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两人温存了一阵,韩轻嗣在郝伍少耳边轻声道:“你先回夔城去等我,以后不要再来少林。”
他松开郝伍少,转身向少林寺中走去。
郝伍少怔了怔,忙追上去拉住他的手,紧张兮兮地说:“你、你还回去?”
韩轻嗣点点头,想了想似乎不愿多作解释。
郝伍少却不愿放手:“是不是为了洗髓经?”
韩轻嗣不答。
郝伍少信心满满地摩拳擦掌:“我帮你!”
韩轻嗣哂笑一下,复又正色,缓缓摇头:“不,你回去。”
郝伍少不满道:“为什么?”
韩轻嗣叹了口气,将他的手轻轻掰开:“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听我的,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回夔城去,星宿宫的人
随时会再攻来。”
郝伍少双眉拧在了一起,正待发作,又堪堪忍了下去:“……你……要多久?”
韩轻嗣垂下眼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兴许……一个月罢。你相信我,不会很久。”
郝伍少见他不肯多说,也只得讪讪送开手,目送他进了少林。
郝伍少并没有依言离开嵩山,白天并未再去少林,两日后蒙面夜闯藏经阁,被少林僧人发现后打将了出去,所幸并
未被抓到。
又过了两日,眼看翌日就是韩轻嗣的剃度之日,不甘心的郝伍少与郝肆奕再一次偷偷潜入少林。
这回有了前几番的经验,两人格外小心翼翼地躲过重重把守的僧人,安全来到藏经阁之下。
郝肆奕悄悄比了两个手势,示意郝伍少在原地稍待,自己则从侧翼缓缓潜上前去。
“哗……”
郝伍少耳后一道风声呼啸而近,他下意识地一个低头,一柄剑从他头顶削过,斫下几缕发丝。
郝伍少心头一凛,就地一滚闪了出去。他回头,借着星星点点的月光看清身后人的相貌,不由大惊:“绿衣!”
此时郝肆奕已成功迷翻了四名看守藏经阁的僧人,回头欲招呼郝伍少,却在转身的霎那见到一支泛着绿光的箭头向
他飞袭而来。郝肆奕来不及闪躲,被飞箭射中肩膀。
四周的草丛里瞬间无声无息地多了数名星宿宫的弟子。
绿衣眯起眼:“你是谁?你认得我?”
郝伍少眼见郝肆奕受伤,不由惊呼:“四哥!”
绿衣曾奉花乐醉的命令调查过郝伍少的身世,听他一声四哥叫出口,心中已有了答案:“你是……郝伍少?”
眼见数名持剑的弟子向倒在地上的郝肆奕靠拢,郝伍少顾不得其他,冲上前将郝肆奕抱在怀中。他看见绿衣身上穿
的正是花乐醉以前在星宿宫时的衣服,明白如今他已是角星宫的星主,遂低声细语地向他求情道:“绿衣,你不要
杀我们,我们并非少林中人,绝不会阻星宿宫之事。”
绿衣一扬眉,示意众人稍待,走上前道:“怪不得宫主在少林寺看到了韩轻嗣,原来你也在这里。你们潜伏少林欲
行何事?”
郝伍少苦笑道:“我觊觎少林所藏典籍,自然是来偷东西的。”
绿衣笑道:“还要多谢你们如此干净利落地替我们解决了这四名僧人,若他们向其他弟子发出讯号,今日的偷袭恐
怕还有些难度。”
郝伍少眼见郝肆奕脖颈上的肌肤已变成紫色,想是剧毒已游走全身。他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替郝肆奕喂血,又害怕耽
搁久了再救人就迟了,只得连声哀求道:“绿衣,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放了我们罢。”
绿衣冷笑:“我怎不知,我与你们有何情分?”
郝伍少眼睁睁看着郝肆奕的身体越来越冷,再看四周虎视眈眈地数十名星宿宫弟子,这时候亦不敢大声求救,已是
急得潸然泪下,哽咽道:“求你,看在……花乐醉的面子上……”
绿衣神色一凛,一名角星宫子弟走上去在他耳边低声道:“星主,不可耽误太久。”
绿衣淡淡地点了点头,向几名弟子一抬下巴:“进入藏经阁,杀了里面的僧人,放火烧了此楼。”
郝伍少此时虽记挂着《洗髓经》,却也不敢吱声。
绿衣神情冷漠地走上前,居然临下地睥睨郝伍少与郝肆奕:“怪只怪你们运气不好,莫怪我。”
郝伍少心头一跳,还欲开口,却见绿衣雷电风火般出手,两个指节猛地扣住他的喉头。
郝伍少呼吸愈发困难,他垂下眼望着怀中昏迷的郝肆奕,艰难地与他十指交扣,心道:四哥,是我连累了你……这
么多年来,我欠你一句谢谢,亦欠你一句对不起。
他耳中阵阵嗡鸣,神智愈发迷糊,朦胧中却听绿衣的声音在耳畔轻喃:“你最近……见过花乐醉?”
郝伍少掀了掀嘴唇,脸色已涨的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轻轻眨了眨眼睛。
绿衣突然往他口中塞了一枚药丸,松开掐着他脖颈的手,轻声道:“装死。”
郝伍少愣了一会儿,如桩子一般直挺挺倒了下去。
过了好一阵,伍少只觉有人轻拍他的脸颊,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觉眼前人是绿衣。
绿衣轻声道:“起来,他们都走了。”
郝伍少一骨碌爬起来,慌忙去探郝肆奕的鼻息。郝肆奕中毒已深,呼吸微弱到难以察觉,嘴唇已变成紫色。
绿衣蹲在郝肆奕身边,道:“抱歉,解药不在我身上。”
郝伍少笨拙地将郝肆奕打横抱了起来,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我……可以走了吗?”
绿衣缓缓站起身,神色藏在阴霾中看不清楚,轻声道:“花乐醉他……还好吗?”
提起花乐醉,郝伍少只觉一肚子火气,撇了撇嘴,没好气道:“好得很。”
绿衣轻笑一声,竟是说不尽的惆怅与隐隐约约的欣慰:“是么……那便好……”
他阖上眼,叹气道:“你快走吧,从东北面离开,绕开禅房与斋堂。找到他的师父,也许还来得及。”
郝伍少道了一声谢,眼见藏经阁中已冒出了黑烟,这时候再管不得什么《洗髓经》,抱着郝肆奕调头就跑。
他按着绿衣所说的路线避开星宿宫的人向少林外逃去,路上发觉星宿宫之人竟是由少林寺外挖通了一条地道潜入少
林中。
他急匆匆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捡了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头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放血喂郝肆奕喝了下去。
过了一阵,郝肆奕的嘴唇逐渐转黑为红。
郝伍少松了口气,听见少林寺中逐渐喧闹了起来,僧人们已发觉藏经阁被烧,都向那里聚了过去。
郝伍少背起尚在昏迷中的郝肆奕,跌跌撞撞跑回三人的住处,叫来留守的裴满衣,急匆匆道:“裴先生!你先替我
看一下四哥!”
裴满衣看见郝肆奕昏迷不醒,起先是吓了一跳,又见他面色红润,显然已没有大碍,方才舒了口气:“你要去哪里
?”
郝伍少急匆匆道:“回来再向你解释!你与四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避,星宿宫的人又来了!”
裴满衣眉头一跳,已猜到了原委,连忙上前去拉郝伍少:“你要去找韩轻嗣?!”
郝伍少侧身闪开他的拉扯,飞奔了出去。裴满衣一下傻了眼,又不能丢下昏迷的郝肆奕,只得眼睁睁看他跑了。
再说住在西厢的僧人们被喧闹声吵醒,纷纷抄了棍棒出来,向着火的藏经阁冲去。
韩轻嗣一见藏经阁起火,本以为是郝伍少所为,一时心慌的手足无措。然而听见僧人们隐约叫喊着星宿宫,方才放
下心来。
他走在队伍最末,与僧人们逐渐拉开距离,趁无人注意时突然一转身,迅速向东面的禁地跑去。
“净嗔!你去哪里!”
韩轻嗣心头一惊,待扭头来看,竟是一直偷偷注意着他的净痴。所幸此时僧人们已跑远了,此地只有他与净痴二人
,并无他人发觉。
韩轻嗣不耐烦地抿了抿唇,心中杀意一闪而逝,冷冷道:“你去救火,不必管我。”
净痴三两步上前,握住他的胳膊急急道:“师弟,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潜入少林究竟有何目的?”他停了停,突然
惊得脸色大变,抓着韩轻嗣的手也紧了许多:“你……你莫不是星宿宫的细作罢……”
韩轻嗣微怒地甩开他:“我不是。劝你莫多管闲事。”
净痴哪里肯依,又伸手去拽他,却被韩轻嗣迅速点住了穴道:“抱歉。”
净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向东面的禁地跑去。
韩轻嗣到了禁地外,隐约听见藏经阁的方向传来白虎的怒号声与惨叫声连连,心道僧人们定是中了星宿宫的埋伏,
在藏经阁处被一网打尽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步态轻健地走入禁地,缓缓抽出青雪剑。剑的幽光与他眸中瞬间亮起的红光相互辉映,一时
间他一袭猎猎白衣周遭仿若开出朵朵紫莲,将他衬得无比妖冶夺目。
他的体内瞬间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内力,使四周风声赫赫,花舞叶落。
这一幕,端的是朱紫夺目,翾风回雪,飞燕游龙。
韩轻嗣向盘坐着的看守禁地的少林四大高僧勾起一个无情冷绝的笑容,慵懒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杀机与寒意:“藏
经阁着火了,四位高僧不去看看么?”
第二十四章
四大高僧原本闭目打坐,韩轻嗣出声后四人仅是缓缓睁开眼睛,依旧盘坐不动。
四大高僧本是四名恶人,四十年前经当时的少林方丈觉尘点化,皆皈依佛门成了虔诚的佛徒。然而觉尘大师死后,
四人执意避世,便来禁地看守,一看便是四十年。
四大僧人曾经的法号不详,韩轻嗣在少林的这几日打听出四大高僧以四口业自我命名,分别是东两舌,西恶口,南
绮言,北妄语。
南绮言道:“阿弥陀佛,贫僧的职责仅是看守禁地。少林如何,与贫僧四师兄弟无关。施主何故闯我禁地?”
“噢?”韩轻嗣挑了挑眉,将青雪剑横空,左手的食指抵在剑锋上,缓缓由剑柄处划至剑锋:“四位高僧好生无情
。”
他的血涂抹在青雪剑的剑锋上,剑身划过一道幽紫的光芒,显得十分诡谲而又艳丽。
西恶口在四名僧人中生得最是粗犷豪放,瞪大了眼睛,冷笑数声:“张施主便不无情?慧悟师侄好心收留你,少林
危难之时你袖手旁观也便罢了,竟来此地落井下石。”
韩轻嗣一贯是少言少语的,然而今日他却格外想多说些什么,仿佛错过了就不会再有机会。他听四高僧称他为张施
主,心念一动,道:“火并不是我放的,僧人们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与诸位高僧一样,少林如何,并不关我的事
。不过,四位高僧如何知道我姓张?”
西恶口一对杏目瞪成了铜铃,正欲开口,却听东两舌打断道:“张施主。你虽来历不明,慧悟师侄慈悲为怀,见你
一身内功为怪力所封,有意引你入佛门,授你洗髓经来为你治伤。慧悟师侄早知你心思不纯,前几日已来禁地向我
师兄弟们说过你的事,交代你若擅闯禁地,务必以大义感化你。你如今强催内力,竟是要自毁丹田?”
韩轻嗣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他背后是藏经阁的火光漫天,照亮了黑夜,却将他的正脸掩埋在更深的黑暗之中。他懒
声道:“四位大师如此罗嗦,是向觉尘大师学来的?”
他出言侮辱觉尘,已触到四名僧人的底线。西恶口忍不住要腾起身,他对面的东两舌早有预料,一道掌风劈了过来
,将他压在原地。
南绮言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张施主,你若要硬闯,我等也只得全力阻拦。然而在此之前,我希望张施主能
为我四师兄弟解惑,你究竟为了什么甘愿自废武功也要擅闯禁地?”
需知禁地门口有四大高僧已内力形成的屏障,要闯入此中韩轻嗣不得不一早催发了内力。他如今每时每刻丹田处都
有如火烧火燎的剧痛,即使如此,韩轻嗣却也不急着动手——哪怕是难以忍受的痛楚,他也想再多体验一时。过了
今夜,他便是废人了。
韩轻嗣冷汗如雨,眼睛为了躲避滚落的汗水而微微眯起,削减了他的冷漠感,而使他看上去颇有些慵懒:“少林禁
地中有昔年寒山老人炼的天香易骨丹,能为我最重要的人解去九曜七星之毒。至于武功……我练武已有十年,年纪
轻轻有幸到达过巅峰,已无憾了。他说武功没有关系,那便没有关系罢。”
四大高僧微微吃惊。
少林禁地中有许多宝物,有些是高人自愿赠予少林,有些则是昔年征讨魔教或为恶江湖的恶人时缴获的,武林正教
相信少林,一致要求由少林保管,以免去众人争夺之祸。例如天山魔的九转劫珠、星璇宫主的紫金戟等等。至于寒
山老人的许多丹药,听说他昔年本欲将毕生所有交给韩门韩诩之,奈何韩诩之早亡,他便在临终前将所炼成的丹药
统统交给了少林寺。
如今这名少年为了心上人不惜一身鼎盛的武学,只为一枚丹药,着实令四大高僧有些惊诧。
“阿弥陀佛。”北妄语道:“张施主太过为世俗感情所累,可惜了……”
他话未说完,被韩轻嗣不屑而冷漠的声音打断道:“为世俗感情所累?若是四名高僧看得开,又怎会来此处避世?
我方才说到觉尘大师,四位高僧怎么都变了脸色?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吃斋念佛四十年,佛祖没有教会你们如
何放下吗?”
四大高僧的脸色又是齐齐一变。
韩轻嗣的青雪剑被他祭了自己的血,似乎已有些蠢蠢欲动,韩轻嗣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容许他再拖延下去。
四大高僧沉默许久,南绮言略有些嘶哑地开口道:“既然张施主执意而为,我等只能得罪了。”
韩轻嗣早已等得不耐烦,当即手腕一转,凛然剑气直逼坐在正东方的东两舌而去。
四大高僧手掌向身下的蒲团一拍,四人同时腾空跃了起来。东两舌手中握着的佛珠拍了出去,以佛珠挡下了韩轻嗣
的第一剑。
韩轻嗣不急不慢,仿佛全未察觉向他身后飞来的西恶口,手臂用内力一顶,只听“砰”的一声,东两舌手中的佛珠
竟是破碎飞溅了出去。随后韩轻嗣不慌不忙地向地上一扑,转手一剑向掠过他上方的西恶口此去。西恶口未料他身
手如此之敏捷,急急翻身,被青雪剑割破了僧袍的衣襟。
仅第一式,四大高僧的阵法被打乱,东两舌没了佛珠,西恶口险些受伤。
东两舌赤手空拳没了武器,其他三人一边支援着他,一边重组阵型,颇有些狼狈。
需知韩轻嗣在江颜逸的帮助下练就的内功已可在江湖上称雄,江颜逸封他一身功力是以自己的全身功力输入他体内
压制他本身的内功。如今韩轻嗣催发出来的内力是自己与江颜逸内力的总和,莫说四大高僧,便是十大高僧也不在
话下。
南绮言看清他的剑招,脸色微变:“你!你是韩门之人!”四大高僧虽居于禁地四十年,然而八年之前寒山老人将
毕生所有送到少林之时曾说过可惜韩门遭血灾,连他极是欣赏的韩诩之也未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