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骨 下——陈小菜
陈小菜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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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远鹄眼中布满血丝,往日气势尽失,只痛苦的嗫嚅道:“殿下,你……”

董束月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要飞起来一般,紫眸闪闪烁烁,言语不受自控的逸出唇齿:“羽玄当然是死了,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褫魂恶咒最为泯灭天性,用这咒语之人,便永远失去任何反悔的可能,堕入地狱,永不超生,这样的毒咒,又哪会真有解法?天命注定,这是报应!”

董束月滔滔不绝,两颊染上绯红的明媚颜色,望之如羊脂白玉沾一抹鹤顶的红,凄厉而不祥的绝艳媚惑:“卓夫人,骗自己好生有趣么?你这会儿哭已经迟了,七百年前你就该哭了。夫人对卓远鹄是至情至性,对卓羽玄却是至凉至薄,既如此,又有什么可哭的?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区区卓羽玄算得什么?回府开怀畅饮去罢,跟卓远鹄云雨一番,儿子要多少有多少,便是煮来下酒制成肉酱,也全由得你喜欢啊!”

巫风灵喉咙里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哀叫,眼泪如断线珠子直滚而下:“不要说了!”

董束月仿佛好容易咬住了猎物的蛇,毒牙死死勾住巫风灵的咽喉,哪肯有半点的放松,佯叹了一口气:“夫人流泪的样子,真是美极了,可惜你的眼泪,只会让卓远鹄对你更加怜惜,对我却半分用处也没有……想必卓羽玄也不会因这几滴眼泪活了转来。”

第五十五章:待定:

卓远鹄搂着摇摇欲坠的巫风灵,虽忧伤愤怒之极,却隐隐透着几分被逼至绝境反而冷静悍然的力量:“殿下请不要说了。羽玄从来没有恨过风灵。若有罪孽,也是我卓远鹄一人之罪,我生不能保护妻子,死后避不得骨肉分离,若还得眼睁睁看着风灵受辱于殿下,卓远鹄只能豁出去,拼却阎罗天子震怒严惩,也要对殿下有所不敬了。”

董束月凝望他片刻,微一蹙眉,半怒半赞道:“你倒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本王小看你了……”

半垂着眼睫,心中思量着将青龙血另有玄机凤双越暗藏祸心一事告之这夫妇二人,人有迁怒之性,卓家自此必与凤双越不共戴天,满腔痛悔自怨定会齐齐转为仇恨灌注于凤双越身上……就此给他惹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岂不是好?

唇瓣半张,将说未说之际,突的想到季复生魂魄流离失所,心中登时涌上一种欲死的倦意,再无力气说出一个字,良久挥了挥手,声音低不可闻:“你们下去罢。”

虚九鸾待他俩走远,请罪道:“属下无礼,请殿下重罚。”

说着抬起头来,眼睛红肿,嘴角更有一缕血迹,却是被董束月一踹呕出的肺腑之血。

董束月本极不耐烦虚九鸾,只把他当作脚边一条永远赶不走的狗,但一眼看见他素日一丝不乱的头发因方才一番纠缠零乱散开,蓦然有些心软,更泛起一种酸涩的悲苦,自己虽是幽冥正神倾城绝色,千般算计七窍玲珑,但真正把董束月放在心里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

知自己若还是一意孤行,只怕虚九鸾今日就宁肯死在此地了,这人虽谨言慎行,却有个百折不挠执拗古板的性子,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自己肆无忌惮的恶言相伤中,千年不变的一心一意矢志不渝。

季复生一去,董束月心中只是血流干了的空虚,万念俱灰之下,倒淡去了几分歹毒心肠无情之性,自己是虽生犹死,又何苦跟虚九鸾较这个劲害他性命?今日便顺从他一次,明日后日,难道他还能寸步不离?

计较已定,董束月低声一笑,伸手将虚九鸾扶起,温言道:“你跟随我千年,待我的心意难道我不知么?我不去槐真府邸啦。”

虚九鸾大喜过望,眼圈却红了,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道:“殿下明断!”

董束月看他神情刻板无趣,伸手捻了捻他一束垂落肩头的长发,触感倒是光滑柔顺,不禁摇头道:“九鸾长了一副还能看得过眼的皮囊,为人行事,却是令人味同嚼蜡。”

又叹道:“以后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可不能跟木头一样。”

虚九鸾眼睛一亮,诚心求教:“殿下,那该怎样才好?”

董束月一顿,黯然道:“我?我怎会知道这个……我若是知道该怎样,何至于此?”

见泰山王伤怀而不失清醒,虚九鸾心中很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季复生,没有凤双越,泰山王虽会伤心数日,但七殿必定从此太平无事,和乐无极。

数日又数日后,虚九鸾终于意识到错估了泰山王。

独自从森罗大殿捧着文册出来的七殿判官,咬了咬牙,直奔槐真府邸。

府中曲径通幽,处处鲜花鸟啼,紫芝桐树高大参天,桐花累累,虚九鸾无心欣赏,一路匆匆走过,直进寝居,董束月果然又静静蜷坐在那张紫檀月洞架子床上,衣衫单薄,尖尖的下颌抵在膝上,长睫半垂,紫眸如烟如雾,银发也不束起,满月的光芒一般铺展开来,乍一眼看去,像极了一只成精的银狐,小小的,精致到了不真实,叫人恨不得捧在掌心的可怜可爱。

室内窗下的香鼎里燃着一束长生素和草,清淡幽远的香气袅袅逸出,半开的窗外,桐花不时扑簌簌的坠落,却更显屋内幽静人物安详。

虚九鸾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得眼前一切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而自己突然的闯入,倒像是一种惊扰与侵略。

不知过了多久,虚九鸾的影子被海底暮光投射到董束月身前,董束月微微一动觉察有人,抬头见是虚九鸾,又垂下头去,却连眼睛都阖上了。

虚九鸾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你一直在这里干什么?”

“等。”董束月声音虽低弱,听起来却有一种冷静的疯狂之意:“凤双越肯定会回来。”

虚九鸾柔声劝道:“凤双越留在地府只为一个季复生,如今……他又怎会回来?”

穿窗的晚风有些凉意,董束月轻轻打了个寒战,双臂抱膝道:“这里有季复生留下的东西,而且他还有事情要问我。”

虚九鸾想了一想,直言谏道:“司狱判决轮回往生是各殿阎罗职责所在,殿下已经十数日不去森罗大殿议事,是不是该……”

董束月淡淡打断道:“我以后都不当这七殿阎君了,你要当你当,我是不管的了。”

虚九鸾目瞪口呆,急道:“殿下!你是玉帝亲封的幽冥正神啊!怎可以说不当就不当?”

董束月一切不萦于怀的漠然:“那就让玉帝降天雷劈死我吧。”

蓦的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殿下长生无极,哪会有天雷之劫?”

乍闻这个熟悉的声音,虚九鸾大惊,下意识的走近几步,挡在董束月身前,董束月却是大喜,一跃而起,颤声吩咐道:“九鸾你出去。”

人影倏忽飘入室内,一身淡黄丝缎长袍,负手立着,一双琉璃星目静静凝视董束月,冷若冰石:“那日玻璃蕉叶盏中的曼陀罗华,是不是?”

董束月本是无比渴盼他的到来,但凤双越出现一照面,心中喜悦之余,又有一种无以排遣的怨恨,与生俱来的畏惧,而凤双越这句问话更不是敲山震虎而是直捣虎穴,所有见招拆招待价而沽的心思一下被打乱,知道无法瞒过,咬了咬唇,低声道:“是。”

他们的对话虚九鸾完全听不懂,但能感觉得出凤双越今时不同往日。

往日凤双越纵有敌意,也是棉里藏着针的不失优雅雍容,此刻虽不动声色,浑身却涌动着一种不会错认的暴力蓄势待发。

虚九鸾毫不怀疑,若是一言不合,凤双越会将泰山王活活撕成碎片。

忙抢上前去,大声道:“上仙是妖王,我们殿下也是正神,上仙若再苦苦相逼,不怕天庭震怒灵山降罪么?”

凤双越嘴角略略一勾,与其说是笑意,不如说只是一个冷硬不屑的弧度:“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更不多话,衣袖轻挥间,一股沛然莫御的罡风呼啸而出,虚九鸾的身子像激射的箭矢,从窗口直飞出去,砰的一声不知摔到了何处,更不知伤势轻重。

董束月视若未见,只急问道:“复生在哪里?”

凤双越目光从紫檀桌上的月之断一掠而过,凝视着多宝架上那只月钩螺,反问道:“你没动过这里的东西?”

董束月心中颤栗,凤双越一举一动自己完全摸不着端倪头绪,不敢放肆,只得隐忍示弱:“自然没有。”

“很好……狐族趋利避害的本能,又让你逃过一劫。”凤双越走过去取了那只月钩螺攥在手中,神色间似有一闪而逝的温柔痛楚,旋即又微微一笑:“若你动了这里一物一件,我只怕就要忍不住杀你了。”

董束月敏锐的嗅到凤双越声音里隐约却冷酷的杀意,恍惚感觉自己正以狐身luo露在寸草不生的荒原,而上空成群盘旋着饥饿的鹰隼,情不自禁的身体发软,连指尖都在哆嗦。

知季复生魂散以来,虽然心丧欲死,但很奇怪的一点都不想死,至少凤双越不死,自己就要活着,哪怕人神共愤,哪怕生不如死,心里总想着要一直熬一直熬下去,绝不要认输,绝不要放弃,似乎终会熬到最后的某一天,季复生会回到身边,再不离开。

凤双越看着他,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打量猎叉下眼神哀哀的狐狸,突的伸手拧住他的下颌,听着颌骨支撑不住手指力道发出的咯吱轻响,悠然道:“你在想什么?”

董束月以为自己的下巴会被一点点捏碎,反而激起了骨血中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狠厉煞气,眉眼微斜,竟扭曲着笑了:“我在想……季复生魂飞魄散,根本就不是我的错!都是你!是你害了他……那日他就化身曼陀罗华,在我的寝宫听了好一场大戏,亲耳听到你瞒着他算计卓羽玄还假装好人,听到你说报错了恩还说他不及我万一,听到你对我柔情蜜意甚至挑|逗欢|好……我可没逼迫你,这些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事!你让他失望,让他恶心,他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多待一天!”

凤双越静静听完,脸色并无半分异样,眉梢轻挑,松开了手指,淡淡道:“说完了?不怕我杀你?”

董束月目光毒辣而美丽的闪烁着,咬牙冷笑道:“不怕。灰飞烟灭我都不怕,只要季复生陪着我……再说千年前若不是我降世的妖光,凤公子只怕就在雷音寺当佛祖的护法禽鸟了。公子曾说过,滴水之恩,涌泉以报,涌泉之恩,倾命不悔,这句话我一直铭刻在心,公子妖族至尊,说过的话,想必算数。”

凤双越点点头,却道:“可殿下也说过,大恩难报,不如杀之。你于我有恩,恩人之言,不得不听。”

董束月下颌一片青紫肿胀,再配上惊骇愤怒的神情,一张原本媚态横生的脸倒显出了几分可笑几分狰狞:“你……”

第五十六章:真的戳瞎了

凤双越垂下眼睫,凝视手中月钩螺,低声道:“放心,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的恩情,而是因为你说得很对,复生魂飞魄散,根本就是我的错。”

看到凤双越难过,董束月自是高兴,一高兴虽说能勉强不形于色,但紫眸中闪过的一丝狡狯得意却是无从遮掩。

凤双越踱开几步,斜靠在美人榻上,斟了一杯琼浆慢慢啜饮,仿佛不经意,道:“这是他与我的事,自然不是你的错。你也知道,这六界九天,只有我能伤他,你再多算计,若不是落在我身上,他根本就不会有半点在乎。”

看着董束月脸色惨变,眼神似千秋不化的冰雪满盈:“凭你自己……连伤都伤不着他。”

董束月细白的牙齿咬得沁出血来,一丝丝逸出嘴唇,又滴落地上。九尾狐妖的血,腥气中有股异常的甜腻,混合在素和草的清香中,令人晕眩的浓郁。

凤双越轻轻抚摸月钩螺那一线青黛,良久见董束月仍失魂落魄的站在眼前,不由得轻笑一声:“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董束月涩声道:“那天我设计复生和你的事,你没有还想问我的么?”

凤双越极是平静:“既然确定曼陀罗华是他,我还有什么不明白?你知道的,不会比我更多了。”

董束月上前一步,再按捺不住,声音颤抖得厉害,似要哭泣的沙哑之音:“告诉我……季复生在哪里?”

“自然是跟我在一起。”

董束月不假思索,急切道:“我想见他……”

凤双越坐起身,直视董束月的眼睛:“你想见他?”

这句问话虽简单,却含着一抹很明显的钩子般的恶意引诱,似抛下了一枚鲜甜的饵。

董束月直觉到危险,但季复生是他灵魂深处的渴盼,像是鲛人望月,更没有半分迟疑,用力点头:“是。”

凤双越眼眸中闪过不辨其意的光芒:“那好……”

起身面对董束月而立,低下头,手指慢慢碰向董束月的眼睛,董束月大惊,迅速阖上眼帘的一瞬间,薄薄的眼皮上传来指尖压过眼珠的鲜明恐怖感,忙往后飞身直退:“你……你干什么?”

凤双越一笑:“这就怕了?”

董束月恍惚明白其意,不说话,只微微仰起脸,紫眸中泪水盈盈欲滴,胜过了千言万语的哀求,叫人一看心里便是既爱又怜,既酥且疼。

凤双越却只轻叹道:“殿下这双眼睛很会说话,莫说妖界,便是天庭,只怕也找不出一双更美更能诱惑人的……可惜我不喜欢。”

声音骤然一如金属的冷硬,眉梢眼角尽是高高在上的毫无怜悯:“很不喜欢。”

一手摘下董束月腰间的龙弧刀,刷的一声拔出,将龙骨刀柄放到他的手掌中:“此刀大凶,杀气过重,出鞘必见血,并不宜随身佩带,若随刀主时日久了,更要嗜刀主之血……殿下可用此刀自刺双目,以应刀性。”

董束月霍然回刀入鞘,声音凄厉而怨毒:“凤公子不要忘了,当日生取我心头热血,剖开胸口便是用的这把刀!”

凤双越也不生气恼怒,冷透骨髓的笑着:“殿下莫不是又要说对我有恩?对复生有恩?”

刀架于颈雷悬在顶,董束月本非单纯厚道之人,自是不会羞于挟恩市惠:“轩辕坟对金翅大鹏的确有恩,我董束月对季复生也有剖心取血之情。你别忘了,你倾心之人本该是我,你也别忘了,你……”

凤双越大笑打断,良久方停,颇有些意兴阑珊:“不敢忘,千年来咱们的恩怨又岂是能忘易忘的?”

看一眼董束月紧紧攥刀的手,手背浮出的淡淡筋脉,手势的紧绷微颤,显然存着背水一战的攻击意图,却又是满满的怯意迟疑。

凤双越不掩失望不屑之色:“此刻复生若活着,不管殿下要什么,我都欢欢喜喜双手奉上,绝无半分推脱犹豫。只可惜今时今日,复生魂魄不知散落何方……殿下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讲故念恩?难道还要我像凡尘俗子一般,跟你一锱一铢斤斤计较?说天诛本该烙在你的额头?说那滴狐妖心血蒙你算计根本没机会用上?说你所作所为让我想放过你都找不着理由?”

“殿下,你本该没这么愚蠢,难道人之将死,其智也衰?”

他说话时眼眸半眯唇角微扬,好整以暇而意态潇散,一句句却是层层进逼延展,一字字深錾渐成千钧之势,便似金铁拧着蛛丝的索套勒在董束月纤长细腻的脖颈,渐收渐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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