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各山弟子簇拥下,一行四个粉扑扑的姑娘,款款朝子坤走去。
这四个虽也穿着小次山的女弟子服饰,但脑袋上的两个仙女髻梳法有别于其他,还装饰着丝带,分别作粉色,蓝色,黄色和白色。看模样,的确比其他精神些。
这想必就是那什么春露秋霜了。
扎蓝丝带的少女,长得浓眉大眼,风风火火地走向子坤,看那样子,刚才大喊一声的人必是她。
“公子坤,你怎么就选了招摇山呢?你这样美人,不应该到我们小次山来么?”这姑娘说到这里,故意回头看了一眼,“你是不知道,听说你选了招摇山,某个人心都碎了!”
这话说完,周围一阵“格格”娇笑,唯独那个扎白色丝带的少女绯红了脸。
“小露,偏你爱乱嚼舌头。”一面又偷摸瞄一眼子坤。
嗯,看来这姑娘就是那个某人了。样貌倒有几分恬美。
子坤笑着上前行礼。“四位师妹如此品貌,必是小次山上出名的‘四小寅仙’吧!”又对着头先脸红的白丝带少女道:“霜妹妹,好久没见。”
那少女脸上更红,几乎把头埋在胸口。
瞧这张小嘴甜的。
我不由撇嘴,此时却见人群里那个扎着黄丝带的少女冲我笑了一下。
这一笑居然甚为温和,我怔了一下,也回以一笑。
然后听到一个很糯的声音小声说:“小露,那位公子是谁?”
蓝丝带清脆的大嗓门又再响起:“哎呦春师姐,看人不可看半面,别说我不提醒你,你要是看上了他,一会就后悔莫及了!”
这声音难免大点,这话也透着古怪,一时众人都回过头看向她们。
那扎着粉丝带的少女本一脸羞怯,此时看着转过头的某人,突然面色苍白,“啊”了一声。
我心里一动,顺着她目光看去,不是子卿是谁?
“春师姐,我一早提醒了你不是,这人是个半瞎子!你是没见他走路,不但是个半瞎子,还是个瘸子呢!”
我一时全身血液仿佛冻住了一般。
看子卿,只是又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而其他人,都看着他,脸上露出鄙夷、好奇加些微的同情。
这一路上笑我丑的人太多,我只是不放在心上。
敢直截了当笑子卿残废的,还只有这一个。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听到我耳朵里,总觉得无法接受。
我家子卿是瞎是瘸,轮得到你说么?
此时再看那个春师姐,嘴唇轻轻颤抖,拉着蓝丝带的袖子。“小露,别说了,这位公子身有残疾,已经,已经够可怜的了……”
我心底更是冰凉。
以前就知道,对一个有缺陷的人来说,有时候同情,比嘲笑更难堪。
蓝丝带甩掉春师姐的手。“师姐啊,你能不能不要老这么胡乱同情别人啊?”
我突然走过去,抓起她的手。
蓝丝带一怔,立刻大叫:“放手,你个丑八怪,作甚抓我?”
我只是不放,笑着说:“这位师弟,有些话不能乱说的。”
她又急又气,“我乱说什么了?难道他不是瘸子吗?等等……你叫我什么?”
到这里声音都变尖了,气得跺脚。“谁是你师弟!”
我凑近她的脸,眼睛几乎对上了她的,她被我吓得一时不说话了。
“也是,刚才站远了没看清楚,原来你这么老了。”我移开脸,笑得更见温柔,“师兄!”
此时身周不少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蓝丝带眼白一翻,被我那句“师兄”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不自觉地把胸脯高高一挺,尖叫一声:“我是女的!女的!拜托你睁大狗眼看清楚!”
我盯着她的胸脯。“别挺了,再挺也没有的。”
“啊!”蓝丝带终于被我气疯了,手脚发抖,一个耳光扇过来。
“啪”的一声,直比她的嗓音还清脆。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发愣的脸上立时肿起一片红色小丘。
我甩甩胳膊,冷冷道:
“寅露师妹,巴掌的滋味不好受吧?劝你日后莫再随便伸手打人巴掌。”
我琼安是不打女人的,但前提是那女人不曾打我。
其实自她说出“瘸子”那两个字,我已经是要动手的了。
“你!”寅露两个大眼立时蕴满委屈的泪水,“你竟敢打我!”似乎要扑过来的样子。
我只是冷冷看着。
此时一直默默在边上看着的那个黄丝带姑娘拉住了寅露。
“这位师兄,寅露师姐脾气急,请莫跟她一般见识,她对那位师兄,”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子卿,“其实也没有恶意,不过是心直口快。”
我看着她坦白的眼眸,想想反正人也教训过了,一口气就慢慢咽了下去。“好吧,看在……这位师妹怎么称呼?”
她微微一笑。“寅秋。”
“看在寅秋师妹份上,这事就罢了。”
我转身刚要走,突然又听到一声暴喝。“丑阿!”
正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下一秒已被人一掌打飞,一个站立不稳,趴在地上,扎扎实实地跌了个狗啃泥。
第二十二章:醉酒
这一下只打得我气血翻滚,我吐出嘴里的泥。
只道这些家伙顶多逞逞口舌之能,没想到这样场合下,还真有敢动手的。
慢慢爬起身子,胸口又一阵恶心,爷爷的,这人力气真是不小。
我抬起头,却见子卿手里揪着一个人的衣领。那人一张秀逸标致的小脸,满是诧异。
眼熟,这不是那个——
“丑仁师兄?”我迟疑地喊了一声。
两个人都看向我。一个愣了一下,一个立马笑逐颜开。
丑仁趁子卿发呆这个瞬间,一把推开他,几步冲过来紧紧抱住我。
“丑阿你没事吧真好啊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自探仙会后一直很惦记你今日来了一定要多待几日走我们好好吃一杯酒去!”
我耳听得浑身的骨头都“格格”作响,吸口气,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师—兄—你—先—放—开—我—”
爷爷的,再被他抱一会儿非散架不可。
“啊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后,我身上一松。好不容易透口气,“啪”的一下,背上又吃一掌,要不是有所防备,估计又得吃个狗啃泥。
“丑阿你还是那么害羞啊丑阿!没事你放心,这小次山上有我丑仁护着你我就不信谁还够胆子欺负你!”
“多谢——师兄厚爱。”我晃了两下身子,终于站稳了。
虽然他动作粗鲁些,毕竟一片好意。
难得有人对我丑阿这般友好,我自然不会不识好歹。
“啪”的一声,丑仁又一掌拍在我肩膀。这一掌,几乎将我右肩打脱臼,也打散了我对他所有的感激之情。
“你跟我客气什么自家兄弟说了有我的就有你的谁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我必叫他没命再站得起来!”
我龇牙咧嘴地想,是的,如果我还能在你铁掌下苟延残喘我必定和你结拜兄弟,只是在你的保护下根本不用别人动手我小命也差不多废了。
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只怕又有哪个字刺激到他。
周围一片寂静,有的人是看傻了,有的人是慑于丑仁师兄的威仪。
“走,欢迎宴快开始了一起去吧!”
丑仁半推半抱地挟持着只剩半条命的我回到了最初到达的那个大广场。
此时已是夜上。
原本镶饰在广场周围的晶石都散发着柔和光芒,场上早摆放了无数几凳,堆着鲜果佳肴。
身着霓裳的侍从穿行其间,各个衣带香风,丝绦若飞,好一派繁华仙景。
正中间五张装点华丽的高台自然是殿下们的坐席,其下挨着的六张稍矮的几案分摆左右两边,想必是本次参赛弟子的座位,再下面则摆放的平常弟子坐席。
丑仁拉着我就去了右首第一个矮几。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子坤子卿他们四个坐了对面左首第一个矮几。
子卿身边有个空位,本来我很可以自然地在那里坐下——已经有多日不曾跟他那般亲近了。
可是刚才试图起身,又被丑仁一掌打回了座位,胸口的气息这会子还没平复。
丑仁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壶子酒,先自己仰着脖子吃了半壶,又拿剩下半壶来灌我。
明明那么标致秀气的一个人,偏偏动作狂野得跟我那几个自家兄弟一般。
喝酒时泄漏的酒线顺喉而下,自那一上一下的喉结流入半敞的衣襟,还真是风流。
一边咂吧嘴,一边摁住我肩头就灌酒。我也不是不想喝酒,虽说从来没沾过。
但是哥哥你刚豪爽地糊了满嘴巴口水在壶嘴上,就拿这同一把壶来灌我,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然而看他魅惑的眼里因喝了酒添了流韵水汽,显然是酒意上涌了,又不敢不喝。万一他一个不高兴,给我一记兜心掌,抑或一记兜心脚,无论哪样都不是我目下可以承受的。
几次身体交锋,我算是明白了,这丑仁师兄的空手搏击技在我认识的人里也就子卿堪与其一比。
一面被灌着酒,一面心里想着子卿。若是眼前这与我把酒言欢的人,是子卿该有多好。
忍不住看向对面,那个人居然也正盯着我看。
其时宴席并未正式开始,而我与丑仁的身份模样都非比寻常,又在如此显眼位置,两个做这般放浪行径,想没人看也难。
所以其实那一刻除了子卿,所有人都在盯着我们看,只是我眼里,只有他一个。
即使身边人再多上几倍,也只有他一个。总是他一个。
一个,已经装满了我的眼,我的心。
丑仁将喝空的酒壶扔了,又扯住一个经过身边的侍从,将他托盘上的酒壶取了,用牙咬开蜡印,“咕咚咕咚”又是半壶。
我此时颇有些犯晕,看他这放浪形骸的模样实在动人,便起身去抢那酒壶。
“给我剩一些!”
“我说,两位丑——师兄!是不是坐错位子了啊?”
你说两个人喝得正高兴的时候,有人来打搅那真是很扫兴。
尤其一打量,这几个人还都是男人,一水小白脸,还一水的德行表情,正是我琼安最最讨厌的公子哥类型。
我和丑仁只是斜眼瞥瞥他们,也不理睬。
“我说丑仁师兄,你坐了我们的位子本来也没甚么,说一声兄弟们也不见得不肯,但如今你把这样上不得台盘的东西,一并拉来坐了,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呢?”
又一个小子阴测测地加一句。
上不得台盘的东西,莫非,说的是我?
“老子们喝酒,嚷嚷什么嚷嚷?”
可能没想到丑仁说话这么直接难听,那小子颇为愣怔了一下,怒道:“叫你一声师兄你还来劲了啊!”
我拖住丑仁暴起的身子,冲几个温和地打了个招呼。
“几位身着白衣,英俊潇洒,想必就是浮玉山的四寅少“吉祥如意”师弟了,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四个肯定没料到我居然这样好姿态,面面相觑一会。头先说话的那个咳嗽一声,带几分傲慢地说:“你早些这般识趣,我们也就不与你们多计较了,这便速速让位吧。”
我一面听一面点头行礼。
“却不知道师弟们具体名讳……”
那人顿一下,指着自己:“在下寅祥,”指着身边几个依次介绍,“寅意,寅吉和寅如。”
我嘻嘻点头,一面努力睁眼仔细打量。
“四位果然人中之龙,寅吉师弟齿灿黄金,寅如师弟面若银铲,寅意师弟目不斜视,至于寅祥师弟你么,耳大过人,威风凛凛,不愧我辈典范啊!”
我这话一说完,对面四个是脸色变幻,身姿荡漾,旁边早聚起的一群看热闹的小子无不开怀大笑。
老实说这四小寅少长得颇为英俊,只是寅吉牙齿稍稍偏黄,寅祥两只耳朵有点招风,寅如皮肤白净,可惜有些地匏天,寅意双目翦水,却微有散光。
但凡一个人长得不错,总对自己的长相十分在意。这些小缺陷并不影响整体,但本人肯定特别留心。我之所以清楚这一点,是因为自小就擅长以此自卫。
珊瑚姑娘说:“琼安啊,如果你嘴不这么毒,你要实在娶不到媳妇我都可以将就嫁你,就算有这个胎记我也不嫌弃。”
这吉祥如意四少分明气得半死,但我话里没有明确口实,他们一时也不能翻脸。
然后就听丑仁突然说一句。“你们寒暄完就撤吧干嘛老戳在这里妨碍我和丑阿兄弟喝酒?”
一听这话,寅祥怒极反笑,手指敲着台面。
“这桌上分明写了‘惠请浮玉山嘉宾’,我就不明白了,你两位是眼神不好,还是根本不识字?”
是这样吗?我偏了脑袋看去,桌面上似乎是有个汉白玉的小牌子,写的有字。怪不得子卿他们非去了对面坐,原来不是避开我。
真好,这一高兴,我不由嘻嘻咧开了嘴,一下捧住了寅祥的脸。
“谁说我不认字,你脸上这么大个‘蠢’字,我认的好生清楚。”
这一句下去,那几个终于炸了锅了。寅祥被我捧住的小白脸立时变了小青脸,身子都抖了。
“娘的,寅祥少爷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他打掉我的手,当胸给我一掌。
我此时早有了八分酒意,本来就站不大稳当,胸口这一受力,立时身子后仰。
然后身边笑着喝酒看热闹的丑仁师兄一把接住我放下,只一脚,将这个推我的少爷踢飞了。
“贼你妈妈这是小次山不是你浮玉山贼你小娘娘我丑仁今天就坐你位子怎么了贼你老姐姐的我兄弟你们都敢打真是吃了豹子胆啦!”
这一脚下去,直把人踢到对面右首第二张桌子,只听得一片“丁零嘡啷”,杯盘狼藉后是尖叫连连,那些尖叫声甚是耳熟,好像是那什么四小寅仙。
看了这一脚,我也算知道了,丑仁跟我打招呼时到底是手下留情的。
剩下那三个愣了片刻,人人撸起了袖子。
“想打架是不是,少爷们怕你啊!”
我其实是有心换座位的,我当然想换座位,我要坐去我的亲亲子卿旁边么。
但是,那得我自己想去。
现在这样,是有人逼我让座,我能愿意吗?
丑仁师兄都为我出脚了,我跟他同喝一壶酒,同排一辈分,我能就这么走了吗?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直接扑倒一个。
打架就打架,说那么多废话作甚。
周围人一声怪叫,就听见狻猊带笑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正经比赛还没开始呢就耐不住先打上了啊?”
然后是蒲牢淡淡的口气:“负屃你说准备了节目助兴,就是这个吗?”
再然后是囚牛的哈哈大笑。
再再然后就听寅吉祥如意中不知道哪个说:“禀告几位殿下,弟子们见两位师兄占了本该是弟子的坐席,不过是好意询问了一句,没成想丑仁师兄脾性那么大,竟然抬脚伤人,把问话的寅祥师兄给踢飞了,弟子们也相当惶恐,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两位师兄。”
好小子,即使是神智半不清的状态下,我也不由佩服这话说得高明。
负屃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丑仁,人是你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