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残忍的时光

陶亚看着白纸黑字的大大公告牌，面无表情。

7月的阳光格外毒辣，不过这丝毫不能阻碍来看大学录取名单的人群。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伴随着汗味，陶亚就在其中不时地被推一下搡一下，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张名单。

明知大学。

861215陶亚。

他先看到自己的名字，然后顺着往上找。

860404李贺。

很快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刚想微笑，余光就瞥到刚刚扫过的某个地方。

861015童桐。

喉头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发出咕嘟的声音。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感觉到热的陶亚，后背忽然爬上了冷汗。默默地转过身，正撞在某个人身上。

“考上没？考上没？”

是李贺，在他后几步赶了过来。一边探头仔细凝视着公告牌。

“……”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陶亚你考上了啊！哈哈！我也考上了！我看到我的名字了！”

对方显然没看出任何端倪，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走吧。”拽住李贺的T恤衣角，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在对方看到那个名字之前。

“等等，等……”

“啪！”

清脆的耳光声让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李贺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了几秒，之后迅速地反应过来，捂着脸愤怒地瞪着陶亚。

“你！你又来了！又怎么了？！”

这好像是什么八点档的肥皂剧。虽然惊人，却也因为每天上演而毫不稀奇。但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李贺自然比平时更恼火了几分。背过身去，他最后确认了一下公告，然后没有再和陶亚说一句话，自顾自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没有跟上去，在李贺离开之后，陶亚的瞳孔也涣散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他知道今天又会是他一个人过，像过去两年间一个人度过的无数时光一样。而今后，还有无数一个人的时光等待着他。

好像一场恶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恶梦。可是却不能选择醒来，因为醒来以后会有比恶梦更可怕的东西等待着他。所以他宁可做梦，他宁可抓住那个梦魇不放手。

不知什么时候学会这样，毫不留情地扇李贺的耳光。大概是从李贺对他说谎开始。明明说好永远不骗他的，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找借口去童桐那里。即便李贺说他和童桐什么也没有，只是兄弟，只是一个屋檐下的哥哥和弟弟，可是陶亚依然不会相信。

李贺离开自己身边去了另一个人那里，那是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孤独和寂寞，李贺和他在一起，却给了他双倍。

一直回到宿舍，手掌还因为那一耳光而微麻，陶亚轻轻地揉搓，然后独自坐在窗前。桌上摆着李贺昨天买来的庆祝蛋糕，不过无论怎么看，对方都不会回来和他一起度过这晚了……

李贺一边疾步走在艳阳天下，一边反复地揉着自己被打肿的半边脸。陶亚的手力一次比一次大，这回一定又是个五指山。

搞不懂陶亚怎么想，有什么话也不说出来，开始李贺还是会因为心虚而默默承受这种巴掌，但是后来就越来越难以忍受——他和童桐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为什么还要有这种内疚和负罪感？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家门口，再掏出钥匙的一瞬间，李贺却犹豫了。说好今天要和陶亚一起庆祝的，无论考没考上都要庆祝的，如果回家来的话，童桐一定不会放自己走的。这样想着，他后退了一步，把钥匙放回口袋。

“小贺回来啦？是不是给妈妈报喜来的？”

刚想转身，窗口却已经现出母亲的身影。李贺硬着头皮笑了下，开门进去。

“考上啦？”

“嗯。”

“小桐那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靳凡陪他去看榜的，怎么，你们在明知大没碰上吗？”

“没有。不过我看到他名字了。”

“真的？”母亲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太好了。我还担心那孩子考不上呢。忽然学什么游泳和你报同一所体校这种事情，叫谁听来也不太可能是吧。老天保佑，居然让他考上了……”

“妈我回宿舍收拾东西，过两天回来。”

“哎？不等小桐吗？今天就在这里过吧，我给你们哥俩儿庆祝一下。”

“还是不了吧……”

“妈！我考上啦！”

话音还没落，门口已经传来熟悉的童桐的声音。李贺皱了下眉头，心里是想见童桐的，但那头又惦记着陶亚。

“咦？李贺？”

一开门，对方就发现了他的身影。惊喜的神情一表无疑，直接冲过来童桐就搂住了李贺的脖子。

“李贺李贺！哈哈！我考上了！我看到你的名字了！我们都考上了！”

“靳凡呢？”

“他先回去了，我们本来约好一会儿要庆祝的，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改天约他好了。”

“你和他去庆祝吧。”

“怎么？”拉着李贺就走向自己的房间。

“我要回去了。”坐在童桐的床上，李贺静静地向他微笑。

把门关上，童桐凑到他面前：“你脸怎么了？”

“……没事。”

“又被陶亚打了？”

“……不是啦。”

“这回又是什么原因？你给我过生日？你陪我吃饭？还是你送我小礼物了？”

他们的关系，这两年来变得极其简单，简单却又复杂。

李贺答应在心里留一个位置给童桐，一个永远不可能被别人代替的、永远属于童桐的位置，但前提条件却是他们的兄弟关系。于是没有接吻，没有sex，没有一切恋人的亲密关系，但却意外的，这种柏拉图式的感情让他们的爱更加地根深蒂固——即使他们俩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那是爱情。对于李贺，他是不能够去爱；而对于童桐，是基于小王子的自尊心。

“他是不是因为我和你考到同一个学校所以……”

“是我欠他。”

“最讨厌听你说这种话，弄得好像人人都是你的债主似的。下次你要交往，也找个合适的好吧？不是我这种级别的也别找陶亚那种闷葫芦。”

“你不了解陶亚，他只有我一个。”

“我也只有你一个啊。”

“童桐……”

谈话暂时中止了，房间里只剩沉默在流动。偶尔，真的是很偶尔，他们还是会谈到这样敏感的话题。躲也躲不掉，忽略也忽略不了。

当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压抑感情，经过了一年两年，压抑也变成了一种习惯。爆发后的变化仿佛会更难以承受似的，所以宁可停步不前。对此童桐已经很庆幸，因为这种相处模式可以让李贺留在他身边；而李贺也因此安心，这是他能够表达自己感情的最后一条通路。

“所以呢？今天一定要回去吗？妈不是说给我们庆祝？这总是正当理由吧。”从背后搂住李贺的脖子，童桐轻轻地摇晃他。

“……”

轻抚上童桐柔软的手背，李贺将它贴在脸上，这样半边脸的疼痛仿佛就缓解了一点似的。

“好嘛，李贺，好嘛~”对方发出鼻音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撒娇。

无奈地叹了口气，李贺笑起来：“知道了，我给陶亚发个短信。”

第17章：毁灭之路

李贺一早回到了宿舍，在童桐起床之前。虽然昨天快乐地和他度过了一个晚上，但是心里始终被另一个人牵扯。

给陶亚发的信息到最后也没有接到回复，李贺无法打电话去询问，因为拨通电话也不会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他和陶亚之间明明不是只剩解释和辩明的关系的，却仿佛除了这种关系一无所有。

蹑手蹑脚地推开宿舍门，首先入眼的是桌上的蛋糕。已经被拆开了，纯洁的白色经历了一夜变得微微泛黄，插着的蜡烛烧到了尽头，红色的烛泪落在白色的奶油上格外醒目。接着看到趴在窗台桌边的陶亚，大概睡着的姿势非常不舒服的缘故，他的眉心拧紧着，呼吸声也极其不规律。

李贺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一把将陶亚抱起来。很轻，上一次sex的时候他就发现陶亚在变瘦。明明没有在减肥，训练强度也没有增大，却依然在变瘦。考明知大之前教练有提过，如果陶亚的体重还不增长的话，很有可能被刷下来。还好没有因为这个因素而淘汰，但是陶亚的身体情况却不得不让李贺重视起来。他在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变化，变成一个李贺不了解的陶亚。

“桃子，要睡去床上睡啊。”

将陶亚安置在床上，随口说了声。桃子是他在孤儿院时给陶亚起的绰号，因为对方总会红扑扑着一张脸追着自己跑。

给陶亚盖毛巾被的时候李贺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睁了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

“啊……我弄醒你了啊？”

那眼神的意义，李贺故意忽略。

“和童桐做了？”

“说什么呢。”

吓了一跳，普通陶亚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他从来不过问自己和童桐做了什么，只会用巴掌表现他的不满。

“童桐就那么好？”

依旧面无表情，依旧声调冷漠。

“他是我弟弟。你别总是想那些有的没的。”

“阿贺，你保证过不骗我的。”

“我真的，真的没和童桐怎么样。”

想来，这好像是陶亚第一次开口质问他什么，所以这对李贺来说，也是第一次辩解。他早想抓住一个机会，把一切说清楚，平息陶亚暗藏的怒火，但是像这样机会真的来到面前了，李贺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没和童桐怎么样是事实，他爱童桐却也是个事实。

“不是就差怎么样了吗？”

陶亚坐起身来，目光空洞地转向桌上的蛋糕。

“童桐是我弟弟，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不是可能过了吗？”

“所以更知道以后不可能啊。陶亚，别再拿这个问题为难我，好不好？我发誓我不会和童桐怎么样，他也没打算和我再开始啊。”

“为什么考我们学校了？”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你了。”

“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往那方面想？”

“啪！”

巴掌还是响起来了，落在李贺的半边脸上一阵灼热。

“陶亚！！”

刚想发火却被陶亚抢先一步死死地揪住自己的T恤领口，对方涨红了脸紧咬着牙关，瞬间李贺也被这个从未见过的模样惊得瞪大了眼睛。

“桃……陶亚……”

“李贺……李贺……”

只是两声呼唤而已，却包含了无限的内容。那些陶亚早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表达的内容。

李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李贺，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李贺，不爱我的话干嘛要开始？

李贺，我只有你一个，从来只有你一个。

回头望望我。和你做的时候甚至都感觉不到你体温的我。

别人抛弃我就算了，可是你不能，李贺你不能。

眼泪顺着陶亚的眼眶大颗地打在抓住对方领口的手上，水花溅到李贺的嘴角上也让他尝到了一丝咸涩。

瞳孔动摇般地晃动着，可是面对这样的陶亚，李贺依然说不出什么来，说不出什么堂堂正正的话来。他欠他，他欠每一个人，他除了哑口无言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告诉我你和童桐没什么。”

“……”

“再说一遍我就相信你。”

“……”

“让我相信你。”

“我和童桐没……”

“砰通！”

仿佛不是真的想听到这句话一般，陶亚将李贺死死地抵在了桌子上，撞得李贺腰间一阵生疼，说了一半的话也瞬间停止。

“我爱你李贺，你知道吗？”没等李贺再次张口，陶亚先发了声。

“……”

“我说我爱你，阿贺。我除了你，也不可能爱其他人。你明白吗？”

“……”

“所以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我不会，我不会的。”

从陶亚的力量里挣脱出来，李贺伸手捧住他的脸，想要抑制他颤抖的不安。

“你更不可以骗我。”

“……”

“我不会放你和童桐在一起，即使你想，即使他也想，我也不会放你们在一起。”

“……”

“所以你要继续接收我，不可以丢我一个人，更不可以背叛我。否则我会把你和童桐一起杀掉，我做得到的李贺。”

“陶亚……”

只看着我阿贺，像现在看着我一样。

不要看别人，不许看别人。

我是你的桃子，是你永远的桃子，是你永远唯一的桃子。

我们俩的关系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尽管早就因为童桐的出现变成了暴风天，我依然在努力维持，维持到不能再维持。

我很累。阿贺。

总是第一个知道我想要什么的你，为什么这一次这么后知后觉？亦或是你在装傻充愣？

我爱你。我爱你。

数十遍数百遍在你枕边诉说，却抵不上童桐的一个笑容。

真的连你都要把我变成这世上最悲惨孤独的人吗？

不可以。不可以。

阿贺。我不会放手。

快点发现，在我走向毁灭之前快点发现。

然后，救救我。

第18章：坍塌

10月末的天气，居然还没有熬过秋老虎的炎热。太阳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蒸起一层雾气，跑鞋在剧烈的反复摩擦中几乎要擦出火花。湿热，所谓秋高气爽在这样的南方城市里丝毫也体现不出来，李贺感觉胸口被蒸得闷疼难以呼吸，当然不止是因为天气的原因。

远处的陶亚正在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起跑，没有人指示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本来就有实力又自觉，另一方面是队里没人喜欢和他相处——他总是那样沉默，偶尔搭话也显得心不在焉毫无诚意。李贺知道那不是陶亚在傲慢自大，但是对方的不合群也确实让自己常常被夹在中间难以做人。所以学期初的时候他本来还会帮陶亚说说好话，一个月以后他也就放弃了。不让陶亚和其他人过分亲密接触也好，至少那样让自己变相地省了心。

不过今天有点小麻烦，上午童桐所在的游泳队是有新生竞争赛的，李贺早在一个月前就答应了对方一定去捧场。但是和陶亚说了以后，却拧着性子不让自己去，还在所有队员面前非常不给面子地给了自己那已成习惯的耳光。

李贺生气，气得一个中午没有和陶亚说一句话。和童桐简单地说了情况，对方没言语什么，但显然也很不满。这样一直僵持到下午，也就是现在，陶亚自顾自地练习，而李贺则是选择了离他半个操场的另一半跑道。

“李贺。”

不自觉地望着另一边的陶亚发呆，忽然身后传来了队长的声音。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