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年仿佛有些别扭着,并不说话。
电影开场之前,稀稀落落的十几个观众都已经入座了。潘筠在买爆米花的过道里堵住了孟知年。
干嘛?孟知年纯良地问。
潘筠说,打劫,然后没心没肺地笑开了。
孟知年愤愤地转身就走,电影差不多就要开场,温柔的音乐渐次响起。
检查结果已经出来,血液遗传病持续稳定地发展着,上一次注射治疗失败的后遗症基本解除了。
其实不解除或许会好一点。孟知年若有所思地,下意识抚摸手臂上的疤痕。那次注射治疗,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幸
好及时停止,但手臂的一部分肌肉组织还是不可避免地破坏了。
说什么傻话,潘筠轻声斥责。餐单已经点好,饮料先上来,算是初次的正式约会,衔住吸管的时候,有轻微的仪式
感。
孟知年思考又思考,终于开口说,下个月,我要去做个手术,咱们可以就到那个时候为止。
潘筠沉默了。
孟知年说,我父亲病情加重了,我必须替他先做这个手术,确保安全性和成功率。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你这什么操蛋的爹啊?潘筠说。
孟知年抬头去看他,你也知道我是个不正常的人。
潘筠说,你知道你自己是弯的就行了。
孟知年说,你听过一个故事没有?被赶到绝壁的羊群为了求生,结成一对对跃过断崖,上面的那只踩下面那只的背
部借力,这样一对里面,就有一只可以活下来。我的家族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潘筠说,上面的那只为什么不能是你?他可是你爸。
孟知年轻声笑了,我出生就是为了让他活着,不然的话,我就不会在这个世界上了。再说,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为
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潘筠握着装果汁的玻璃杯,水珠顺着手指滴落到桌面上。
追踪电话打进手机,孟知年说自己今天晚上不回家。手机那头貌似淡定不能,音量加大发出警告声。
孟知年平静地告诉那人,自己已经成年,也该有些自由活动的时间。如果出现意外,马上会去医院报到的。然后合
起了手机盖。
在学校,没有暖气,供电也限制,十二点以后就拉闸了。同套间的三个房间里应该只剩下一个人在,潘筠和孟知年
进门的时候,却听到两个人对话的声音。一男一女。
看起来你的床位不能睡人了。潘筠压低声音说。
孟知年有点不在情况内,我退宿了,他们补了个女生进来?
潘筠笑笑,拉着他,悄悄进了自己睡的那间。门关上,也没有开灯,就在门边慢慢把他搂住。
室内寒冷的空气里,更加依恋彼此的体温。不需要等待,不需要存起来以后再体会,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
喂。
嗯?
你这里有人吗?
没有,潘筠说着,拉开他的羽绒服拉链,伸手进去取暖。
孟知年并没有避开,而是很享受地抱住他的脖颈,脸颊相蹭着,又感到嘴唇一暖,已经被人贴住了去。
第十二章
冬天没有暖气的浴室,洗澡的时候会很冷。潘筠很自觉地先去洗,水蒸气熏暖一些,聊胜于无。孟知年在上他的账
号,也不玩,就四处走走看看,顺便扒一扒潘筠的装备。
你玩玩我的号,看看好不好玩。潘筠擦着头发出来。
孟知年摇摇头,不懂奶爸,也不会再玩了。
潘筠走过来,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怎么啦,还在不开心?
没有。孟知年让他骑着坐骑在野外漫无目的地跑着,双眼却有些走神。
没有,那就开心一点,不要想得太多。这世上已经有许多无奈的事,再多不开心,也不会变得更好。潘筠温柔地对
他说话,看到自己卡在一道山沟里,被怪围殴着,不免微微有点郁闷。
你不要再压着我了,我快要被你压扁了。孟知年喘了口气,低声说。
潘筠忙起身,啊,对不起,没注意到,我还以为是被子呢。
是说,这床也实在太小了……两个人要侧过来睡,拉闸以后好一阵折腾,忽然彼此安静下来,不免意识到这距离的
切近,几乎再也容不下什么了。
睡吧。明天我送你回去。潘筠顺手抱着他,有个人在被窝里真好。
那,还有下次吗?孟知年淡淡地问。
潘筠心想,原来自己也会玩“狼来了”,玩了那么一次,就把形象玩崩坏了。
但这不必说,也不适合用言语来表达。潘筠揉了揉他的头发,嗅着他皮肤上的花草沐浴露香气,不再出声了。
拉闸以后的宿舍,是个很精彩的地方。潘筠以前是负责用筷子插电闸弄电的,四个人组队刷一晚上副本,凌晨的时
候再去门口把筷子拔掉。后来学院里来人检查过一次,潘筠差点背了个处分,后来杜青衫移情别恋玩了别的游戏,
另外两个也时常外宿不归,这个传统就无疾而终了。
夜晚,隔壁的人们依旧过得很high,先传来阵阵摇滚乐,然后在摇滚乐声里面,有床铺嘎吱作响的声音。
还带伴奏,现在的孩子真犀利啊。
潘筠闭着眼睛,感到手臂下面孟知年正有规律地呼吸着,好像睡着了。
睡吧。阿弥陀佛,色即是空。
然而越来越high,不想听也听在耳里,不免心猿意马,暗暗咒骂着宿管老师是废柴。潘筠很努力想睡过去,很努力
,很努力,身体却还是渐渐发热了。
以前没做过吗?听听声音也会有感觉。孟知年突然说了一句。
潘筠大为惊讶,想回答时,孟知年已经果断地起了身,展开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的,这个,突然变得有
气势了。
潘筠结巴了一下,说,你你,干嘛。
孟知年仿佛有猫眼一般,在黑暗里盯了他半晌,却又躺倒下去,叹了口气。算了,还是留给你老婆吧。
潘筠爬起来,恼羞成怒地压住他,你再提,你明天就不要回去了。
热热的鼻息触到脸上,孟知年嗤笑一声,柔韧修长的身体在他的镇压下稍微挣了挣,幽幽叹着气。可不是我要提的
。
潘筠这才想起来,今天让他玩自己账号的时候忘了关QQ,隐身对其在线,潘嫂子理所当然发了个报告减肥失败的消
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称呼已经变成了“亲爱的老公”。
潘筠压着孟知年的手臂忽然没力气了。
孟知年根本不相信他,一点点也不信。
但并不是他愿意不相信,是自己用行动给力地证明给他看的。
可能是察觉到这种沮丧,孟知年轻声说,你不做,我睡了。
潘筠说,睡吧。
第十三章
大半个冬天,潘筠花费在去孟知年家路上的车钱占了打工所得的五分之一。各种公交、地铁、出租车,出去玩的时
候埋单等,孟知年对钱是有概念的,为了不让自己成为负担,渐渐拒绝去一些消费较高的地方。
潘筠不以为意,只要孟知年开心,他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满足他。这是很不同寻常的,过去交往任何一个
女友时,潘筠总是向她们灌输“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时间,所以金钱像青春一样珍贵”的道理。
为了吃个风评不错的餐馆而临时花上几十元叫出租车,这种事潘筠过去几乎没有做过。不是舍不得,而是没必要。
孟知年的确变得高兴起来,不管潘筠的未来如何,他所能把握的就只有眼前的几十天时光而已。
手术在即,由于药物配置方案的改变,孟知年逐渐开始嗜睡,因为没有精神,不得不拒绝了走远途出去玩的邀请。
孟知年很过意不去,在QQ上跟潘筠说,我没有不开心,真的。
潘筠点头,我知道。然后顺手播了个电话过去,孟知年似乎是打字打到一半,匆匆去找手机了。
我大概定了方向,还是考我们学校的研究生,不去别的地方了。
哦。孟知年声音略有点不自然,你家里同意?
潘筠笑着说,我没有家人了。
孟知年有点意外,沉默了一下。潘筠没怎么跟他谈过从前和以后的事,他们在热恋中,为着这一时的舒心快乐,许
多东西都刻意的没有去提。
你呢?病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身体不好,有些科目可以申请免修。
孟知年说,我没有打算。
不行,一定要说一个。
孟知年想了一会儿,居然真的一个都想不出来。
潘筠语调还是挺欢快的,告诉他,那下次见到你之前要想一个出来,不然我就吃了你。
过了几秒钟,孟知年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笑,像蝴蝶扑闪了一下翅膀。不是嘲讽,也没有悲观,只是单纯的笑。
一天前,潘嫂子已经提前从老家回到这个城市了。还没有开学,但是她要和潘筠谈一谈,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必须要谈。
潘筠心里做好了准备,两人约在学校的咖啡馆见了面。
潘嫂子其实没有胖多少,顶多只胖了一点点。她说,我爸和我谈过了,虽然他们都觉得你很好,可是我爸说他更希
望我嫁给一个本地人。
我如果读完研要留在这里工作的话,总是需要一个本地户口的。现在要迁户口过来太难了。
潘筠说,其实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谈。
潘嫂子摇头,我喜欢你,这件事是没错的。我现在想了一个办法,就是你尽快在一年之内成为本地人。
潘筠说,什么?
潘嫂子坚定地看着他,应该会有办法,我知道有一个同学就是自己弄过来的户口。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潘嫂子永远不是惊慌失措问“怎么办怎么办”的那个。她的办法或许对每个
人来说不是最好,但一定是最实际最折中的。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情商帝。
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谈,潘筠又重复了一遍。
地铁到站,滑行了一段,孟知年的脑袋蹭到了潘筠胸口。
车厢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有目光呆滞望天的,也有东倒西歪打瞌睡的。潘筠坐车坐得也有点木了,手臂就这样揽
住孟知年。
好像那些一样很平凡的人,有一样很平凡的恋情。宠物店里的猫狗兔子都是这样打瞌睡的,从这件事上看,并没有
很本质的区别。
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女孩子好像忽然注意到,有点羞涩地把头转开了。
潘筠若无其事,动也没动。地铁门打开,上来一对年老的夫妇。其实年纪并不一定有多大,但头发全都白了。
孟知年很神奇地醒过来,眼神迷蒙了那么半秒钟,然后自觉自愿地站起来了。
他们挤到车门边上,顺势紧紧挨在一起。老年夫妇很客气地道谢,相携坐下来。年轻的女孩目光往这边扫了一下,
又很羞涩地去看路线图。
潘筠在孟知年耳边说,有人看我们。
孟知年吓了一跳,睁大眼睛,谁啊?
潘筠闷不住笑了,反正人挤人,抱一抱也没人注意。不过,这人怎么那么可爱,怎么那么像个小孩子啊。
孟知年看看他,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是说,那件事情你想出来没有,说好这次见面要讲的。
没有。孟知年一点也不担心被吃的样子。
潘筠瞧着他,突然去抓他腰里的皮带。孟知年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挡住,你发疯啊,说着,脸也不禁红了。
潘筠招着他,玩心特别大似的,过换乘站时乘客下去很多,孟知年马上跑到车厢另一边,装作只是路人甲乙。
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这种事情,想能有什么用。下车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孟知年忽然说了一句。
谁说没用。潘筠牵着他的手,帮他拖着旅行箱,肩上还背着自己的双肩包,颇像进城务工人员。
你可以想想,我们等一下吃什么,吃寿司还是吃拉面,晚上看什么碟,我把我的哪个小号给你练,饿了咱们吃不吃
宵夜,我吃不吃你,明天是我先下床呢还是你先下床,你下床是不是可以踩我一脚,那多开心啊……
孟知年终于笑得走不出直线了,你这家伙是地球人吗?
如果我不是,你打算怎么改造我啊?潘筠勤勤恳恳地拖着中号旅行箱,仿佛又有从一个城市迁徙往另一个城市的感
觉,他不喜欢绝对的安定,也不喜欢绝对的漂泊,只这样,就很好。
第十四章
学校里的奶茶铺只有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才开了。淡季的时候,能省点人工也是好的,所以潘嫂子为了买奶茶,特
地到学校外去跑了一趟。
所谓二桃三士和两杯奶茶三个人,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潘筠过去没有一路走一路牵着别人的习惯,拉手只是看气
氛场合,而今次不巧气氛正好,场合不赖。
孟知年见到一个女孩子拎着两杯奶茶等在宿舍门口,然后他脚下踩到了一只空易拉罐,低头再抬头,潘筠已经在和
女孩子打招呼。
来了?潘筠说。
那女孩子拎着奶茶,其实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是个情商帝,以前幽默感欠缺一丝,现在经过某种摔打,已经迅速成
长了。
潘嫂子说,我再去买杯奶茶。
潘筠说,不用。
于是三人上楼,电梯里一路真空。还有几天才开学,中间楼层基本不会有人进来。潘筠开口问潘嫂子,家里怎么样
?
潘嫂子说,挺好的。
嗯。这是我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声调有略微的特别。
到了客厅里,潘嫂子把奶茶放下,极快地向里面看一眼,转身告辞。门关得很没力气,都没完全关上。
潘筠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知道。孟知年平淡地说,一边拿出手机,刚才地铁里来了个电话,但太挤了,不方便接。
差不多结束了吧?
昨天谈过了,她挺好的,我不想给她弄出什么阴影,只说我取向不正常。
孟知年极轻地叹了口气,我是说我们。
我们什么?
孟知年抬起目光,那对好看的眸子里有种悲哀缓缓飘动。
潘筠丢下背包,过来直接提起他的衣领,吼道,你他大爷的够了没有,你以为我真穷得养不起你一辈子?
孟知年刹那又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他说,那我要住酒店,低于五百不住,不要吃学校里的东西,这破地方除了
白开水根本没有能喝的。
还有那些女人,什么都往脸上画,根本就不能看。
潘筠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然后迅速被回击一个拳头,两人扭打在一起,突然间失去理智一样,打到后来潘筠都被
掀翻在地上。他已经忘了孟知年力气很大,忘了还可以提起超大号旅行箱那回事了。
孟知年脸色煞白的,喘气时手机突然又响了,接起来,是照常打来的追踪电话。
嗯。没有。知道了。一边回的时候,潘筠已经下楼去了。
潘筠没有去追潘嫂子,而是拨了个电话,接通后问,没事吧。
没关系。潘嫂子哑着声音回答,然后在电话那头哭了。女人的哭声可以瞬间叫人定身、围困、散功、蓝条自动归零
。
潘筠听了一会儿,挂断了。
潘筠想,什么都不好养活啊。手臂被孟知年打的地方还在作痛着,好像是真使上力气打的,也不知自己刚才是不是
也把他打疼了。
潘筠冷静了一下,整理好仪容,上料理屋买盒装寿司去了。
旅行箱拉链拉开着,阖在那,浴室里传来水声。
好像是吃过药以后随手放在桌上的药瓶,盖子旋歪了,没有标签,随时都会被误会成废弃物扔掉的样子。
潘筠把吃的放下来,打开饮水机,开电脑时,水声停住了。
他走到浴室门口,移门一拉开,直接把孟知年抱在怀里。那人正在一边打喷嚏一边擦头发,但稍微惊吓过后,就无
言地紧紧抱住他的腰。
知道你心情不好,要做手术了嘛,我会陪你的啊。潘筠说着,简直有点想哭,他也没有那么牛,不是随便分个手怎
样都没感觉的。
结婚啦,漂亮的女朋友啦,做个有城市户口的人啦,这些都是很有吸引力的东西。潘筠对潘嫂子是有感情的,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