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复问 下+番外——柳沙
柳沙  发于:2012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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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点水。”

孟知年说不用,略坐起些,理了理头发。快要宵禁,或许该让他出去了。明天早上军策府还要练兵,是轮到他当值

乔北辰言道宵禁算什么,飞檐走壁的谁能看得见,只不过要是换了个文人,那就麻烦得很。孟知年坐着,淡着脸:

“快点走吧,我要睡了。”

乔北辰看看他,说好啊我走了,就站起来掀开寝帐。孟知年向里侧了侧,正没留神呢,被他整个揽住扑在床被上。

这一下扑得很结实,只得“嗡”的一声眼前几乎全黑了,乔北辰用手掌托住他的脑袋,但那头疼还是炸了蜂窝似的

发作起来,孟知年无力地呻吟了一下,心想这人是找死吗?不狠狠整治一下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乔北辰哈哈笑着,很乐,但也没再动他了,而是拉过床被来,孟知年还是要他今夜就回去,乔北辰一径摇头,原来

早刚接到消息就跟人换过班了,一壶酒几句兄弟的事,算得了什么……

这宽大的寝殿有些空旷,木制殿梁器具散发出沉晦的香气。床畔由红琉璃盘盛放着夜明珠,有一点点温和的光,只

是幽夜里怎样的富贵都显得冷寂了。每一代主君都会在这里留下些许自己的痕迹,而孟知年住着时,一切都很淡雅

病中那人很快就沉沉睡去了,乔北辰却有点睡不着觉。来也数不清多少回了,还总这样。他本不应该留宿在这里,

这位置属于一个女人,每每想到那些狗血淋头的后宫传说,总觉得心情塌陷下一块。

他是睡习惯硬木板,吃习惯糙米饭的,停留在权势名利的风暴中心,只因为莫名的喜欢。这迷恋的心情就像吃了罂

粟粉似的,原本只是图刺激,最后一个跟头倒栽进去。孟知年起先总有些讨厌他似的,但一定不是真讨厌,否则怎

么会越走越近,最后近到贴身相亲的地步。

乔北辰对他那冷酷锐利时的模样还是有些怵的,就不由得希望他多生点小毛病,多乖一点。

乔北辰从小长在市井间,吊儿郎当的,没把忠君报国很当回事,这样的日子,还真是挺不踏实。

这严冬之中缠绵的一场病,果然直到快要开春才完全好起来。大约是知道病因的缘故,孟知年自己没有特别在乎,

病中疏懒,升殿之外也不太见人。孟太师突然辞去,带来的变故不小,但更是一个契机。孟知年由此而逐渐将力道

用到朝中各处派系支脉上去,一面又挑着他们互相斗,互相克制。他觉得这是个挺有趣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这场风波于是进入到收尾阶段,由于暗中的保护,孟鸿文本人行踪已经彻底无法探知,剩下的,只是尘世中人的事

而已。

祭祀大典之后例行筵席,毕秋庭暗中授意鸿胪寺,将前往蜀中龙行道与星罗宫使者会晤谈判的重任交给了傅友达。

后者已经开始从出入三才馆,到出入紫微阁,占据着一方派系的力量。但可堪称奇的是他依然一脸土色,好像行走

殿上跟走山路没有分别。大概因为这种不知真假的人畜无伤,他意外吃得很开。但这任务毕竟很重要,孟知年这样

爽快地答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傅友达也有些意外,还有些难以察觉的不悦。他感到孟知年挑逗他露出想法,又像蜗牛的触角似的,毕竟习惯往里

缩。

这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春分的时候风里还有着寒意,想见农事收成不会太好。北边不好,南边也不好,所以孟知

年并不担心。筵席正在高潮中,孟知年捻杯听着席旁乐司琴女弹唱,与左近之人偶尔交谈几句,忽然发现傅友达正

在看他。目光相对,傅友达没有回避,而是向主君有礼地笑了笑。

这笑很有儒雅书生的味道,不呆。

隔着一桌,孟知年遥遥向他举杯。在这样璀璨通透的宴园中,在这样淡如秋水的月色下,傅友达无动于衷地坐着,

仅仅把自己面前的杯酒饮尽,以表示对主君的回礼。

宴毕后,傅友达醉了。或许不是本意,向他敬酒的多是毕秋庭那边的人。孟知年也留在宴园,说是夜色好,明天清

晨直接从这里去往大殿。

傅友达被侍从半扶着,慢慢往附近的殿所走。孟知年跟上去,挥手轻退了众人,自己扶住傅友达的右臂。侧头看去

,那张脸在月光下其实并不显得木讷,鼻梁俊挺的,倒很清秀。眼睛不会对人说话,却绝不丑陋。

也许不是不会说,是不愿意说吧。孟知年想,谁都愿意结交,谁都愿意对他好的人,毕竟非常稀少。

傅友达低声说:“多谢主君。”

孟知年扶着他,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慢慢地走:“你能明白我的用意,再谢不迟。不要总是缩在自己的壳里,若

要缩,当初就不要到天一殿来。”

傅友达微垂着脸,听他又道:“刚才席上,我忽然有些犹豫,觉得这一步并非一定要走。这是太师留给我的题目,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回答我了。你说是吗?”

“夜里很凉,你穿得太少。”孟知年说,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那披风上还有淡淡的气息,中腰处系

着一串雅致环佩。傅友达伸手抓住,垂着脸,仍是一句:“多谢主君。”

孟知年笑了:“我以为你醉得舌头打结了呢。”

傅友达也略笑了笑:“没有。”

口齿清楚得很。

“主君心里的想法,不该告诉我。”

孟知年已经放开手,与他并肩慢慢踱步:“我若点头,就会有无数人醉卧沙场。你见过骨塔吗?用阵亡的士兵骨骸

堆成的,烧起来,火光格外亮。天一殿平顺太久了,我想他们不一定能忍受。”

傅友达道:“你可以投降。”

“向星罗宫投降,将疆土全部送出,奉上首级,让一个皇帝坐拥这天下。”

孟知年不失时机地看着他的眼睛,心内竟是一震,但表面上,他笑了起来:“你这句话,对我说就够了。”

夜风真的有些寒冷,傅友达抓着披风的两襟:“若这样,天一殿今天的臣民将永远低人一等,可是他们还活着。”

这时,鹅卵石铺的小径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轻轻的,像是女子。孟知年回头,一时怔住。傅友达脸上立刻又弥漫

起那种逼真的醉态,推说不胜酒力,先行向小径深处折转,往殿所去了。

三 长在

珠璃微红着眼眶,身上是侍从女官的衣饰,身影在琉璃宫灯映照下有些飘飘渺渺的。

孟知年大概有两三年没看到她了,月色灯影下,心内感到些许熟稔的亲切。

珠璃在掖庭做事,当年那件事之后,并没有长久留在紫微阁。孟氏初继江山,很长一段时间内危机重重。孟知年出

于种种考虑,刻意冷淡了她。

她或许有怨,但此刻不会流露出来,只是说:昨天接到一封信,信上写姐姐数年前已经去世了。是在山道上出了意

外,葬在巢湖之畔。

是琼玉吧。孟知年想起来,好一阵无话:“巢湖吗?”

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潘筠从没有告诉他自己隐居在哪里,每次相聚,他们只谈友谊,不谈过去。

珠璃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轻轻哭泣起来。好像这样冒险来到宴园,只为了能在昔日服侍惯了的公子面前哭一会儿

孟知年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拍拍她的肩头,或者搂住她安慰一会儿。但珠璃擦了擦眼泪,道:信上字迹很不工整

,也许是他们在那边的朋友写的吧。

孟知年略颔首,看着她,过片刻,相视着微笑起来。知道自己软肋的人,有一部分要杀,另一部分则非常亲近。

离开宴园之前,珠璃一直陪他回到寝殿,又向里张望一眼。银白色的静谧月光撒在殿前,映下人影。那里面已经迅

速地被布置好,焚起了解酒宁神的熏香。

欢乐也好,愁闷也好,即使是什么都不想,他心里也总有那人的影子。只是心底里的影子,无关任何一件具体的事

情。

孟知年想,在他如今的生命里有一些东西已经画下句点,可为什么他对那人的怨恨竟这样深切,这样有耐性,晃晃

悠悠地度过许多风浪,有时淡些,有时猛然翻上心头,突然而来,疼得叫人晕眩。

暮春的时候,星罗宫与天一殿之间数十年的太平相处终于露出绷不住的情状。最直接从互市镇开始的,为往来税收

价格的问题双方官员矛盾不断升级,终于演化到暴力冲突。这些年来虽然承平,但因为过往百年间的战乱,民风依

然尚武,民心依然彪悍。事情捅到天都,孟知年起先没有表态,后来对左近说:既然谈不拢,就拆了吧。

他有信心可以撕破这种局面,他想,对方一定也是同样。

依据这些,有人建言不如将之列为下月例行会晤的议题,反正都要谈的,事情多一些,高潮迭起才能达到效果。对

外问题上,殿上并没有太多分歧。孟知年略颔首,算是答应。另外,这天是军策府主仲忧的五十寿辰,喝酒蹭饭是

小事,落实一下仲府主的想法比较要紧。

仲忧与孟鸿文昔年是君子之交,属于那种也不称兄道弟,但互相明白是很铁的关系。仲忧五十了,最大的爱好还是

去校场抡大杵砸石头什么的,胆敢看他的年纪就藐视他的,一般下场比较凄惨。

仲府主捋着赶时髦蓄起来的长须,他是真正的儿孙满堂,家臣从属争相道贺着,有一种旁人看来人生完满的感觉。

所谓月盈则亏,然仲府主盈了许多年了,依然非常威武。

孟知年到时,堂中人俱都出迎叩拜,将他奉在上座,孟知年笑,察觉到仲忧看自己的目光,竟有几许慈祥的意味。

从前不曾怎样留意过,仲府主儿孙绕膝,又因着孟鸿文的关系,看他大概也像半个儿子吧?可惜还是带着试探的意

味来的,并且因为孟鸿文对仲忧的特别信任,天一殿的兵权始终有一半掌在他手中,日后倘若政见分歧了,多半会

掣肘。在这些事上,君君臣臣,谁都僭越不了,不免是遗憾的事。

仲府主说:吾辈虽然领了数十年风骚,不过今日也不见得就死在海滩上了,前几天兴起在校场跟年轻人比试,下手

重了还打伤一个,好生对他不起。

席上的御史大夫笑着恭维,孟知年听着,心中忽然一动。

他快两个月没有见乔北辰了。殿上的事忙,心绪又有些聊赖,想着冷一冷他也好。太过亲近下去,恐怕在这风口浪

尖上要给他招来灾祸。以乔北辰的身份是没办法自行出入内禁宫的,于是在这闲淡的两个月里,就没有任何人提起

过他。

毕秋庭在一边,有意无意地问:“姓什么的?回头赏赐些不就是了。”

仲府主一下子忘了,捋须想了一会儿,身边伴着的小孙儿说:我知道,那个大哥哥姓乔,给我买糖吃。

毕秋庭十分优雅地笑起来,但那孩子见他指甲上绘着梅花,看起来挺妖怪的,拽着爷爷的衣摆,忽然又往桌子下面

钻去了。

第二日休沐,孟知年去了地坤馆一趟,回来后就懒散在内殿煮茶打谱看书。传去的是:无事就过来一叙,不来也无

妨。他思量自己这话是不是有点废,因为他要人来的时候,有事没事都没有一次是不来的。

乔北辰神情里非常欣喜,逞强着自己走进来。还是甲胄正装,只面色有些灰白。孟知年先时在看殿前风檐下放的几

样盆景,暖风拂在脸上,挺舒服的。

孟知年道:“前几天刀兵市送了把七彩剑上来,试试。”

七彩剑,乃是七种钢材叠合锻制而成,剑身自然泛出七彩光芒,因为火候力度掌握都极为不易,便是内府的御用匠

人,一生所出至多也不过两三把而已。

乔北辰略苦笑着接过,轻抵剑格出鞘半分,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下。剑刃上留下血迹,算是开了锋。

孟知年道:“久没见你舞剑了。”

乔北辰忍不住道:“在这里舞剑,不如直接喊我是反贼吧。”

孟知年淡淡然的,就命他坐,随意聊着。乔北辰也不解释,一副“你看到就看到不要老是装”的表情。孟知年最不

吃这一套了,说想睡个中觉,问乔北辰要不要一起。

乔北辰道:“行啊。”站起来,手一撑,一盘棋散了好些在地上。

乔北辰有些不好意思,气氛一时僵住。孟知年看着他,脸上神情没半分变化。看了一会儿,他叫乔北辰过来,伸手

去解那沉重的甲胄。解到里面,露出胸前缠的绷带,听说是叫铁杵前端的尖刺扎伤的,随后又被杵身撞击,校场上

斗发了兴子,一时没收住手。

孟知年拉他坐在卧榻上,把绷带也解开,仔细看他的伤处。知道军策府里的不过是寻常药物,不便特地为此传医官

,自己就备下了生肌活血的膏药。

乔北辰说,没什么,这下好几天不用当班,不用去训练那些蠢蛋,可见还是赚到了,后来又说,“真没什么,就当

是陪府主高兴,哎,哎,可以了,你别弄了浪费你的灵丹妙药……”

孟知年给他缠好绷带,掩上中衣,手指抚摸了一下:“很疼吧?”

乔北辰笑道:“疼什么?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疼?睡几天就好的事。”

孟知年忽然有些难过,慢慢伏下身去抱住他的腰,乔北辰吃惊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石化。

要说委屈什么的,就算有,见了面不就都好了?真要像世间男女那般,一日不见就计较在心里,这日子可真是没办

法过了,孟知年听了他的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不起来,如此这般的,这次长期惩罚也就结束了。

睡到下午,乔北辰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两人照旧坐下来晒夕阳,再过一会儿,继续晒月亮。休沐日比平常清净许多

,帘栊卷起,殿前是一片春暖花开的光景,远远宫娥结伴而过,紫藤廊道郁郁葱葱的,依稀有入夏的味道。

也不知道多少次从紫藤花下走过,一样的地方,心绪却有着诸多变化。这世上变化着的东西往往很快消逝,那些平

淡的,反而经年长在。

孟知年给他斟了茶,自己重新摆着棋盘,一边说:“你也不知会我一声,像这样传你进宫,说不来就好了,还跑掉

半条命”

乔北辰只是笑:“你叫我来我哪敢只‘知会’,再说,我来你叫我试剑,不来你还不得叫我去试炮筒?”

孟知年瞧他一眼,虽说玩笑,未必不是出于长久以来的考量。至于来日的事,千回百转,还是在一个战字上。为了

这一日,他已经排除万难地对朝政制度进行了梳理与改良,想大动干戈,并不到时机,眼下暂且如此。这一战不知

要多久,却要把春去秋来的良辰美景都辜负了。

孟知年抛下一枚白子,走出去,到风檐下远远眺望着。乔北辰说,不在意这些,打就打啊,算什么。他大男子气重

得很,总有“只争朝夕”的味道。

只争朝夕,是知道天长日久很渺茫吧。虽然那人神经粗线条,但该是有这样的意思。这些,依然需要面对,需要愉

快、耐心。

孟知年感到温和的阳光落在额头上,微仰脸颊,在这高远蔚蓝的天宇下,心绪刹那晴朗起来。

“想到我身边来吗?”他这样问过乔北辰。

“怕不行,我就是个武夫。”

孟知年略笑:“你不是傻瓜吧。留在宫里,算廷尉的制下,平时跟我。”

乔北辰还是犹豫:“那我可不是跟你的那些夫人们一样了?”

孟知年拍了一下他的手:“我只有过一位夫人,哪来的‘那些’?再说你和她不一样,我要你长久留在我身边,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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