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和童桐从没有这样牵过手走路。因为需要提防四面的视线，即使学校的人对他们俩的关系都心中有数。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去爱一个和自己性别相同的男生，而且还是他的弟弟，那对于李贺来说是无比的负担——他不怕被唾骂，但他怕童桐承受那些，更害怕母亲承受那些。所以即使童桐埋怨，他也坚持着不在人前和他有过分亲密。现在想来却变成了遗憾，早知道也应该试着，哪怕一次，牵着童桐的手在大街上走一走。

绕出小区的巷子，两人上了大马路。下雨天虽然没有什么人，但是两个男生手牵手共打一把伞的模样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你看那两个男孩……”

“是不是gay啊？”

“太张扬了吧？”

“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恶心的家伙。”

“他们的父母要是知道了不伤心死？”

李贺的身体哆嗦了一下，拉着陶亚的手渐渐放开，却在即将滑落的瞬间被对方紧握住。转过脸去，陶亚只是笑，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般地朝自己笑。

他一点都没变，陶亚一点都没有变。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样一根筋的模样真的和童桐很像。只是陶亚不会像童桐那样为难自己，不会像童桐那样无理取闹。

李贺扯了下嘴角，为什么总是联想到童桐。无论做什么都会想到童桐。他可以这样吗？可以这样心里想着一个人手里牵着另一个人吗？是不是太自私？对于陶亚这是不是太不公平？停下脚步，他慢慢放开陶亚的手，认真地看着对方。

“怎么了？”

“陶亚，我想和你说，关于交往的事……”

“……”

“我其实……”

李贺张了张口，接下去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

陶亚微微地歪着头，静静地等待。

“我想说，我对你……”

“我喜欢你，阿贺。”

“！！”

以为听错了，李贺错愕地望着陶亚的眼睛。对方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向着他的方向凑近了一步，瞬间，他们的呼吸就在彼此鼻前。

“我说我喜欢你。”

陶亚的脸微微涨红了，一副羞涩纯真的模样。他从未对李贺说过爱，一直以来他只是按照李贺想要的方式生活下来。所以开始他没有拒绝的时候，李贺还有些担心那是不是他真的想要的。

“所以，我们好好地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那双眼睛用期待的神色凝望着李贺。

心脏“空通”一声响，面对这样的陶亚李贺只是失去了所有的言语。是一切都迟了，他辩解的时间已经迟了，还是意味着他必须认真直面一个新的开始？陶亚仿佛在逼迫他面对自己的现实一般，拉着他走向另外一条与心相悖的路途。

笑了，却掩饰不住眉间的伤感。李贺捧起陶亚的脸，那张始终如一的纯真的脸。童桐或许有无数个李贺这样的人存在，陶亚却只有他一个——他比谁都明白，因为他和陶亚一样孤单。

轻轻地在那张圆圆的小鸟般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无论周边的人用怎样的眼神、发出怎样的惊叹。李贺第一次想自由自在毫无顾忌地活一回，而这一切，只有和他处在同样位置的陶亚才可以给。

被吻的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是一个美丽到让李贺想哭的笑容。可悲的是在这个瞬间他依然想起童桐，想起那个也会这样炫目微笑的童桐。

可是都结束了。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一样李贺将陶亚一把拉入怀中。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透明的伞上发出噼啪的响声。但那声音丝毫没有掩盖李贺接下来说的话，悲壮却又坚决的话：

“陶亚，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第11章：牵制

童桐消失了。仿佛从没有在李贺的生命中存在过一般，消失得不着痕迹。学校里他不会再来找，回家也总是逢上他在外面，就这样整整一个月，李贺整整一个月没有见过童桐的面。

焦躁如同发狂生长的藤蔓，每日每夜缠绕着李贺，只有面对陶亚的时候那种情绪才能平缓一些。想放弃的人明明是自己，却又比谁都放不下。开始的话没有办法轻易结束，那句话其实不是对童桐说的，而是对他自己说的。

结束不了。从陷下去那一刻开始李贺就知道永远结束不了。即便伤痕累累，即便痛彻心扉，他对童桐的感情都已经超出了能够控制的范围。至少这一个月让他明白，他是多么的无可救药，却也多么悲哀地无法选择。

这日恰逢李贺回家的日子，陶亚也跟着去了。同样没有看到童桐的影子，母亲告诉他童桐最近常去新朋友家做客。李贺的脑袋里立马浮现出雨天出现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孩。

是好人吗？是新欢吗？是看中童桐的脸还是他的人？够安全吗？

很想留一张纸条给童桐，告诉他凡事要小心，待人要有戒心，却始终没有提起勇气去推开那扇门，最终李贺还是悻悻地带着陶亚离开家。

走出小区的拐角，陶亚如平时一样伸出手去牵李贺的。他看得出李贺的不安，但他既不想戳破也不想多问，如果装傻能够让李贺像小时候一样留在自己身边，他愿意永远傻下去。

感觉到陶亚的温度，平静了一点的李贺终于勉强露出了笑容。或许童桐有他的路要走，就像自己现在牵着陶亚一样，他们有各自的路要走。没迈出几步李贺却被身后的声音喊住，停下来他转过身去，发现是初中和他同班的一个男孩。

“李贺，好久不见了！”对方笑着上前打招呼。

“啊，是你啊。”李贺也笑了，升入体校以后，他几乎和初中的所有朋友断了联系。

“听说你上了市中体校？哇，真了不起，以后是不是要变成国家选手啊？”

“哪里啊，上了大学才能决定呢。你还是在百济？”

“嗯，而且还是和童桐一个班。”

提到童桐的名字，李贺颤动了一下，立马又装作若无其事。

“不过你和童桐是不是闹僵了？不是真闹僵吧？你们不是兄弟吗？回家也要见的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话还真是没有错。果然如李贺所想，自己和童桐一旦分手百济那边就会重新开始一场小美人争夺赛。

“没有闹僵啦，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一个家里的兄弟，怎么可能真闹僵。只不过是因为两个学校，所以没什么机会见面。”

“是吗？”对方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知道童桐和靳凡在一起的事情吧？”

“靳凡？”

从来没听过的名字。李贺的眉头皱了一下，无意识中出现了那种令人生畏的眼神。

“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对方畏缩了一下，仿佛这才明白自己说漏了嘴，“不会吧？”接着是惊讶的神情，他看了眼李贺身边默默站着的陶亚。

“童桐说，你身边有人了……你不会不知道他身边……”

“靳凡是什么人？”李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真不知道？是学校股东的儿子。又有钱学习又好。”

“小霸王加优等生？”李贺冷笑了一下，该说童桐不知好歹吗？偏偏又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总而言之两个人现在天天粘在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都是靳凡叫家里的私家车来接送。”

“……”李贺没有再说话，只是拳头不自觉地攥紧。那个下雨天出现的晦气的家伙，看样子必须见一面了……

周日下午，靳凡从补习班的大门走出来。今天是考试，所以提前下了课。家里的车还没到，于是他逛起了大厦门口的小商店。

很多精致的东西，小小的，完美地陈列的展示窗里。不过对于靳凡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他拥有的东西太多，因此失去的东西也多。所以他始终明白，想得到什么的话，尤其是光鲜亮丽的东西，就一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走了没两步，靳凡感觉到仿佛有人注视自己。抬起头来，前面的巷口有一个瘦瘦的男孩倚在墙边，连帽卫衣的灰色帽子让他整个脸都掩盖在阴影中，但修长锐利的眼睛却赤裸裸地盯着自己。微愣了一下，想要忽略掉对方，却因为那样的凝视渐渐感到不快。于是倔强让他不再躲避，回视过去，之间对方脱掉了帽子，露出骨骼分明的脸部轮廓。

很熟悉的脸孔，仿佛在哪里见过。对方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靳凡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是照片，童桐家里的照片。和他并肩笑得灿烂却隐隐有些阴郁的那个男孩。李贺。心中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情，李贺和自己面对面的瞬间，靳凡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靳凡？”对方的语调没有任何感情，也猜不出任何意欲。

“李贺？”靳凡笑了一下。

被对方认出是谁，也就说明对方知道自己和童桐的过去。李贺瞬间有点慌，这么短的时间里，童桐已经对这个人掏心掏肺了吗？还是说是这个人趁虚而入，在童桐伤心的时候假惺惺地伸出了一只手？

“你和童桐在交往？”不想再兜圈子，李贺开门见山地问。

“你因为这个来找我？”

真是个不讨喜的人。就不会顺着自己回答，非要用疑问句吗？

“我只想问你是还是不是？”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看来还是个难对付的角色，不过这一次李贺不打算用拳头，因为他已经失去了那样做的立场。

“我是他哥哥，我有权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和什么样的人见面。”

“呵。”靳凡笑了。李贺比想象得要单纯。任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来的目的，还有他的借口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你笑什么？”这口大白牙再漂亮，对李贺来说也不会顺延。

“童桐不知道你来找我吧？”

“……”

“还是说不要告诉童桐？”

李贺只是皱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自己果然是个口拙的人，暴力解决惯了，压根没法用语言说服谁。

“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要我和童桐分手？”

“你们真的在交往？”

“是又怎样。”

“……”沉默。李贺不知道自己在听到这个答案以后，爬满眉梢的悲伤丝毫逃不过靳凡的眼睛。

“你到底想说什么？”想听他的实话，靳凡忽然比童桐更想听到。

“我知道你很有钱，学习也好，所以童桐会跟你是意料中的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像学校里那些人渣一样，只看上童桐的外貌所以想要得到他。其实童桐很脆弱，很单纯，需要人宠。所以如果你决定和他在一起就认真对他，用真心对他。”

“又是真心论？童桐和我说过你的真心论，他说那不但不奏效，最后还只是变成伤心。”

“……”

“他说他再也不会真心待人，所以叫我也不要太认真。”

“那是他的疯话，你真心待他，他自然会用心待你。”

“那么你真心待他了吗？真心待他然后真心分手？”

李贺再一次陷入沉默，他注视着面前的男孩，对方的眼神深不可测，仿佛能看透自己一般。不是坏人，直觉告诉他，靳凡这个家伙不是坏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隐隐地不甘，这样的人童桐说不定会有一天真的爱上。

“反正，好好待他。如果让我知道你欺负他，我不会管你是谁，问问百济的其他人，你就会知道我的拳头有多厉害。”

“有时间威胁我的话，不如对童桐说说你的真心。”

“……”

这家伙，再谈下去还不知道会套出自己什么话来。他好像明白自己的处境一样，连自己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都看得清楚。

“嘀嘀”

黑色轿车的喇叭声忽然从慢车道上传来。穿着制服的司机从车上走下来，对着靳凡的方向：

“抱歉小少爷，来晚了。”

靳凡笑着摇摇头，然后朝李贺招招手：“好好对待童桐。”

什么？这不是我想要和你说的话？摸不着头脑，李贺只是看着轿车渐行渐远。

车上，靳凡拨通了童桐的手机：

“看样子我输了，一切都和你料想的一样。李贺恐怕是甩不掉你了。”

第12章：局

李贺见过靳凡的一星期后，又逢一个下雨天。深夜被连续震动的手机吵醒，他睁开眼，看见上面赫然显示的童桐的号码。犹豫了半天没有接，那震动也就停了下来。心里微微地有些不安，但李贺还是要自己放下。因为他已经是回不去也不想回去的立场。

枕边的陶亚发出均匀地呼吸声，平和得像个孩子。自那天见过靳凡确定他和童桐的交往关系之后，李贺在失意之中就真的和陶亚做了。因此陶亚还高烧了一场，整整缺席了三天的训练。但是对于这件事，陶亚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说过。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他甚至没有抓住这个要求李贺什么，只是默默地在病榻上向李贺微笑。因为这样李贺也开始清醒，现在不仅是兄弟关系让他和童桐无法回头，还有陶亚，这个对自己太重要的至亲。

闭上眼睛，李贺想要再陷入睡眠，却始终被那个未接来电干扰着。窗外的雨声渐大，打在玻璃上发出爆裂的响声，让他更是烦躁。不由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抽起烟来。

泥土的腥味随着空气的流动扑面而来，袅袅上升的烟气在到达窗外的瞬间被雨点截成一段段沉浮飘散。李贺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眼那个号码，冷不丁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童桐的名字也再一次跳出来。

出什么事了吗……

李贺犹豫了几秒，摁下接听键。

“喂？”

那头并没有回应，只有硕大的清晰的雨声。

“喂？”

李贺又试图了一次，对方却依然是沉默，但是隐隐可以听见不规则的呼吸声。

“童桐？”

“……”

被这奇怪的反应弄得有些心慌，怕吵醒陶亚，李贺披了件衣服出了房间。

“童桐你怎么了？”

“呼……呼……”

沉重的喘气声这一回撞击在话筒上。

“童桐？你在哪里？”

李贺觉得哪里不对劲，听那头的雨声童桐好像并不在家里。可是这个时间……

“贺……”

对方半天才吐出一个字，而且还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

“出什么事了？”

“呜……”

哭声清晰地传过来，让李贺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童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我被……呜呜……”

话不停地被抽泣声截断，李贺的脚步已经不由地向走廊尽头的出口奔去。

“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

“门口……你学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