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春风玉门度 下——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2年0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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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伍少怔了怔,抽噎着迷茫地抬起头,只见韩轻嗣居高临下地低头俯视他,冷漠的浸润在逆光的阴暗之中,令他没

来由地感到心悸。

郝伍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手上的力道渐渐小了:“你……你原谅我了……”

韩轻嗣趁此机会赶紧将腿收了回来,平和地看着他:“是,我原谅你。施主心愿已了,可以离开少林了。”

郝伍少怔了许久,满眼绝望之色,却坚定地摇头:“不,你在哪里我就留在哪里。”

韩轻嗣心烦不已,深吸了两口气调节心绪,转身大步向禅房走去。

郝伍少狼狈不已地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前拉住他衣袂一角:“如果你是为了洗髓经,我会为你得到它。无论如何,

我只求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

韩轻嗣背对着他站立了片刻,还是冷冷地抽回袖子,走入禅房之中。

他在蒲团前跪下,拾起木锥,继续敲打木鱼诵经。

郝伍少苦笑着在禅房外坐下,倚靠着门槛,头微微后仰,抵在门栏上。他阖上眼,听着韩轻嗣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枯

燥无趣的佛经。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逐渐阴了。

郝伍少睁开眼,看着浓厚的乌云缓缓将最后一丝湛蓝遮覆,喃喃道:“要下雨了……”

韩轻嗣恍若未闻,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木鱼。

“咄咄咄……”

“滴答……”

郝伍少嘴唇微微动了动,将手伸出屋檐之外,神情茫然地接着雨水。

“咄咄咄……”

过了不久,雨势逐渐大了起来,发出嘈杂的哗哗声,与禅房内的敲打木鱼声相互映衬。斜飞的雨水溅入禅房内,屋

檐已遮不住多少雨,坐在门外的郝伍少不一会儿便被淋的浑身湿透了。

“咄咄咄……”

韩轻嗣始终心无旁骛。

“咄咄咄……阿弥陀佛……”

郝伍少轻声唤道:“轻……净嗔师父。”

“咄咄咄……阿弥陀佛……”

“净嗔师父。”

“咄咄咄……阿弥陀佛……”

“净嗔师父。”

韩轻嗣每念一声“阿弥陀佛”,郝伍少就喊一声净嗔,韩轻嗣伊始不理他,然而次数多了,终于忍不住停止了敲打

木鱼,对那人怒目而视。

郝伍少已被雨浇得湿透了,额上垂了两缕发丝,使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他嘴角却含着笑,虽不是他本真的容貌,然

而那嘴角的弧度依旧是韩轻嗣熟悉不已的。

郝伍少见他回头,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净嗔师父。”

韩轻嗣怒道:“干什么!”

郝伍少两眼弯了起来,明明是笑着的,神情看上去却十分悲伤。水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淌落,一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

泪水。

他头倚着门栏,神情有些疲倦:“净嗔师父,你叫了这么多声‘阿弥陀佛’,佛祖都没有生气。我不过唤了你几声

,你怎么就不高兴了?”

韩轻嗣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与蓄满了悲伤的双眸,忽觉鼻子有些发酸。他不忍再看,转过身背对着他,叹息道:“…

…你走吧。”

郝伍少倔强地摇头:“我不走。我在这里守你五日,若五日后你还是要剃度,我就留下来陪你当和尚。他们要是嫌

我资质不好,我可以留下来做扫地僧,做饭也可以……总之你不走,我也不走。”

禅房中静默了许久,许久,终于再次响起了木鱼声。

“咄咄咄……”

只是这一次,连木鱼都好似感到悲伤,发出的声响沉闷得令人窒息。

郝伍少在雨中守了一整日,直至天色晚了,他才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阿……阿嚏。”他抬袖抹去眼泪鼻涕,又深深看了眼那人的背影,摇摇晃晃向外走去:“我明日再来守你。”

韩轻嗣听他脚步声远了,沉默地放下木鱼,起身走到门口,默默看着那个步履蹒跚的背影,直到他逐渐消失在视野

之中。

“不好了!星宿派的人又攻来了!”

第二十二章

韩轻嗣神色一凛,身形如箭一般向着郝伍少方才离开的方向冲了出去。

郝伍少垂头丧气出了少林寺,沮丧地捋了把脸,将脸上的雨水甩去。他失魂落魄地抬起头,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剑锋

已悄无声息地逼直眼前,刺眼的寒光令双目下意识眯了起来。

郝伍少脑中一片空白,这几个月来在郝肆奕的教导下练就的武功使得他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脚步一错,身体向后

掠去。

他躲过了第一剑,第二剑又迅速刺了上来。

郝伍少情绪正低落,尚且回不过神来,只凭着本能闪躲,余光瞥见一群穿着熟悉衣服的人向少林寺的大门涌去,脑

中蹦出“星宿宫”三字来。

然而他此时失了思考的能力,竟无法将所有的线索连贯起来。

郝伍少微一错神,肩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传至大脑,使得他一个激灵,神智瞬间清明了起来。

他一手捂住肩上的伤口,运起内力向郝肆奕与裴满衣所住的地方逃去。

“嗷唔!”

不远处传来野兽的低吼声,郝伍少曾听过这声音——是白虎使的爱兽白虎!!

他余光瞥见远处又有一批浩浩荡荡的星宿宫子弟逼近,打头的便是身骑白虎的白虎使,当下脚步一转,也不顾身后

对他紧追不舍之人已近在咫尺,硬生生扭转了方向往少林寺里冲去。他这一扭身,肩臂又被紧逼的剑气所伤,却也

顾不得疼,只一心要去向韩轻嗣通风报信。

原本郝伍少已逃离了星宿宫的包围,他这一回头,后方有人追杀,前方也有许多气势汹汹欲冲入少林的星宿宫子弟

,一时成了笼中之鸟。

他心中叫苦不迭,手中全无寸铁,只得以三脚猫的功夫四处周全,寻找一个逃离的机会。

少林寺这几个月来吃了星宿宫不少亏,寺中僧人各个处于戒备的状态,故不久就有大批僧人迎了出来。郝伍少像只

猴子一般在人群中跳上跳下,努力向僧人们靠拢。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心感激起郝肆奕的严厉来。

然而僧人们并没有见过郝伍少,不知他是敌是友,虽见他辛苦招架着星宿宫弟子的攻击,一时却也没有谁冒死突围

救援。

郝伍少身上已大大小小多了七八道伤口,越来越显捉襟见肘,眼见围攻他的人已多至四人,将他团团围住,他再也

逃不出去了。

郝伍少满心苦涩,自言自语地骂道:“叫你方才不给少爷好脸看,这下少爷死在此地,该你剃了秃瓢做和尚!”

一柄长剑向他后心刺来,郝伍少听得身后凛冽的风声,奈何已是避无可避,垂死之际放声大叫道:“轻嗣!!!”

“乒!”

身后的长剑被青雪剑砍成两段,郝伍少只觉眼前数道白光闪过,围攻他的四人仿佛中了定身术,瞪大了眼睛僵直着

倒了下去。

郝伍少惊魂未定地僵立在原地,眼看着韩轻嗣杀了一人又一人,全身如浴血一般,月白色的僧袍被四溅的鲜血染成

了紫色。

韩轻嗣喘息不止,拉起他的胳膊吼道:“快走!!”

郝伍少这时方才回过神来弯腰捡了一把剑,向僧人多的地方杀出一条血路来。

白虎使这时已走进了,看见两个不是秃瓢的家伙与宫中子弟厮杀十分惊讶,定睛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指着

韩轻嗣道:“是你!”

他身下的白虎亦认出了韩轻嗣,伏低了身子阵阵低吼,淡黄色的虎睛发出慑人的光芒,却又因害怕而不敢靠近。

韩轻嗣与郝伍少身边渐渐空了出来,星宿宫的子弟围着他二人不敢上前。

白虎使已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因郝伍少带着面具而认不出他,故只是死死地盯着韩轻嗣一人,狭起眼道:“前宫主

可是你杀的?!”

韩轻嗣紧紧握着青雪剑,胸膛因剧烈喘息而上下起伏不定,白皙的脸上沾了不少血水,使他冷峻的面容看上去更加

慑人心魄。

他冷笑着将郝伍少护到身后:“江颜逸死有余辜!”

星宿宫一众弟子听他直呼江颜逸的名讳,又听闻江颜逸是死在此人手中,更是害怕地退了一步。

江颜逸不止是星宿宫的神话,更是整个武林的噩梦。十年前他以朱雀使的身份在挑宫之日杀了原任宫主,跻身宫主

之位,武林上皆为之震怖——昔年的星宿宫主五招之内便杀了原先排在江湖第二的天玄道人,已引起正教的惶恐,

谁料星宿宫中竟有更甚的人物!

而江颜逸容颜艳丽绝世,当年一心要剿灭以星宿宫为首的魔教的武林盟主楼绝情死心塌地拜在他长袍之下变成了楼

多情,后又死在他手中,更是在江湖上激起了好一阵风波。

只是那时候韩轻嗣与郝伍少都年纪幼小,不知这些旧事。

如今这名仅有二十岁的年轻剑客竟能杀了那传奇一般的人物,连赶出来迎战的少林寺方丈慧悟都吃了一惊。

白虎使神情悲愤欲绝,咬牙切齿道:“既让我找到你,我便要为前宫主与我那三位星主报仇!”

韩轻嗣握剑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漠然与不屑,冷声道:“就凭你么?”

因为韩轻嗣的缘故,原本与少林寺僧人缠斗的星宿宫子弟都缓缓退了回来,原定的强攻计划被放弃,众人聚到了白

虎使的身边。

一名星主打扮的人走到白虎使身旁,郝伍少从他衣服上绣的毕月乌猜出他是毕星宫星主。他低声道:“宫主,七宫

弟子已全部撤离。”

郝伍少吃了一惊:“你是新任的宫主?怎么还骑着白虎?”

白虎使眯起眼,杀意愈甚:“你是谁?”

江颜逸一死,星宿宫大乱,星宿宫宫主、朱雀使、青龙使三个重要的席位同时空了出来,白虎与玄武手忙脚乱之下

只得匆匆挑选毫无准备的星主上位。蚀狐门也失去了门主,然而两家已商定了九年的联手一统武林的计划却没有因

此落空,白虎使临危受命顶替了上来,兼任宫主、白虎使与联盟盟主,指挥两教进攻武林正派。

郝伍少耸了耸肩,却牵动了身上大大小小数道伤口,疼的皱起了脸连连抽气。

韩轻嗣压低了声音道:“你到方丈那里去。”

郝伍少蹙眉,断然拒绝:“不行!我陪你!”

韩轻嗣微微发怒,声音愈发低沉:“你以为你那点功夫已练到家了吗?”

郝伍少想也不想地反问道:“那你又如何?”

韩轻嗣怔了怔,被他戳中痛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郝伍少握着剑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低声道:“总之,我也是个只有半条命的人了,无论如何我都要陪你,你

赶不走我的。”

韩轻嗣望着他的侧脸沉默良久,只觉一阵心痛与失落——他已不是那个能轻轻松松为郝伍少遮风挡雨的韩轻嗣了,

而郝伍少也不是那个娇生惯养需要他保护的小少爷了。

那么,他对郝伍少而言,当真还有别的价值么?那个人口口声声说的爱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今日爱了这个,

明日又会爱上那个。

他对郝伍少,实在没有信任可言。而对自己,却已然失去了自信的资本。

韩轻嗣漠然道:“你过去,被添乱。”

郝伍少苦笑道:“这时候你还生我气?”

韩轻嗣轻哼了一声。

白虎使见了韩轻嗣后已有退意——他并不知道韩轻嗣此时内功被封。他曾与这名少年交过手,知道他高深的武学造

诣与坚强的意志。他不想在此地折损太多弟子,他此次带出来七名星主与数百名弟子,星宿宫此时也不能再折损更

多星主了。

然而血仇压肩,又有数百双眼睛看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说退就退。

毕星主见宫主犹豫不决,与他附耳说了几句,为他分析大局,劝他改日想好了对策再来——毕竟攻下少林乃长远之

策,不可急在一两日。白虎使正愁没有台阶下,如此一来正和了心意,遂向七名星主使了眼色,令他们带着手下弟

子撤离,这才向韩轻嗣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等着罢。”

眼见星宿宫弟子离开,少林僧人也不敢追击,一时数十双眼睛都注目到韩轻嗣与郝伍少两人身上。

方丈慧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轻嗣,转过身平和地向众僧道:“都回去罢。”

众僧虽是满心好奇与惊诧,却也知不该多问,随着几名长老走回寺中打扫残局,唯独走在队伍最末的净痴又深深地

看了韩轻嗣数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慧悟走上前,竟是什么也没问,只是道:“净嗔,你若无事,也回禅房罢。”

韩轻嗣恭敬而疏离地立在原地:“我尚有几句话要与故人说,一会儿便回去。”

慧悟微微颌首,饱览世俗的双眼淡然地看向郝伍少,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位施主。你每日入我少林,是看佛还是

看僧?”

郝伍少一脸尴尬,不由向韩轻嗣身后退了一步。

慧悟会心一笑,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就不打扰施主与净嗔了。”

郝伍少连忙摆手:“大师慢走,大师慢走。”

慧悟走后,郝伍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一群眼光贼精的老秃瓢!”

韩轻嗣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并不开口。

郝伍少抿了抿嘴,讨好地上前握住他的胳膊直晃,一边又因为牵动了自己的伤口而龇牙咧嘴:“轻嗣,你来救我,

便说明你心中还有我。你别气了,千万别剃成秃瓢!你要是还生我气,就把我剃成秃瓢罢,莫跟你自己过不去。”

韩轻嗣深深地看着他,似要将他的容颜用力刻入眼底。

郝伍少见他不说话,又心慌了起来,伸手环住他的腰,似乎是怕他跑了:“轻嗣……你腰细了。”

韩轻嗣并不挣扎,缓缓抬起手,以指腹摸去他脸上的血迹:“……你也瘦了。”

郝伍少受宠若惊,死死地盯着他停顿在自己脸上的手,忽而狂喜地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抱了上去:“轻嗣!”

韩轻嗣轻轻叹出一口气,亦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愿不愿和我隐居。”

郝伍少愣了愣,上身微微后仰,迷茫地看着他:“什么?”

韩轻嗣垂下眼,脸上虽淡淡的没什么神情,睫毛却细微地颤动着:“我没有武功,你……不再健康,我们隐居。”

郝伍少弯起眼笑了:“少爷何曾健康过?至于你的武功……我从来是不在乎的,我还担心你耽于武学而忽略了我。

至于隐居……我这人其实十分自私,哥哥姐姐们待我虽是极好,我的一片心思却总是拴在你身上,只要能时时看的

到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韩轻嗣微微颌首,凑上前在他额角处落下一枚轻吻,承诺般念了一句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在韩诩之的房中看到过的话

:“门隔流水,十年无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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