这么容易得到少年的好感和信任。他分神看向一旁的颜羽，显然颜羽就没那么好糊弄了，只是当他看到颜羽面对他的冷漠和警惕时，也会觉得受到了伤害从而情绪低落。

少年提出让齐钺跟着他们一起回山中，这就代表他终于可以靠近颜羽的生活——不，应该说颜羽和这个少年的生活。可虽然是近了，颜羽的防备心却像是高了，关于后面要怎么做他还需要想一想。

与颜羽的反应不同，少年就亲和得多。人与人之间是相对的，少年对齐钺放松了警惕，齐钺自然对少年也放松了警惕。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和少年居然相当合拍，他说的少年都懂，少年说的他也都明白。

等真正进了山齐钺才知道吃苦还在后面。

颜羽笑着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那样的温情是齐钺曾经也感受过的，时过境迁，齐钺转头不愿意多看。

“正好缺个人照顾你，以后这些事都让他做吧。”颜羽很好心地建议。而少年正拖着大扫帚扫院中的落叶。

说是扫，在齐钺看来却像是在玩，那扫帚在少年手上倒像个什么绝世兵器，一横扫，一斜飞，落叶就是他的对手。齐钺于是知道这个世界的武功真是比杂技好看得多。

颜羽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温和，少年却动了动嘴巴似乎不太愿意。齐钺心想这少年看来是个玩心重的人。

颜羽扔了少年手中的扫帚，径自把他抱在怀里往屋里走，只轻飘飘丢出三个字：“接着扫。”少年挣扎了一会儿，愧疚地看着齐钺，齐钺也只好对他摆摆手笑一笑以示无事。

门当着齐钺的面关上了。

笑容从齐钺脸上褪去，他静静看着那扇门，听着里面颜羽细细哄着少年，心脏一阵阵的钝痛。他转身拿起扫帚，抬头看看天，其实天上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有几片云，无非有几只鸟，可齐钺却始终不肯低头。

日薄西山的时候，颜羽推开门懒懒地倚在门边，看到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发呆的人。他皱了皱眉，轻轻关上门，没有说话。

齐钺意识到背后强烈的视线，下意识地回头，本能地站起来，手足有些失措。

“恩，饭好了……”齐钺想起方才手忙脚乱准备晚饭的场景，这里的灶台什么的和老家他爷爷奶奶家的相似，他虽然没用过，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不是？所以他试了试，好在饭菜好像都熟了。

颜羽微微垂眸，轻轻走了过来。

齐钺自己看不到，颜羽却是将他花猫儿一样的脸看得清清楚楚。颜羽忍不住想笑，但终究没有笑出来，而是将目光投向他身后不远处的厨房，心道还好，不算狼藉。

齐钺以为颜羽要说什么，但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去了厨房。

他连忙跟进去道：“我整理过了。”看了看那边码整齐了的柴火，再看看扫过的地面，摆好了的灶台，心想他也没烧了厨房，不过材料似乎多用了一点。

颜羽随意看了看，又走了出去。

他进来做什么的？齐钺茫然。

现在要不要跟他打听他听现状？齐钺踌躇。

“那个……”齐钺决定开口。

“羽……”屋里传来少年的声音。

颜羽想也不想抬脚就走，对于身后有人想说话的意愿就顾不上了。

齐钺觉得挫败，心想还是算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齐钺把饭菜摆上，自己也坐下来吃。

少年多看了他一眼，噗嗤笑道：“你的脸……”

脸上怎么了？齐钺拿手背一抹，顿时整张脸都热起来，慌慌张张起身就要走。

少年喊道：“我这么有铜镜！”说着进屋拿了镜子跟着追了过去。

颜羽背靠着椅子低低笑了，不知是笑少年还是齐钺。

齐钺洗了脸，少年便递上铜镜。

齐钺接过来看自己的脸，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当他拿着镜子往里面看时，却是惊叫一声猛地向前蹿了两步，转身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睁大了眼惊恐地看着少年。

少年一怔，“你怎么了？”说着就要走上前去。

“你别过来！”齐钺大喊，一看到门口赶过来的颜羽便手脚并用爬起来一下子扑了过去。

颜羽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可看到旁边的少年，伸出去的手改为一推，齐钺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便退了回去，背部撞到了墙上，疼痛穿透了四肢骨骸。

“怎么了？”颜羽搂过吃惊的少年。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少年惴惴不安。

齐钺看着少年细腻柔嫩的皮肤，真诚自然的表情，整个身子开始颤抖。

“怎么回事？”颜羽冷冷地看着齐钺。

地上是碎了的铜镜。齐钺发誓他再也不想看到镜子之类的东西了。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靠墙站好，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事，好像有虫子……”

少年松了口气：“原来这样，你早说我帮你捉啊，吓我一跳。”

颜羽四周看了看，道：“我们吃饭吧。”不再理会齐钺。

齐钺浑浑噩噩地看着两人走出去，极力克制住颤抖说道：“你们吃吧，我不饿，我去睡会儿。”然后飞快地闪进颜羽隔壁的屋子里，一进门就赶紧锁上门，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蒙头盖脸地缩做了一团。

少年皱眉：“他怎么了？”

颜羽拉着他就坐，给他布好菜，“不用管他。”

齐钺心跳如雷，是假的，真的是假的。他看得清清楚楚，铜镜中少年的位置竟是一个血红色模糊的身影。那团影子似乎也有眼睛和嘴巴，那双疑似眼睛的黑洞冷冷地看着他，那影子张牙舞爪地向他扑了过来。

颜羽知道吗？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个吃人的妖魔吗？齐钺觉得无助极了。

第六十三章：战胜恐惧

自从从铜镜中看到了少年的样子，齐钺消沉了好几天。

每天早上颜羽都会陪着少年去山中习武，顺便打些野味回来。每天的饭是颜羽做的，少年偶尔回帮帮忙。到晚上少年困了，颜羽便抱着少年入睡，当然做了什么齐钺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想。

两人的世界温情脉脉又浓情蜜意，但不管哪一种齐钺都是多余的那个，他走不进去，也不想走进去。他被吓到了，他尽量避着那两个人，可是经过了几天的观察，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面对现实的第一步是要哪里跌倒的就要从哪里爬起来。齐钺知道如果他不能在面对少年时保持自然的笑容和平常的语速，想要做其他事情就会很困难很困难了。

于是一大早上，齐钺很勇敢地站到颜羽和少年的房间前，等着他们开门。

门开了，齐钺心中一紧，面上扯出笑来，“你们起啦？”

颜羽看了眼门口的人，觉得这状况有点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