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春风玉门度 上+番外——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2年0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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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满衣不愿时时去看花乐醉那张欠揍的笑脸,更烦他开口要水要食,见他已被炎雪虫折磨的气息奄奄,便丢他一人在草庐中不顾。

饶是郝肆奕这般性子的人,也破天荒地开口叮嘱了几句:“你看牢了那人,他不是个简单之人!”

裴满衣伸完懒腰后又打了个哈欠:“哈~~~他身中二蛊数毒,外伤无数,能不能撑过这个月尚待商榷,防他能防出朵花来?”

郝肆奕冷冷地瞪了师父一眼,翻身上马,急急策马入谷采药去了。

裴满衣喂郝伍少吃过药,又怕他乱跑,索性点了他睡穴,自己也衣衫松散地走到屋外竹榻前,眯起眼沐着阳光躺下,舒舒服服睡起午觉来。

朦胧间听见草庐中有细微响动,想必是花乐醉炎症发作正在庐中翻滚挣扎,自翻了个身惬意地继续小憩。

待他睡舒坦了,挂着微笑醒过来,却发现脖颈上多了柄冰凉的剑刃。

剑锋寒光烁烁,却比不过那人眼底的寒意。

自己的独门弟子郝肆奕握剑之手骨节泛白,青筋暴起。

他笑了。

裴满衣在过往的七年间深有体会,自己的徒弟不会哭,不爱笑。然而见他笑还不如看他板着冰山脸,好歹平平安安,无甚坏事要发生。

郝肆奕笑得冰裂山崩,刀锋狠狠抵着裴满衣的喉咙,迫得他气也不敢喘,生怕一动弹便挣破了喉管。

郝肆奕没有问“我五弟和花乐醉呢?”这样的蠢话。便是不问,裴满衣也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问了也是答不出来的。

郝肆奕挑起一边嘴角,抬起下颌俯视他,神情倨傲而落寞:“很好!郝伍少死了,你活着对我也没什么用了。”

裴满衣忍住吞唾沫的冲动,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晌,有些凄凉认命地阖上眼。

等了一阵,颈上的胁迫却撤了。他睁开眼,看见那人白衣飘飘离开的背影。手中的剑猛一掷,狠狠插进树干中,竟是入木三分。

裴满衣不知弟子何时修得了这样的内力,连滚带爬地从竹榻上翻下来,扑上去留人,却被郝肆奕狠狠一个巴掌煽得眼冒金星,跌倒在一旁。

他不依不饶地爬起来扑上去,郝肆奕掌间运气,毫不留情地一掌推上去。裴满衣不躲不闪地受了,却趁机点了弟子的穴道。

郝肆奕手掌停在他胸口顿住,内力震得裴满衣心口一热,几乎舍不得离开他的掌心——那一贯凉薄之人何时有过这样的热度?

他留恋地贴了片刻,支不住跌跌撞撞向后倒去,猛喷出一口鲜血。

裴满衣抬袖揩去血水,苦笑着摇头骂了一句:“不孝之徒!”

也不顾那人恶狠狠的眼神,撑着爬起来将他拦腰抱起扔上马,策马回太虚谷去了。

第七章

郝伍少醒来之时,只觉身下之床柔软异常,如身陷云泽之中,飘然欲仙。

他朦胧地睁开眼,只见自己卧在一张蚕丝瑶床上,床柱由青玉制,上盘四只角木蛟,以黄玉缀头尾,玛瑙为鳞,爪牙舞翩,傲骨飞腾。

花乐醉正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玉葱一般的手指在他下颌上划来划去:“郝公子醒了?”

郝伍少被他灿若夏花的笑容碜的森森颤栗,只见四周装点奢华,哪里还有草庐的影子?当下心里已猜出了因果,勉强扯了扯嘴角:“这里是……?”

花乐醉盈盈如水的眼眸波光粼粼:“星宿宫。”

郝伍少笑得肌肉僵硬:“乐醉兄这么急着带我回家来见亲戚了?”

花乐醉饶有兴致地以指绕着郝伍少散在床上的长发,低头在他耳畔吹气:“礼尚往来。郝公子既已带乐醉见过你哥哥,我自然也要带你一同回娘家。”

郝伍少已是笑的比哭的还难看:“那岳丈二老现在何处?”

花乐醉的手指滑至他脖颈上搔弄:“不急。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好好做一对缠绵鸳鸯,享鱼水之欢,可不逍遥自在?”

郝伍少忍住蹙眉的冲动:“只有我们两人?!”那岂不是被他折磨死了也没人知晓?

花乐醉眉眼一弯:“自然……”

“星主!”绿衣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来。

花乐醉手指僵在空中,不满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绿衣一怔,踌躇片刻道:“星主,快到午时了,冰水已备好了,星主是……”

花乐醉一敛嬉笑,眉目间尽是阴鸷萧杀之气,冷声道:“端进来,就放在这里,你不必再进来。”

绿衣得令,恭敬地退下了。

郝伍少知是炎雪蛊的缘故,不由有些心惊,唯恐花乐醉将此仇记到他头上清算。现如今离了韩轻嗣,他不过是个任人鱼肉的废柴,且星宿宫蛊毒众多,无论哪一两种他都决计是受不住的。

花乐醉未再调戏他,不久便等得角星宫弟子抬了一个宽可容人的木桶上来。

郝伍少微微抬头,便看见木桶中水、冰混合,只看一眼便觉彻骨冰寒。

大约是炎症已有发作的迹象,花乐醉等众人退下,迫不及待地褪下衣衫跳入桶中,溅起一片水花冰渣。

郝伍少自小畏寒,见了这情景仿佛也有了切身浸冰的感觉,寒毛根根竖立,不由扯过蚕被将自己裹的更紧实了些。

那炎雪虫的威力说来就来,片刻也不滞缓。花乐醉前一刻还是一脸春光笑意,正欲开口,突然之间脸色骤变,狰狞骇人。

他的身体霎那升温,五脏六腑仿佛被烙铁熨烫。肌肤上的灼热被冰水化解,只是那凉意却传不进体内,反倒成了冰火两重天,更为煎熬。

花乐醉意志惊人,便是受苦如此依旧挤出一个笑容来:“郝公子可要与乐醉试试鸳鸯浴?”

郝伍少吓得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这样的冰水莫说浸泡,哪怕是水中过一遍也会要去他半条命。

冰桶中腾起白烟,冰块迅速消融。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一大桶的冰块已化尽。花乐醉周身的的水渐有沸腾的趋势,露在水外的脸上已是香汗涔涔,每一滴打在水中都化作一缕雾气。

郝伍少渐渐心生不忍:“你浸在冰水中也不能克制体内邪火,反倒是冷热交替更为难受。还是别浸了罢。”

花乐醉紧紧扒着桶沿,指甲几要嵌进木中,气若游丝道:“郝公子有其他方法?”

郝伍少微微蹙眉:“我每次寒毒发作之时轻嗣便给我传输极阳的内力,这样会好受许多。你们星宿宫可有练至阴内功之人?或许你可以让他帮你。”

花乐醉脖颈后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如今我阳你阴,岂,岂不是绝配?不如,便由郝……郝公子替我解炎。”

郝伍少不由向后退了一些:“你想做什么?”

花乐醉因巨痛而笑得狰狞:“你,你的血至阴,不如便用它来解。”

郝伍少背脊发凉,干笑道:“乐醉兄莫开玩笑,人血肮脏,怎能以此来玷污了乐醉兄。”

花乐醉却不是玩笑。

一桶冰水已被浸成温水,他突然一挣,木桶猛然炸开,水花四溅。巨响吓得郝伍少闭紧了眼睛,再睁开时花乐醉已喘着粗气躺在他身旁了。

他一身寸丝未着,湿漉漉的身子将白色的蚕被洇成鸦青,双目迷离。

郝伍少忙将丝被覆到他身上,手指不当心触到他赤裸的肌肤,瞬间将手弹收了回来,瞠目道:“这,这么烫……”

花乐醉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痴迷般喃喃道:“血,血……”

郝伍少被他掌心的温度烫的生疼,挣了两下挣不开,见他一副已近癫狂的神态,反倒是冷静了:“好,好,给你血便给你罢,不过最多一……一茶杯!你先放开我!”

花乐醉听懂了,手果真松开:“一碗!”

郝伍少气绝:“你这混蛋是在装疯呢?!”

花乐醉不语,痴痴盯着他白皙的脖颈,舌尖似有若无地划过齿贝。

郝伍少当真是怕了。花乐醉此人心性坚韧、癫狂无比,仿佛不怕疼又不怕死。千里迢迢追着他从江南到了北方,不惜以身犯险中了郝肆奕的炎雪蛊,只为将他劫来此处,尚不知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眼下若不顺着他,且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

郝伍少苦着脸点头:“好好好,一碗就一碗。”

桌上早已摆了只红釉瓷碗,釉彩依旧是一只头尾相绕的角木蛟。碗边有一把银色匕首,匕身雕纹不消看也知是角木蛟。

好一个二十八星宿的角星宫。

郝伍少握上匕首的一刹那有冲回去捅花乐醉一刀的冲动,然而便是韩轻嗣在此,伤了他也未必能从偌大的星宿宫中逃出去,反倒要吃更多苦头。

郝伍少颤着手,转开脸对着手腕轻轻划了一刀。一阵刺痛正是不必提,然而刀锋只划破了肌肤,可怜兮兮地滚落出几粒血珠子,等了半天也不见从腕上落到碗中。

花乐醉痛声道:“快点!”

郝伍少一抖,咬紧牙关一刀对着血管割下去,瞬间血流如溪水般酣畅淋漓。然而只集了半碗血流又梗塞了。

郝伍少欲哭无泪,身后花乐醉虎视眈眈地看着,只得狠下心来又是一刀。

来来回回不消片刻一碗血便集满了。

郝伍少惊呼:“快快,有什么止血的法子!要满出来了!”

花乐醉跌跌撞撞从床上扑过来,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一只瓷碗来:“接上接上,别浪费了,留着下次喝。”

郝伍少:“……”

好容易止住了血,花乐醉已仰头将一碗血水灌了下去。

也不知是时辰将尽,还是那身中寒毒之人的血液当真有效用,花乐醉只觉身中那炽火被扑灭不少,绷紧的全身渐渐松懈了下来。

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笑容又成了魅惑众生的模样:“果真是个宝贝。郝公子,乐醉日后自会好好疼你……”

郝伍少恶寒地颤了颤,大约是失血过多,脸色一时有些惨白。

他低下眼,不留神看见花乐醉完好无损的胴体,不由大惊:“乐醉兄!你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花乐醉顺着他目光下移,莫名道:“什么?”他流氓地拿起小鸟颠了颠:“郝公子没有吗?”

郝伍少晕厥:“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你明明是阉人……”

花乐醉:“……”

花乐醉将郝伍少带入角星宫中,并未限制他的自由。然而星宿宫奇花异草众多,郝伍少又不识路,谅他也不敢乱跑。

郝伍少解毒未满六十三日便被中断,毒血反噬,此毒再无可解。每日月出之际乃天地阴气最盛之时,心口绞痛不说,寒毒又一日烈过一日,便是花乐醉在床四周烤满了火盆、盖上数层绒被依旧抑不住他冻得脸色发青。

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待到子时该是花乐醉犯寒之时,郝伍少朦胧间只觉有股热流从体内被人抽离,带走他为数不多的温度。

此后畏寒的毛病日愈烈起来,明明是春衫五月,他却要裹着鹤氅大衣方才好受一些。

若仅是寒症,尚可忍受。然花乐醉每日午时炎症发作之前皆要饮他一碗血。

头两日郝伍少唯唯诺诺地顺从放血,待到第三日他握紧了匕首已有些抓狂:“喝人血,你练的是什么鸟功?!你走火入魔,别拖老子陪葬!再放血会死的!!”

花乐醉随手抓过一只铁簪子飞过去,簪尾正打在伍少虎口。伍少吃痛,手一松,匕首便落了下来。

花乐醉笑得邪魅:“郝公子放心,止这些血你放足一个月才会死。你若下不了手,乐醉替你放当如何?”

郝伍少气的挠墙:“你替我放,只怕一下就放足一个月的量了!”

花乐醉眉眼弯弯:“乐醉如何舍得让郝公子香消玉殒呢?这才两日,有趣的时候还没到呢。”

郝伍少情知斗不过他。这一次飞来的是簪尾,再下一次未必不是簪头,只得忍着眼泪在腕处又划一刀。

他只盼韩轻嗣得了消息,能在血尽干涸之前闯进来,将自己救出去。

也不知是否血中寒毒的效用,花乐醉饮过之后每日午时的炎症再犯,只密密出了身虚汗便熬过去了。

郝伍少放血的时候可以嬉皮笑脸,寒毒发作的时候可以咬着牙将泪逼回去,然而到了夜深人静思念那人的时候,一腔委屈只恨不能化作滔滔洪水,将这昏暗的天地湮灭。

从小到大,他身体再弱,脾性再差,也只受过那一人的委屈,何曾在别人手里吃过这样的亏?

十二岁那年,韩轻嗣明知他恐高,被惹恼时便刻意仗着轻功带他飞檐走壁,吓得他手脚并用缠在韩轻嗣身上久久扒不下来;

十三岁那年,扬州书院的子姬从家中带了条凶神恶煞的土狗上学,又刻意支使恶犬逐人,吓得伍少自此畏犬。韩轻嗣将那子姬提到一处荒芜人迹的平野,又不知从何处找来十条饿绿了眼的土狗,追着那人跑了半日,直教那人从此闻犬丧魂;

十四岁那年,郝伍少追求李家书生,逼着韩轻嗣去书库中偷来一套《春秋谷梁传》,却在送人时被韩轻嗣偷偷与自己枕下的《花下宝鉴》对换,害的郝伍少被李书生打将出来,从此不拿青眼相对。

然而他又何曾对别人动过真心?若非那人心心念念只有三姐,自己又何须使出这样不齿的伎俩来赌气试探?若非害怕那人与三姐朝夕相对,自己又何故偏要远离家门?若非那人丢下自己前去逍遥派,自己又何尝会吃这样的苦头?

这样想来,他倒不怨花乐醉了,一腔委屈统统迁怒到韩轻嗣身上,愈是无声抽泣不止。

混蛋!若是三姐见了我如今这境地,你看她日后对你理是不理!

郝伍少拽紧了被角,挂着泪痕沉沉睡去了。

花乐醉见他一会哭、一会笑,颇有些怜意地伸手将他眉结展平。

待他情绪渐趋平稳,呼吸绵长之时,伸手搭上他的天灵盖,将他体内克制寒毒的功力缓缓吸了出来。

吸完功之后,他运气调息将其与自身内力融合,随后替在梦中打颤不止的郝伍少掖紧了被角,起身走至窗台。

又是一个圆月十五。

可惜月圆人不圆。

花乐醉回过头看了眼在睡梦中嗫嚅着韩轻嗣名字的郝伍少,目光满是怜悯:“又一个愚蠢的动情之人。”

我永远,也不会这么蠢。

第八章

除了每日饮血吸功外,花乐醉对郝伍少大抵算是不错的。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猪肝红枣等补血的物事更是不间断。

郝伍少要吃杭州的西湖醋鱼,花乐醉便找来杭州的厨子做了一桌江南的菜;郝伍少要听黄梅戏,花乐醉找来一群徽州的戏子唱的是天地动容;郝伍少每日要浸热水澡,花乐醉着人每日烧水,供他随时随地可泡个痛快。

花乐醉比郝伍少自己更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只差没将他当做一尊菩萨供起来。有时伍少冻得厉害了,花乐醉便停了吸食他的内功,还找来北海暖玉给他戴上。只是饮血一事雷打不动,日复一日不停。

有时候花乐醉犯了炎雪蛊的毒,郝伍少犯了寒毒,两人各自蜷在角落中哆嗦呻吟,倒像是一对苦命鸳鸯。花乐醉难免对他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谊来。每当伍少冷时,花乐醉便将他搂在怀中安抚,温言细语;有时伍少在屋中呆得烦闷了,花乐醉便抱着他飞上宫顶赏月,细数二十八星宿。伍少好奇,花乐醉便将星宿宫的体质与二十八星宿的关系细细说与他听。

花乐醉掌管角星宫,图腾是角木蛟。二十八星宿中角星属东方青龙,花乐醉这角星宫星主也归青龙史直属管辖。

星宿宫采能者胜任制,每年三月初三各星宫弟子可向星主发起挑战,胜者为下一任星主;五月初五二十八位星主可向四大使宣战,能者任之;成为四大使后亦可觊觎星宿宫宫主之位,挑战之日定于每年重阳九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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