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复问 上+番外——柳沙
柳沙  发于:2012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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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年端着一杯茶啜饮着,不发表意见。杜青衫怪不好意思的,终于道:“其实是几位掌门谈了谈,让我给孟御史带个信儿,回头传给皇甫君知道。天一殿坐镇北方,势力已经不容质疑,我们这些散在江湖上的门派无归无属,再这么撑下去惹翻了正主,谁也讨不了好去,反要让星罗宫捡便宜。不如就趁着这次金矿的事归顺了天一殿,正好也把银钱什么的统一统,否则那一大堆圆的扁的,数起来也累人。只要咱们每派分得六分之一的金矿,从此听命于天一殿,万死不辞。”

潘筠默不作声,孟知年看了一会儿茶杯,道:“堂主何不归顺星罗宫?或是西北各派合纵,我看力量不会比天一殿差到哪里。”

杜青衫道:“堂主这些年被星罗的血海罂粟坑害得不轻,要让他归顺不如直接斩了他。至于西北各派,有得靠山靠何必赶着鸡窝里穷孵蛋?”

孟知年听他说得有趣,笑了一笑。隔了片刻道:“我在殿上接旨时,主君说的是,如何处理按你心思,只要把采矿权收回来。意下是谈是打是阳是阴,事情处理妥帖就行。我只问一句,分得金矿六分之一,和从此归属天一殿麾下,你们选哪个?”

杜青衫脸上微微僵了下,又以茶当酒,猛喝一口。潘筠想孟知年认真起来的确很有样子,以前的那份青涩也淡去很多,几乎没有了。

菜还热着,剁椒鱼头鲜辣辣的一片红,但只动了几筷子。潘筠点菜时特地添了个竹笋汤,这时上了桌,有侍女拿来白瓷小碗给三人分别盛好。孟知年看了看,还好,没有辣椒。

杜青衫道:“可有商量的余地?”

孟知年不看茶杯了,看着汤:“我今日身体欠佳,久坐着也累得很。”

潘筠就知道这话是没商量了。但他还是没插口,这种事谈起来虽然言辞机锋的,但背后都因着大局,既然如此,孟知年说如何便是如何了。

杜青衫心里郁闷,吃到一半也不嫌失礼就告辞了。潘筠心道这人果然还是不善交际,拍拍他肩头好言几句,送着他走了。等回来,见孟知年撑着头半伏在桌上,拿个调羹搅着碗里的汤,潘筠道:“光喝汤不行,吃点饭吧。”

孟知年没应声。

于是上了饭,是两个竹筒饭。孟知年道:“那天晚上也吃这个。你喜欢吃么?”

潘筠说不是:“那两个后来被我投去打了飞廉的兵器,丢在地上了,挺可惜的。本想带给你吃的,所以今天补偿一下。应该不错。”

孟知年听了目光微动,心中有一丝丝喜悦。潘筠代杜青衫向他陪不是,孟知年便不以为意:“他跟踪手段挺高明。不过这时候找天一殿谈条件倒也是个好方法。”

又道:“可惜钱财放在眼前,多数人都会迷住。不免短视。”

潘筠顺口问了句:“那你打算怎么收服他们?”

孟知年道:“你想知道吗?”

潘筠微笑:“你想不想说?”

孟知年也笑了笑:“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是我自己的计较。古有二桃杀三士,我有六面令牌,看能不能把这些人收了。”

潘筠道:“听起来像收妖。就是那六面牌子?”原来他替孟知年上药时早就见过了,也认出是金石市的高等交易令牌,但只好好地放在一边。

说话时有人叩门,潘筠去开,见是个青衣小童,眨着大眼睛道:“外面有个人找一个带剑的叔叔。”

“谁?”

“一个喝酒的,在对面,他没带酒钱。”

潘筠往怀里摸出个如意符织送了那小童,回头向孟知年道:“我去去就回。”

孟知年颔首答应,待他去后,门关上,顿时安静下来,方才的说话都有回音似的。桌上的菜开始凉了,他等了一会儿,潘筠仍不回来,就想先上楼歇歇。

门打开,满堂寂静。

一道飞锁迎面砸过来。头一侧,扫中一个赭黄釉花瓶,哐啷一声碎在地上。

六 荡局

他知道岩介堂的手下多使长锁,所以微微吃惊的同时,寒利的冷笑升上心头。来的人是十几个,十几道长锁天罗地网地猛砸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灵巧抢身闪到窗边,指间一捻放出个物事,一串清脆如鸟鸣的声响往高处散去。

场子都砸开了,不奉陪怎么行,只是那杜青衫看起来无半点阴狠,没想到也爱搞这套。昨夜事先召到附近的影子闻得讯号,当真如风如影般地赶将过来。这时孟知年上下左右牵引几下,正有几道锁互相闪着避免打结,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五六个持剑的少年,剑光穿引飞锁,韧劲带着巧劲,一个人还好闪,五六个人一起来,想不打结还真有点困难。于是掀桌撞墙,上梁窜柱,旁若无人热热闹闹地就打起来。

都说了是岩介堂了,路数怎会不了解呢?孟知年又不是一般文臣,骑个马还吓得中风,趁着大堂里打得火热,他先往街对面看去,脸色顿时一变。本来因为发烧带着点红晕,这时甚至白了。

街上因见有人打架,路人多都避去,酒铺里掌柜的都不见了。潘筠斜倒在桌子边上,一手还紧抓着桌脚,可见是多么不愿就此倒地。杜青衫也不在。的确是应该不在,否则孟知年必然要拆了他,虽然此时也暂顾不到。

孟知年不知道的是,杜青衫下手之前,与潘筠有过剖心剖肝的几句对话。杜青衫其实并没喝酒,默默地道:“我要捉孟知年,请你别阻拦。”

潘筠怎么可能答应,但当场并没发难,想着毕竟是喝过十几次酒的朋友。

杜青衫道:“岩介堂没归附天一殿,已经活不下去了。银钱买卖是金石市占着大头,米盐这块又给青盐道和神农市掌着舵,岩介堂没有交易令牌,那一亩三分的买卖早被压榨得糊不了口,不是非贪那一块金矿,天一殿势大,可谁能保证空手归附了会有多少好处?其他几派也差不多,我们只需要一个筹码,请你成全。”

潘筠脸色有些难看,心里知道他说的多半是实情,可要让他把孟知年送给人家当筹码,这实在和他的人生观合不上一寸边去。这世间或许没有一个准确的黑白分明,可做人总得俯仰无愧。就在激烈想着的时候,杜青衫已经把手中的什么东西捻着,往他面前晃去了。

杜青衫道:“对不起啊,潘老弟。我要拿你当诱饵。你就当我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吧,那个人,太厉害了,我都不信光干架能拿住他。”

杜青衫其实也是个满身风流潇洒的大老爷们,自称乌龟儿子王八蛋,这绝对是第一次。

快晚时飞廉回来,身上没挂彩,但神情极颓丧。

孟知年见了这面目,大略就已经得到了答案。飞廉这个孩子有任何心事都绷不住要表现在脸上,所以交代任何事情都很简单。

飞廉根据那次和杜青衫交战发现的蛛丝马迹,追踪到镇外一个水坑边,干枯的坑里卧着一张纸条:想要潘筠醒过来,就设法让六派平分金矿,安全无虞归附天一殿。

飞廉用剑身托着纸条拿过来,读了几遍,眼光扫着潘筠的名字,继而身影一晃回转镇子去了。

孟知年看完,气得冷笑,气得身上也不觉得难受了,简直精神百倍起来。

好大的胃口,好无奈的杜青衫。好一个朋友。

潘筠还躺在床上,除了老是不醒就是一副睡觉的样子。孟知年气得发狠了,可又舍不得不好好待他,还是亲手给除了鞋袜盖好被子。背上的剑解下,本来扔到一边,过一会儿又捡回来放在潘筠手旁。

他踱了几步,又踱了几步,心里还是一股怒气翻腾着。这时是不适合思考事情的,他让吓住了的飞廉守到门外,独自一个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白蜡烛。

火苗轻轻地抖动,也像吓住了的样子。孟知年坐了一会儿,坐到倦意渐渐地浓了,背上的伤也知道疼了,心慢慢地静下来。

潘筠睡着的样子不似醒时那般温和,看起来很沉静。任何的阴谋了痛苦了,睡着的时候脸上都是看不出来的。不表示没有,但都融化在能睡觉的幸福中。

孟知年看着,取出一面金石令牌,手指捻着在烛光中翻转了一下。牌面上晶莹富贵的图案流动光泽,他琥珀般的眸子开始流露出思考的神情。

飞廉还守在门外,但这一夜孟知年并没再唤他。飞廉想着房里只有一张床,公子吹熄了灯该睡在哪儿呢?想着想着竟有些痴了。

此后杜青衫匿迹,岩介堂没再派出人马。只是顾虑着红梅山房外遇到的袭击,还是尽量低调。北地晴朗,春天别有一番风味。大车不日离开镇上,经数天行至靠近金河床六十里外的临时官邸。并没直接进去,避在数里外等了半个时辰。官道上那华丽富贵的驷马轩车远远来了,珠璃正撩着帷子紧张望着,见了兴奋得站起来。

孟知年脸上淡略地带着笑,镇定自若地由地方刺史迎着入了官邸,并吩咐珠璃:车上那人好生安顿。

珠璃得了令,高兴地点点头。孟知年不由看她,神情在问:开心什么?

珠璃小着声回答:“一路上老伴着旁人,快烦死我啦。事情都没得做。”

孟知年微微笑了笑:“路上可遇危险?”

珠璃点头:“有,不过大家都没事。”

孟知年轻声“嗯”,不再说话,让珠璃自去将事办妥。她那边平安,自己这里却不太平。但人情错综,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多想。谁知道谁的谁最后会坏了事?

夜来有宴,本州刺史及一众下从官吏认认真真陪着孟太保家的宝贝公子,席间少有探问金河床一事,免得支使到自己。孟知年想打哈欠,顾着刺史大人的面子忍着。台上的活计做起来总是迂回些,少不了这般场面。

孟御史到达,金矿上镇着的六家当然是知道的,探头探脑什么的也不必说。孟知年休息了两天,一道虎符传下去,指挥着官兵三个时辰里连锅端了两个山贼窝。其实离着还挺远,但无所谓,名目而已。六派震住了,各自揣着算计没动作。

山贼头目的脑袋二十八颗,这下子够狠,也够不给面子的。下马威么,不威怎么行。

接下来,孟家公子略略笑着,又休息了两天,命人半请半架着碧湖盟的盟主到官邸一叙,谈了快一个时辰风月,又谈了快一个时辰天下大势,谈得碧湖盟主舌头都快说烂了,一面交易令牌郑重其事给交到手里。

“想用什么方法验明真假,且请随意。”那脸上的表情不能不说是相当真诚,童叟无欺。

碧湖盟主愣住了,慢慢的,脸皮有些木,有些抖。

他想过孟知年要恐吓他,要下毒药,甚至当场开杀毁尸灭迹各个击破。没想到好一场嘴仗下来,等来的是这张梦寐求之的牌子。

这不是名正言顺的归附,毕竟这令牌要是认真追究起来,也说不清是偷的还是抢的。但没有令牌,开挖出的金矿一样无法走金石市熔铸流通,不过是野路子而已。所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都是生意人,这个道理总还懂。这是给了一条不太肥,但也够温饱的活路。

人一旦有了活路,那誓死一拼的勇气就会釜底抽薪地泄露出去。一人有了活路,剩下的五人难免眼热,同气连枝的也就不免岔气了。说到底穷疯了的一堆人,否则也不至于冒着惹翻天一殿的险干这等没品的事。

碧湖盟主颤抖着,拿着令牌斗争着。两天后,又一张令牌送到了蛟龙帮的帮主手中。孟御史还是那句话:归顺,主君自会赐下恩典,吃饭的事情就别当回事去瞎操心了。这承诺是以御史的身份下的,以后若真吃不上饭,去太保府上拿孟知年来红烧吃了就是。

这一句才算是正中了红心。连横什么的,大势什么的,还在其次。蛟龙帮主握着拳,对着金石令牌默默地凝着泪。

第五天,第三张令牌送出,第七天,第四张有主。随即是第五张,除了岩介堂,五个帮派全都握住令牌了。中间曾有些异动的迹象,不知使了什么力压住了,最终也没能如何。但孟知年就此停了手,每日在官邸内吃吃喝喝,有时出去骑马打猎,刺史堆着笑脸擦着汗,跟在后面扑腾。

打来的鹿也吃过了,四处的风景也看遍了,甚至还裁做了身新衣裳。岩介堂主终于崩溃了,一帖送去请人过来,说要“好好谈谈,共商大计。”

孟知年闷笑着,这都语无伦次了,共商谁家的大计呢?

但到底还是去了,等了这么久就为这一谈,计不计的还在其次,这口气还没出够呢。

于是轩车慢行,款款来到岩介堂临时搭起的营寨中。四面一瞧,比山贼的寨子看着顺眼些,不过也够寒碜。

岩介堂主客气几句,孟知年跟着也客气几句。

岩介堂主请珠璃姑娘也坐,珠璃姑娘笑说失礼,不坐。

岩介堂主又送礼,锦盒里硕大颗的夜明珠,流着云似的浮光。该是压箱底的货了。孟知年略看一眼,顺手递给旁边。也不知是怎么的,接的竟然是岩介堂的帮众,不是自己带来的人。

这就是把礼退回去了。孟公子侧看看,脸上还是带着微笑,不说话。

岩介堂主脸上撑不住了。四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有心眼的帮众隐约领悟到:这事是没法善了了。

“你还有人质在我们手里,别逼人太甚。”

孟公子把手臂搁在椅子扶手上,看着自己修长漂亮的右手指甲:“我何曾逼过你?”

回得云淡风轻的,岩介堂主竟然脸色铁青了。

“其它五派没那么容易妥协,你以为一块破牌子就能喂饱了他们?”

孟知年清淡道:“谁说不是呢?”悠然地,又道,“快饿死的狗,给块干粮就跟着走。堂主,你最近还见过方盟主、程帮主,或是其它几位么?”

岩介堂主大惊失色:“他们都走了?不可能!我每天派人盯梢,那五处营寨分明还在!”

孟知年看看珠璃,珠璃笑道:“窝在人不在,进了官邸拿了牌,让咱们御史大人劝说几句,送回老窝里等着主君诏书了。现在里面都是虾兵蟹将呢,早投降了。”

要说舌灿莲花,把死的说活了又把活的说死,也真是非孟知年莫数。

岩介堂主呆了。

孟知年道:“堂主觉得我是故意的么?”优雅停了停,恶意地笑道,“我确然是故意的。杀害前二位御史的人出自你岩介堂,又暗中行刺我——意图唆使其余五派暗中纠集势力,图谋不轨,是也不是?”

堂上众人一根筋已经快绷到极限,这一下,人人脑中都“嗡”的一声。

珠璃四面看着,心想自家主人真是没得说了,报起仇来比谁都狠。管他是的不是的,这罪名一压还吃饭,吃断头饭吧。

堂主大人没话了,菜青色的脸上渐渐露出凶狠的神情。

狗急了,要跳墙。兔子急了,要咬人。

一脸菜色的人急了,要同归于尽。

官兵重重包围住营寨时,称病许久的刺史大人终于出了趟远门,站在两三排官兵后威风凛凛指挥着。寨子里孟公子挥手召人接出了珠璃,看岩介堂主是要垂死挣扎了,也不缓也不劝,随身几十个护卫抽刀直上和岩介堂众人斗在一起。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策,但十则围之也不是什么难事,瞬间飞锁纵横交错施展开来,这时堂中帮众人人都拼了命,只砸得件件兵器出了火星。

护卫是内禁宫高手,皇甫九渊专门拨了给孟知年带出去用的,刀法相当精湛,但岩介堂素来混江湖,发急了各种手段一塌糊涂全使出来,也有不少护卫中了阴招。混乱间几条长锁一道攻击,护卫向上飞纵而过,几个锁头扭成一股把堂顶砸了个大窟窿,余人纷纷闪避。

这时候岩介堂主正被孟知年隔住了逼到墙角,狠狠道:“枉费别人称你的美名,没想到这般阴狠。交陪多年的朋友被我控制,竟一点也不顾忌!但我岩介堂几十年根基扎在江东,要翻脸你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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