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寅霜两颊潮红,冲子坤福了一福,低声道:“多谢师兄赐教,今日寅霜真是大开眼界。”抬头轻瞄含笑看着她的公子一眼,转身欲走。
“霜妹妹且慢。”却见公子伸手递过装着那金线晶蝶的白色光环,“自古美物赠佳人。”
寅霜颔首接过,飘然下台,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云端。
而公子坤也在众人艳羡、赞叹的目光瞻仰下不疾不徐地下场了。
真是一出到位的好戏。
正在感慨,锦绣又喊代表抽签,寅淼立刻屁颠屁颠跑上去,结果抽了个小,又灰溜溜地下来了。
我狠狠白他一眼。“手可真臭!”
这边子坤笑吟吟地摇着那把烦人的小扇子。突然开腔道:“丑阿师弟,如果有实力呢,谁上,使什么法术,都不是问题,你说是不是?”
我心里一沉,之前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其他人也就罢了,招摇山里,只我一个独攻一味火系,这要倒霉催的抽到了只能用指定系法术的对决,不纯粹任人宰割吗?这一想真是头也大了。
寅见看我面色不善,柔声道:“琼安莫紧张,你虽修仙日短,但慧根深种,不见得就比别的师兄弟差了。”
我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师兄你有所不知啊,我这等于光脚的遇上铁鞋踩。只是祝余专门吩咐了我这天命火体的事不得说与任何人,又只能点头不语。
目光乱转时,瞟到站在最边的子卿,照例沉默地看向不知何处。想起早上那小家伙说的话,一时心痒难搔,突然特别想上前问他一句,昨天是不是他送我回的房。
正待举步开口,有人袅袅婷婷地走到比武场正中,用清亮柔和的声音说:“小次山门下弟子寅秋,有意挑战招摇山丑阿师兄,请指教!”
汉白石台上,粉衣少女衣带当风,茕茕玉立,好一副动人画卷。
如果她叫的人不是我,我定然看得心神舒畅。
心里叹口气,我慢慢走上台去,脸上挂着一丝笑。“请师妹手下留情。”
肚里骂:你个臭小娘,昨天摸的又不是你这般生气又为何?
寅秋只淡淡躬身行了一礼。
“师兄客气了,寅秋微末伎俩,不足一晒。”转身对着锦绣,“请师叔出题。”
锦绣抱着盒子走近她。片刻,白皙小手里握了一条绿色流苏。
锦绣点头,将那流苏接过扬起示意一圈。
“此场比试,两位需用木系法术互相攻击,直到一方跌落比武台或伏地认输。”说完就站到一边,以手示意我二人开始。
寅秋嘴角微翘,双眼熠熠发光,一望即知木系正是她擅长法术。两手摆个姿势,正是准备施法的动作。
我只是苦笑一下。本来以我的脾气,这样必输的战斗完全可以不用进行,直接认输即可。反正都是丢人,何必吃了苦再丢。但大会又有规矩,没有足够理由,不能不战而退。我又不能当面称述说吾乃天命火体,尔等敢让我施展他法乎?
既然左右都是不会,就只是当风闲闲而立。“师妹请出手。”
这姿态看在所有人眼里,都只道我是故作潇洒。
所以下一秒寅秋两手一甩,十根藤蔓突然自她指尖长出,卷起我身子将我重重摔到地面时,场下立时响起一片惊呼。
寅秋这一招叫蝶舞青藤,是木系三级法术。虽说使得不错,但也绝非不可抵挡。我作为丑字辈的弟子,居然一招倒地,实在是狼狈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寅秋一击得手,自己也吓了一跳,愣了一会,才在身后寅露、寅春和寅霜等人的喝彩声中醒过神来,两手一甩,又将我抛了上去。
我在空中被舞了一个转,偏过脸居然正对上了白帝就坐的高台,就那一瞬间我看到一对光华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我,下意识地对他绽开一个微笑。然后“砰”一声巨响,落回地上。
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台下惊呼声浪更高,而我咬牙数次都起身不得,正想着索性就这么装死捱过半柱香认输了事,身上一紧,却是寅秋右手藤蔓就此围住了我腰,再度将我卷起。
我在半空中看住她,喉头一甜。
她单手拉拽着我身子,另一手负在背后。秀眉紧蹙,低声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只笑不语。
不语不光是不知道说什么,更因为刚才那两下摔得我五脏六腑都有些错位,肚里难受得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嘴角带着一丝猩红鲜血,兀自笑得云淡风轻,看在人眼里,有多怪异。
寅秋就此呆立当场。
此时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发现了我们的异样。
嗡嗡议论声伴着嘘声响起。
“这算什么比赛啊?一个手下留情,一个根本都不出手的?”
“分明郎有情,妾有意,调情调到台上来了!”
“一个丑字辈的弟子,难道连这么低级的法术都抵抗不了么?”
寅秋脸变白了,心思一动,手里跟着松了,于是本来吊在半空中的我直往下坠。
这一坠速度太快,等她反应过来,我已经快撞到台角。
心里真是恨。
妈的你说掉到台上吧,狼狈归狼狈,至少摔不死,掉到台下更好,可以顺势认输,而且台下是土,比摔到台上更不痛苦。偏生我这角度,还是脑袋冲下的,正对着台沿上那装饰的尖角撞去。
由那么高处跌落,这一下若是撞实了,不死也得变白痴。
电光火石间,我心念意动,突然想到,只说要以木系法术攻击,没说不能用别系法术防身吧。
就那一想功夫,身上猛然绽出一个透明白色光圈,好似一个球将我包裹其中,及至撞到台角,那光球带着我弹开几步,落在地上。
所有人一时都看呆了。
我站起身,苦笑一声。“我认输。”
一边拍拍袍子上的灰土,一边施施然在众人注目下走回了头先的位置。
刚才子坤赢得多漂亮,这局我输的就有多狼狈。
打量众人脸色,子坤修眉微蹙,眼眸存疑;寅见满面忧心;
寅淼一对眼咕溜乱转,而子卿仍是一脸漠然。
我心中一酸,低头。
虽然知道按照大赛规矩,如果他们几个刚才出手救我,整个招摇山都会被取消资格,但想到头先情景,如果是子卿出事,我必定不会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在我眼里,他总是最要紧的。
可是这倒底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昨天抱我回房替我换洗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他。
一时心灰意冷。
然后就听见台上丑仁的声音慷慨响起:
“小次山弟子丑仁欲请教招摇山子卿师兄高招!”
第二十四章:狂刀
乾坤朗朗,众目睽睽。
子卿只身一纵,跃上台去。
白衣黑发,挺身而立,仿佛世间最简单遒劲的一杆墨竹。
拱手:“请。”
丑仁站他对面,粉袍秀瞳,蹁跹有仪,含笑回礼。
一般的少年意气,一般的英姿勃发。
锦绣上前一步,示意丑仁抓签。
是一个黄色流苏。
“本次比赛须以金系法术对决,不得使用旁类心法,违者取消资格。”
左右示意:“两位请!”
话音未落,台上两人已然战成一团。
兔起鹘落,虎来鹤往。
干脆利落的拳脚+交锋,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好像对练了多年。
明明快得惊人,可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清楚楚,看得人胆战心惊又畅快淋漓。
我琼安十几年人,打架不知凡几,今日方知,单纯的徒手搏击,也可以这样巧妙精绝。
台上这两人,一如绝世双璧,因互相琢磨而散发出更夺目光华。
与他们的打法相比,我那些架跟狗咬狗没啥区别。
看的人已经如此,场上那两个更是目露兴奋之色。丑仁是笑逐颜开,而子卿的脸上也透着隐隐的欢喜。那种难得表现的欢喜,那种孩子气的由衷的高兴。
我望着他台上矫捷的身影,剑舞一般潇洒,一时失神。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能想见一个瘸子,可以有这样漂亮的身手。
“咳咳……”锦绣大人见两个越打越酣,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两位公子身手都很好,不过我们今日这场比赛,比的是金系法术对决,如果两位再不动手,只怕会被取消比赛资格。”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丑仁一声长笑,人也如大鹏一般翩然后跃。
“哈哈哈今日打得真是痛快子卿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既然锦绣大人都这么说了罢罢罢我丑仁早练就一金系绝技本打算留待压轴既然与你棋逢对手不拿出来献丑实在说不过去子卿你准备接招了!”
他嘴里滔滔不绝,身形也半点不停,跃至半空,俯首凝立,两臂舒张,嘴里念念有诀。
只见他身周光线似被身体吸收,渐趋黯淡,直至近深灰色时,突然自背后放出无数金色光芒。
那光芒愈来愈长,愈来愈粗,及后拧成一个硕大的光蛋。
丑仁收手比划一个姿势,嘴里的吟唱更清晰绵长,隐有回音,长发在他身后披散飞舞,仿佛也发散光芒,最后突然低喝一声,一指点向那团蠢蠢欲动的金色光球。
光球瞬间破裂,一只面白翼赤、头爪如鹫、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金色大鸟长声呼啸,一怒冲天。
一时台下众人连声惊呼,而殿下们的高台上也传来一声清亮尖啸,却是朱厌幻化原型,仰脖低喝,模样十分激动。
囚牛殿下烈如洪钟的声音陡然爆响:
“苏钵剌尼!是苏钵剌尼!”
苏钵剌尼?什么东西?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虽然听不懂,但这个东西的气势看着就很吓人。
子卿他,没问题吧?
“负屃,想不到你门下弟子竟然练成了金系终极法术——金翅大鹏召唤诀。当真是不简单,看来这场比赛胜负已定。”蒲牢沉声加了一句。
我呸你个乌鸦嘴,不就一只鸟么,什么胜负已定!
还不待我琢磨什么恶毒词句咒骂这棺材脸四殿下一番,却见场上丑仁右臂一挥,那金色大鸟盘旋数圈后,一个冲刺,挟带着万丈金光和呼啸风声,直向子卿冲去。
比武台上下一片抽气声。
而那个白衣墨发的少年,眼见大鹏自高空逼近,依旧屹立如山,漠然以待。
“子卿师兄,小心!”
咦,虽然我也很想喊这一句,但这声音如此娇柔,显然不是我发出来的。
就在大鹏堪堪靠近身前三尺之际,子卿右手掌一张,一道金色光芒陡然放出,继而抓起用力一抖,那光束立时凝成一根长棍,待那大鹏张着桀骜大嘴的脑袋距离他脸不足半尺时,提手兜头只一棍!
“嗷——”的一声,那鸟被打飞出去,撞到空中结界,立时幻化成无数金色光粒,消散无形。
所有人,瞠目结舌,莫有能言。
那般声势,那般威仪袭来的传说中金系守护神鸟,他只是随手兜头一棍,打散了事。
这算什么?
小次山瞬间寂寂。
而我发自丹田的那一声“好!”却因此异常突兀地鼓荡其间,回音袅袅。
待所有人包括子卿都把目光转向我时,高空里少昊的帘幕里传来“啪、啪、啪”几下清脆的鼓掌声。
丑仁是第二个回过神的人。他由之前的不敢置信到大喜过望,双手在背后一阵抓摸,一面激动地大叫:“哇呀呀子卿我真是爱死你了连金翅大鹏你都能打飞赶紧吃我两斧!”一面自身后掏出两把金光灿灿的大斧头来。
那斧头眼见分明是光气幻化,就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加那么一个掏的动作,及后他才告诉我这是为了增加战斗的气势。
这般秀逸的一个家伙,偏偏挑选的武器都是最粗鲁的。
这边丑仁挥舞着两把金色光斧杀气腾腾地奔向子卿,另一边这个右手扬起,左手在棍子另一端只是一抓一扯,立时将那光棍化作一柄长刀。(作者:光棍这个词……
待丑仁双斧劈来,子卿横刀只是一挡,两手用力一个前推,而后突然泄劲,直摔了丑仁一个趔趄。
趁他脚下虚浮,刀头一挑,已将其中一柄斧头挑飞了。
丑仁见机不对,借摔倒之势将左手斧头当胸一划,饶是子卿见机得快,立时一个空翻向后,胸前已然被划开一道大口,白袍半幅开落。
两人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又惊险异常,明明光制的兵刃,相接时却有金属沥沥之音,火星激蹿,直看得底下人都是一身冷汗。
丑仁再从背后虚摸一下,又掏一把斧头在手。
此时空中的子卿突然凝注身形,抬首望天。
只一瞬,所有人都觉得气压一窒,而他已风驰电掣般冲天而去,在靠近透明结界时身子一转,双足一点,一声怒喝,手里长刀突然光芒暴涨,猛然变大数倍,金光闪烁里带着一团诡异的黑色烟气,和他挺拔的身子一起以雷霆之势杀回比武台,直奔左下方的丑仁。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他原本俊秀的面庞浸染了肃杀狰狞之气,双眸赤红,恍如地域修罗现身,鬼舞魔刀而来。
俱各屏住了呼吸。
他连人带刀靠近,丑仁一时无暇多做思量,只是下意识举起双斧交叉招架。
高台上负屃霍然起身。“丑仁不可硬接!”
那么淡然的一个人瞬间失了方寸。
丑仁的斧头在接触子卿刀锋刹那融化为烟,好在他应变奇快,情急下后跃至空中一个侧翻,险险避过刀锋杀气,跌落到台下后仍滚了几转才卸去那股刀力。
然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狼狈。
子卿的刀并未在斧头融化,丑仁落地后停住,而是就势劈下,悄没声息又干脆利落地,直将那汉白玉筑成的比武台一劈两半。
他收刀,站直,漠然看向锦绣。
要到这时,众人被吓跑的惊呼尖叫才得以回魂出炉。
“这是什么……妖法?”
我狠狠瞪了那说话的小子一眼。
虽然话难听,但不得不承认,他形容得很对。
满耳嗡嗡里,嘲风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丑仁已经落地了,是不是可以宣布比赛结果了?”口气倒是一如平常。
一时场上又静了下来。
负屃淡淡回了一句:“子卿损坏了比武台,按理应该取消资格。这场比武就算打和了吧。”
爷爷的,太流氓了吧?
嘲风失笑。“你个泼皮,头先分明没有这个规矩,是你自己搭的这破台子忒不结实,一刀就劈开了。”
此时蒲牢闷闷插了一句。“搭台子的石头是浮玉山上的。”
狻猊即刻跳了起来:“笑话,先不说汉白玉有多结实大伙儿心里有数,这台子还是老大施过加固法的呢!”
囚牛委屈地长“哞“一声:“老五冤枉我。别说只是我加固过的汉白玉,只怕长留山上金刚石搭的台子,他刚才那一刀,也能劈开了!”
话到这里,众人不期然都想起刚才那一刀的声势,不由默然。
然后最高的台上,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说:“老八莫要赖皮,判那少年胜了。”
这声音真的是,真的是,太熟悉了!可是怎么可能!这人不是那什么白帝少昊吗?
负屃低头称是,锦绣随即唱号:“本局招摇山弟子子卿胜出,今日招摇对小次比赛,两胜一负,招摇得胜!”
此句一出,底下突然沸腾出一片喝彩欢呼。
我有些诧异,这四山弟子都不是什么好鸟,谁会这般友好,入眼却见一片黄色袍子,当前一人着赭色,面上大喜,却是迷谷终于领了其他招摇弟子前来观赛助威了。
子卿就这样,在众人注目簇拥下走下台来。
我本能地抢上两步,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走在了最前面。
眼看他盯着我一步步靠近,那只黑眸流光炫彩,眼底有着极大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