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复问 下+番外——柳沙
柳沙  发于:2012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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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毒没再提,反是孟知年探问了几句,任无毒转述姬宫主的话,据说是字句不差的。

姬宫主要他说:让天一殿和星罗宫消除隔阻,在各方面融为一国,并许孟氏以与姬氏同等地位的条件,让天都成为

中原北都。听闻孟知年新添娇儿,愿选麾下高官之女为之配,以示天下一家,永不言战。

姬宫主还有些话没有对任无毒说的,任无毒也没添油加醋,只是要孟知年自己领会。能下这个棋,大概对他们过去

那段短短的交情也了若指掌吧,怪到当年说要回去跪搓板,然而任无毒竟能忍受至今,也是非常不易了。

任无毒提起他老婆,非常不耐,又不能不提,到最后就剩下三声无奈。

如今揭破了,都是这般尊贵的人物,相处起来倒不能太自在随便了。孟知年轻叹口气,他想以星罗宫的体系,让一

个女子坐上至高之位是很大胆的举动,也因此可以看出对方长处所在。若要他说,该劝任无毒不要搅进这种叫人不

快的事端里,但他既然在了,想必有不走的理由,以立场来说,也是最好不谈。

又觉得,这私邸景致虽然有些凄惶破落,但全部推倒翻建成行宫,真的有点舍不得。

孟知年说:陪我去灞陵走走。去吗?

为了让任无毒交差,孟知年给他的答案比较婉转:待考虑停当,会酌情回复。任无毒虽然对双方战事满心不以为然

,但都将命令执行下来,他是会带兵的,这段日子,就是他在和天一殿的主力军左右周旋着。

孟知年对此只有一笑,命人弄来两匹马,并骑着去往东郊。任无毒想起件事,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来,递给孟知年

。顺手在他腕上摸了一把。

孟知年略僵,默默把瓷瓶接过,打开一点看了看,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瓶粉末,黑得瘆人。

“你的东西还给你。不过小心收好,别毒死点人畜走狗什么的。”

孟知年听了就明白那是什么了,有些吃惊,但随后笑了笑:“看来这东西还是呆在我身体里最好。”

在冬天的风中,他的笑声还是清泠、动听。这一面见过之后,他们还要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地制定战略,遥遥地揣

测彼此下一步会怎么走。旧年身上的疤痕都褪得很淡了,来年或许又会添新。

“对了。”任无毒道,“你有没有做过什么抛弃情人,残杀老母之类的事情?”

“什么?”孟知年回头。

任无毒重复了一遍,道:“我家那婆娘好像拿住了你什么把柄,派人四处宣扬,她不肯跟我细说,你自己注意点吧

。”

孟知年想起屡禁不止的流言之事,心头一震,嘴上只淡略笑道:“你告诉我不算通敌卖国?”

任无毒无所谓:“我可不像她,打不死你骂也要骂死你。”

孟知年缓了马缰,两人渐渐又回到并肩的位置:“多年不见,你君子了不少啊。”

任无毒听了好似有些不痛快起来:“不是君子就是小人,这就是你们儒生可恨的地方。”

孟知年遥望灞陵冬景,没再跟他抬杠,神色不甚清晰。

防范到这样的地步,终于还是被人捏住,当时刹那的难堪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孟知年想,他的出身有什么重要呢?

不过是比不上皇甫九渊,但那又如何。他过去觉得只要有力量就能操控一切,但一手遮天这个词,不过如此了。

要不妥协,要不就让这件事流毒无穷,这大概是姬氏的想法。若有朝一日事态真能发展到非此即彼,姬氏推波助澜

这件事来打击他,即便打下整片中原,也要身败名裂,孟知年觉得,这是女人会用的思维方式,非常可恼、可恨。

灞陵冬会之后,孟知年在对来年又将开始的战事上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他对臣下拟上来的奏呈时常压下很久才作

批复,口气也有些模糊,有时候说了也跟没说一样。殿上商讨的时候,他的回复都不再清晰有力,而是更趋近于模

棱两可。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群臣不免有所议论。都说君心难测,要是连主君都动摇了,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便有一日,傅友达在群臣下殿后又复折回,那时孟知年还坐在宝座上,独自看着一份太乙馆调出来的档案。傅友达

低沉的声音几乎让他惊了一下。

“主君。”

孟知年抬头看见是他,道:“何事?”

傅友达道:“臣斗胆谏言,主君若再如此,军心易散,来年恐不利于天一殿。”

孟知年道:“你说,何事呢?”言毕,他也不看档案了,只是这样坐着。乔北辰说他有冬眠病,大概真的有,一到

冬天,哪哪都不舒服。

宝座之下尚有三层台阶,傅友达微仰起头:“你心中踌躇,但不能因此有所影响。当初既然决定了要战,任何理由

都不能为之阻。”

孟知年望着他,隐约觉得,这样的口气和孟鸿文非常相似。傅友达知道什么?可是他却像知道似的,总是能说在自

己的心底。这般洞若观火的本事,大概就是他能站在这里的证据吧。

那样的过去就像软肋,一旦被提及,就能卸除他所有高贵的盔甲。要轻言不在乎,谁又能做到呢。

傅友达停了一会儿,向前走了一些,以便孟知年能清晰地看到他。

“请将龙行道的兵权交给我。”

孟知年可以说出许多质疑的话,或者还有一些试探之类的,但他都没有说。战事初开这半年来,他和傅友达已经变

得很默契。这是所有人都看不出来的。

渐渐的,孟知年想,是啊,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呢,且走且看,何必犹豫。忽然之间,也觉得非常奇怪了。

第二年六月,傅友达在涪陵江战败。被他太极推手般揉搓了许久的星罗军队欣喜若狂,连夜庆祝狂欢。照理说打场

胜仗也不至于这样,但傅友达这老油条实在太招人讨厌,再不打胜,大概连星罗宫的战马都要捶地痛哭了。

这是星罗首次在攻城战中获得阶段性大胜,并得以将大批军队牢固地驻扎到长江以北,占领十数个市镇。傅友达带

领部下退到汉中,迟迟没有回天都,尽管那里对于他的斥责等等已经让局面紧绷到一定程度。

孟知年没有收回傅友达的兵权,一直把这件事压在手下。紧迫时,有朝臣跪在大殿前请命,但他竟始终不愿松口。

也因为这件事,殿上派系间屡有冲突,那股平衡着的力量开始露出倾斜的苗头。毕秋庭居中调停,背后也有自己的

小动作,他想要孟鸿文那样的位置,想得缠绵入骨了。这段日子里,孟知年除了平日理事就一直留在紫微阁中,问

起来,都只推说身体不适。

梅雨快要到来了。数十年间,为了一道长江天堑,天一殿的旱鸭子士卒不得不学习怎么涉江渡水,乔北辰最讨厌的

就是这个,大男人扑到水里,永远有多远就丢脸丢多远。

八月,水患骤起,令人猝不及防。在汉中蛰伏了几个月的傅友达擅自作主派出几路精兵,潜伏到长江北岸堤坝附近

,星夜里几十车炸雷炸掉了十几年前才修好的大堤。那些兵卒是江湖帮派中挑选上来的,而且是鸡鸣狗盗爬墙上树

最拿手的那一类,尽管星罗军在沿岸设防,仍然无功。

于是鸠占鹊巢在先,大水冲庙在后,一天多的功夫淹了星罗军许多辎重粮草,又将后援通道断绝,一时之间,整片

中原都被雷焦了。

七 筹码

战败不回来领罪,擅自炸毁堤坝令无辜百姓伤亡受灾,无视地方官等等……傅友达的罪状足够到北地冰原放上二十

年羊了。虽然这一系列举措所促成的最终结果叫人默默,但大部分上殿大人们捋须,仍然认为应该赐予全尸,起码

罢官,至少倒罚三年俸禄,必须逐出天都。

孟知年表示待其人回归天都,自有定夺,不必焦躁。他也在震惊中一时没回神,这一赌当真刺激了,有意思得很。

他想傅友达果然是个非常决绝的人,真的选择牺牲,就鱼死网破一砍到底。星罗宫被洪水围困的是主力军,因为庆

祝胜利尚未来得及撤回,如今天堑在后,接应起码得等到洪水褪去,往前行进,天一殿的大军正在内陆干燥之地严

阵以待。

这一下,姬宫主大概要抓狂,任无毒不知道怎么样,大概,可能,他还留在主力军中。

谈不上高兴,这一击天一殿自身也蒙受不少的损失,事后救灾重建还得搭上一大笔银子。孟知年自己十多年前做过

都水使,所以能大概领会傅友达的意思,但这一段以来压力之重,真是前所未有。

他深心里对这样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但明白自己虽然是上位者,在与人合作的事情上,仍然等价交换。这是规则

不管怎么说,已经不计代价地赢下了一程,后续如何可以从容商议。数日之后,傅友达卸甲致仕的请辞奏簿到了天

都。人没回来,卷包袱辞官开溜了。孟知年想到那倒罚三年俸禄的建议,忍不住略笑,待看毕奏呈,决定将其削去

户籍,永不得再入天都。

殿上听闻此决定,一时争执暂息,但其后的讨论却绵延良久,不少军官将之视为经典战例,屡有学术文章见于八卦

小刊,甚至付印,使得官府不得不将之列为禁书,挖坑焚之。

大军围困之中,南边士气颓败,接连遭遇失利。

孟知年继续命人暗中潜伏江湖,尽量杀除了一些趁机散布妄言的人,及早打碎反动势力,出于这些年自身爪牙的强

势,一时之间尚且稳定住了局面。

半月之后,星罗宫向天一殿派出使臣,愿意割地三百里,让出西北边一部分势力以求和。

一年多的仗打下来,双方地域上各行各业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长江流域城镇,几有全部被毁的。

孟知年决定将使臣晾一晾,动身前往蜀地,亲自安抚被洪水赶回来的百姓。那一炸固然在战事上有所逆转,但房屋

田地淹没难以计数,无辜百姓怨声载道,已经把傅友达骂到祖上好多辈了。捎带着大概也会骂孟知年,所谓伤人七

分,自伤三分,以后还是要酌情的好。

正是盛夏,龙行道上尤其酷热难耐。随行的侍从女官在金辇内挂上薄幕,是从内府特地挑选的,能承雨水而不漏,

人坐其中再热的天候也清凉无汗。

孟知年看乔北辰在外面骑马,想叫他也进来,又觉得不太妥当。或者叫他假装中暑,进来又能乘凉,又能骗些酸梅

汤喝。不过大男人很要面子的,多半宁可晒成干吧。

这么想着,就觉得,让他晒成人干算了。睡上一觉过了日头最烈的时候,浩长的大队人马抵达第一个受灾百姓聚集

的市镇,只见镇中央人头攒动,看热闹看新鲜看美人的,谁也没落下。

地方官早先得到消息,腾出了最好的一座酒楼作为主君歇脚的地方,前面还有个戏台子,大意是说主君在戏台上发

表一下讲话,鼓舞鼓舞人心,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么热的天,也不好意思让主君到日头下走动,真要出了什么事,

小地方也吃罪不起不是。

孟知年轻声笑,侍从女官替他打着伞,从金辇上下来,就步行到镇上去了。

他身上是淡银色锦缎衣袍,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极长的头发束起玉冠,其余只有腰间环佩,丝毫也不张扬。

人们以为主君驾临,大概会说什么惊世骇俗而又一击振奋人心的话,但孟知年从侍从女官手里接过伞,自己打着,

走走看看,在一个卖饴糖的摊子面前停住。

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后面跟着一大堆侍从官吏,又有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惨无人道地围观着,摊主不禁瑟瑟发抖。

拿支糖给主君吃吧,好像不太合适,不拿吧,干瞪着实在尴尬。

好在孟知年很快开口,问:“这糖不会化掉吗?”

摊主颤声:“卖得快些,不会……”

孟知年还是那样清淡的笑容:“卖得快吗?”

旁边卖糕饼的见摊主都傻了,帮着道:“哪能快呢?这年头吃得上饭就不错了,谁还吃糖。”

孟知年略点头,身后就有侍从女官过来给了整摊子的糖钱,主君对她悄悄说:“去给乔将军吃吧。”

侍从女官笑起来,着人把糖都收了,去找乔将军。

孟知年做了这件事,心里颇得意,打着伞回身,想要继续往前走走。

回过身的一刹那,他看见潘筠站在面前不远处,正在注视着他。

久别重逢一向都是煽情的画面,时不时还透着凄艳,但这瞬间孟知年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见鬼了……

人群熙攘,议论着这位传闻中出身卑微,面前仪貌却高贵如此的主君。潘筠站在那里,温和地对他笑,说了一句话

应该是“好久不见”。潘筠说得很轻,几乎只能看口型。

人山人海之中耳语,感觉特别熟稔,好像目光之外的彼此都还在昨天。

孟知年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泄露了心情,因为潘筠望着他,温和的笑容变得略略有些苦涩。

那人脸上的沧桑痕迹更重了一些,好像隐居尘世的这些年,感慨良多。衣饰都是最普通老百姓的样子,但身形还是

很挺拔,在人群中,会很容易地向他投去额外的一眼。

孟知年感到不能继续站下去,于是慢慢地走过他身边。潘筠始终没有动,身形交错,又愈渐行远。

回头再望的时候,潘筠还在。孟知年感觉到一阵害怕,怕得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求那人不要又就此离开。如果不

是期待的人潮促使他向前挪动脚步,他一定会就此停下来。

所幸的是,潘筠没有打算离开,起先站在原地,而后慢慢跟上来。孟知年尽量不惹人注意地侧头寻找,总能发现他

的目光。

他不是避灾,不是路过,而是专程来找他。

八 既往

这天的安抚工作还是挺成功的,理论上的损失和情感的愤怒都可以用一种很简单的方法去弥补,就是感动。

孟知年能感动人的地方很多,除去自身魅力以外,还有每家一袋大米、一篮鸡蛋、一壶油。淹了人家的,总要掏点

银子还,反正钱谷这方面是毕秋庭管,早年在金石市混得风生水起的,自然不在话下。

但或许因为天气太热,主君决定留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继续行程。为此随行的太医令进来诊了脉,迎合地说了些

中暑之类的话。

梳沐已毕,孟知年终于觉得清爽不少。这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馆驿内部还是被事先布置过,但他也不在意,私底下

,还是能舒服就舒服一点的习性。

店堂里挺安静的,四周都有侍卫把守,潘筠被侍从女官轻声传唤上来,他似乎在跟谁说话,临走打了个招呼。

孟知年听着他过来的脚步声,侧过头。潘筠是被引着跨进房门的,停了一停,就屈膝行礼下去。

“主君。”

孟知年一时怔住,虽有无数人曾这样向他行礼,但那些人中不包括潘筠。他转过脸去,待侍从女官退出之后,道:

“不要对我下跪。起来。”

潘筠便起身,脸上有微微的笑容:“我敬重你,跪过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

孟知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请他过来入座。再相视时,彼此都心绪微动,孟知年问他时,潘筠便说起这段的来

由,在这里,其实他也算是有点人民英雄的意思。遭了灾的地方易生强盗,某一次他在镇外顺手解决了几个土匪,

接着又顺手,又顺手,其实只是不想坐视不管,结果刹不住车了。

孟知年听着,神情慢慢放松起来。他轻摇折扇,脸颊上似乎还凝着微微的水汽,鬓发都濡湿的:“这样说,你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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