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封神印,需得品级比对方高。你这印,是个比我厉害,或者至少不比我级数低的人下的。”
我还是不明白。
“这么厉害的人,如果要对付我,何必搞那么麻烦,直接杀了不好么?”
嘲风眼睛眯起,金棕色睫毛微微扑扇,一如蝴蝶谷里的晶蝶。
“他未见不想杀你,只是不得下手,一来么,可能直接下手太过明显,这般借刀杀人更隐蔽;二来么,”他对着我,“你身体里除了封神印,还有人给下了‘生死与共’术。”
“生死与共?”这又是什么法术?
“如果有任何人试图伤害你性命,那下咒人就会瞬移到你身边,替你挡下那一劫。”
呃,又是什么人对我这般好。
我头大无比,只想苦笑。
“真的很有几分古怪。”嘲风一面说,一面踱步。
“这里与殿下同级别的,除了另几位殿下,就只有帝尊和开明神君了。难道会是他们中的一个吗?”朱厌拧着胭脂一般的眉毛。
嘲讽不回答。“更古怪的是,要对一个人下封神印,还得喂他喝下自根水。这东西需得有你身上的某些物事才能配得,比如——你的毛发。”
我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你封神印尚在,无法催动任何系法术,明日与鹿台决战,如果对方点到你出场,直接认输便是,有伤在身,应该也不算坏了规矩。”嘲风说着,又嘱咐一句,“这封神印的事,对谁都莫要声张。”
我点点头。
他又看我一眼。“朱厌,我们走了。”
才到门口,我拉住他袖子。
“嘲风,会经脉俱裂那个,是真的么?”
嘲风盯了我半天,突然咧嘴。“假的。”嘴角勾起,“我只是不高兴看你们两个这般亲热。”
甩着大袖子走了。
果然,我又拽住另一个的袖子。“朱厌,你还恼我不恼?”
这小子看看嘲风的背影,气哼哼地瞥我一眼。
“说不恼是假的。”
我笑。“那你这般惦记我,怕我被人害了?”
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他怔怔看着我,有些迷离地说:“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人。虽然样子没他好看,脾气比他坏,但是味道很像。”突然又撅起嘴。“但你肯定不是他!不要做梦以为我会喜欢你!”起手甩开我的魔爪。
我哈哈笑了一声。“他是谁?那人是谁?”
朱厌两个红色眸子滴溜溜的,居然有些水光。
“不提也罢……”恹恹的神情,几步蹿向嘲风走去的方向。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
这么多事发生,我总不能再天真的以为,我只是小渔村里一个普通少年。
这个人,跟我多少有些缘故吧。
第二十七章:冥火
正在出神,听到有人叫我。
“师兄!”
今日客人真多。
那人穿着黑色袍子,个子小小的。
是我那个小同屋。
“是你。昨日真要多谢你了。”我温和地笑着。
“师兄不要太客气。”他还是有几分拘谨。
“找我什么事?”难道是跟我睡一屋习惯了,独自一个害怕?
“嗯,”他咬咬嘴唇,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一样。“师兄,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我能帮必定帮。”
虽然不晓得这样短短两天,他究竟看中我些什么,更不晓得我这样风头没出洋相出尽的人,又能帮他什么忙?但总归不想拒绝。
他身上,有熟悉的丁大妈的味道。
“那个,明日我就要上场比试,我,我个子小,在鹿台山的时候,同门的师兄弟们总笑话我。要是有机会,必定等着看我出丑。”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偷瞟我一眼。“师兄,你可不可以陪我做场戏?”
我两个手袖起。
“做戏?”
“对,你看你目下,身子也不适,又使不了法术,但是比赛总要参加的。”他越说越小声,偷瞄我两眼,见我貌似没啥不良反应,又大着胆子继续说,“如果抽签轮到你上场,请师兄一定记得选我,而如果鹿台轮到我上场,我也一定选师兄你。”
“你放心,我必定不会伤你,而你,你反正也动不了手,所以,我们两个假作打架,最后打和,这样,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危险,又没坏大会的规矩,你说好不好?”
他抬起两个殷切的眼。
我没直接回答他,沉默一会,问道:“既然如此害怕出场,你又为何要来少杀会?”
他被我这一问问住,呆了一会,苍白的脸上泛出异样的红潮,瘦小的身子胸膛起伏,显然很不平静。“我虽然矬,到底,也不想让人看扁了。”
声音里,不再是怯懦,而是冰冷的被践踏后的自尊自伤。
我再想想,笑。“你的主意,听起来好像是挺划算的,”点点头,“好吧,我就应承你了!”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那师兄你好生歇着,我先撤了!”他满脸欢喜,蹦蹦跳跳地走了。
倒有几分像个正常孩童了。
我低头站了一会,关上门。回身的辰光,听到窗棱“格”的一声。
心中一凛,赶紧几步走过去。
除出清风阵阵,深谷寂然。
略为惊疑地低头,就看见窗台上多了一个物事。
小小一个透明光球,里面是一只莹然翩翩的晶蝶。
很眼熟,在蝴蝶谷里见过千千万万。
只是都没有这一只这般玲珑美丽,两翼透薄,闪烁浅粉柔光。翅膀煽动的时候还有特别细微的“铃铃”声,如此纤小,在这不盈一握的光球里悠然来回。
不由抓起在手心。球上尚穿着一根红线。
然后就想起寅见师兄讲的那个蝴蝶传说。
如果有人对他的心上人思而不得达千年之久,这谷里就会幻化出一只粉色晶蝶,如果他能抓到这蝶,并送给他思念的人,而那人也没有拒绝,两个便可相守生生世世。
这蝴蝶,莫非是自己飞来的么?
翌日。
这两日波折太多,没怎么跟寅见他们厮混,如今见到了,加之心情着实不错,我笑吟吟地一个个打招呼。先叫了一声寅见师兄,然后走到寅淼身边。
今日他穿得特别齐整,腰带系得紧紧的,更显得身段圆凸打眼。
我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肚子。
“寅淼,不是我说你,这是少年人的肚子吗?”
他撇撇嘴哼了一声。
我又转头调侃打着扇子乱瞄我们的子坤。
“坤少,说起来,您那堆粉水晶,到时候可怎么带回招摇山啊?”
他低头抿嘴,懒洋洋的。“带什么带?”
我微一愣怔。“怎么,不拿回去给师兄弟们见识见识?”
子坤不再说话。
寅淼又耐不住跳出来。“丑阿师兄你晓得小次山上那道山谷么?”
我点点头。
他满脸痛心地继续:“子坤师兄的粉水晶,全在那里面。”
我还真有些意外了,看向那个臭屁的家伙,居然只是轻描淡写地来一句:“家里装不下。”
哇呀呀,真是看得我牙痒拳头也痒。
“子卿师兄来了。”寅淼扯扯我衣袖。
“要你狗腿!”我一面说,一面早已笑眯眯凑过去,将人拉到一边。
“做什么?”他稍微有些不自在,眼睛总不敢看我。
真是,这人莫非是块牛皮,明明扯近了,一会子不见就又弹缩回去。
“低头。”
他不情不愿地,到底低了头。
我自怀里掏出那只晶蝶,套在他秀气的脖颈上。
“这是什么?”他将那球抓在手心细看。
我但笑不答。“你只管好生带着就是。”
他抬起头,眼里清亮如水。
我看得有些痴。
子卿,惟愿它真能许我们一个生生世世。
此时台上锦绣招呼两山弟子代表上台。
寅见师兄上去了,那边则是一个不认识的黑衣弟子。
我再看向鹿台山的代表,果然那小朋友独自一个站着,身影很是落寞。
一会,就听台上说,招摇山胜数,可选双方出场选手。
那一个猛然抬头,直直看着我,眼里远远发来恳求的目光。
心中一动,就冲台上招手,“寅见师兄!”
寅见讶然回头。
我笑着跃上台。“这一场我上。”
“你——这么快就没事了吗?”寅见半是担忧半是好奇。
“嗯。”我冲他笑笑,然后走到台中央,指着鹿台那一群里的小家伙。
“招摇山弟子丑阿,请教鹿台山这位……小师弟高招。”
心里还想着,会不会有人笑我以大欺小,但是误会这种事,我早已习惯。
然而我那句话一出,四下只是一片寂静。
除了锦绣迟疑的声音。“你——确定?”
我有些惊疑不定,这是怎么了?
一面点头。
小师弟冲我羞怯一笑,缓缓上台。
我趁机抽了比试签——自由模式,很好。
“招摇山弟子丑阿,对鹿台山弟子子墨。此局为自由比试。”
等等,锦绣说什么?子墨?
这名字好生耳熟。
此时小师弟已经站到面前,冲我鞠礼。
“师兄,请多指教了!”
“你是——子墨?”我看着他,还是十一二岁的身量模样,但神情却有些变了。
“是的,师兄。”他站起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上一届少杀会的优胜,鹿台山的子墨?”我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是的,师兄。”他笑得更是天真。“还得多谢师兄你陪我做戏呢。”
我飞快瞟他一眼,也跟着笑得很灿烂。
“无须多谢,固我所愿也。请吧!”
“师兄小心,接下来,我要放火烧你了。”他眨巴着两只大眼睛。
这个小白眼狼。
“我晓得了,你出手吧。”
他伸开双臂,慢慢转了一下手掌,然后左右中指捻住大指,各弹两下。
我只觉一阵尖锐的痛,仿佛有几根钢针同时插入了四肢关节,立时一动不能动了。
“唉呦,师兄,”子墨停下手势,很是不好意思,“我记性太差了,明明念的火球咒,怎么就放出了金针固体?”
我咬着牙,点头。“人孰无过,偶尔错手很正常,”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要针对我?无冤无仇,为什么偷我的头发?又为什么偷喂我喝自根水?”
他稍稍愣了一下。“师兄你,居然知道了?”
我慢笑一声。
“想来想去,只有你吧。可以很方便地拿到我身上的东西;而且以我们的交情,你不应该恰好就在我刚遭了暗算的时候跑来救人;最主要的,你昨天不该跟我说那番话。”
“什么话?”他大眼清澈,看上去好生纯良。
“没几个人知道我中了‘封神印’,除了下手的人和嘲风,但是你却知道。”
他低头浅浅一笑。“原来是这样,是我疏忽了。”复又抬首,“师兄,你也不全然是个笨蛋么。”
“为什么你要听他的安排?”你不是那个要杀我的人。“我跟你素无瓜葛,为什么要帮他害我?”
“师兄,这世上的事,如果非要有特别的前因后果,很多都不会发生了。你又何必那么执着?”
“师兄,其实有件事,我没有骗你。”子墨脸上突然显出漠然的表情,“我的确是一直被人欺负的。我能排到子字辈,你以为很容易吗?说到底,我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他说着,十分认真的口气,黑白分明的眼对上我。“所以师兄你,必须死!”
我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所以师兄你,必须死。
他说完这句,眼里闪过奇异的光芒。
我瞬间明白,他是认真的,他骗我上台,真的是想杀了我。
至于我为什么要上来——说也奇怪,我只是知道,我不会死。
我一早感觉到,因为被下了封神印,反有股奇怪的力量,在身子里蠢蠢欲动。
来吧,叫醒我吧。
我已经窝囊了很久,再这样,倒真不如死了。
闭上眼之前,看到子墨两手四个手指对上合在胸口,正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他小而苍白的脸上,一对有些空洞的大眼却燃烧着嗜杀的火。
黑暗中,依稀听到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念着咒语。
无情无欲,却充满压力。
我不由跟着他念出声来。
比武台上,突然响起少年清亮空蒙的声音,仿佛从远古极深的地底传来。
熊熊幽冥,迢迢来袭。
天魔地鬼,六界轮回;
我一面念着,周围气压骤低,光影如被驱策,团团旋转,比武台四面渐成一片漆黑。
而我的身周,开始无声蹿出黑色镶滚着白边的火焰,哑哑燃烧,愈燃愈烈。
听不见众人充满恐惧的呼喝尖叫,心境洞明,只有念咒声清晰回响。
彼之判决,尔之死期。
焚身以火,唤我琉璃——
我睁开眼,乱发飞舞,双臂往前只一伸。
那一瞬间,整个小次山一片漆黑,而我身周的黑色火焰幻舞成一条黑色巨龙,张牙舞爪而去,吞没了比武台上的所有。
耳边万籁俱寂,又似有无数冤魂鬼哭狼嚎,最后听到的,却是一声恣意的长笑。
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火焰渐渐隐去,四周又复光明,而整个比武台消失无踪,只余一片灰烬。
我两脚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面前不足两米处,那一坨黑色蜷曲的,莫非,是子墨?
“这是怎么回事?”狻猊殿下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惊慌尖细。“他究竟是什么人?”
抬起头,几位殿下面色各异,都下台向我走来。
负屃冲台下所有依然呆怔的弟子冷冷说一句。“任何人,不得上台来。”
声音却有几分颤抖。
嘲风的眼里别有深意。蒲牢和囚牛面色凝重。
再然后,一个身材巨硕的人影立在我面前,发如飞蓬,青色面庞,闪电一般的眼睛。
“冥界琉璃!冥界琉璃!”
“明明封了你的法力,为什么居然还能施法?还是暗火系终极法术,”他的声音一如夜枭雷鸣,“整个乞罗大地只有夜帝玄黄会这个法术,你是他什么人?”
我心头大震。
这声音,就是他,要杀我的人,是他!
“当真再也容你不得!”他冷目收缩,举起一个手。
嘲风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腕。“事情还没搞清楚,开明神君作甚这般心急?”
开明神君?十日国三大神君之一?
我究竟是何时得罪了他。
“调查?”开明嘿嘿冷笑,指着地上子墨的尸体,“就凭歼杀同门一条,已经死不足惜!”
甩开嘲风的手,作势又向我劈来。
此时天上突然劈下一道惊雷,直打在子墨身上。
那漆黑的一团,即时片片飞散。
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时候,就听有个低沉的声音淡淡道:“这人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