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琼楼”，兰锦心情似乎并不好，席上也未有多少人说话。最后雪娘唤了姑娘进来弹曲，气氛才稍稍好些。

到了半夜，兰锦先离了去，宁澜雎搂着姑娘不知道去了哪个房间，江夜依然搬了凳子坐在窗前往外面看。

在家乡，这般时辰，街道上应已没有什么人了，可这京东城，却依然热闹十足。

江夜总觉得，即使在这儿已经待了几个月，可是依然习惯不了。或者，以往坚持不来这边，就是怕不习惯吧。

“小夜，”沐流韵走了过来，脸上噙着笑，丝丝动人。“不开心？”

江夜抿紧唇，轻摇摇头。

沐流韵也搬了凳子坐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的街道上看，“你……不习惯这里？”

江夜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脸上写着。”沐流韵看着他的脸微笑，“小夜，当初听澜雎说，你曾经有一段时间不想来这边，后来为什么改

了主意？”

“……自然是因为京东城繁华。”

“是这样么？”他勾起唇角笑，语气温柔，“我曾经学了一点看面相。”

“啊？”

“所以我看得出小夜你是很固执的人，基本上是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江夜脸色僵住。

沐流韵凑了过来，“我说的对不对？嗯？”

“……对。”

“你是为了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才来的京东城，对么？”

在他的眼神逼视下，江夜点了点头。

沐流韵失了脸上的笑，突然变得无比认真，“那个人……叫柳兮言？”

江夜咬了咬唇，偏了头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街道上人流如潮，格外喧闹。有人不小心踩了旁人的脚，相互争执起来，尔后闹的面红耳赤，被旁人几句劝的分开

，各自离去。

“柳兮言”三个字，还盘绕在脑海中，沟沟壑壑，都闪现出相处时每一件事。傍晚时从窗子旁折射过来的阳光，他

趴在桌子上恬静的面容，偶尔低下头对着他露出温暖的笑容，都是极为清晰。

江夜想到江父去世时，自己独自守在灵堂，看着面前漆黑的棺木，看着旁边白烛的跳跃，眼泪一点一点的流出眼眶

，再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往下滑落，苦的心房都有些僵硬。

“我喜欢沂州。”

毫无头绪的话说出来，含着点点伤感。沐流韵仔细聆听。

“家乡的小镇，并不繁荣。小小的街道，没有京东城这般好看的房子。那里的人淳朴，但平日也会聚在一起说东家

长西家短，那里的天气比这边热，花儿开的很多。我爹开了一小家饭铺，平日都是邻里乡亲来用饭，我很希望他们

来，不是因为赚钱，而是只有这时候，我爹才会笑着说话，说很多话。十几岁的时候，我爹要我去学堂，我便去了

。去学堂的路不远，经过几条小巷，再拐一个弯便到了。路上有很多卖东西的，我早上会在放钱的木盒里拿上几文

钱，买油饼吃。卖油饼那个大爷认识我，他每次看到我都乐呵呵的笑，拿摊的最大的给我，有时候还会送我两个白

煮蛋吃。学堂的夫子严厉，我生性笨，听不懂他说的课文，便会被他留下来抄写。”江夜说的尽兴，顿了顿，偏头

来看着沐流韵，脸上微涩，“抱歉，可能你不爱听……”

“我喜欢听。”沐流韵眨眼，“你继续说。”

江夜咬了咬唇，正要开口，门突然被推了开来，宁澜雎走了进来，“你们还在呢，若歌呢？”

沐流韵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他先回府了。”

“啊？那么早么？”宁澜雎浑然不觉他脸色不善，欣喜道：“知道我刚刚看到谁了么？红颜姑娘！啧啧，果真国色

天香，我还上前去跟她说了两句话呢，啧，一见到她，什么小桃花小黄花都失了兴致了。流韵，你可跟我说说，她

的滋味怎么样？”

沐流韵脸色又沉了几分，“澜雎，你脑子中都想着些什么事？”

“流韵，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宁澜雎挑了眉，“这京东城可传闻，自那一夜后，你沐小相爷可是天天晚上来这

‘玉琼楼’会见红颜姑娘的，至今为止，这红颜姑娘屋内的恩客，除了你可没别人。外人都说，沐小相爷竟有意要

娶红颜姑娘入门的。流韵，你滋味都尝了个遍，给兄弟说说解解馋又怎么了？”

沐流韵低笑，“旁人既说我要娶她，那便是朋友妻不可欺了，你还来问什么？”

“原来你当真有这意思？”

沐流韵笑而不答。

“如若你当真这么做，那丞相府说不定就彻底回不去了吧？”

沐流韵笑，嘴角微微翘起，“反正我也没有多想回去。”

第20章

出了楼，街道已经冷清了许多。江夜抬头看到停在一旁的轿子，温声道：“澜雎，姑父派人来接了。”

宁澜雎眼中闪过欣喜，随而装出一脸不屑，“谁要他来接了？”

王府管家走了过来，嬉笑着说了许多好话，宁澜雎脸色才稍稍松动，管家连忙又道：“世子，王爷想您想的几夜都

没好好睡了，王妃也一直在念叨，近日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一直在咳嗽呢。”

宁澜雎一惊，“娘生病了？”

“可不是嘛，急的王爷召了御医来诊治，开了药吃了，才稍微好些。”

宁澜雎急了，“快，我要回去看看。”突然想起什么，回了头，“可是若歌那边，不说一声便离去，总不太好。”

江夜微笑，“不如我今夜去跟他说说，明日一早再过去。”

宁澜雎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不忘嘱咐：“表哥，你回去自己担心点。”

“好。”

天上有朦胧的月色，旁边的铺子都关了门，门前仍留着一盏灯，亮光明明灭灭，照着路面清晰。身后传来脚步声，

然后熟悉的语气也拂到了耳边，“小夜，怎么就你一个人？”

江夜抬了头，看到了沐流韵。“澜雎回王府了。”又疑惑的反问，“你不是在陪红颜姑娘吗？”

沐流韵看着他，目光明亮，“也仅是说了几句话。明日还得上早朝呢。小夜……”

长长的尾音遗留在空气中，后面的话却没有接下去，引来了江夜的好奇，“嗯？什么？”

像是要说的话又吞了下去，沐流韵微笑，“没什么。你饿了么？我请你吃东西吧。”

江夜点头，“也好，那多谢了。”

路边的摊子大多收了，两人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还有一个摊子在。那老板本来也要收摊了，看到他们，乐呵呵的笑

，“两位要吃点什么？”

“来两碗水面吧。”

“好嘞。”

四周很静，只有那老板拨动炉火的声音。两人坐在桌旁，沐流韵目光灼热，江夜却半垂着头。

“小夜，最近书读的怎么样？”

江夜语气满是困扰，“我笨，尽管努力去读了，却还是有许多不懂。我只怕别说明年的秋试，就连今年的乡试也过

不了的。”

“你就……真的那么想考科举吗？”

江夜点头。

沐流韵凑了过来，“不如我帮你？”

江夜抬起头，满脸惊愕，“啊？”

“我虽没什么大本事，但考科举这种事，只需我说一声，要你高中，却不是什么难事。”沐流韵笑的惑人。

江夜咬紧唇，白色渐渐从唇瓣上蔓延开来，最后，他低低的问：“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沐流韵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后笑笑，“我想要你陪我。”

江夜猛然看着他，目光惊讶。

水面送上桌，腾腾的冒着热气。用筷子挑动，滑腻的面送入口中，有些烫，味道却很好。

两人没有说话，似乎都在很专注的吃着碗中的面。那老板站在摊前，伸手在炉子旁烤着，脸上含着的笑极为温暖。

吃过付了钱，两人慢悠悠的往回走。路面上更静了，几乎看不到旁人。

街尾转角处，没有烛光照耀。地面黑的只能凭着本能往前踏。江夜开了口，“要怎么陪？”

第二日清早跟风若歌说了，江夜便独自回了王府。王爷跟宁澜雎已不再怄气，王妃生着病躺在床上，平日恬静温柔

的面容竟苍白了许多，唇上亦没有一丝血色。王爷心疼的不得了，一直坐在床边陪着，不住的叫管家去请大夫来。

宁澜雎脸上也含着愧色，进了厨房亲自熬了药，再端到床前细细的喂着。江夜站在一旁看着，心内涌起无限羡慕。

看着父子两人眼中的担忧，王妃倒笑了，边笑边咳，“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们干嘛都这副模样？澜雎，你还是去

看书吧。”

“娘……”宁澜雎唤着，脚步却不曾移动半分，眼中的愧疚更深，“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该跟爹怄气让您担心

。”

王妃便又笑，笑的慈祥和蔼，“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好了，去读书吧，有你爹爹在这儿看着便够了。”

宁澜雎慢慢点了点头，跟着江夜一起走了出去。

刚关上门，门内又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两人静静的往书房走，经过院子，江夜愕然的停了脚步，看着树枝上那花，

愣愣的道：“桃花居然开了。”

“现在已经是二月，有的桃树自然就开始开花了。”宁澜雎看着他眼中掩藏不住的欣喜，突然道：“表哥，我们在

这儿坐上一会儿吧。”

“好。”

树下有柔软的草，嫩嫩的长着青叶，往上面一躺，格外舒适。太阳早已爬上了天空，金灿灿的阳光斜射下来，照在

身上暖洋洋一片。

头顶的花瓣粉嫩粉嫩的舒展着，如含羞的女子。

“表哥。”

“嗯？”

宁澜雎看着天空，“我有点儿怕。”

“怕什么？”

“娘说这是老毛病，貌似舅舅也是因为这些原因才去世的。”

江夜转了头来，“澜雎，不是这样。我爹是因为酗酒过度，才去世的。”

宁澜雎松了口气，“我刚刚还怕这是遗传病。表哥，不如我们去趟青山寺，给娘祈福？听闻那里的佛很灵。”

“好。”

半眯着眼看着在头顶的太阳，突然就想到了沐流韵带他去那个小小的寺庙。那儿很小很安静很偏僻，却又凭空生出

些安心。

“澜雎。”

“嗯？”

“你有什么很想得到的东西吗？”

“有啊，比如最近的红颜姑娘。”

“……如果得不到呢？”

“那就放弃。”

江夜抿抿唇，“原来，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么？”

宁澜雎笑了出来，“因为不是非得到不可。”

“那如若，是非得到不可呢？”

“这样啊？”宁澜雎凝神想了想，“那我会不计任何手段。反正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成了，至于过程，谁会在乎呢

？”

空中拂过一阵清风，清幽的花香也带了过来。绕过鼻间，只觉通体舒畅。

反正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成了，至于过程，谁会在乎呢？

江夜轻轻的笑，眼神明了暗，暗了亮。

是啊，谁会在乎？

第21章

第二日两人便去了那青山寺，带了为数不多的下人。青山寺在城郊外，坐上轿子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山脚。

上山的路是一条陡峭的山道，轿子根本上不了，只能步行。山下有许多客栈茶铺，甚至还有卖竹杖的。两人带了香

烛便开始往上走。

上山下山都有许多人，所以速度极慢。宁澜雎倒没有不耐，看着上下的女子目光灼热，最后扯了扯江夜的袖子，轻

声道：“没有想到这种地方竟有许多漂亮的女子。”

江夜愕然，随后无奈，“澜雎，还是诚心点好。”

宁澜雎呲牙笑，“这地方风景倒好，我原来跟我娘来过几次，山上还有一个桃花潭，那水好像是天然的温泉水，旁

边倒是种满了桃树，现在应该也开满了花了罢。表哥，你若喜欢，今夜我们在寺中住上一晚，明日中午再下山如何

？”

“好。”

上到山腰，两人都觉有些气喘，恰好旁边有凉亭，凉亭中也有许多人坐在那歇脚，两人便走了进去。

江夜本是半垂着头，听到宁澜雎一声惊呼后抬起头，意外的看到了沐流韵站在亭角，一脸丰神如玉。宁澜雎眼神落

在他旁边的女子脸上，喜道：“红颜姑娘？”

江夜顺着看过去，便看到了坐在一旁脸带笑容的女子。这次凑的近了，看着比上次更为漂亮。

红颜微笑点头，“好巧，居然能在这儿看到世子。”

沐流韵挑了眉：“你们怎么来了？”

“我娘生病了，我跟表哥一起来给她祈福。流韵，你莫非是专为陪佳人而来？”

“嗯。”沐流韵微笑，一双眼望江夜脸上瞧，红颜凑到他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沐流韵听后，唇角的笑意更深

，点了点头。

红颜眼神便也往江夜脸上瞧来，语气悦耳，“你便是江夜江公子吧？小女子红颜。”她福了福身，抬起头来继续看

着他，笑意盈盈。

江夜局促的红了脸，咬了咬唇，却不知该回答什么，只能站在原地傻笑着发愣。宁澜雎连忙解围道：“表哥害羞不

会说话，红颜姑娘勿要见怪才是。”

最后四人一起上山。

宁澜雎自是跟着红颜走在前端，不住的说着话，走在后面的江夜跟沐流韵意外的有些尴尬。

山路似乎开辟于悬崖峭壁，旁边种了许多苍劲的松树，青翠的针叶迎风而立。沐流韵突然将他手中的篮子拿了过去

，温言道：“小夜，拿累了吧？”

江夜想拿过来，但沐流韵早已将篮子换了个手提着，他只得作罢。“嗯，还好。”他看看身畔的人，有些奇怪，“

你……怎么会来这儿呢？”

“红颜要来上香。”

“我以为你喜欢那座小小的寺庙，定然是带她去那儿的。”

沐流韵转了头过来，神色中有些旁的意味，“我只带过你去那儿。也只会带你去那儿。”

江夜一怔，心跳突然加了速。

沐流韵却掠开笑，笑的更欢。

上山的路越来越陡，江夜走的两条腿极为沉重，身上也出了汗，全身都热了起来。沐流韵看着他红红的脸，关切道

：“累了么？”

江夜点头，抬头看着前方两人轻松的模样，满脸佩服，“澜雎也就算了，没想到红颜姑娘体力也那么好。”

“她有学武。”沐流韵低下头来，“我背你。”

“啊？”江夜愣了一下后连忙摇头，“我歇息一下就好。”

沐流韵不由分说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上来吧，等下他们该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