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达哉的性格上来说,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勾引。但是用「不可抗拒」一笔带过,似乎又很懦弱。
一想到自己是这么讨人厌,达哉觉得好难过。
更糟糕的是,对于达哉复杂的心情,夏生依旧漫不经心。
夏生转动黑眼珠,窥视达哉的眼底。
「喂,达哉,『做了就开溜』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挺不舒服的。」
「夏生……」
达哉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夏生。
「那是什么意思?」
「问问你自己的心吧!零体贴、没有神经的笨蛋!」
完全不想再理这种人。
——啊,不可能的!他不可能真的一点自觉都没有!
虽然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在自己一再提醒下,夏生应该会有所察觉吧。达哉真的是气死了。
易言之,夏生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对于高二那年夏天所发生的事情。
——没错,你只是因为想做就做。像你这种人根本没血没泪!你是禽兽!
达哉就像要往前扑倒似的,鲁莽地迈开大步。
再继续说下去,他真的会气疯了。总而言之,达哉现在就只想离开夏生。
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喂,等一下,达哉。」
达哉的步伐虽然很快,但是两人原本就相差悬殊,所以个儿高、脚也长的夏生,一下子就追上了达哉。
他在达哉背后伸出了健壮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
被夏生从背后熊抱,达哉好焦急。
现在已近黄昏,人潮开始增多了。尤其再步行个十分钟,就有特急列车停靠的车站。这是从各种不同工厂返回古雅市的人群,使用率最高的一个大站。换句话说,到时会有很多人。
「喂,你在生什么气啊?」
夏生不解地问。
「就算跟你说明了,你也不了解。」
「达哉,你平常总是提醒我『不要跳过说明的过程』,你怎么可以不说清楚?」
「这个和那个是两码子事!」
天才夏生的言行举止常会因为走调,而把周围人晾在一旁。
高中时代的达哉絮絮叨叨说教,告诉夏生要多多努力学习和别人沟通,并且强调人世间,人要活在世间才是人之类的,大家都似曾听过的话,这是从两人一块担任学生会干部的时候开始的。
夏生是会长。副会长就是达哉。两人一起为学生会服务的那段期间,达哉就是夏生的保母。
古雅高中学生会的干部,其实都是被打鸭子上架的。也就是先从各班的干部中,选出男女各一名当牺牲者,然后再从中选出五名左右的学生会干部充作活人祭品。
某天,为了想早点回家看重播的戏剧,草草结束协商而被拱出来当会长的夏生,和在顾问的推荐下勉强接下副会长之位的达哉,凑成了一对完全没有服务热忱的搭档。幸亏古雅高中本来就不是个热衷办活动的学校,所以这一对搭档就混水摸鱼走过了一年半……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现在回想起来,达哉或许就是因为和夏生一起参加了学生会,才会对夏生产生这么强烈的竞争意识。
从达哉的立场来看,被喻为创校以来的天才学生夏生,就只是个高不可攀、有点近似怪物、让人伤透脑筋的同级生。
由于周围的人对他不按牌理出牌的举止完全无法理解,导致他完全不能适应团体的活动。或许就是基于这个因素,让不知何故成了夏生保母的达哉,成了他折腾的对象。
关于夏生,透过那些高中时代的经验,达哉唯一能理解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夏生根本不会看自己一眼。对于就在自己身边,简单就到手的东西,他根本毫无兴趣。
所以,达哉或许也不希望夏生回头看自己。
不服输也是一种麻烦的怪癖。
达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都经过八年了,自己竟然还只是夏生折腾的对象。达哉觉得自己真是可悲。
「你到底怎么了。达哉?」
紧贴在达哉背上的夏生,倾着头一脸纳闷。他对于折腾别人的事情,一点自觉都没有。
——对手是这种人,不论是关怀、好强都只是流于空转……
达哉轻轻戳了一下夏生的头。
「你真的很烦耶,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抱我啦!」
「你真的丝毫不留情面……」
夏生边抚摸着被戳的地方边发牢骚。
「我只是猜不透嘛,干嘛那么认真。」
达哉冷傲地把头转向一旁。夏生压低声音,对着达哉咬耳朵。
「你再这么冷淡,我就在这里吻你。」
「我会把你丢下,回家去。」
被达哉冷冷一瞪,夏生似乎终于想到今天开车的是谁了。
「知道了啦。因为接下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浑蛋!」
好像要驱赶夏生似的,达哉挥了挥手。
「回车上去。」
「什么?你这么想做——」
「你再口不择言,我就把你推下河!」
言出必行。达哉冷不防提起脚来就踹。可是,夏生以着和高大体型完全不相称的敏捷动作,闪过了达哉一脚。
「哇啊……」
夏生单手撑住了一脚踹空的达哉,他提心吊胆地问。
「你……刚才该不会是对准我的两腿中间踹吧?」
「……这样不是很好吗?反正你闪得过嘛。」
一得到达哉婉转的正面肯定,夏生真的发火了。
「一点都不好!如果我闪不过怎么办?你真的是很伤脑筋——」
「你就没有一点学习机能吗?」
达哉挥动拳头,从下方直击夏生的下颚。夏生好像真的咬到舌头了。他噙若泪水,贴在达哉的背上。
「喂,为什么你要这么生气?」
「回答你会让我觉得自己也很蠢。」
冷冷地回了句后,达哉拖着背上比自己大一圈的男人开始往前走。
——真是的!这家伙真的是粗线条……
如果每天要和这种人一起在研究室相处,达哉纤细的脑血管一定会爆裂。如果真的因此而中风,该怎么是好。
——但是,他的粗枝大叶,并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背上贴着一个大男人,让人无法浸淫在多愁善感之中,达哉转而望着已经开了八分的樱花。
这条河的景色没变。
而这样一起散步看樱花的两个人,似乎也一点都没变。
——距离那一天,八年了!
当下,达哉觉得走过了和他发生特别关系之后的岁月的自己,实在令人厌恶。
但他就是忘不了。
忘不了第一次被他抱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那是八年前的夏天——
「我想做!」
来造访的这位学生会干部,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好像这是一句完全不需要修饰的话。
「……你说什么?」
端着麦茶和点心的达哉,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托盘。
时间是下午七点。没有事先约好就在晚餐时间突击别人的家,一般的高中生应该是不会这么做的吧!
但登门来访的是一个超没常识,却自认常识NO.1的人。他就是学生会的会长大人。即使达哉对他滔滔不绝说了一番做人的大道理,他还是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没想到这次非正规的拜访,竟然就朝着无法想像的方向发展。
夏生一脸严肃,端坐在坐垫上。
「不……我是想跟你一决雌雄。」
「不要突然就把结论搬出来!我平常不是一直都叮咛你的吗?」
恢复了平常心,把托盘放在地板上之后,达哉也端坐在坐垫上。
「应该不需要一决雌雄吧。反正不管哪一科,我也从来没有赢过你……」
声音之所以越来越小,是因为心有不甘。
总是在夏生背后追着跑的,就只有自己。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成为人家的竞敌!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生叹了一口气,突然从端坐变成盘腿而坐。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是我还没做的。」
「啊?」
「想着想着……不由得就想到了你。」
「……不由得……你!」
达哉顿时脑筋一片空白,真的是空白。过了一会儿,他才理解到夏生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夏生已经将身体倾向畏缩的达哉。
「所以,让我干一回。」
面对把话说得这么赤裸裸的对手,到底该如何应对呢?
虽然一脸茫然,达哉还是试着导正夏生。绝不能让夏生再继续暴冲。
「所谓雌雄对决,并不是一公一母对决的意思喔,夏生……」
「这个我知道啊。」
吃了一惊似的,夏生扬起了双眉。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说做不做、干不干的事?」
「我没说不做,我是说想做。」
「等一下……!」
夏生冷不防将达哉一把拉过来,拥在怀里。达哉吓了一大跳。但是还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被夏生压倒在垫子上。
这突然而来的猛烈动作,让麦茶里的冰块发出了声响。冰块融化了,麦茶的味道会因为变淡而难以入口的。此时,达哉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脑子里想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场面却是一片混乱。
压在达哉身上的夏生,压低了声音说道。
「就让我做一下,当作是饯行。」
「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达哉的口气冷淡,一颗心却是越跳越快。
仿佛要将达哉吞下肚似的,夏生一直凝视着达哉。那黑色瞳孔里,清清楚楚地只映着达哉。
发现这一幕的瞬间,达哉的心脏差点就跳了出来。
莫非在这之前,夏生就曾经这样凝视过自己?
达哉有点生气了。自己拼了命想成为他的竞争对手,却始终无法走进他的视线里。这个人总让人摸不着头绪,没想到他今天总算把达哉放在眼里了。
「这个样子,我很不舒服。」达哉边说边松开衣领好喘口气。为了来年的大学入学考试,包括达哉在内的全校师生,都丝毫不敢有一点松懈,唯独他一个人依然我行我素。
这样的夏生……
——只有在这个时候不一样。
达哉紧咬着唇。
第一次的震撼是开学之前的实力测验。据说,那次考试的试题是出自私立大学的笔试及国立大学的复试考题。换句话说,对高一的新生而言,是难度相当高的测验。但是,因为这次的测验可以很精准算出所有科目大约百分之八十的偏差值(PR值),所以连高年级学长也都会到一年级的教室取经。同级生纐缬夏生的名字,就这么深深烙印在第二名达哉的心里。
由于两人都是学生会的干部,所以就有了照面的机会。达哉认识了他后,越来越在意起他来。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达哉都是孜孜不倦、努力型的人。虽然他总是说「我完全没念书」,事实上,他每天都会扎扎实实读两个钟头的书。或许因为爸妈都是老师的缘故,达哉才会养成这种习惯。总之,他毫无疑问就是个努力型的人。
另一方面,夏生只要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就可以轻松超越达哉所做的努力。不论学什么,他都能让人深深领悟到才能之差的痛。
古雅高中教职员办公室前有个荣誉榜,只有所有考试都名列前茅的人才能上榜。这是一种煽动同学竞争心、令人讨厌的制度,但相对于大家看到结果后骚动的激情,置身于漩涡中的夏生却总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就是这表情刺激了达哉的好胜心。
或许这种关系也不差。虽然一对话就吵嘴,达哉却比任何人都还要接近夏生。不过,达哉知道夏生根本不把他当对手。每每反刍这种情形,达哉就会越来越生气……总之,他们之间是称不上好朋友的奇妙关系。
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刚才。
没想到这种关系,会在这种情形下产生了变化!
「只要让我过关。」
夏生一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表情。
「你是白痴啊!」
达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夏生,达哉恢复了些许平静。
「不要这么露骨。你发情了啊!」
「不是啦,我不是……算了,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总而言之,就是让我做!」
为什么我一定要让一个和自己同年纪的男生在身上耍赖?今天真是个厄日!
「我总不能对一个男生说『请便』吧!」
达哉边说边推开夏生。
夏生露出了毫不畏惧的表情。
「怎么了,你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
果然不出所料,夏生出言挑衅,达哉立即采取最直接的反应。
「那么,不怕为什么不要?」
「请你用常识想想看吧。」
「只是想做和不想做,哪里需要什么常识啊?」
夏生歪着大半个脑袋。
「同样都是男生,一般人不会想做的啦!」
「但是,我就是想做嘛。」
精疲力尽,全身都无力了。
本来还期待夏生能够有一丝丝人性,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心情相当不平静的达哉,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他表面上装得很冷静,事实上,一颗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是不是『我想做』这种说法不太好?那我换一种说法。」
夏生用嘶哑的声音低语。
「我想要你。」
刚才像个幼稚园的小朋友撒娇耍赖,现在突然间发出带有磁性的嘶哑声,这家伙再次不按牌理出牌。
达哉起了鸡皮疙瘩。
——想要?
达哉反刍着这两个字。
「想做」和「想要」其实都是夏生个人的主观想法,但是,一听到用这种声音说出的「想要」,达哉的脸颊就是忍不住发热。
「……换了一种说法还不是一样。」
这个回答慢了一拍。或许是因为察觉到达哉在这中间所透露的微妙感情,夏生露幽微笑。
接着,他把唇凑近达哉的耳边。
再次确认。
「我想要你,达哉……」
「……唔!」
一股温热的气息扑上脸颊。
就在这一瞬间,达哉闭上了双眼。为什么这么做?达哉不知道。事后回想,才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动作。
这个动作像极了已经觉悟就要被捕食的动物。一般来说,就算是草食性的动物,也会设法逃跑吧。
偏偏达哉就只等着被夏生猎食。
被推倒、被上下其手都不是理由。任何人允许都没有用,只要达哉自己不答应,夏生就无法逾矩。是达哉自己跨过了那条线。
他把一切都交给了夏生——
碰到达哉的唇了!
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个性,看在女学生的眼里就是神秘帅气。甚至还有不少精于算计的女生会发下豪语,表示自己要率先投资。总之,夏生深受女生欢迎。
但是,这个吻却异常生硬、笨拙,两人的牙齿差点就撞在一起了。
这个吻没有结束,在牙齿撞到之前,鼻尖先碰到了。
「……位子不乔一乔好像不行。」
断断续续嘟囔的夏生,悄悄把脸斜向一边。然后,再亲吻下去。
「……唔!」
这一瞬间,达哉使出全力。因为如果不这么做,达哉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话。
然后,藏在心底深处的某种力量涌了上来。
在四片唇瓣互推互压的状况下,两人交换了这个吻,而且还到达浑然忘我的境界。
事后回想起来,其实这真的是非常笨拙的吻。这是达哉的第一次,大概也是夏生的第一次。
反复几过之后,原本僵硬的吻终于逐渐变得柔和、熟练。
「……呼……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