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春风玉门度 上+番外——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2年0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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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大富上前抱起郝伍少,闻言细语地安哄道:“小伍,没事了没事了,哥哥给你揉揉。”

郝叁侠一巴掌拍在韩轻嗣后脑,头一回冲他发起火来:“你干什么!我带你回来不是吓唬他来了!”

韩轻嗣微微蹙眉,倔强道:“他的内功深厚,我只是想找他切磋一下。”

郝叁侠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难得说了重话:“他比你还小两岁,一点功夫都不会!你若是手痒了,自去江湖上找高手比试!再敢欺负他,当有你好看!”

韩轻嗣咬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再看鼻涕花糊了一脸的郝伍少,终是将手中的剑掷到一旁,低下头闷声道:“对不起。”

事后韩轻嗣果真打了十只麻雀给他,郝伍少才算消了火气,转涕为笑,勉强同意留下这个会打麻雀的侍卫来。

之后韩轻嗣曾趁着郝家其他人不注意时逼着郝伍少与他“以江湖剑客的方式决斗”过几回,郝伍少被他推搡的急了,抱着他的大腿抹泪花、蹭鼻涕、吐唾沫,直将韩轻嗣恶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后便再未提过此话。

韩轻嗣原本是不喜郝伍少的,只觉他是个被兄长家姊惯坏了的小少爷,倔强又任性,最恨的便是闹人,成日烦着他打鸟捉鱼,稍有微辞他便要发上一通脾气。若是家中年长的人见了,都劝他让着些小少爷——郝伍少连怒都怒不得,一气急了便犯哮喘,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让着他便成了天经地义之事。

韩轻嗣也知道好歹,一来寄人篱下,二来受了郝家许多恩惠,对这小少爷也便忍了。

郝叁侠每几个月便从各门派中偷出心法或剑谱秘籍来给他,原本是两人一块儿练,尔后因郝叁侠资质不够,便只交由韩轻嗣一人练了。

韩轻嗣到了十二岁那年,已是个武功卓绝的少年,除气力稍嫌不足外,一人斗上五六个成年剑客已不在话下。

他欲回一趟韩门旧址,向郝大富辞了行,也不知心中怀了什么念想,竟未将此决定告诉郝伍少。

待他从故址的密道中找到剑冢,取出韩门之宝青雪剑回到郝家,迎面而来的是漫天飞书的袭击:“滚!别让本少爷再看到你!”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接住一本冲着胸口飞来的书,一言不发地扭头向外走。

郝伍少砸完了书房中的书,跌跌撞撞冲出去:“站住!”

可惜韩某人的耳朵只能接收“滚”,不能接收“留”,一步也不停地向外走。

郝伍少小胳膊小腿甩到了极致,总算追到了,扑上去一把抱住韩轻嗣的大腿,长大缺了牙的嘴一口咬下去,含混道:“哇……混蛋!我都一个月没有吃到麻雀了!呜……!”

韩轻嗣无语凝噎:敢情哥哥我对你来说的价值就是专业捕麻雀?

当然,在捉鸟捕鱼的过程中某人使暗器的本事练到了极致,闭着眼睛只听鸟鸣声掷石子,一砸一个准。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郝伍少体弱,练不得武功,细胳膊细腿的仿佛一碰就折,故兄姐尤为溺爱,只恨不能捧着他走路,代替他吹风受尘。

这般下来难免教育出一个纨绔子弟,还好有个韩轻嗣压着,若不然郝伍少一辈子都只是个没心没肺吃吃喝喝的废物。

被惯坏了的少爷只当全世界都要顺着他,孝悌没学会,反倒先学会了闹脾气。郝大富偶尔批他两句,郝伍少嘴巴一撅,十岁大的孩子闹起了离家出走。

韩轻嗣正在院中练剑,却见郝大富慌慌张张跑出来:“轻嗣,快去找找伍少,我昨日说了他两句重话,今早他竟不见了!万一路上发了哮喘……”

韩轻嗣二话不说,睡觉都不离手的宝贝青雪剑往边上一丢,扭头跑出府去。

一群人心急火燎地找了一整日,直至暮色时分,韩轻嗣才在一家酒馆外找到了蜷成一团的郝伍少。

小孩儿显是饿得急了,一肚子的委屈脾气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韩轻嗣:“轻嗣,我迷路了,我好饿……”

韩轻嗣一言不发地提起他的衣襟,却不是朝着回府的路,反倒是走到了平日捉鱼的小湖边。

郝伍少畏水,向来都是坐在案上瞧着韩轻嗣撩起裤腿下水捉鱼,被提溜着后领拎到湖边早已变了脸色,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韩轻嗣冷着脸将他打横一抱,用力丢进湖中。

郝伍少惊恐万分,手脚并用地扑腾着,连连呛了好几口水:“救,救命!呜呜……救命!”

韩轻嗣眼见他快要溺水,这才将他捞上岸来,脱下衣服一裹,抱着魂飞魄散的小少爷回了府。

如此一来的后果却是众人始料未及。

郝伍少哮喘未发,反倒是脸色时青时白,身上渗出冷汗,汗水逐渐凝成了寒霜。

郝大富大惊:“当年娘她……”

离开塞外时已长大记事了的郝贰文郝叁侠皆变了脸色。

郝伍少昏了五日不醒,韩轻嗣便跪在郝大富门外不起。

郝大富到底不忍责他,长叹了一口气:“别跪了,你还是帮忙去照料他罢。”

郝伍少每隔两个时辰便出一次冷汗,韩轻嗣不断地打来热水替他擦身,以免汗水结霜冻伤了皮肤。

郝伍少昏迷时无意识地嚷着冷,韩轻嗣便扒开衣服,将他冰冷的手脚摁在自己怀中取暖。过了一阵尚嫌不足,索性脱得赤条条地钻入被中搂着他,手脚相触,以身体温暖他。

如此一来,不足两日,韩轻嗣反倒是冻出了毛病,涕泗横流。

所幸当年裴满衣路过江南,在街上遇见了少年郝肆奕,被他引回了府中。

裴满衣下了几贴烈性药压制住了郝伍少的寒毒,又开了一味药方让他每日以热水浸泡,列了一系列日常注意事项,尤其是不可受凉。

郝伍少病得奄奄一息之时,稚嫩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黑金斑纹,同当年的白思逸如出一辙。待寒毒被克制,那斑纹也便自行消褪了。

寒毒一愈,连哮喘之症亦被裴满衣根治,郝伍少旋即又染上了一个令兄长头疼不已的毛病——断袖。

且说起猫来,瘸腿的瞎眼的断尾的,只要是公的都是好猫;对人的要求稍高一些,儒雅的风流的英气的,只要是美人,郝伍少统统都要染指。

郝大富说了两次,见扳不回来,也便由他去了。

然而惹遍了江南,郝伍少独独没有惹一个韩轻嗣。

韩轻嗣于他而言,远远不止是一个侍卫小厮这般简单。

郝家兄姐只知一味溺爱,郝伍少嫌上太学读书太累,众人便由他在家中歇着,教育的职责只得落到了韩轻嗣头上。

韩轻嗣练完了剑,擦去汗水进屋勘查郝伍少的情况:“《孟子》看完了没有?”

郝伍少撇了撇嘴:“……看了一部分。”

韩轻嗣蹙眉:“哪一部分?”

郝伍少眨眨眼:“……书名。”

韩轻嗣:“……”

尔后郝伍少以韩轻嗣偷偷帮他买龙阳做为条件,答应将这些儒家典籍背出来。

大约是人有所短,必有所长。郝伍少身子不好,脑子却是灵光的很,背起书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一个时辰就将《孟子》背完了。

郝贰文心血来潮要检查,郝伍少突击了一日,引经据典对答如流,直教郝贰文大为惊喜。

而然这些不用心学的东西,记了三日也便统统抛到脑后忘光了。郝伍少的长项是短时强记,以他的话来说:“脑子应该空出来装更多有用的精华,而不是这些枯燥乏味的糟糠。”

还好此话不叫郝贰文听见,若是他瞧见郝伍少手中《谷梁春秋》皮下的《裤里春秋》,只怕是要呕血身亡。

郝伍少长到十三岁之后逐渐懂起事来,对兄长恭敬顺从了不少,也不再如此任性。只是油嘴滑舌、拈花惹草的毛病愈演愈烈,端的令郝大富头疼不已。

私下里郝大富也曾问过他:“你当真对姑娘不动心?你究竟是为何喜好龙阳?”

郝伍少静了片刻,如实道:“当年我病的快死之时,只觉四处是寒冬腊月,严寒刺骨。虽说我醒不过来,意识却是有的。有个人将我的手脚揽入怀中,我觉察的到他搂着我。那种有力的感觉与胸口的温暖,只有……”他一人给的了。

郝大富当他不知是谁,只是贪恋上男子的温暖,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尔后韩轻嗣十六岁那年,郝大富玩笑着说要替他找个姑娘家成亲,当时郝伍少也不过是嬉皮笑脸地开着玩笑。

然而等夜深人静,郝大富回房之时,却见郝伍少蜷在他的屋口,双目赤红,嘶哑地开口:“哥……”

他衣衫单薄,身形瘦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郝大富心中骤然一疼,脱下衣服将他裹起来,抱回房中。

郝伍少紧紧拽着他的衣袂不让他走,却不说何事,只是一遍又一遍唤着:“哥……”

郝大富鼻腔一酸,搂住他小小的身子:“哥疼你,哥帮你……”

郝伍少这才松开了手,勉力一笑,倦极阖眼睡过去了。

谁道少年不识情,情深总是少年郎。

不是不知,只是几个人谁都没有说。

许多年后,郝伍少奄奄一息之时,旁人不免潸然泪下,握住他的手劝慰道:“你坚持一下,定能挺下去的。”

郝伍少虚弱一笑,眉目间满是信心:“自然,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想活的久一点。我生命中头八年不曾认识那个人,而后便是形影不离。”

十六岁的时候,生命中只有一半的岁月由他相伴,二十四岁时人生有他三分之二……若是有八十年、一百年,最好是天长地久的,八年也便成了沧海一粟,不那么长了。

卷三:美人之虎头虎脑王小虎

第一章

郝伍少骑马淌过桂花溪又行了一阵,果真瞧见一片小村庄。

他气喘吁吁地勒停了马,在一间用竹篱笆圈起的院落前停下,预备进屋讨口水喝,问明了方向再走。

下马的时候却因全身无力而一脚踏空,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一记沉重的闷响声。

郝伍少痛的连喊叫的气力都没有,躺在地上蜷成一团,吃力地喘着气。

坠马时的动静惊动了篱笆内的三两只鸡,一时扑棱着翅膀扯开喉咙鸣了两嗓子,又惊起午时伏眠的黄犬,一阵乱吠。

屋舍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小小的脑袋从门缝中探出来,左右瞧了瞧,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挤出来,又轻手轻脚地将门阖上,颠颠儿推开栅栏跑了出来。

郝伍少虚弱地咳了一声,少年这才注意到院外躺了一人,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郝伍少喘了一阵,吐出两口带土灰的唾沫,嘴唇嗫嚅:“水……”

少年眨了眨眼,有些为难:“水在屋里……”他偏过头想了想,“这样罢,我去隔壁讨些水来,哥哥在这等我一会儿。”

话音未落,木屋的门突然被推开,传来一阵河东狮吼:“王小虎你这个挨千刀的兔崽子!又不好好睡午觉!给老娘滚回来!”

郝伍少吓了一跳,顿时精神了不少。

身旁的少年抖了抖,哭丧着脸道:“哎呀,又被发现了……”

从木屋中冲出一个十六七岁的黄衣少女,手里举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地推开竹栅栏,望见郝伍少时不免一怔:“你……”

名唤王小虎的少年躲在郝伍少身后,可怜兮兮地探出脑袋瞧了眼少女,又迅速将头收回去。

黄衣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郝伍少的穿着——他出星宿宫的时候依旧裹着花乐醉给他的雪白色狐皮大衣,方才落马时沾了些土灰,却不掩其毛色水滑明亮。

沈左扬替他备的黑马膘实高大,鬃毛柔顺鲜亮,乖巧地立在一旁。

黄衣少女手中的鸡毛掸子被迅速藏到了身后,神色恭敬而畏惧:“公,公子是星宿宫的人?”

郝伍少身后的王小虎吓了一跳,猛地从他身后蹦出来,有有些迟疑地打量着他:“不,不是吧,哥哥方才还很狼狈来着,怎么会……”

黄衣少女上前一步,猛地将王小虎拉到身后,向郝伍少赔笑道:“家弟不懂事,冒犯了公子,公子千万莫同他计较。”

郝伍少勉强笑了笑,已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摆手道:“在下不是星宿宫的人,只是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

黄衣少女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脸色苍白、体虚气弱,笑容又温和,全然没有星宿宫那帮人的傲慢,登时信了七八分:“哎,公子稍等,奴家这就给公子拿水去。”

王小虎眨了眨眼,笑出两颗小虎牙来:“我就说哥哥不是星宿宫的人……星宿宫的人哪有哥哥你这么笨,还从马上摔下来。”

郝伍少噎了一下,却看王小虎满脸真诚,只得当空翻了个白眼:呸呸呸,童言无忌!

黄衣少女很快从屋中盛出一碗水来,郝伍少道了声谢,双手捧过水碗,只抿了一口,突然蹙眉:“姑……姑娘,屋中可有煮开的温水?”

村中人饮水皆是所蓄井水,冰凉沁心,常人饮来只觉畅快,五脏庙中被日头着起火苗几碗凉水就扑灭了。然郝伍少只抿了一口,却觉得唇舌已被冻得发麻,断断是不敢将它咽下的。

眼下正是五月,大家皆已换起了短打装扮,那少女也是杏子黄衫,飘逸灵动。再看郝伍少,瘦弱的身子被裹在臃肿的皮衣里,便是瞧上两眼都觉着闷热难忍。

黄衣少女迟疑了片刻:“公子是要喝茶?奴家现去烧水?”

她本是客气两句,想他知道屋中没有热水也便将就了,谁知郝伍少感激一笑,又双手将水碗奉还:“麻烦姑娘了。”

黄衣少女:“……”

不知是王家村百姓热情善良亦或如何,王小虎将郝伍少领进了屋中,黄衫姑娘王大丫果真进灶房烧水去了。

王小虎不愿午睡,王大丫见有客人在,也不便教训他,只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随他去了。

郝伍少笑了笑,干涩地开口:“你姐姐?”

王小虎点头,小小的身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凑到郝伍少身边附耳低语:“哥哥,一会儿水上来,要是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你千万不要喝,大丫那个臭丫头会在里面下药的……”

郝伍少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怎么,她想毒死我不成?”

王小虎摇摇头:“看你穿着打扮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我怕王大丫会下药,逼你做我姐夫。”

“噗……”郝伍少失笑,“不是吧?”

王小虎生得虎头虎脑,两只眼睛大大圆圆,十分可爱,只是脑袋稍嫌大了些。王大丫的眉目与他七八分相似,亦是个清秀而不失灵气的漂亮姑娘,郝伍少不解:何至于此?

王小虎神秘兮兮地探头向灶房看了看,见王大丫不曾出来,这才压低了声音用万分肯定的口吻道:“王大丫都十七了,天天想金龟婿都快想疯了!我我们村几年里才能就路过几个样貌与家世都过得去、且不是来找麻烦的外乡人,她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

郝伍少囧囧有神:“为何非要是外乡人,王家村中就没有合适的青年么?”

王小虎啃了啃指甲,摇头道:“王大丫想要嫁个外乡人,带她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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