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让步,他做小辈的哪能如此不识进退,再说这样一直耗下去对他也没甚么好处。
带着这般想法,夏侯薇去栖凤园找凤蝶。
凤蝶前两日也小感风寒,一直没大出屋子,这会儿她正围炉坐在榻上,手里端着绣花绷子,低头绣一方丝帕,身上
穿一件家常淡紫色的纹锦上衣,乌黑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堕马髻,只斜斜插了一支翠玉簪并两枚素银珍珠扣,虽不似
往常那般鲜亮艳丽,倒多了几分娇怯不胜之态。
门帘一掀,丫鬟蕊香走了进来,将手上端的漆盘放在凤蝶跟前的案上,然后立在一旁看着她,片刻,终于忍不住说
道,“姑娘最近心里头有事,婢子当然知道,可……也该顾着些自己身子,总这么着吃不下东西怎么成?”
凤蝶仍旧低头绣花,“我不是才好好的用过了饭么,你哪里又来这些话?”
“姑娘可还说!几样菜里除了那青笋山药动了动,再就喝了多半碗枸杞桂花粳米粥,其余的几乎都原样端下去,几
日都是如此,当我看不出么?”蕊香嘟着嘴抱怨。
凤蝶被她说的抬起头来,脸上略带了几分歉意,“我这两日不是身上不大好么,自然没什么胃口,又整日价待在房
里,哪还吃得下。”
蕊香捧起漆盘上的白瓷盖碗,吹了吹,递到凤蝶手上,“姑娘喝药吧。”
凤蝶皱着眉头把药喝了,蕊香忙又递过一只雕漆碟子,凤蝶取了一片桂花糖含在嘴里,低声念叨,“不过着了点儿
凉罢了,哪里用的着吃这么些药,苦死人了。”
“姑娘莫埋怨了,今儿这是最后一服。”
凤蝶舒了口气,抬头看看屋外,“外头冷不冷?我瞧着太阳倒好。”
“是比昨日缓和。”
凤蝶拿开腿上的绣花绷子,起身坐到妆台前,“蕊香,去取我外头大衣服来,再让他们预备轿子,我要出去一趟…
…”
为着出门,凤蝶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身上换了桃红色的云锦衣裙,腰系如意丝绦,垂着翡翠连环佩。蕊香又取来
一件雪白的银狐斗篷,替她披在身上。
这里正收拾着,外面丫头来报,说王妃来了,凤蝶忙起身迎了出去。
“蝶儿这是要去哪儿?”夏侯薇看看凤蝶一身装束,笑问道。
“见外头太阳好,才说过去陪娘说说话,顺便去街上逛逛,买一盒胭脂,可巧娘就过来了。”凤蝶忙说道。
“买胭脂也要你自己去么,打发丫头小子们去不就得了。外头冷,你才好些,仔细再冻着。”夏侯薇一面说,一面
细细打量,见凤蝶脸上淡施脂粉,一把青丝在脑后绾成玉螺髻,除了先前那只翠玉簪,鬓边又扣了两只金丝结成的
珊瑚珠花,配上一副赤金八宝珊瑚耳坠子,越衬得香腮胜雪,容颜似玉,不由得越看越爱。
蕊香已倒了茶过来,笑道,“王妃不知,我们姑娘选东西可仔细着呢,那胭脂的味道、颜色、手感,半分也差不得
,所以一定要自己亲自试了才罢。婢子有一次多嘴,说这胭脂用得快,何不买那大盒装的,偏得一小盒一小盒买,
岂不费事?姑娘骂我不懂,说小盒装的才是上品,大盒的只配小户人家用。”
夏侯薇听得也笑,“这也难怪,女孩儿家岂有不对花儿粉儿上心的,蝶儿这般容貌,原就该用上好的东西。”又对
凤蝶道,“出去散散心也好,总在房里闷着也腻歪。娘过来找你,也是想派个活儿给你呢。”
叹一口气,夏侯薇将林北涯和凡尘现住在夏侯桐府中一事告诉了凤蝶,末了言道,“蝶儿,你三哥离家到现在有两
个月了,我这做娘的心里能不惦记么,偏你爹他这次也犯了倔脾气,这爷俩一个比一个……唉……可叫我怎么好?
我本有心亲自去你舅父府上看看,一则怕五儿因为上次那件事还在怪我,二则你爹若是知道,肯定要骂我,所以我
想倒不如你抽空常过去看看,回来说与娘知道,娘也好放心。”说着,便红了眼眶。
凤蝶忙柔声劝慰。
夏侯薇又道,“厨房里有刚做得的桂花糯米糕,是你三哥素来喜欢的,你待会儿装一碟带去给他。还有,你去了倒
也不必说什么劝他回来之类的话,只同他聊些家常,问问他过得怎样,想什么吃的用的,之后告诉我,我好预备了
,等你再去带给他。总之,年前你就多跑动跑动,常去看看他,或许他心里舒坦了,肯回来过年呢。”她没有提打
算劝林北涯回府成亲之事,是怕凤蝶女孩儿家害羞,话说明了反而不肯去面对林北涯。
凤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明白,母亲这是不甘心让三哥和凡尘在外面每日厮守,乐得自在,所以让自己去掺和掺和
,若再能以绕指柔情哄得三哥有一分转念,也是好的。只可惜她也明白,就算自己再温柔贤淑,知情冷暖,在林北
涯眼中也及不上凡尘一分一毫,之前他肯同她多说一半句话,不过因为自小一处长大,他当她是亲妹子罢了。
然而,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必为之,所以才有了事在人为这句话。
一乘暖轿缓缓出了王府大门,蕊香走在旁边,掀开轿帘一角问了声,“是先去槐树街还是先去舅老爷府上?”
“自然先去槐树街。”凤蝶的声音从轿子里幽幽传出。
日暮时分,暖轿才来到了夏侯府门前。
听说凤蝶过来,钱叔忙亲自迎出大门,赔笑见礼,“凤姑娘来了!凤姑娘可是稀客,怎么今儿有空过来。”
凤蝶含笑道,“母亲忙于家事,着蝶儿来给舅父大人问安,顺便看看三哥。舅父大人可在府么?”
“老爷在呢,不过这会子好像叫了五公子在后面书房里说话,要不凤姑娘先去五公子那里坐坐。”
“也好。”
凤蝶去了林北涯住的小院,凡尘正好在,两人早就一处玩得熟了,因此上也不拘礼,凡尘还大呼凤蝶来得巧,说有
事求她帮忙,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蓝缎子荷包,央她把掉了的穗子替他缝上。
凤蝶自然识得这荷包是林北涯之物,遂命人取针线来,一面缝一面打趣凡尘,说原来三哥连聘礼都与了你,你还不
早日下嫁么?凡尘也顺着她信口玩笑,说我若嫁了,你爹和你娘怕不得立时气死过去,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凤蝶听了,忽然偏头问凡尘,“凡尘,我问你,假若有一天,我爹和你两人必有一人会死,而三哥只能救一个,你
猜他会怎么做?”
凡尘皱起了眉,心道怎么这种无聊问题古时候也有啊,难道老妈和媳妇同时掉河里的那个问题是打这儿来的?嘴里
却毫不犹豫地说道,“这还用问么,他肯定要救他爹,就算他不这么选,我也会逼他这么选!一个不顾爹娘生死安
危的人,救了我我也不会觉得他好,反之,我就算死了也心甘。”
说着话,荷包缝好,凡尘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这时一人大步踏入屋中,正是林北涯回来了,进来便嚷嚷道,“你二
人聊什么呢?又是死啊活的?”
“三哥,我有个问题问你,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答我。”凤蝶笑嘻嘻看着林北涯,又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虽然明知这问题无比烂俗,凡尘还是不由自主地等待着林北涯的答案,可见人总是这么矛盾的。
林北涯先是做出一副思考状,然后笑了,“这个么,我自然会去救爹,但是……”话未说完,嘴巴已经被人用东西
塞住。“懒猪,这是蝶儿特拿来给你的,你且尝尝是什么?”凡尘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凶巴巴地盯着林北涯,好像
在警告他不许乱说。
“唔,好久没吃到府里王嫂做的桂花糕了,果然别家的不能比。”林北涯一面大嚼,一面又问凤蝶,父亲腕上的伤
可见好了没有,这一来,那个死啊活啊的问题就此岔开,凤蝶也没有再问。
第67章:闺房密语
三人在一处说笑了会子,凤蝶便要过去给夏侯桐问安,可巧丫鬟来传晚饭,凤蝶便说大家一块儿过去。林北涯却靠
在罗汉榻上不动,“蝶儿,你去陪舅父用饭吧,顺便告诉他老人家,就说我身上不舒坦,想早些睡了。”
不舒坦?刚刚听了凡尘说的笑话还乐得前仰后合,这就不舒坦了?凤蝶眨眨眼,但当着丫鬟的面也没多问,只好自
己去了前厅。
凤蝶走了,林北涯闷声不响支肘坐在罗汉榻上,凡尘凑上来打量着他,“怎么了这是,真不舒服还是有心事?刚才
他叫你到房里谈了老半天,都说了些什么?”
林北涯正是因为夏侯桐说的话而心里不自在。
夏侯桐叫他过去,自然是为了完成夏侯薇的嘱托,几句开场白之后,便引入正题。
林北涯初时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待夏侯桐说完了,才表示愿意回府向父亲磕头认错,但娶妻一事却不能答应,也
不会如母亲所说那般让凡尘独自住在外面,无论如何他都要与凡尘在一处。
夏侯桐依旧苦口婆心地劝,说娶妻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你同凤蝶成亲之后,不照样可以与凡尘厮守一处,你娘只是
为了面子上好看些,你怎么都不能体谅她呢!
林北涯却道,如此一来凤蝶岂不是要年华虚度,独守空房,就算她今日答应,将来也会后悔,他若答应就是害了她
。又说自己与凡尘已定下白首之约,转身又娶他人为妻,这与背信弃义有何区别?所以断做不出这样的事!
总之无论夏侯桐怎么劝,林北涯都是一个态度,认错可以,成亲万万不能!最后夏侯桐被他强硬的态度弄得十分恼
怒,却又再没甚么可说,只得沉下面孔让他“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太任性”!
“舅父肯定是母亲派来做说客的,还有凤蝶,估计也是母亲让她来的。”林北涯闷闷不乐地说道,忽然抬头看着对
面的凡尘,“刚才你怎的不让我把话说完?就是凤蝶问的那个问题,我……”
“傻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凡尘拉过林北涯吻上去,又成功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林北涯被亲得气息不稳,可凡尘刚一放开他,他还是说出了刚才未说完的话,“我会救我爹,但会和你……一起死
。”
这一次,凡尘没有再反驳,他只是想,同样的问题若换成是自己,答案其实也是一样的。
一连几天林北涯都躲着夏侯桐,凡尘知道他是不愿再听那些话。
这日在房里,凡尘面带一丝坏笑,对林北涯道,“我教你个法,你只管在他面前说了,包他不会再与你提成亲的事
。”
“什么法?”
“你跟他说,舅父尚未娶妻,做小辈的怎敢抢在头里,等舅父大人娶了妻室……哈哈,你再成亲不迟!哈哈……”
凡尘说着大笑起来。
他这么一说,林北涯也绷不住笑了。
凡尘一边笑,一边又神秘兮兮地说道,“傻瓜,你说他一直不曾娶老婆又是为了什么?莫不是……也有断袖之癖?
”
“这个么……我怎么知道,应该不会吧,舅父一直独居,也从未见他府里有过……呃,有过其他男人。”林北涯瞪
着笑得贼兮兮的凡尘。不过说实话,这个念头他也不是没起过,甚至旁敲侧击去问母亲,但母亲的意思,倒好像舅
父另有难言之隐,或许曾受过情伤也未可知?
凡尘难得八卦一次,哪肯轻易罢休,“嗯,我看钱总管和他倒是挺般配!”一个道貌岸然的老狐狸,一个阴测测的
大尾巴狼!后面这句他当然没有说出来。
噗!林北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钱总管?亏你想得出!”
两人说笑几句,林北涯换了副正经神色,道,“凡尘,我……不想再住在这里了,我们搬回十字街好不好?”
其实现在也用不着再监视夏侯桐有什么异常举动,搬回去亦无不可,只是……凡尘想到纪远山曾说会派小云随时来
找他,十字街的宅子可说是他和林北涯的“爱巢”,所以他不想把这个住址告诉纪远山,虽然纪远山要想知道很容
易,但他还是更愿意在一切结束之后,二人轻轻松松回到那里,那怕将来他们有一天离开金陵,他也希望那里只保
留有他和他的印记,因为那是他在这里的第一个家。
所以,还是再等等吧。
“再等几天好不好?相信我,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凡尘难得的柔声细语。
林北涯看着他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凡尘在夏侯府里急切等待着纪远山那边的消息,只盼能早早有个了断。
纪远山也着急,可是急也没用,只因柳河因故暂且离开了金陵,缺了这位计划中的一号人物,除了等还能有什么法
子。
“你是说,王春海押镖在璐州遇到了麻烦,不仅镖银被抢,人也受了重伤,所以柳河才不得不匆匆赶去相助?”纪
远山问顾小虫。
顾小虫点头,“没错,我派人去四海镖局找柳河,那儿的人说她有事离开了,但留了封信给我,信中她虽未言明到
底因为何事离开,只说尽快赶回,但我岂有个查不出的。此外,柳河的二师兄,也就是韩松的次子,现在天龙帮的
二帮主韩九重前两日也到了金陵,又马不停蹄随她一起去解救王春海。”
“韩九重?听说此人功夫不弱呢,不知他到金陵是因为柳河还是另外有事。”
“我估摸是专为柳河而来,他们师兄妹早有婚约,感情甚笃,柳河来报仇,他岂有不来帮忙的道理。”
“哦,有他帮忙的话,柳河要杀夏侯桐就更容易了。偏偏王春海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从金陵到璐州,光来回路上
也要半个多月……看来这事怎么也得等到年后了。夏侯桐的运气还真是不错!”纪远山牵动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
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上次他竟然能在我们派去的人手底下杀了郝文武,真真不简单!小虫,你说这次
等柳河回来,他还能逃得脱么?”
顾小虫淡淡一笑,“嗯,怕是回天乏术。”
从纪远山房里出来,顾小虫又去了倚月楼,不过这一次他去的并非那间会客厅,而是倚月的闺房。
这房间比会客厅自然不同,外面玄关只靠墙放着张细条案,此外就是盆栽瓶炉等装饰物,往里是整壁红木镂雕的月
洞门,门上挂着珊瑚珠帘,红彤彤十分讨喜。门旁放着一只锦凳,此刻便有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正笼着手坐在那锦
凳上,一下一下打瞌睡,猛听到有人进来,小丫头忙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见是顾小虫,方笑了,压低声音道,“姑
娘睡中觉呢,公子轻着些。”
顾小虫也微微一笑,掀珠帘走了进去。
屋角摆着紫铜龟鹤双耳香炉,甜甜的桂花香扑面而来,中人欲醉,一张锦笼纱罩的大床上,倚月正和衣而卧,似是
睡着。顾小虫蹑手蹑脚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那张诱人的脸,慢慢伸出手去,才要碰到那吹弹得破的肌肤,床上
的人忽然睁开眼,骈指如戟,直向他面上点来,纤纤玉指间竟然还有寒芒闪动!
顾小虫笑容不减,不慌不忙抬手拆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