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元祖雪月饼
元祖雪月饼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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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以前,身体已然先做出了反应,他在他倒地的瞬间扑上了前去,那人委在他怀内,紧闭着双眼。

他飞快的点了他止血的穴道,随即抓起他一手帮他运功逼毒。

血,终于渐渐止住,原先滴落的,洇在他战甲,再滚烫也透不进去。

掌中的手冷得像碎冰一样,他不自觉的拥紧了他,然隔着冰冷的甲胄,温暖也渗不出来。

最后还是孩子聪明,将火盆移了过来。

这才不那么冷。

火光一跳一跳的在那苍白上闪着,忽明忽暗,凤帝那双紧阖的睑,似乎再不愿睁开。

二 胤王离棠·梦断紫宸

王师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举国上下又惊又喜。

他一点也不奇怪:这毕竟是自开国几百年来难得的一次完胜,更是由那样一个皇帝带兵取得。想着,胤王离棠不禁勾起了唇角,似笑非笑的一点轻慢,立时让一旁的宫女偷偷两颊飞红。

没有人能不承认胤王的风采。

先帝子嗣稀少,生九子仅存三子,长子出身寒微,且性情乖戾,一向不得圣心。余下便只剩两人:七子离殊,九子离棠。二人皆出身高贵,分别诞自皇后与惠妃,容貌性情,也是出类拔萃。

犹是十岁便被封为亲王的凤离棠,他继承了惠妃无匹的美貌,拥有着天生聪慧的头脑,博览群书的勤奋,以及皇室翩然脱俗的风度。十四岁的时候,匿名参加会试,夺得榜眼,据说那还是由于先帝看出了他的笔迹,不然状元肯定是他。十六岁,又参加武举考试,再一次力拔头筹,而这回,并非先帝的暗示,而是堂堂正正——先帝对科场上众人大声道:“我凤朝要的不仅是舞文弄墨的文士,更是能保家卫国的真男儿!”

离棠用余光偷偷瞥了一旁的太子离殊一眼,谁都知道他昨日刚刚主持完成了《古今集成》的编纂,身着重锦礼服的太子只是安静的坐着,莹玉般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在他还想再探究的时候,已经被父皇一把推了下去,呵呵笑道:“好儿子,别给父皇丢脸!”

于是,他顺顺利利的拿个了武状元回来。

父皇拉住他手一劲称赞,那人只是淡淡一笑:“九弟神勇,可为一方将帅。”

他回他一抹冷笑,心里回道:你以后不过配作我一御用文人。

如他所料的,父皇对他和他母妃的宠爱与日俱增,在父皇甚至为他特意建造了横跨王府和皇宫以便他随时可以进宫的廊桥之后,他站在那凌驾于半空的桥上俯瞰下面,东宫显得那般渺小,不堪一击。

但谨慎的母妃还是时常告诫他:不要轻易去动太子,他毕竟是他兄长。母妃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总有些奇怪。他心里虽道她是妇人之仁,但行动上也还真是一直收敛,因为他知道太子背后毕竟还有皇后,她背后的沈氏家族,以及与沈氏世代联姻的周家都是皇室也要礼让三分的豪门巨阀,更有是他的坚信:以自己的出色和父皇的宠爱,不用自己动手,父皇就会改立储君。

所以,他一直在等。

世人仰起头来,总是可以看见接天的廊桥上一抹秀拔飘逸的身影,长长的吴带于风中飞扬,姿容绝世,带着永远的闲雅和自信。

春去秋来,秋阴不散,雨一场连着一场的落。

失宠的皇后身体也如天气般一天天颓败下去,终于熬到油尽灯枯。

皇帝毕竟还是存着些结发之情的,此时已然伤心得不能自已,被众人搀扶了下去。皇后寝宫内,地位最高的惠妃领着嫔妃和皇子们守在床前。

他一进门,就看见那人跪在最前,贴在榻上,双手紧握着皇后枯瘦的手,而他自己的手背也惨白得能透出青筋来。

皇后终于睁开了眼,望着床前的儿子,目中星光点点,谁都明白这已经是回光返照,都不忍的低下头去,唯有他,看见皇后将那人揽到身前,附耳说了些什么。

那人的背影忽然颤如秋叶,连他都能感到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将他灵魂片片撕扯。

最终,那人还是平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听见他静定如常的声音,沉然道:“母后,离殊永远是你的儿子。”

皇后含笑而逝。

他没想到第一个哭出声来的是自己的母妃。惠妃非同寻常的大恸,冲上去一把搂过怔跪在母亲灵前的太子,大哭。

他看见她怀中的离殊抬起睫来,眸中畜满了泪水,却死撑着不肯掉落,仍以一种东宫皇储无懈可击的威仪言道:“请母妃节哀,自重。”

惠妃哭得更厉害了,红红的眼睛盯着他,透出种凄厉的味道来。

离殊就也看着她,瞬也不瞬,直面相对,任眼泪终于禁不住滚珠似的坠满两腮。

一直冷眼旁观的离棠心中涌起不知名的怒气,兴许是被那二人的泪水感染,一股不该有的悲哀竟然升腾起来,看着那白绢似的面上点点斑驳,他恨不得上去就给他一拳,于是,他站起身,走过去,扶住——实际上是拉住自己的母亲,道:“请母妃和太子节哀顺便。”

惠妃终于收回了手,伏在自己儿子肩上抽泣。

他一面搂着母亲,一面看向那人,东宫太子萧然长跪,痛哭无声,清隽的面庞犹如水浸的玉石,终忍不住,他也向他伸出手,道:“七哥,请节哀保重身体,我扶你起来吧。”

那人猛地抬起眼,看着面前相拥的母子,眸子里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半晌,冷冷摇头:“节哀?!你知道什么?离开的又不是你母亲!”

他像被当胸捣了一拳,母妃在旁更是几乎哭晕过去。

恨,无法不生。

然而还没等他真的有所动作,突然的灾难便降临到他身。

惠妃被人告发以巫蛊谋害皇后致死,皇帝震怒,严令彻查,果然证据确凿,不容争辩。惠妃被废为庶人,几天后便在冷宫内投缳自尽。但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牵连她的儿子,对待离棠,还是如前般亲近,这让准备一致倒向太子的墙头草们都很不理解。

只有离棠自己隐隐体会到了什么:父皇喜欢自己,或许只是因为太不喜欢离殊。离殊……紫禁春深,葳蕤花影下,他常常注视着那抹身影,冷清的颜色,与这皇宫格格不入的感觉——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那是什么——干净。

水清则无鱼,他是深暗其中道理的,所以即使是身为太子阵营的沈家周家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君王,因此他很有信心:自己若取而代之,除了少数坚持立嫡立长的老学究,人都只会弹冠相庆。所以,他所要做的,仍只是耐心的等——皇后能等到死后才将对手置于死地,而他,也就能等到将她的儿子踩在脚下的一天。

那一天,终于如愿来临。

先帝召集了朝中重臣齐集于紫宸殿前,又传来了他与太子。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腔,他掩不住即将入主东宫的兴奋。

先帝首先召见了太子,开始他并不担心,只等待会看他哭丧着脸出来,谁知这一见,却是从早晨见到了黄昏,紫宸殿外,百官交头接耳,远远的,传来鼓楼敲响的鼓声。

通通——通通——

他忽然有了丝不祥的预感,再顾不得,抬腿就往阶上冲。

“王爷!”殿前侍卫不及拦,被他直闯进殿中,“父皇!”他直冲到暖阁前,终于被几个内监死命给拦住了,其实,凭他武状元的功底又岂是几个太监能拦住的?是他自己当时被震惊击垮——他后来一直这样劝慰自己:那时候,自己是被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给魇住了,才会任由那人顺利登基。

龙榻上,父皇双目紧阖,显已与世长辞。整个内殿冷得像冰一样,唯他身前一个火盆内还有什么在兀自挣扎着燃。

“是你!”他狠狠转眸看立在龙榻旁的人。

离殊长睫抬也不抬,这次轮到他说:“九弟,父皇已崩,望你节哀。”

“是你!你害死了父皇!”他睁开束缚,冲过来提起那人。

被他揪着前襟的人终于抬起眼来看他,深黑的眸里水光并不比他少些,秀致的眉峰冷冽的挑着,轻轻道:“九弟,不可胡言。”

“是你!就是你!”他抓住他拼命摇晃。

“你放开!”冰凉的手指亦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那人的眼冷过他手的清寒,“我再说一遍,你放开!”

“不——”他大吼。

殿外的侍卫和大臣终于都冲进殿来,看见了殿内的形势,太子侍读周芮第一个拔剑向他:“胤王,请快松手,不得对皇上无礼!”

“皇上?!”他扭头,阴鸷的目光一一扫过殿内诸人,“谁立的?”

周芮微扬着下颌,神情中那般激昂,傲然回答:“先帝驾崩,自然是由太子即位。”

“哈哈哈哈!”他更紧的钳制住手中的人。

“殿下!”众人见太子面上已变了颜色,不由纷纷惊呼。

他也不看,仍步步紧逼,又问:“那传位诏书呢?”

周芮冷笑,回答:“太子即位名正言顺,何须多此一举?”说着,挺剑又往前送一寸:“胤王若再不松手,休怪臣无礼!”

“哼!”他不屑的回首,看着掌下的人,见他胸口剧烈起伏,却还是不忘勾出一抹冷淡的笑,倒似是人落了下风,不由稍稍松开一些,他立时开始剧烈的咳嗽。

“殿下!”众人不住又呼。“皇上!”周芮的剑也抵在了他的咽喉。

离殊却看也不看暴怒的弟弟,反转眸向周芮,艰难的却又字字清晰的说道:“放下剑……咳咳……你的剑……该对着北狄豺狼……不该对着自家王室……”

随着周芮匍匐在地的不仅是剑,还有满朝文武,“请胤王松手。”躬身齐道。

清清楚楚的,只是“胤王”,他知自己便是就此杀了那人,也登不上帝位。

松开手,他告诉自己却不是放手。

凤离殊,你等着!他暗暗发誓。

于是这一等便晃过了九年。

在宫人们眼里,风姿绝世的胤王似乎是怎样都不会老的,相比自沈后仙逝后便愈加清隽入骨、冷倦见眉的凤帝,他的笑容总是让人如沐春风。所以,在送王师出征的典礼前,宫女小梅忽然被胤王叫住,她几乎连心脏都要跳了出来,离棠永远含着温文亲切的微笑,问她:“这酒是端给皇上的吗?”她慌忙点头,还没来及回答,胤王已经走过去了,然而,那一刻的笑容却让少女永远都不能忘怀。

此时,正立在紫宸殿内眺望远方的胤王忽然转过了眸来,看着躲在角落里脸羞得通红的她,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向她招招手:“过来。”

她羞答答的走过去,却被离棠一把环住,柔声道:“陪本王出去走走?”

她哪敢不答应?随他走到殿外,因为大雪,宫人都缩在屋里取暖,空旷的宫宇间四下无人,只剩望不到边的白,她听见身旁胤王笑得那般志得意满:“哈哈,你怎么还不回来呢?别在路上就不行了吧,七哥……”在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敏感的女子听出了他尾音里暗藏的一丝伤感——胤王有什么可难过的呢?还没等她想明白,脑后就着了一下,从此失去了知觉。

“做干净些。”胤王爷面上还是带着那样倜傥的笑,吩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手下,“打听清楚了吗?那头有什么消息?”

“大军已在归途,不日即将抵京,其他……并无消息。”

“哦?”离棠望着白茫茫的宫禁,眼中浮过丝残笑,“碧海情天,七哥,此毒看你如何能解。”

三 侍读周芮·朝阳春深

碧海情天。

以他周三郎的武功修为和江湖阅历,一望就知金杯里有毒,毒名“碧海”,若以西域的葡萄酒配了,便成了一种慢性毒药“情天”,毒如其名,“碧海情天夜夜心”,日复一日的折磨,不立即死,只是抓心挠肝。

毒发,几乎在送入喉的瞬间,只是幽微如发的一点迹象,那天,他平静的回以他一如往常“安全”的目光,然后平静的看着他喝下去,右手小指的指甲上顿时泛出幽蓝的一点寒光,然后,他悄悄的看见对面的胤王眸里也随之寒光一闪。

他以为自己会觉得痛快。

是的,应该痛快!他合该受这样的折磨,当他从他的婚礼上抢走瑗琅的时候,他就该遭受这样的天谴!这不光是自己,是老天都在惩罚他,管他是天子,还是曾经的挚友,他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所以那杯毒酒,自己的确不该拦。

大军出征以来,周芮一直这样对自己说着,但还是忍不住,会在看到毒热起的时候,给他凿冰做冰袋降温;他畏寒的时候,给他生火盆取暖。听他咳得揪心,明知道是毒侵肺脏的缘故,还是忍不住想给他找点止咳的药。如此这般,辗转反侧,心头大石越来越沉,哪里感到过想象中的丝毫轻松?

周芮擦了擦额上的汗,闭上了眼睛,又将一股内力送入了那人体内。

“啊!”——只听车厢内,守在一旁的孩子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每天逼毒时,孩子都会这样惊叫,好像没见过血似的。周芮深吸口气,运功完毕后,他睁开了眼,不意外的看见多儿手擎的帕上又是一滩粘稠的血块,意外的,是自己仍然会痛心:干吗还要难过?是内疚吗?这不已经在救他在挽回了吗?他对自己说,却仍缓解不了心头的郁郁。

孩子对他这些天来的阴晴不定已经见怪不怪,一面拿帕子擦拭凤帝唇边溢出的血丝,一面扶他躺下,又仔细的为他盖上毯子。

“你怎么能不恨他呢?”周芮不禁问道。

北狄孩子听不懂他问话,抬眼,眸里只是茫然。

“他杀了你的族人,让你回不了家,你怎么,还能不恨他?”

孩子还是不懂,怔怔的看他。

他语塞,喉里一股苦涩蔓延。

这时,辇车速度明显变慢,正好掩饰情绪,他忙转头掀帘问外头:“怎么了?”

“回统领,前面就是行宫啦!”

他看去,不远处一片暗黑隐于暮色四合之内,隐约斗角重檐,过了瑞阳行宫,再行一日便是京城了。可是他……侍卫统领望着沉睡的帝王,面有隐忧。

是夜,御辇直接驶进了行宫,皇帝拒绝了所有的谒见。

连夜第三次运功逼毒后,凤帝终于悠悠醒转,长呼了口气,宛然一声叹息,启唇:“阿芮,是你救我?”没有用“朕”。这句话简单,连孩子也能听得懂,但周芮的回答却教他听不明白。

周芮冷冷的看着他:“我才不想让你比我先见到瑗琅。”

“呵呵……”凤帝苦笑,“我也希望。”

周芮冷哼了一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连孩子都听得出他口气里的没上没下。

凤帝望着他,眼中竟有暖意,勾唇轻笑道:“我的命现吊在你手里,这话该我问你。”

“那好,你中的是‘碧海情天’,这毒是逼不干净的。”周芮又哼了一声,“要想解,只能找下的人拿解药。”

凤帝笑得狷傲:“你要我拿什么跟他换?”

“就知道你放不下花花江山。”周芮冷笑,“那只能用土法子慢慢逼出来了,说吧,你要怎样个逼法?”

他先有些怔忪,后立时明白过来:“你是说:逼得越猛,越不容易逼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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