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实上，对夏生而言，这应该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是为满足性欲、征服欲、支配欲的一种行为；而就达哉的立场来看，应该也只是为了要品尝和夏生并驾齐驱的错觉和满足感才会有的行为。

这是一种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爱情也不会开花结果的行为。

因此，夏生如果想和自己以外的人发生关系，他应该不会介意才是。

如果那位梦幻女郎，可以温柔地接受夏生，陪着夏生走上恋爱之路，甚至修成正果，从交往多年的好朋友角度来看，他应该给予祝福才是。

但是，实际状况如何？

从听到她的八卦开始，达哉的一颗心即走向郁卒，而且越来越不快乐，甚至会开始莫名激动。

这种心情不是愤怒，不是哀怨，而是像野火在心中燃烧，仿佛就要把自己全身烧成焦黑的那种感觉。

从未有过的这种自觉撼动了达哉。

——我是傻瓜吗？

达哉一屁股坐在老旧的沙发上，双手掩面。

——为什么我的心情会是这样！都是因为夏生……

真是差劲！

在这之前，达哉一直以为不论多么卑微也不能舍弃的死不认输，是让自己和夏生之间的关系能够持续下去的原因。但是，这是错的。

虽然晚了一点，但是达哉终于发现了。

达哉现在已经不再这么想了。

他开始担心自己或许得和其他人共有夏生，也或许夏生会被其他人抢走……！

——这是一种嫉妒。

达哉发现这种自觉会让自己的一颗心好痛。

达哉嫉妒那个女人。

因为她能够温柔地接受夏生。

因为她或许会用妻子的名义独占夏生。

达哉修过心理学，也曾经解析过人的心，却迟迟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真正的想法。他真的是个大傻瓜。

为了虚荣心而一直逞强的达哉，事实上在无意识之间，对于自己的感情问题还是会佯装不知。

但是，当这种想法已经溃堤的时候，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我不应该是这么难堪的！达哉似乎有所觉悟了。

——我真的这么喜欢他吗？

对于自己的品味之差，达哉似乎有些绝望。

达哉知道夏生对于自己根本谈不上是喜不喜欢。他知道自己只是夏生信手捻来的玩具，为什么偏偏还是会被夏生吸引？

——对了，刚开始的时候……知道那家伙转学的时候，我虽然气得不得了，但是并不觉得他对自己做那种事是恶心的。莫非我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就算是错觉，就算是一时意乱情迷，我都接受吗？

那个家伙到底有哪点好了？自私任性，一点都不善体人意，如果真的要细数的话，只有一大堆的缺点。

达哉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又阴暗又沉重。

他不想再进一步厘清自己的心情了。

达哉掩着脸，好一阵子一动也不动。

「喂，达哉，你在做什么？」

和达哉苦闷心情正好成对照的明亮声音响起。夏生回来了。

「谁来过了？啊，难道是涛子？」

夏生好像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纸袋和伞了。达哉觉得夏生的口气里夹杂着些许微妙情感。但或许是他想太多了吧！

——这家伙应该不会顾虑到我什么吧……

到了现在，竟然还期待夏生能够做些什么，我真是悲哀。

「……她是产土校长的女儿？」

达哉开口询问，可是头依旧低着。

「是的。」

夏生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

「……是啊，反正就是那样。」

夏生含糊其辞。

这个完全不懂得体恤的男人，似乎终于懂得顾虑达哉的心情了，但是达哉并未因此而释然。

「她很可爱，一点都不像校长。」

「我觉得内在很像……啊！伴手礼是饼干吗？饼干可是无罪的。达哉，你也吃吧！」

饼干无罪？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疑心生暗鬼的达哉，觉得夏生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另有涵意。

「不了，我现在不吃。」

达哉摇摇头。他现在根本没有精神吃任何东西。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夏生摸了摸达哉的肩。

「因为很热……」

达哉在发牢骚。

他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只不过是肩头稍稍被摸了几下就动摇了！真的是很白痴。

「是啊，名古屋的夏天真的是超闷热的。」

「现在还只是初夏。」

「什么～马上就会热死人了……反正，在那之前必须把你的论文搞好。」

「是的……」

现在应该没问题了吧！

我应该可以像平常一样，露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表情了吧！

达哉大胆地把头抬起来。

夏生歪着脑袋。

「……你的表情好奇怪？」

「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的脸就是长这样子。」

虽然把脸转过去了，达哉还是继续逞强。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不能现在就告诉夏生说，自己喜欢他吧！

总不能对着这个不曾表达喜欢自己，甚至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而只是为满足一己欲望而拥抱他的男性对象说自己喜欢他吧！

把他的可恶之处都列举出来吧！甚至连不可信的地方都……——达哉曾想过这么做。

事实上，夏生令人厌恶的地方多如牛毛，要列举真的是轻而易举。但是，达哉对夏生的思念就是不会因此而减少一分一毫。

——真是重创！

达哉边给奈奈苹果边叹息。奈奈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达哉的郁闷，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一直盯着达哉。

「……奈奈，千万不要被坏男生勾引喔。」

总有一天奈奈会长大。奈奈长大之后，也会和旗鼓相当的异性交配，然后怀孕生子。

到了那个时候，奈奈会如何把人类教它的语言告诉它的孩子？对汤岛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研究主题。所以不管奈奈想不想要，它应该都会有孩子。

奈奈太过黏人类，甚至会出现自以为是人类的动作。如果因此而不懂得交配的话，或许就得用人工受精了。

奈奈伸出它细长的手。成年黑猩猩的握力十分强大，必须格外留意，但是奈奈还是个孩子。它伸出它稚龄的手抚摸着达哉的头。

「你是在安慰我吗？」

达哉露出一抹苦笑。

竟然让一个孩子来安慰，真的是很丢脸。

达哉轻轻回抱了奈奈一下。

「那个人到底有哪里好……」

奈奈用手按着达哉的额头，好奇地看了下后，突然紧紧搂住达哉。

或许达哉真的是神魂颠倒了。他竟然忍不住以奈奈的温馨为慰藉，久久无法放开奈奈。

……但是，达哉并不希望在夏生面前呈现这懦弱的一面。至少他还是有一点点尊严的。

「来！重写！」

照顾完奈奈，达哉返回研究室。交给夏生的论文摘要竟然被夏生毫不留情打了回票，达哉气得怒目圆睁。

或许因为之前的冷静都是装出来的，所以愤怒的导火线都比平常容易点燃。总之，夏生轻率的口气就是触怒了达哉。

「你说出个原因啊！」

「整篇都是在分析结果！」

夏生以手撑着脸颊，摆出一副傲慢的态度。不，夏生现在是以指导教授的立场在说话，所以就算跩一点也无可厚非。

「达哉，你是写得很仔细，但是像教科书一样一直分析分析……实在很无趣。」

「写这种东西没有必要有趣吧！」

「但是，这样不是很可惜吗？你提出了那么多的数值，却没有好好运用。我喜欢这样的报告……」

夏生全神贯注在达哉的报告上。

夏生的视线落在纸上，单手翻着装订好的报告，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夏生？」

为该如何称呼夏生伤了一下脑筋，达哉还是像平常一样直呼夏生的名字，但是夏生并没有反应。

并不是夏生无视于达哉的存在，而是只要他一集中精神做某件事情，四周的人事物就无法进入他的眼帘。

——从高中时代一直就是如此。

只要开始全神贯注在某件事物上时，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表情，立刻会增添令人颤抖的肃杀之气。某种野心就会浮上来。

达哉第一次看到夏生这一面，是在高一那年的冬天。

达哉他们就读的古雅高中，允许学生留校晚自习到八点钟。当然，这是学校打着奖励的名义所推动的半强迫制度。所以大部分升学班的学生，都会在图书馆、教室乖乖念书。但是夏生属于一放学就回家那一类的学生。想要在放学后的校园看到夏生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算夏生不知何故会一时兴起留在学校，也都是一个人待在通往顶楼平台的阶梯上。

连续叫了好几声，夏生都没有反应。一动也不动的侧面脸蛋，流露着达哉从未见过的真挚。这也等同告诉达哉，两人集中注意力之间的落差。

夏生的确是天才型的人物，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不努力。当然，如果夏生和达哉所付出的努力是一样的，夏生的成果势必在达哉之上。不过，如果达哉所付出的努力是夏生的好几倍，或许就有可能追得上夏生……——莫非这就是燃起我同仇敌忾斗志的契机？

我不希望让夏生看到我无所谓的表情。

我要正面向他挑战。

把脸转向我！看着我！

我在这里！达哉在心中呐喊，脸蛋微微发红。

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因为达哉之所以生气，只是为了想让夏生看看自己。

原来自己从那个时候，就被夏生吸引了。

在夏生的背后追逐，希望有一天能够和夏生并驾齐驱。

一想到夏生是属于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世界的人，达哉多少都会有些自鸣得意。因为或许他真的就是极少数见过夏生素颜的人之一。

因此，绝不能轻言放弃。

——没办法，我就是讨厌输的感觉……但我也喜欢夏生的厉害。

达哉认真思考。

——温柔、诚实，这些性格上的优点，在夏生身上完全不能期待。绝对还有其他比他更好的人，而且我原本就比较喜欢女人。不，就算是男人，应该也有比这家伙更好的男人。

但是，最后达哉的视线还是没有离开夏生的侧脸。

——没错，如果他能对我温柔，我会很高兴。如果他能够对我诚实，我也会很高兴，但是……

这是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这样对待自己，当然会很高兴。

达哉用手掩住了嘴巴。

——啊，我完了，我完全陷进去了。

只要想到夏生，达哉心脏就会加速跳动，好像就要开始呐喊着我喜欢他，不由得按住了胸口。

——已经没有办法了。

就算处在不利的立场，我也无法死心断念了。

只要能够互相接触，只要能够如此，我就心满意足了。

达哉对着夏生精明能干的侧脸看得入神。

——我喜欢这个家伙。

达哉细细咀嚼着长年来的单相思，在内心不断反复说着这句话。

因为戒慎恐惧不希望尊严受创、气魄扫地，或者碰到难堪的场面，这句话始终未能说出口，只能化作无声的呢喃。

——我喜欢他！

就算他只是一时兴起才跟我交往。

就算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其他的人，我都不在乎了。

第五章

从认识到现在，九年了。从有肉体关系到现在，则已经八年了。

偏偏达哉还是得为刚才那番觉悟而烦恼。

——真的单纯只是为了要和夏生并驾齐驱，才让夏生拥抱自己的吗？万一不是……

虽说是觉悟，事实上却无济于事，只是更添痛苦而已。

夏生比任何人都接近自己，但是和自己的距离却比任何人都遥远。

明知两人的关系不可能开花结果，达哉就是难以割舍可以就近感受到夏生存在的立场。所以他打算就怀抱着喜欢夏生的感觉，继续和夏生维持那种关系。

——对别人没有兴趣的夏生，就算把我当玩具也没关系。只要他透过玩弄我可以得到快乐就足够了。只要我抱持着这种想法一定就能够更轻松……

刚开始思考的那一瞬间，会觉得这只是一段快要窒息的恋爱。但是想着想着，达哉以「和夏生继续维持关系比完全单相思要幸福」来安慰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是人心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顺从本人的意思，就不会有发达的心理学了。

——还是无精打彩……

达哉在研究所的走廊，边走边叹气。

可能是因为比以前更在乎夏生的缘故，达哉的一颗心不由地飘飘然。无心造成的错误真的是很恐怖。

达哉的确想了很多，但是脑袋瓜被同样一件事情占满，这还是头一回。

——这就是『喜欢』吗？那我在认识夏生之前……不是吗？

不会吧！难道现在这种心情就是初恋的感觉？而且对象偏偏就是夏生。真是大不幸。

想到自己差劲的品味，达哉脸上不由得发热了。

尽管如此，达哉还是压抑自己被夏生吸引的思绪。

——夏生会在研究所待到什么时候？

夏生一个星期有四天不在研究所，这四天到底在做什么，达哉完全不知道。他们本来就不是互相讨论研究的伙伴。只因为夏生现在是代打的指导教授，他们才会针对研究主题进行讨论。不过，这些流程毕竟都是非正规的。

达哉把夏生在官方网站发表的研究成果大略看了一遍。对于夏生崭新中带着执着的细腻手法，达哉通常部是甘拜下风。

但是这种事情，达哉绝对三缄其口。

这种坚持对立，一意孤行的做法，实在是很孩子气。但是夏生在成为达哉的指导教授之前，一定不知道达哉选什么做为研究的主题。达哉之所以以心理学为目标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夏生活跃于心理学的领域。

当然，要超越夏生困难重重，但是只要能够追着他的足迹走就够了。或许越是待在夏生的身边，就越会陷入被痛苦折磨的深渊，达哉还是希望能够永远追逐走在自己前头的那个背影。

虽然要承认这个事实很令人不甘就是。

总之，达哉认为自己会倾所有力量，渴望看到生气勃勃的夏生，这就是喜欢。

此外，因为自己的期望而产生的竞争之心，这就是执着。

从开始到结束，达哉的脑子里就只有夏生一个人。对于自己这种行为，达哉是越想越头晕。

——夏生还在吧？

走到研究室前的达哉，为了确认夏生在不在，看了看挂在门上的白板。真是希奇，板子上面写的竟然是有客来访。

原本研究室的主人汤岛因为人在婆罗洲，所以就暂时借给了夏生这位客人。

达哉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前天来造访的那位美丽客人。

——不，不会吧……应该不是她。那天她说她是来送还夏生遗忘的东西。那只是一把在便利商店就可以买得到的塑胶伞……

送东西……这分明就是个借口。这个动作或许就代表她对夏生的执着。一想到这点，达哉的心情就变得好复杂。

虽然夏生的人格有破绽，但是长得还真是人模人样。和那个美丽的访客站在一起很登对。

或许夏生对待她就很温柔体贴吧！

此刻，达哉是感情胜于理智，夏生是一个近似野兽的男人。在本能的命令之下，或许他也会对某人特别温柔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