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仁带着点委屈。
“是的,殿下,他们对我丑阿兄弟出言不逊,我忍无可忍,就出脚教训了一下。”
此时有人的胳膊穿过我腋下,将我身子抄起。
于是我整好看见冷冰冰的负屃殿下以无可比拟的风致轻轻点着头说:
“踢得好,使这么大力,腿可有踢痛么?”
娘啊!
我的酒被这句话吓醒了两秒钟,这两秒钟我看见丑仁微微羞涩含笑地一偏头,而负屃一直冷淡的眸子里透出无比温柔之意,于是我瞬间悟了。
“哈哈哈……”我笑了两声,身后扶着我的人也忍不住跟着低笑两声,顺势放开了我。
“你个惹祸精,还笑?”
我回头横他一眼。“殿下,你看看人家殿下是怎么对门下弟子的。”
嘲风的眼睛眯了起来,两排金棕色睫毛十分卷翘,毛茸茸的,扇得我头更晕了。
听到我那句话,寅如他们几个也默默看向狻猊。
是的,你看看人家负屃是怎么对门下弟子的,五殿下,你就让人这么欺负浮玉山的弟子吗?
然而狻猊用一个白玉般皎洁的手掌托着纤巧的下巴,只若有所思地看着负屃和丑仁,对他们几个却是不闻不问。
我看得正高兴,突然“啪”一声,脸上挨了一巴掌。
傻了,回头对上一张浓眉大眼的小白面孔,两腮涨得绯红。胸脯高高挺着,两手叉腰,头上蓝丝带飘啊飘的。
“你这个丑八怪!刚才是不是你故意把人踢到我们的桌子?真是坏透了!”
我轻轻抚着面,笑着说:“师兄,你作甚打我?”
寅露气得大喊:“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师兄!我是女的!是女的!”
我眉头一挑,酒意上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手就直接摸上了她挺起的胸口,还故意抓了一把。
“师兄,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就这么想证明给我看,你是个女人吗?”
周围一片抽气声。
寅露整个人呆立在当场。“你,你在做什么?”
我笑一声。“摸摸师兄你究竟是男是女啊。”
寅露还是呆呆看着我,继而又低头看看胸口。
她身后的寅秋一见情势不对,知道她是受惊过度了,赶紧把人拉到一边,一面愤愤地跟我说:“这位师兄,本以为你是个不为世俗所羁的性情男子,没想到只是个大流氓!”看看尚自发呆的寅露,脸上一红。
她小脸这一红,甚是可爱,我立刻有些鬼迷心窍。
“小秋师妹,你是因为我摸她不摸你生气了吗?”
周围再一片抽气声。
寅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泪在眼里滴溜打转,咬牙道:“你果然是个大流氓!整个十日国也不会有比你更流氓的人了!”
如果我不是喝了那么多酒,这时刻我就会留意到身边有人惊叫了一声“帝尊”,还会留意到所有人立马都齐刷刷跪成一片,包括我眼前那一个气得半死,一个傻得半死的姑娘。
但是我没有留意,我只是说了一句话,一句当时不过信口雌黄,之后回想起来悔得肠子都青了的话。
“我流氓?整个十日国最流氓的人应该是白帝少昊吧,哪里轮得到我琼安?”
这一次再没有抽气声。
万籁俱寂,当我以为千般皆空,疑在梦中时,一个熟悉的,非常低沉好听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说我最流氓?”
如果我不是喝了那么多酒,我也会留意到这个人用的是“我”而不是“他”。
但我只是笑着说:“如果不流氓,能生九个儿子吗?”
这话多少是有些无礼的,我以为自己大概要被训斥一顿了。
结果这人沉默半晌,突然道:“我那九个儿子是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为什么一直介意?”
真是好笑。
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你生九个儿子也罢,生十九个也罢,与我又有何干?”
如果我不是喝多了酒,我定然能听出自己这话里那无可掩饰的酸意,仿佛胃里所有的酒都瞬间化作了醋。
“你想多了。”那个人的声音转和,凑近了听,直比最好的酒还要醇厚绵柔。
我突然有些愣怔,然后胸口一阵翻腾。
两手下意识地抓住靠近我这人的衣襟。
这个人——很高。
“呕……”的一声,我大吐了起来。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毫不避让,也不推开我。
到后来,甚至伸出一个手,缓缓地抚摸我的后背。“傻子,明明不会喝酒,灌那么多作什么?”
我很不好意思。“抱歉……吐了你一身。”
此时我很该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怀抱着实叫我留恋。
“小气……”
“谁小气,你不小气啊,我觉得你为人很大方。”
你都这么大方给我吐了。我想着,身子一软,人事不省。
第二十三章:比武
这一日晴空如洗,小次山万物明净。
迎客台广场绿树婆娑,晶石闪烁,上空笼罩着一个半圆的透明气罩,有阳光射入,又不觉燥热,只衬得比武台上汉白玉莹亮如脂。
当中立着的绯衣男子笑容和煦,却是这小次山的总管锦绣。
“五山少杀会,是为展我十日少年英姿,选我十日少年俊才。目下十日与黑齿战事吃紧。我辈学仙之人,独善己身外,亦须安邦立业。故今次少杀会,将以团体模式进行。诸位参赛弟子,不仅背负个人声名,更是你所在山头的声威所系。比赛时,也更需要注意团体配合。”
锦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扫视四周。
“最要紧的,五位殿下已着我设下轮盘赌局,所以各位弟子一时不慎输了比赛的话,损失的可就不仅仅是面子了。”
这一急转直下,底下一片哗然,看高台上五位殿下,表情却只是平常。
“这赌局大的一万珍珠贝起注,每日的小局么,只需五十珍珠贝即可参与。”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身边的寅淼:“每年少杀会都是这样吗?”
寅淼两眼早就放光:“五十就可下注啊……”感受到我不友好的视线,他赶紧笑着说,“也不是,往年就算有,不过殿下们自己玩玩,或者我们师兄弟间一时兴起搞些小赔小赚。当着帝尊的面,殿下们还真是大胆……”
说到这里,寅淼又偷偷望了望最顶上新加的祥云高台,那上面霓纱轻垂,里面隐约坐的有人。
距离太远,看不清样貌,只是光坐着已觉身材高大,姿势懒懒的,却仍给人无尽压力。
我也跟着他偷瞟了一眼,心里扑通乱跳。
据说这里面坐的,就是十日国的老大白帝少昊。
再据说,像五山少杀这样的活动,以前日帝是从来不参与的,没成想昨日在开明神君的陪伴下,突临现场。几位殿下都是意外之极。
但是我心跳并非为了大人物的突如其来。而是因为寅淼跟我说,昨日夜里我吃多了酒发癫,先是与浮玉山的师弟打架,然后还调戏了小次山的师妹,更要命的,是当面嘲笑了白帝陛下。
第一件我记得很清楚,第二件依稀有印象,第三件实在是没有半点头绪。
我琼安不算乖宝宝,但也只喜欢偷摸搞点小动作,到了招摇后一直闯祸纯属意外,但当面嘲笑本国帝尊这样的事,实在不像我的做派。
再退一步,如果我真做了,目下为何还有小命坐在这里犯糊涂?
寅淼只是斜眼看我,眼神复杂。“帝尊陛下不仅没有动怒,还对你相当温柔。”
我不以为意地说:“想不到这白帝如此亲民……”
话没说完就被寅淼的一声嗤笑打断。
“你可知道五山有个传说,据讲哪位殿下要是能单独跟帝尊相处超过半个时辰没有出汗的,就会被弟兄几个视为英雄。”
“这是鬼还是爹啊!”我忍不住笑,“至于这么夸张吗?”
“夸张?当年帝尊表彰战场回来的英雄士兵,就因为多看了某个一眼,那人就尿了裤子。这事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尽皆眼见,整个十日仙界无人不知。”寅淼激动起来,嘴使劲撇着,看我的眼斜得简直就要飞出去。
“你也就是喝多了,不然敢那么跟帝尊说话么?”
我懒得与他争辩。
昨夜后来的事我早已不记得,晨起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却是昨日进我房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你总算醒了。”他说着,吊着的眉毛舒展开来,瞧着也顺眼些了。“再不醒就赶不上大会了。”
我坐起身,左右张望一下。地上有水渍,身上也是湿的,摸摸头脸,全是水,此时尚滴个不停。再看那少年手里,握着一个木盆。
“我说,不是你把我泼醒的吧?”
他眨着无辜的大眼,黑白分明,点头。“怎么推也推不醒,只能这样了。很管用,是吧?”
笑起来露出两粒虎牙,跟昨天那畏畏缩缩的模样真是大不相同。
“你是鹿台山的弟子?”他一身黑衣,应该就是锦绣大人说的配给我的室友吧。
他只是笑而不答。“师兄先换衣裳吧,误了比赛时辰可不好。”说完作势要出门。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略带点迟疑地问,“那个,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一个师兄抱你回来的。”
“什么样的师兄?”
他想一想说:“嗯,个子高高的,人很温柔。还很细心地帮你擦了身子换衣裳。”
我有些失望,人很细心温柔,看来是寅见师兄了。
然后就听这小子说:“不过这个师兄,好像腿脚有些不利索。”
我的心猛得一跳。什么?
再看那小子,走没影了。
还在胡思乱想,身边有人拉了下我袖子。
“又在发什么呆?马上就要上台比赛了。”
寅见师兄淡淡笑着看我,眼眉比平常更见柔和。
“这么快?该谁上去?”
因为之前发了会呆,就漏听了锦绣接下来的赛规解释。
寅见师兄大概跟我说了一番。
这次五山少杀会,以团队方式进行,每山的五个代表弟子,自然形成一队。
两队交锋时,每队各出三人,具体派谁,赛前抽签比大小,胜出那队可决定己方人选,同时指定对方人选。而同一人选,一天上场不得超过两次;
具体的对决方式,则由两位参赛弟子抽签决定。
分如下三种:
一,双方以指定某系法术对决,不得使用该系之外的其他法术;
二,双方可根据所学自由发挥,无论何种法术都可使用;
三,双方不正面直接对决,而是参与某个任务的竞争,根据完成程度和手法决胜负;
凡直接对决者,先掉下擂台或倒地超过半柱香者即为输。
没有适当理由的直接认输不被认可。
所有比赛,不得有恶意伤人,视情节严重予以取消比赛资格或其他相应惩罚措施。
但比赛中的错手和因实力差距造成的创伤不在其内。
一旦对决开始,任何情况下,同队队友不得出手相助,否则取消整队比赛资格。
比赛最终将决出一个优胜队和三名优胜弟子,分别授予金带和银带称谓。
等我大概听完,就见锦绣展开一卷流纹水册,念道:“今日第一组,招摇对小次。”
子坤和丑仁分别作为两方代表上前抽签,而我们几个作为招摇山选手也都站到了台下侧面代表席。看向对面,小次山剩下的代表,居然就是寅春寅露她们四小寅仙,见我看过去,四个人八道目光带着杀气齐刷刷就瞪了过来。
好男不跟女斗,千万别叫我上台。
此时台上锦绣宣布这一局点数子坤胜出。
“招摇山点数大过小次山。招摇队可自行选派弟子,小次队则由招摇队点选上场弟子,给你们半柱香时间考虑。”
子坤款款走到比武台中央,一如在后院散步般潇洒悠哉,一面冲锦绣挥手,“不用考虑了。”一面冲小次山诸位弟子抱拳鞠礼。
“招摇山弟子子坤,请教小次山师弟师妹技艺,由谁下场,还请诸位自行定夺。”
说罢淡淡一笑,负手而立。
场下立时响起一片惊叹声,自然是盛赞这公子谦虚谨让的做派。
里面更掺杂着女弟子们轻呼“公子坤”的叫声。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公子坤,莫非只有我一个,看出了你的伎俩。
小次山五个代表,四小寅仙外就是丑仁。
无论辈分实力,最强那个也是丑仁。
假若子坤照足大会规矩,自行挑拣对决人选,表面自由度很高,实际上从哪个角度着眼,也只有挑选丑仁,以免落下“恃强凌弱、以男欺女”的口实。
但他现在开口叫对方自荐人选,表面上是给了小次山十足自由,其实按照我对丑仁的了解观察,他必定不会选择就此出战。在蝶谷时被子卿一把抓住衣领,让他甚为在意,所以只要有机会,他更希望自己遇到的对手是子卿;最主要的,是他们中另有一个人,一定会争取这次跟子坤的亲密接触,那就是对子坤脉脉含情的寅霜姑娘。
连我都看出来的事,如此聪敏的当事人子坤,焉有不知之理。
所以他这一番做作,除了引寅霜下场轻松得胜,还能做出礼让姿态,一举多得。
真正一等好心思。
果不其然,片刻后,自小次队翩翩走出的粉衣女子,仙女髻上系着白色丝带,正是寅霜。
待两人打过招呼,锦绣抱了一个紫檀木盒,上前让子坤抽签,子坤又再将机会让给了寅霜。
寅霜探手入盒,抽出来的是一张花笺,上面画着一只晶蝶。
锦绣解释说,这是一道任务题。
然后手一扬,放出了五只闪闪发光的黄色晶蝶,在空中飞舞。
说也奇怪,这几只蝶飞得即快,行迹又特别诡谲轻盈,然总也离不了比武台上空。
任务的要求,就是看一柱香内,谁先捉到其中一只肚子上有一圈金线的晶蝶就算胜出了。
这蝶本就幼小,那圈金线也是极细,加上飞舞迅捷,飘忽不定,所以除了考究参赛人的飞升功夫,同时也考究眼力,手势等各方面训练。
不得不承认,这一题实在适合子坤。
就见他如曾经演示过那样,只是将脚一跨,仿佛底下有部透明的云梯一般,一步步优哉游哉地走上了空中,双手负在身后,头微微扬着,看向那蝶,嘴角轻轻勾起。
在台下人眼里,早不知道,翩翩的究竟是蝶,还是这白衣如珏的公子。
虽然寅霜粉裙飘飘,丝带袅袅地飞上了天,人们也不过将她视作晶蝶幻化的美人,完全沦为公子坤的背景。
这一刻,所有人仿佛都听见丝竹入耳。
寅霜被彩蝶飞得眼晕,又看心上人近在咫尺的风采,早忘了今夕何夕。直到锦绣提醒时间,才醒觉伸手抓向身边最近的一只晶蝶,孰料手甫一触及蝶身,那蝶立时“波”的一声,散成无数极细粒的晶石落下,再无踪迹。
原来这蝶还不能直接接触皮肤。
就在香堪堪燃尽的那一刻,子坤右臂轻舒,手指微捻,幻化出一个白色光圈,只一套,将其中一只晶蝶置于其中,款款走下了比武台。
我双眼眯了起来。这小子居然也会光系法术。
此时锦绣唱出“时辰已到。”上前检视那蝶,点头。
“此局招摇山弟子子坤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