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春风玉门度 上+番外——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2年0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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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道:“探子只探到他们兄弟几人是十五年前从塞外来的,再详细便不清楚了。只听说他们父是羌族人,母是中原人士,十五年前已双亡了。还有那侍卫,乃是八年前郝叁侠在琼山下捡回来的,派给郝伍少做了个贴身侍卫。”

花乐醉微微蹙眉:“十五年前么……”顿了顿,挥手道:“你先走罢,我若再要见你,自会留记号与你。”

绿衣跪拜,起身闪入林中,身影渐渐消失了。

花乐醉凝眉自言自语道:“韩轻嗣……姓韩的……”

他仔细想了想:“十年前韩门遭灭门,并未有活口留下。”

眼睛转了一圈,又嘀咕道:“当年最小的那个,似乎叫做韩子凡。那年应是八岁……韩轻嗣?”

他想了一阵,并未想出什么名堂来,揣着疑惑调整了一番,又是那张蚀骨销魂、妖娆万分的笑靥,原路走回去了。

春季本是士人上京赶考的大好时节。待考完了春闱,牵着马在京中赏那百花争艳,花间醉酒,被送高中榜文的小厮唤醒,本是人间一桩潇洒的美事。

人人趋着那百花去,郝伍少却是躲也躲不开。

马车从一片樱树林旁驶过,饶是韩轻嗣特意绕开了数里,却逃不出那花香百里。郝伍少在香气中飘飘欲仙了一阵,旋即便捂着心口变了脸色。

又是好一番折腾,花乐醉喂了他一枚药丸,故作心疼惋惜地叹道:“这药只能解你心口之疼,却是将毒性强压在经脉之中,并未祛毒。若是遇齐五花,那毒性漫延全身经脉血液,就再压不住了。”

韩轻嗣拳头捏的咯咯响,狠狠一掌拍在他肩上。

花乐醉措不及防,飞出七尺多远,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韩轻嗣冷冷道:“我暂且留你一条性命,你便好自为之,莫要忘形了!”

花乐醉竟是不恼,笑眯眯地抬袖揩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却无一丝温度。

韩轻嗣加快了赶路的速度,终于赶到蠡镇。从蠡镇再到太虚谷,就只有五日的路程了。

三人在蠡镇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在客栈用过早膳,就预备继续赶路。

坐在他们边上的两人穿着青色直裰,腰佩纹龙剑,韩轻嗣瞥一眼便知是青龙派弟子。

青龙派本是个不大不小的江湖门派,以剑术为长,距逍遥派不过隔了百里的路途,策马一日便可来回。

如今蚀狐门攻打逍遥派,青龙派也是人人自危。

年纪较轻的那名弟子道:“师叔,再过半月便是那邪教与逍遥派定的最后期限了,若是逍遥派出了什么事,我们岂不是唇亡齿寒?师叔当真不劝劝掌门,去助逍遥一臂之力?”

年长须长的那名青龙弟子嗤笑:“糊涂!你以为蚀狐门是什么人?便是再搭上十个逍遥派也抵不上一个蚀狐门!连少林武当亦不是他们对手!”

年轻者微微蹙眉:“可若不帮他们,待蚀狐门打到我们青龙派之时,又有谁来帮我们?难不成还要降了那魔教不成!”

韩轻嗣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了,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向伍少面前推了推。

客栈对面有一家豆腐坊。卖豆腐的是个清秀少年,磨出白花花的一碗豆腐,撒上小葱酱汁,香气直飘进客栈去。

花乐醉一见那少年同豆腐无一致的白嫩脸庞,眼前一亮,颠颠跑去买了两碗豆腐。自己吃了一碗,还有些良心的晓得替郝伍少带一碗。

韩轻嗣看也不看,手一挥,腾着热气的豆腐脑泼了一地。

花乐醉惋惜:“韩少侠不是连豆腐花也要担心罢?”

韩轻嗣看也不看他,替郝伍少抹去嘴角的酥饼渣:“吃完了便走罢。”

郝伍少眉眼一弯:“好。”

青龙门那年长者被弟子缠的不耐烦,目光游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逍遥派自家弟子都逃了!还要我们讲什么道义?”

年轻者不依不饶:“那种懦弱宵小之辈原也不配做武林之人!但连那被逐出了师门的女弟子郝叁侠昨日都回了逍遥派与众人同生共死,我们又怎可袖手旁观?”

郝伍少心中一硌,韩轻嗣停住脚步不走了。

年长者有些怒了:“秦颐!青龙派还轮不到你颐指气使!数百弟子的性命也不是你三两句话便好拿去往火坑里丢的!你再多说一句我明儿个就让掌门师兄将你逐出师门!”

郝伍少手心中渗出凉凉的汗水,指甲嵌进肉掌之中,一颗心时跳时停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想伸手捉住韩轻嗣拉着他出去,却迟迟无力抬手。

耳旁是那青龙派两人争吵不休,他却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一句也再听不进去。

片刻后,韩轻嗣拉起他的手:“走罢。”

那人一向温暖的掌心,此刻却是毫无温度。

第六章

韩轻嗣解了马车,让花乐醉骑一匹马,自己抱着郝伍少骑一匹,日夜兼程的赶起路来。

花乐醉旧伤刚结,又被挣破,连着赶了两日的路,险些累得坠马吐血。

郝伍少亦是累得犯了病,心口阵阵隐痛,却是赌着气一声不吭。

花乐醉勒停了马,怒道:“我不走了!”

韩轻嗣驻马回首,从马背上挂的行囊里抽出一根长鞭,手一抖,鞭子便将花乐醉圈了起来:“可以,马拖着你走,你骑着马走,自己选罢。”

花乐醉又累又怒,咬牙切齿了好一阵,悻悻道:“我骑马走。”

郝伍少蜷在韩轻嗣怀中一阵阵打颤,唇色惨白,阖着眼,睫毛颤动。

韩轻嗣蹙眉,用衣服将他裹得更紧,狠下心一夹马肚,腾起一阵土尘,直将路赶得更急了。

花乐醉后悔不迭,咽下一肚子血泪,揉了揉从山丘磨成平原的屁股,扬起小鞭子狠抽马臀,巴不得将那挺翘健硕的马屁股抽成峡谷以泄愤,颠颠儿追上去了。

五天赶了十五天的路程,好容易到了太虚谷,韩轻嗣不敢带着伍少贸然入谷,又不放心将他留在一人谷外,遂解下他腰间玉佩托一名当地少年入谷代为传话。

郝肆奕竟是没摆什么架子,不足一个时辰便骑着白马赶到谷外,瞧见面色霜寒的郝伍少,微微蹙眉,沉着脸替他搭脉:“怎么回事?”

韩轻嗣指了指捂着屁股有气无力直哼哼的花乐醉,言简意赅:“九星七耀丹。”

郝肆奕眼中寒光一闪,从怀中掏出一枚铁盒打开,捻起盒中物事朝着花乐醉一掷。

可怜的花寨主正张着嘴喘气,电光石火间喉间一哽,黑色的物事已吞了进去,呛得面色通红:“咳,咳咳咳……甚,甚么东西?”

郝肆奕眼含冰雪,挑起一边嘴角,那玉面罗刹的笑容端的教花乐醉打了一个寒颤:“炎雪虫。”

炎雪虫乃是裴满衣以天山寒虫与焰山火虫置于一皿中培蛊而成,中蛊者每日子丑二时冷若霜冻,午未二时热如火炙,经年受此折磨则腑脏不堪,衰竭而死。

花乐醉欲哭无泪,以指抠喉呕了半晌,只吐出一些清水来,颓然自嘲道:“罢了罢了,也不多这一蛊。”

郝肆奕清瘦的下颌一抬:“捆上。”

韩轻嗣见他态度倨傲、颐指气使,心怀不满,却仍然依言以草绳将花乐醉捆了个结结实实。

花乐醉不挣不扎,笑眯眯地任他捆成一只粽子:“哎哎,屁股便留出来罢,免得郝伍公子来了性致时解绳麻烦。”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收紧捆他下围的绳子,花乐醉脸色一变,吞了苍蝇一般别扭。

郝伍少有气无力地窃笑:“轻嗣,乐醉是个阉人,你莫这样对他。”

花乐醉见郝伍少替他说话,不由奇道:“咦?郝伍公子也是燕人?”

郝伍少脸色一沉:“呸,你全家都是阉人!”

花乐醉:“……”我全家不是燕人,我又怎么会是燕人?

韩轻嗣捆完了绳子依旧不放心,又点了他几处活动大穴,神色疲倦道:“等郝伍少解了毒,你便杀了他罢。”

郝肆奕冷哼:“还用你说?”

韩轻嗣垂着眼,也不同他计较,与他擦身而过:“赶路累了,我去歇一觉。”

郝伍少心中一悬,生怕他一去无回,连忙道:“我也累了!我们一起睡!”

韩轻嗣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出言反对。

郝肆奕细长的眼睛眯了眯,傲然道:“也好,裴满衣来之前你们先去睡一觉,等他来了再替你解毒。”

郝伍少奇道:“裴满衣?你如何不叫他师父?”

郝肆奕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不耐道:“关你何事?”

郝伍少吃了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跟着韩轻嗣离开。

他数年不见郝肆奕,险些忘了这玉面罗刹吃人还要拿骨头剔牙的本性,忘了与他相处时最好做一个不闻、不见、不问的木头人方可少些气受。

郝肆奕这人仿佛一贯不讲什么情意,当初对着兄姐亦是一张新尸脸,更遑论对这小了三岁的弟弟。当年见了裴满衣,十二岁的孩子毅然随他北上入谷学医,丝毫不曾有半分留恋不舍。

郝肆奕不敢贸然带伍少入谷,生怕谷中奇花异草诱发他的毒性,便在谷外寻了几间草庐安置三人。

郝伍少坚持不愿与韩轻嗣分屋而睡,只得在庐中摆放了地席,伍少睡床,轻嗣睡地。花乐醉则被郝肆奕提到了隔壁的草庐中。

待两人睡了三个时辰醒来,裴满衣已经赶到了。

他替伍少诊过毒,因难以断定是哪九种毒草,故采用蒸毒法解毒。

以蒸毒法解九星七耀之毒须费七九六十三日,每日以九种毒草熬成汁调在热水中,将中毒之人浸蒸一个时辰,待功成则毒解。

然以此法解毒有一不足之处,便是六十三日不可间断。一旦停下,毒血逆流,毒气反噬,则此毒再难以解。

毒解至一半而停者,此生若遇齐入药之七花,命则休矣。

韩轻嗣听过之后,神情恭敬地低头:“拜托先生了。”

裴满衣浅笑:“既是阿奕的弟弟,我自当尽力。”

当年裴满衣遇郝肆奕时不过二十二岁,已是名满江湖的鬼手神医。他虽武功浅薄,却极善用毒。江湖传言裴满衣制得化骨粉,一旦沾上毒粉则化骨为水,故此得名。遂无人敢近其身。

然其曾救过因水源中毒而垂死的江南鹤翎派七十五人性命、水阕楼白门身染恶疾的门主、激战重伤的黑白双煞等百数人,而其毒杀之人不足三十,故江湖尊其为“医”。

且裴满衣此人脾性古怪,性情倨傲,不按条理办事。救人但凭喜恶心境,不论正派邪教、不论出身家财,却要挑长相。

听闻那鹤翎派七十五人俱是托了白若藕娃的小弟子之福,方才保全了门派,真可谓是一人好看,福蔽鸡犬。

裴满衣只收弟子一人,据传言是因其独门弟子姿容无双、风骨天成,生的是蚀骨销魂、男女通吃,端的令西子自惭、卫玠羞煞。

郝伍少初闻时,回想起四哥的阴渗渗的面容神情,不由起了一身鸡皮:“西子自惭、卫玠羞煞?只怕是吓哭西子、怕煞卫玠!”

话虽如此,郝肆奕却的确是郝家兄弟中最为俊俏的一个。莫说塞外,只怕是放眼江南也再挑不出这样的美人来。再借伍少一句评言:“白瞎他一张好脸!”

韩轻嗣施过一礼,系紧了青雪剑向外走,惊得郝伍少从床上翻滚下来,手足无措地拽住他:“你去哪里!”

韩轻嗣淡淡瞥了他一眼:“逍遥派。”

郝伍少急道:“你疯了!你现在有报仇的本事了吗?!”

韩轻嗣垂眼:“我要去救叁侠姐。”

郝伍少又气又急,险些闪了舌头:“你不用青雪剑能救她?!你不杀蚀狐门门主能救她?!这是三姐自己选的!你赔上性命也救不了她!”

韩轻嗣猛然抬眼,双目微红:“她是你姐!你便看着她去送死?!”

郝伍少怔在原地。

“她是你姐”——许多年前因他一句“你是她弟”曾将郝伍少噎的耿耿于怀至今,今日换了个说法听在耳中,却觉不出欢喜来。

郝伍少双目无神地讷讷道:“三姐自己选的,我又有什么办法……你去了也是送死,你不能……”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扯开他的手:“我的命本就是叁侠姐救回来的,死了就当是还她。”因伍少拽得十分紧,他颇费了些气力才一根根将手指掰开。

郝伍少被他推得跌倒在地,又手脚并用爬上去抱住他的腿:“你死了,仇就不报了吗?!”

韩轻嗣不敢也不舍踹开他,只得弯下身子再度掰他的手指:“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迟早要赌这一把,现在不过是提前几年罢了。”

郝伍少闻言怔了怔,却被韩轻嗣趁机扯开胳膊,又被迅速点了穴。

韩轻嗣向外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顿了片刻转身走回伍少身前,将他抱回床上,垂眼温言道:“你安心解毒,等我回来。”

顿了片刻,也不知是承诺与他听,又或是说与自己听:“我会救出郝叁侠,一定会回来,你等我。”

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草庐。

郝伍少被点在庐中,听得马蹄声渐行渐远,竟是落下两行清泪,嘴唇艰难地嗫嚅:“回来……”

可那人到底走了就没有再回头。

之后几日郝肆奕搬出了太虚谷照料郝伍少、替他煮药蒸毒,裴满衣一人呆于谷中也是无趣,便随着搬了出来。每日喂猪一般给花乐醉塞些水米,又嫌花乐醉三不五时要松绑解手太过麻烦,索性配了一副止尿止泻的药给他喂下去,乐得轻松。

花乐醉吞了炎雪虫,每日迷迷糊糊睡至子时忽觉身至冰窖之中,冻得肌骨生疼。昏昏沉沉到了午时,又觉周身如遭火烤,烫的皮肉剥离。这番难熬的折磨之下,生命力顽强的花寨主却依旧每日笑得妖娆媚惑,甚至有时方熬过冰寒的痛楚睡过去,又在梦中笑醒了。

每日冰火煎熬时,花乐醉被捆着手脚,在地上翻滚挣扎,最为难受时便以头抢地,却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呻吟出声——他生怕裴满衣一个不乐意,配了哑药逼他服下去。

郝肆奕虽说是照料郝伍少,却同折磨也无二致。

每日喂一碗白果黄连汤,说是有助祛毒。若是剩下一滴,便是郝伍少不知好歹、枉费哥哥一番心思,之后便更有得苦头吃。

郝伍少苦着脸将碗舔净,忍住干呕的冲动,细声讨饶道:“加些蜂蜜可好?”

郝肆奕点头:“出了草庐往西走三十米,树上有一枚马蜂窝,你自己去捅了抱回蜂巢蜜浆,我就给你添。”

郝伍少欲哭无泪。

郝肆奕每日要回谷中采摘新鲜的毒草熬药,照料伍少与看守花乐醉的任务便丢到了裴满衣身上。

裴满衣没有折磨郝伍少的恶趣,只是在伍少开口讨蜜,以调节被苦到近乎麻痹失灵的舌头时摇头拒绝:“祛毒所用的毒草遇蜜则失效,须寒性苦食辅佐药性。”

郝伍少脸色缤纷了一阵,悻悻放弃。

裴满衣向来放达不羁,哪里做过照料人的事情。自从收了个徒弟之后,连洗衣做饭熬药穿靴脱衣之事都一并交给了徒弟,只怕自己肌肉萎缩方才每日在谷中溜达一个时辰。

这徒弟什么都好,天资聪颖到裴满衣不敢倾囊相授,生怕三五年教完了平生所学徒弟就要出师离谷;任劳任怨到裴满衣还需长个心眼提防着,书房秘籍留由自己亲自打扫整理;姿容绰约到裴满衣不敢临水对镜,看了七年依旧是百看不厌。只可惜这徒弟天性凉薄,出言则伤人,发笑则阴人,且肤寒体冷,不爱替他暖床不说,便是偶尔迫于师威,反倒将被窝捂得直掉冰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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