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没有什么家,那个地方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房子而已,而且这样的房子我有很多很多,每个都落满了灰尘,无人打理。没有了人的房子也不能称之为家,我的父亲早年就为了救子溪的父亲,晏帮的老帮主而去世,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被哪个成为母亲的女人生出来的,据说是父亲当年在舞厅里面的老相好,生完我以后就死了。
然而,这些栋房子中的一所里面终于要迎来了它的主人了──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然而我也记得他还安慰了我几句,说了一些令我感动不已的话。
到底他都说了什么呢?好像我的年岁也有些大了,竟然记不清楚了。
只不过那种感动与喜悦的残留还在我的心底里面盘旋着,仿佛我一心痛,它们就会跑出来麻醉我千疮百孔的心脏,好像这样就不会再痛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我无数次的在未来的时光里面嘲笑自己,梁恩正啊梁恩正,你觉得在阳光下行走的时间长了,你就真的可以和别的人一样纯洁无暇,并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幸福了?
我不能。
因为我有罪。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精妙的词语可以来形容痛苦被散放出来的情景,而且是自作自受的──潘朵拉的盒子。我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于是里面的痛苦悲伤猜忌苦难统统涌了出来,最奇妙的是,这完全都是我的自作自受。
谁能够提醒我一次,让我不在那个傍晚半夜醒来,让我不好奇身边应该睡着的廖繁星去了哪里,让我不顺着微弱的灯光向书房走去,看到那令我痛不欲生的情景。
晏帮的账本还有一些重要的情报一向都是由子溪和我掌控着的,子溪不喜欢用电脑记事,也不喜欢留下任何的证据,他的脑子也足够好使,所有的机密都被他留在脑子里面,谁也盗不走。
我掌握的大部分都是公司的财务账单,晏帮的一些黑钱大多都是靠公司来洗,账目很多很杂,我也不可能把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面,自然是存放在电脑中一部分。
不过我从来不把电脑从保险柜里面拿出来,而且任何人也不会知道我保险柜的密码──只除了他。
在进家门的第一天,我就把我身上所有东西的密码都告诉了他,包括银行卡,账户,信用卡。我希望他的生活不窘迫,也希望他能够给自己添置些东西,好好打扮打扮,所以我特意把所有的密码都换成了他的生日,甚至,我鬼使神差的把保险柜那复杂的密码都换成了他的生日,我的电脑的开机密码也换成了他的生日。
所以,我才能看到他在半夜摆弄着我的电脑,那些账目在电脑屏幕上哗啦啦的划过,U盘就插在电脑上面,指示灯疯狂的闪烁着。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声音也有可以这么苦涩。
“廖繁星,你究竟是谁?”
第四十二章
梁恩正的话音落下后,车内保持了片刻的诡异的安静,但随即晏子溪爆发一阵笑声,他随手把枪扔到一边,发出巨大的声响:“梁恩正,今天不是四月一日,开这样的愚人节玩笑没有什么意思。”
李诚筑却是觉得有些心悸,他透过后视镜看向正在开车的梁恩正的脸,一种复杂的表情呈现在那张已经有些苍白的脸上,“子溪,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希望晏帮以后……就不要存在了,我留给你的钱足够你到美国活得很好,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都忘了吧。”
晏子溪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消退就戛然而止了,他慢慢归于面无表情,直直的盯着梁恩正,“为什么?”他也许是在要一个答案,也许没有,“我以为……这世界上我就只能相信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突然大吼道,踢打着梁恩正坐着的座椅,让他微微的摇晃着,“他妈的我哪儿对不起你了?我们晏家欠你的了你要这么对我!那不是别的东西,那是我们家三代留下来的祖业!好啊你,你一句你投靠了警察就行了吗?你是梁恩正吗?你他妈的是不是他,啊?”
梁恩正刚想要开口解释,李诚筑却突然喊道“后面有警车!”,梁恩正连忙回头看去──数辆警车正跟在他们的车后面不到几百米,警铃也被警察安到了车顶,顿时警铃声大作,里面的警察拿着扩音器大喊道:“前面的那辆灰色的宝马S600赶快停车!前面的那辆宝马S600赶快停车,接受检查!”
晏子溪喘着粗气,却不再质问,他突然像是泄了气一般的闭上了眼睛,靠在李诚筑的肩膀上面,“梁恩正,你不是投靠了警察吗?停下来吧,把我们交给警察算了,还能算你大义灭亲,他们该奖励你才对。”
“别再说了,子溪……李诚筑,你扶好子溪,我要加速了。”梁恩正苦笑一声,换挡,一脚狠狠踩下油门,猛地一打方向盘,正行驶在高速上的轿车划了一个大大的圈,逆着车流的方向开始向后开去,警察们压根儿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开车,一时间竟然和他们的车擦身而过却无可奈何。
梁恩正的车技相当的好,逆流而上却能够灵巧的闪躲过迎面而来的汽车,速度极快而又不稳定的车速让李诚筑费了不小的劲才能让晏子溪不受到伤,不磕磕碰碰。
前方是一个岔路口,一边是通向码头的小路,中间还通过一小段森林小径;另一边则是他们刚才前进的方向,在前面也有着两个叉路口,一个通往这附近最高山峰的峰顶,那是一段经常举办赛车比赛的盘山公路,而另一个路口则通向码头的正路。
梁恩正趁着警车要到前方很久的地方掉头回来的时差,将车开向了那条岔路,这条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林荫因为天逐渐的暗下来而显得有些阴森。
梁恩正迅速的跳下车,把后车门拉开,对着李诚筑急匆匆的吩咐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那里有个私人码头,你会看到一条小型的快艇,我雇了一个可靠的人在那里等你们,然后你们就会被带到公海,再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些路线,你记住了吗?”
“你就想这样甩掉我们?梁恩正,我真的看错你了!”晏子溪的表情与其说是悲愤还不如说是没有表情。他还没有从梁恩正真的背叛他了的真相中缓过劲来,那种气愤以及伤感还不及他腰间的伤口给他带来的感触大。
他只是暂时的麻木了而已。
警铃仿佛是越来越近了,梁恩正只能大吼道:“快走!走啊!”烦躁似的挥着手,把两个人拉了出来,然后自己快速的上了车,倒车,然后飞速的驶离了这条小路,绝尘而去。
李诚筑还没等再说些什么,就只能看着那辆灰色的宝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竟是……
最后一面。
晏子溪想摆脱掉李诚筑的搀扶,但是刚刚自己走了一两步便踉跄了几下,差点儿摔倒在地。李诚筑连忙扶住晏子溪,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头,搂着晏子溪没有受伤的那侧腰,慢慢的沿着这条无人的寂静小路走着。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把我随便扔到哪儿去吧。”晏子溪虽然没有再抗拒李诚筑的搀扶,但是他的口气冷淡的却像要抛弃掉一切的样子。
李诚筑没有吭声,他知道现在晏子溪的心里面一定痛不欲生──谁又能想到梁恩正能是那个背叛他的人呢?这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痛李诚筑没有经历过,不过只凭想象就足够令人难以忍受的了。
“我说你把我扔在这里自己赶快滚蛋你听明白了没有!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再跟在我的身边也没有一点儿好处可以捞了!滚!都给我滚!”晏子溪用力的推开了李诚筑的胳膊,自己却也摔在地上,“都滚好了……爱死哪儿就死哪儿去……”
“有你,我就足够了。”李诚筑说不出来更加矫情的话,他低下身子,谨慎的抱起晏子溪,把他重新从地上拉了起来,脚步却不停止,“就当……就当我们都死了,再活一回好了……”他笨拙的说着,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是否能够传达到晏子溪的心中。
晏子溪长叹一声,微微的闭上了眼睛。腰间的疼痛慢慢的退去,被背叛的彻骨疼痛却逐渐的涌了上来。他不敢再去相信现在半抱着他前行的男人的话,但是……现在若是不跟着他走,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代枭雄,但是就死在这么个破烂的地方也绝非他所愿。
罢了……晏子溪自嘲的嗤笑一声,前一天自己还想着铲除了心头大患以后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把晏帮恢复到老头子在的时候的兴旺,但是第二天,一切就已经翻天覆地完全不同了。
造化弄人,不是么?
他差不多用上所有去信赖的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背叛了他,而他当做狗一样留在身边的男人却在这种境地里对他不离不弃……
真是好笑的一出戏。
“你想要什么?先说清楚了吧……我能给你的我会给你,不能给你的你也别强求了。”晏子溪对把他半抱在怀中匆匆前行的李诚筑说道。
李诚筑停下了脚步,喘息粗重。他的心里面倏然一动,也不知道是酸涩还是饱胀的喜悦慢慢的渗了出来,“我说了,我只要你这个人就足够了。”
“只要我这个人啊……”晏子溪喃喃道,心里面空荡荡的感觉好像被补上了个小角,渐渐充盈起来,“真是简单的好满足的人……”
李诚筑抱起晏子溪,继续匆匆的走了下去。前面的路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夕阳西下的余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梁恩正抹了一下眼角,那里刚刚渗出了一些液体,但是很好的被他掩饰住了。方向盘被他握得紧紧的,穿梭在车流中的他看着各种车都在他的两侧匆匆的开过,就如同他这一生的剪影从他的身侧匆匆流过。
警铃声就在他的身后如影随形,一直以来的喊话也没有停止。他们并没有发现梁恩正刚才已经将车里面的那两个人转移走了,还以为他们这几个犯罪嫌疑人都在车上,等待被缉捕。梁恩正的嘴角微微的上翘,方向盘被他快速的打了个转,在轮胎发出的刺耳的声响中他再次划了个大圈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一群跟在他身后的警察也只能气急败坏的继续跟在他的车后面吵吵闹闹的追赶着。
只要争取到足够长的时间,就能够让那两个人逃跑掉……这是梁恩正仅剩的任务,也是最后的愿望。
梁恩正估算着时间,在又绕了几回圈并且成功的将几辆警车用兜圈的方式互相撞在一起,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以后,把车开向了这片地区最大的盘山公路上。
这个盘山公路只有一个终点,是一个被废弃的观崖点──因为跳崖的人太多而被废弃掉,再也不对外开放。
梁恩正冷静的换着档,手中的方向盘也随着一次比一次大的幅度的转弯而被用力的打着。看了一眼车上的电子表,梁恩正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这个时间足够李诚筑和晏子溪走到码头并且离开了。
透过后视镜,梁恩正看到跟在身后的警车已经被甩在一圈开外,但仍旧对他穷追不舍。无所谓了……梁恩正一边单手开着车,一边点燃一根儿烟,慢慢的抽了起来。
完结章
山顶的风景真的还算不错,梁恩正也不怕伤了这辆足够新的宝马,直接把那摆在路中央的路障撞飞,开向山顶的观崖点,杂草因为轿车的驶过而纷纷向两侧倾倒,一条已经被掩盖住的路就这样被压了出来。
踩下刹车,梁恩正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面,打开车门,伸出已经有些僵硬的腿,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到那已经锈迹斑斑并且中间折断了的栏杆旁,梁恩正低下头向下看去,一种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景色呈现出来──那是一种侵染着黑色的海水,击打着已经被侵蚀成灰白色的岩壁,迸溅出来的浪花竟然有几米之高,苍凉而荒芜的感觉顿时从这周而复始的风浪中迸发出来。
还没有来得及过多的欣赏着这独特的景色,警铃声便如同那最后的通牒一般在他的身后响起。梁恩正转过了身,正对着那几辆警车上下来的警察,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容。
因为站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廖繁星。
“梁恩正!你涉嫌参与洗钱、协助黑社会成员逃跑等罪名……”有人举着车载的喇叭冲着他喊着他的罪名,还有的人跑到他的车旁边然后懊恼的喊着“晏子溪不在!情况有变!”,但惟独,梁恩正只看到了那一个人。
廖繁星举着枪,在离他只有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的警服,在护目镜遮挡下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梁恩正,一切都结束了。束手就擒吧。”
复杂的情感顿时涌到了心头,这种情景其实已经在梦中出现过许多回了,但是当真的出现的这一天到来时,梁恩正还是觉得一阵阵的心悸。
不过,他还是笑了笑。
“的确是结束了,我给自己编造的美梦,我给子溪编造的美梦,都已经破碎了。我对自己不能做到无愧于心,但是对你,我已经做到了无怨无悔。”梁恩正用一种充满了眷恋的眼神看向廖繁星,然而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晏子溪在哪儿?你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他也一样!”廖繁星厉声逼问着,“我从白堂拿出来的所谓机密你都已经知道了是不是?晏子溪疑心极重,根本不会把机密的事情放到电脑里面!我找到的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洗钱的证据,根本无法给他定更多的罪名!”
“他啊……”梁恩正仰着头看了看已经逐渐暗了下来的天空,微微笑了下,“大概已经自由了吧……”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海边那有些咸湿的空气,梁恩正把视线放回到自己深深爱过的男人的身上,看着那双仍旧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眸,他轻轻地叹息着。
“再见了,繁星。”梁恩正敞开双手,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在廖繁星的惊呼声中,他向后仰去。
这世间所有的景象都如同飞快撤退的倒影一般在他的身边掠过,海鸥有些凄厉的叫声在他的耳畔回响起来,海风在他的鼻尖萦绕着。梁恩正微微闭上了双眼,嘴角却微微上翘。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子溪……除非我死了──”
“我做到了,不再食言。”
若不是有那一阵子的体能的训练,也许李诚筑根本不可能抱着晏子溪近乎小跑着的跑到了那个隐蔽的私人码头。在快要到达他们的目的地是,李诚筑终于坚持不住,一个趔趄的跪倒在了地上,但是他还是用自己的身体垫住了晏子溪,防止他也摔倒在地。
“让我自己走吧……”晏子溪拔开李诚筑的手,捂着腰间的伤口,缓缓地站了起来,还伸出一只手想要把精疲力竭的李诚筑拉起来。
李诚筑喘着粗气,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晏子溪嗤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向码头,把李诚筑扔到了后边。李诚筑却丝毫不恼,因为在那落日余晖的映照下,他还是依稀看到了晏子溪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窘迫。
从地上爬了起来,李诚筑拍拍衣服上面的灰,加快了脚步,走到晏子溪的身边想要扶着他,再被推开两次之后还是取得了搀扶着他的机会。
水敲打着岸边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但是晏子溪还是示意他放轻脚步小心的向前走着,在离他们还有三四十米的地方停着一艘快艇,上面还有一个老头正在优哉游哉的烟。
“应该是这个船了……我们过去吧。”李诚筑自然不疑有他的就要往前走,却被晏子溪拉了回来,手枪上膛的声音清晰可闻。晏子溪的手里面竟然还握着一把手枪──就是那把只剩下一枚子弹的迷你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