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重重的点了点头，江夜伸出手去接那雪花，待落到掌心，又放到眼底细细的看。雪花很快融化，留下一点
水渍。江夜欣喜的偏了头，却看到柳兮言亮的璀璨的眼和冻的通红的鼻子，这才想到他的衣服还穿在自己身上。连
忙想脱了衣递给他，柳兮言却已知道他的心思，抓住了他的手，暖暖笑道：“我不凉，我身体好着呢。”
江夜看着他单薄的衣和唇角的笑意，胸腔一阵一阵的发烫。
柳兮言又笑，“小夜，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呢，你呢？”
“我也是。”
“哈哈，那就都是我们的第一次了。小夜，你以后一定要记得。嗯，我跟你一起记得，以后我们都一起看雪好不好
？”
柳兮言的眼神更亮，江夜瞬间被他所震慑，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席卷而来，雪落的更欢，江夜却还是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满心的担忧。
第二日，柳兮言没有出现在学堂。
轿子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让江夜回过神来，钻出轿子，跟宁澜雎进了府。看到王爷没有跟往日般坐在厅里，宁澜雎
重重的舒了口气。
“吓死我了，以为爹还会等着来数落我呢。表哥，我困死了，先回房睡了。”
“好好休息。”
回了房，屋内的暖意让他眉头舒展了些。暖炉上添着木炭，闪耀着火红的光。有丫鬟走了进来，替他脱去大衣，又
送了水进来。江夜不习惯旁人伺候，所以让他们都出去。
洗了澡，神色越发清明，索性便拿了书出来读。
书翻了几页，眼皮突然沉重起来，将书置于桌上，便又看到了那一行字。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心突然就痛了起来。
京东城的天气越来越寒冷，宁澜雎却还是嚷嚷着要出门，整日没精打采的，连听课都是一副没有丝毫兴致的模样。
王爷偶尔询问他功课，十句通常只能答出一两句，剩下的睁圆了眼，满脸不解。
王爷训了几次后叹起气来，威吼怒骂全不管用，又不能真的下手去打，于是请了沐流韵来。
沐小相爷风流纨绔的名声虽在外，学问却是极好的。自家老爹不欣赏，却极入王爷的眼。所以当沐流韵再次登门造
访时，王爷甚至还亲自起身相迎，直把宁澜雎看的目瞪口呆。
因为他长这么大，除了当今皇上外，还没见过王爷对谁这般热情的。
王爷嘱咐完毕后便出了门，宁澜雎松了一口气，眼露喜色，“流韵，我们出去玩吧？”
沐流韵轻笑，“出去玩？王爷可是让你好好读书的。”
“他说的你还当真了？好兄弟，我们出去玩吧。”
沐流韵自然是不允。
王爷托付是一个原因，看着好友痛苦的模样，沐流韵心情是甚好的。
书房暖意融融，宁澜雎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抬起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坐在一旁饮茶的沐流韵，忍不住哀怨道：“兄
弟，放我一马好不好？”
沐流韵微笑，“熬过这两年也就是了，你考个好的名次，你爹准欢喜的再不管你。”
宁澜雎继续叹气。沐流韵站起身，走到用功读书的江夜身畔，“有什么不懂的么？”
低低悦耳的声音靠的很近，软软的呼吸甚至拂到了他耳根，江夜侧头，便看到沐流韵含着笑的眼眸，清亮清亮。摇
了头，他柔顺的道：“暂时都还懂，夫子先前有讲解过。”
沐流韵看到他书页中密密的注释，掠开笑，轻道：“小夜听课还真是用功，都把夫子的话记了下来。”
江夜低头去看书上的内容，“我笨，所以要比旁人更用功些。”
“呵，小夜不笨。”沐流韵语气越发的低，“是纯良。当今世上，已经很少有你这样的人了。”
江夜抿了唇。
“小夜喜欢读书吗？”
“啊？”江夜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目带愕然。
沐流韵笑的更温柔，“是喜欢读书才想要考科举吗？还是因为什么？”
江夜眼中的愕然引去，脸上又恢复有点茫然的神色。沐流韵见他没回答，伸出手指来碰他眼角的朱砂痣，笑意更浓
，“小夜这颗痣，可真可爱。”
江夜又红了脸。
第7章
到了正午，沐流韵闲翻着几页书，江夜却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要去哪儿？”
“啊，我去厨房。”
沐流韵敛了眉眼间的笑意，“去那儿做什么？”说着又偏头望向一旁的宁澜雎，“莫非王府下人不够，还须得小夜
帮忙？”
宁澜雎笑出声，“府上人虽不多，但不至于还需表哥帮忙。只是表哥每日爱给我们做些饭菜，我娘尤其喜欢他做的
，说有家乡的味道呢。”
沐流韵半眯了眼，“这样，不太好罢？小夜终究还是要读书的。”
江夜连忙道：“又用不了多少时间，啊，我先去了。”
看着慌忙出去的人影，沐流韵只觉胸腔一阵不适。宁澜雎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挑眉笑道：“流韵，你莫非还以为我
们家欺辱了他？觉得表哥很委屈？”
沐流韵抿唇不语。
“放心吧，我爹娘比疼我还疼他呢。我娘就一个哥哥，生前舅舅什么模样我倒没有见过，只是总听我娘说他们感情
非常好，从小相依为命。我娘说，她嫁给我爹时还想让舅舅一起来呢，可舅舅不愿意，说待在家乡习惯了。”
沐流韵问道：“听闻王妃嫁过来的时候，有多般曲折？”
“自然是的，普通百姓家还有门第观念，更何况皇族？我听我爹说，他当初要娶我娘的时候朝野上下都反对，后来
他苦苦哀求先皇才成的。先前还说只能让我娘当个侧妃，我爹只是不允，娶了我娘后，再没跟旁的女子有过瓜葛。
”宁澜雎说的满脸笑意，带着浓浓的幸福。
沐流韵脸上却没了笑，垂了头看着手中的书，良久后才轻轻的叹，“你爹娘感情真好。”
宁澜雎笑的更甜，愈发喋喋不休起来，“我长这么大啊，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吵过架，平常我爹要做什么，总会跟我
娘说一下。呵呵，我爹去外地时，每次都会带点什么回来给我娘呢，我娘就总说，京东城什么没有，何为还从外面
带回来，我爹便笑，说这是心意。哈，我知道我娘虽然每次都这么说，可是心里喜欢的紧呢。她对我爹也好，平日
无事总会替他去庙里祈福。”他越说越起劲，“就比如这次我表哥的事情，他在沂州本来无亲无故了，却总不愿意
过来这边，我娘知道后急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回去把他带回来。我爹知道了，派了几趟人过去，甚至还把我送到
了那边去，好说歹说，表哥才肯跟过来。我娘知道他肯过来那会儿，喜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沐流韵还是垂着头，听完后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小夜。”
宁澜雎脸色怪异，“流韵，那可是厨房，你不是不爱进吗？”
王府的厨房自然很大，不脏。沐流韵踏进去还是微皱了皱眉，脑海中自然就闪过某句话。
君子远庖厨。
江夜两截袖子都挽了起来，在翻炒些什么。旁边有下人打着下手，顺便在一起闲聊。
“公子，您会做的菜真多。”
“呵呵，都是以前学的，我们家乡菜可多了，还有的是我自己尝试研制出来的，以前的客人都说味道不错呢。”
“现如今男子肯做菜的可不多了，公子好手艺。”
“……”
说的都是关于菜色的话题，沐流韵远远的站着，看着那个人脸上挂着的笑和手上熟练的动作，竟有些怔忡。
似乎，认识他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看他发出这么愉悦的笑声。
菜翻炒，加调料，再翻炒，最后起锅盛到盘子里，江夜这一系列动作，都做的行云流水般顺畅。他偏头时看到站在
门边的沐流韵，脸上流露出惊讶，“沐公子怎么来这儿了？”
沐流韵微笑，“来看看小夜怎么做菜的。”
明显的调戏语气，让江夜脸色又红了红。沐流韵又笑，“我能帮忙做什么么？”
江夜连忙摇头，“不用了，你还是出去吧，这里油烟大，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沐流韵却走近，脸上是执着，“我能帮忙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下人都愣住了，江夜紧张的搓了搓手，“那……那你帮忙烧火吧。”
第一次，江夜知道沐流韵不是万能的。
沐流韵蹲在一旁添柴火，江夜翻炒着锅里的菜，结果越来越觉得火小，屋内浓烟却多了几倍。低下头来看时，才发
现沐家公子几乎将一旁的木柴都塞了进去，火焰几乎看不见。
“啊，这样不行。”江夜连忙伸手将多余的木柴抽了出来，沐流韵抬起头，狭长的一双眼睁的很大，里面全是不知
所措。
江夜突然觉得这样的沐家公子很可爱。
脸颊上有黑痕，双唇微张，眼神清亮迷茫，也没有平日促狭的笑意，总之跟沐家公子平日的形象极为违和。江夜忍
不住露出笑，“你没有烧火过？”
“没有。”沐流韵摇头，脸上有微微的窘迫，然后轻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忙……”
屋内已满是浓烟，江夜呛的咳了两声，然后笑道：“没事，我知道你是好意。这个木柴不能全部塞进去的，要有空
气流通，火苗才会燃起来。”他探头过去吹了一会，火苗很快便蹿了起来。
沐流韵“啊”了一声，语气中含着兴奋，“燃起来了。”
“嗯，烧火不难的。啊，沐公子，这里烟大，你还是出去吧，看你脸上都有些脏了。”
沐流韵却不动，“你炒菜吧，快糊了。”
“啊……”江夜长长的叫了一声，手忙脚乱的站起来。
江夜要做的菜并不多，香味溢出来时，沐流韵竟吞了吞口水。菜做好后下人端了出去，江夜打了热水，道：“我房
里有手巾，你跟我去洗洗脸吧？”
沐流韵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亮光，笑的格外灿烂，“好。”
江夜的房间离厨房并不远，打开门后沐流韵探究般的往四周扫视。房内的东西并不多，一眼便能看的清楚。
温热的手巾递了过来，沐流韵接过。
“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
“嗯，很好。”
擦干净脸，沐流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在房内转来转去，最后停留在书桌前，注意到了桌上那一行字。
“你写的？”沐流韵好奇抬起头看江夜，看到他脸上浮现的一丝不自然后，有微微讶异。
江夜点头，“嗯。”
沐流韵又俯下头看着那行字，唇角略勾，“小夜，难道你真的是喜欢读书？”
似乎没有想到他又会问这个问题，江夜咬了咬唇，换话题，“沐公子应该饿了吧？我们出去吃饭？”
“你不喜欢的，对么？”沐流韵抬起头，狭长的双目中含着笑意。
屋内很静，两个人目光碰撞着，一个窘迫紧张，一个闲散慵懒。
外面有下人走动的声音，嘈杂而又有规律，有饭菜的香味飘扬而来，也带来了空气的冷清。
沐流韵似乎非要他回答不可。江夜却似乎竭力的不想说。
对峙了良久，宁澜雎咋咋呼呼的走了进来，“你们怎么了？还不去吃饭么？我爹娘都在等着呢。流韵，刚刚我爹又
考我学问了，刚好上午你教过，我答出来了，他正高兴呢。快点快点，趁着他高兴的劲头儿，说不定能放我出去玩
呢。”
沐流韵微笑，没有放过江夜松了口气的神情。
走出屋，江夜突然觉得脚都有些软。
宁澜雎拉着沐流韵走到前面，江夜跟在身后，一双眼往地上的积雪望着，脑海中却也禁不住想，自己到底喜不喜欢
读书？
应该是……不喜欢罢。
江父没有要求自己的儿子多有学问，他平日精神不太好，有精神亦是在思念亡妻，对儿子并不如何关切。所以江夜
年纪比旁人大些才入学。
年纪大些自然没什么朋友，再加上人有些笨，不善交流，即使夫子教的东西不懂也不敢问，功课便渐渐如天书般难
懂。夫子又严厉，常日总将他留下来罚写背功课，如若做不好甚至会打手板心。
这般境况下，江夜自然是不喜欢读书的。
甚至更遑论是考科举了。
可是，为什么会想考科举？
身旁传来一声低唤，让江夜回过神来。抬起头，便又看到了沐流韵的笑脸。
“小夜，在想什么？”
慌乱的摇摇头，江夜轻道：“进去吃饭吧。”
第8章
沐流韵经常在王府用饭，所以如同在家里般神色自若。王爷又说了许多欢喜的话，看着他的目光闪亮闪亮的。
“流韵啊，你爹可生了个好儿子，你虽年轻，以后可是大宁皇朝的栋梁之材。哪像澜雎，不学无术。”
沐流韵微笑，王爷又道：“还是相爷教导有方，以后可得好好讨教讨教。”
江夜闷着头吃饭，但感觉得到王爷说出这句话后，一边的沐流韵身躯僵了僵，冷冽的气流让他偏了头去。
一直含着笑的眼眸似乎也有些僵硬，半垂着的侧脸看不出心思，只是常常向上翘着的唇角紧紧的抿着，握着筷子的
手在碗里划拉着。
王爷又继续在旁边说：“相爷为人正直善良，做事勤勤恳恳，没想到教导儿子也有这么一套。流韵啊，你以后做了
丞相，可要沿袭你爹的精神。”
沐流韵的侧脸再次抖动了一下，待抬起头时，却是满脸笑意，“自然会的。”
王爷笑的满意，又将话题往旁的地方扯去。
吃过饭，江夜随着下人去了趟厨房，再出来时，便看到沐流韵站在旁边的树下，一袭白衣跟白雪相映成辉。他半眯
着眼，嘴角又挂上了那抹笑。
“小夜，要学习了。”
江夜跟着他去了书房，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进屋，宁澜雎已趴在那，一脸的不高兴。沐流韵却拿了书本替他们讲解起来，声音婉转悦耳，仿若语气中都带了笑
意。
江夜垂着头听着他的声音，思绪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到书本上，微抬了头看着他的脸，顿时又想到了中午时候他那
副神情。
似乎，他跟他爹之间，有问题？
脑中思路兜兜转转，想着为什么这么一个人会跟他爹关系不好？如若只是平日管的太严，应当不至于有那般的神情
反应……
沐流韵早就看到江夜在发呆，微微笑后，走到他面前，手指轻叩桌面，“小夜，在想什么？”
“在想你跟你爹关系为什么不好？”
几乎是反射性的，江夜将脑海中一直想的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说出后看到沐流韵脸色一僵，连忙掩了口，结结巴巴
道：“啊……那个……这个……啊……其实我……”
看到他紧张的模样，沐流韵脸色松懈下来，柔和的笑道：“以后专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