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骚动吸引了酒会上所有人的注意，歉意地向那位女士颔首致意的男人刚刚抬起头，就撞上了远处那双略带尴

尬的黑眼睛。

见秦淮推开身边的男人，似乎有走过来的意思，方遒便低下头夺门而出。

扪心自问，他很少这样仓皇失态。但秦淮身边的男人所表现出的姿容风度，无疑成为了他生平所遭遇的最大讽刺。

事到如今他方才惊觉，秦淮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

他的父亲是世界级的建筑大师，经管父子失和，但出身在那样的家庭，良好而严格的教养在他体内累积起的底蕴却

永远都在。

正如游亦儒当初所说，他是池中之蛟，有机会就会化身九天玄龙，凭什么偏偏要在自己这一方小水潭里苟延残生？

一场春秋美梦刚刚才被惊醒，除了逃避，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决堤的失落感让他一筹莫展。

没有了爱情，事业就是他唯一的支柱。方遒知道忙碌能够排遣很多烦恼，至少不停下来就不会想东想西。

难得的一个休息日他依然在家里跟建筑规划案奋战，直到被门铃声拉回现实，才发现窗外日已偏西。

这个时间，有谁会来找他？

疑惑着丢开手中的铅笔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楼道里不知谁家晚饭的香气就飘进来。

“方遒，饿了吧？”站在门前的漂亮男生举起手里的便当盒子，试探着向屋里看了一眼，“我做了你爱吃的炒饭，

那个……方便进去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向后退了一步，“没关系，快进来。”

换好拖鞋的丁昱一转脸，就看到客厅里到处散落的纸团，漂亮的眉头不经意地一皱，“别告诉我你忙了一整天。”

方遒抿着唇不说话，好一会，才淡淡地挪开目光“嗯”了一声。

“你啊，这样熬下去好不容易养好的胃又要挂掉，能珍惜一下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吗？”丁昱的口气带了微微的抱怨

，在餐桌上把便当盒一个借一个打开，“快来，先吃饭。”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跑来送饭，方遒明显是愣了愣，但也没说什走过去在桌边坐下，默默拿起筷子。

米粒金黄的炒饭松松软软，不得不承认丁昱的厨艺有了飞越的进步。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男生忙碌的身影在客厅了来来去去晃动。一会抱着洗好的衣服拿去晒，一会拖着扫把，一会又

捡起他丢在地上的图纸，分门别类归拢整齐。

“空气太差了，能开窗通通风吗？”男生指着秦淮房间的门征求意见。

方遒刚好吃完放下筷子，闻言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这个……虽然他一直不在家，擅自进去，也不好吧……”

“一直不在家？”丁昱惊讶地转头看看那扇紧闭的门，“你是说，自从那天在12……他一直没回来？”

回来是回来了，不过也跟没回来差不多。

方遒沉默着垂下眼，在心底鄙视自己的笨拙。

“对不起……”轻轻吐出一口气，丁昱别过脸，“我没想到那时候他会突然出现，要知道也不会……”

方遒眼神微颤，猛地抬起头来，“不，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如果那天我不吻你，就不会被他撞到……那样一来，他就不会和你冷战……而你……”男生微

微笑着摇头，像是认定了自己是个罪人一样，“而你……也不会难受成这样子……”

因为自己和秦淮间那些不足与外人道的纠结，竟会让丁昱自责成这个样子，方遒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男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若有所思地望着秦淮的房门，“我知道，你很喜欢他的……要怪，也只能怪我回来得太晚

了吧……”

“……”不知该说什么，似乎怎样也说不清楚。

之前对丁昱无端的恨，后来对秦淮盲目的爱，是他的自以为是，将三个人都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现在，无论说

什么，都像在为自己开脱而已。男人只能继续沉默。

跨步来到他跟前，丁昱却不在意地自顾自说下去，“但是……如果是因为那天的吻拆散了你们，其实，我反倒是很

开心的。”

也难怪。他吃了那么多苦，几次在生死攸关的困境里挣脱出来，都是为了回到这个男人身边。可是，只差那么一步

，对方遇到另外一个人，与他渐行渐远。

他不能再像六年那个任性的少年一样，不管不顾地哭闹争抢。因为他见识过对手的优秀，深怕一不小心逼得太急，

与方遒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方遒对秦淮的挣扎，他都看在眼里。如果男人决定向前走，那么他只能选择在背后默默的守望。

只不过，阴差阳错的一吻，让男人前进的脚步又一次徘徊在原地。

这一次，再不快步追上，将对方牢牢抓在手里，他觉得简直对不起那段被病痛反复折磨的艰难岁月。

就当做破釜沉舟也好，孤注一掷也罢……他都想努力尝试一下，能不能将那颗走远的心重新拉回来。

抱着这样的信念，丁昱略微迟疑地缓缓抬起手，回抱住方遒近在咫尺的肩膀，轻轻送上了自己的唇。

恍然间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惯性的僵硬，心头一个咯噔，他勾住男人的脖子，贴在他胸前小声央求，“不要，别推开

我……抱我……只要这一次，我保证你会想起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每一夜……”

“办不到的话也没关系……只要给我这一次……”茫然地低喃着，“对不起……我骗不了自己……不管过多久，都

不想只做……你的朋友……”

他无助空茫的嗓音在方遒心底唤起蓦然的酸涩。

同样是执着而无望地守望着一段爱情，他们的勇气和自尊都经不起一再地摧毁。

原来，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不只有秦淮一个。

透彻心扉的寒意迫使人忍不住想要相互取暖。

既然都是输不起的人，何苦一再地自取其辱。一开始就不该抱有任何妄想，不该这样冒险。

退一步，海阔天空。

“……傻瓜。”吊起的唇角牵出一缕苦笑，他反手紧紧地搂住怀中不安颤抖着纤细身躯。

四片嘴唇在他的主动下再一次胶合，某种难以宣泄的感情融化在唇齿之间。

将男生放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方遒用尽量体恤他的力道，吻上了那白皙脖颈间不断颤抖的喉结。

本就不多的几件衣物纷纷落在床下。他轻俯下身，用舌尖舔过急促起伏的胸前因手术留下的伤痕。

“不要……”喘息得像一只落水的猫，男生还是推拒着他舔吻的动作，“好丑……”

“不会。我要感谢它。”将掌心贴上那道疤痕慢慢游走，感觉胸腔里那颗年轻心脏跳动的节奏，方遒笑了，“是它

，让我不至于抱憾终生……”

“唔？”汹涌的情欲中，男生有点分神地张开水汽氤氲的眼眸与他对视，目光澄澈地好似新生的婴儿。

这是他的小昱，从相识开始，就只被他一个人抱过的……专属于他的男孩。

那颗紧贴在胸口处砰然跳动的心脏没有装过那么多纷杂的事，也没有其他爱恨交加的人……

即使远走天涯也一定要回到他身边的人，自然不会让他费力去苦苦追求。

或许，他才是最适合自己那一个。

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重新树立起来的认知让他觉得如释重负，专心致志地投入，一遍一遍去感受男生身体深处炽热熟悉的温度。

静谧的卧室里交杂着低低的喘息声，他们之间久违的激情，浓郁到快要化不开……

紧密连结在一起的感觉，在反复的抽送律动中无比清晰。

将男生翻转过来，第四次挺身深入的过程里，方遒隐约听到了客厅里开门的声音。

“啊……那里……不行……”

叫得太久，丁昱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研磨进耳中就变成了诱惑到极致的邀请。

吻住那微张的红唇，他用尽全力地深入，换来身下男生含混不清地断续呻吟。

然后，他就又听到了关门声——秦淮在半夜里又出去了。

47.舞者

高潮的余韵散去，不知为什么感觉房间里有点冷。

方遒拉过被子将两人赤裸的身体盖住，脖颈上感到男生交缠过来的手臂。

“方方，我爱你……”

和从前一样，每次做爱后，丁昱都会叫他那个开玩笑时被取的昵称。于是，他也照着从前的样子，捉住那在他颈窝

蹭来蹭去的小巧鼻尖，轻轻捏了一下，“小朋友，你知道什么是爱啊？”

“不知道。”男生的回答一如既往，只是拖长了尾音，“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一晚四次，不是爱谁能这么勇猛！”丁昱凑过来，使坏似地一口咬住他耳廓，带来一阵酥麻。

“哎呦，行啊，学坏了哈！”他侧头闪开，故意坏笑地眯起眼，“你还见没见过更坏的？”

说着，作势要去掀开两人身上的被子。

“不行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行了……”丁昱哀哀叫着，缴械投降。

不一会又手脚并用地将他抱紧，倚在他肩头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方遒任他抱着，仰头直面卧室的天花板。

今夜的性爱，疯狂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还是与同一个对象，他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年懵懂情动时那种激烈的心跳，却反倒感到一种责任，沉甸甸压在心

头。

“方方，抱我去洗一下。”身边的丁昱突然出声，带着一点撒娇地意味。

“哦，好。”他起身披上睡袍，去浴室放水，再将对方抱进温水里轻柔擦洗。

白蒙蒙的雾气里，他看到丁昱白皙的肌肤被熏蒸出酡红，蓦地展颜一笑，容颜如花。

“我爱你……”男生说。

“嗯……”他若有所思地回答。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除了忙于工作，都和丁昱呆在一起。

他们对彼此的习惯谙熟于心，两个人在分开的六年里又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所以自然免掉了一般情侣之间所谓

磨合期的矛盾。

他习惯了每天打电话给丁昱，陪他去医院做常规检查，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偶尔买下对方会中意的东西当做日常

的小礼物……

日子回复了平静，那些会扰乱心绪的人和事，都暂时中途离场……他甚至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才是自己应该有的生活

。

对于丁昱而言，他的才华，他的名声，他的金钱都无所谓，他离不开他的原因只是真真正正的……依赖。

知悉了这个原因，联想到以往自己固持己见的疏远和伤害，就忍不住要多补偿他一些。

他们之间真的很好，除了……

除了心底深处偶尔出现的无力感之外，其余的一切安好。

游亦儒对他突然恢复规律的作息十分不解，打了电话来盘问。

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在得知他和丁昱旧情复燃之后，电话那一头的老友静默了片刻，淡淡问了一句，“那秦淮呢？”

他被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半晌才挤出一句不伦不类的“替我问候他”。

“哇靠！”这一次，游亦儒的大嗓门终于再现，“老方，你有没有搞错？天天跟你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你倒要让我

这个‘前任老板’来替你问候。你明知道美人炒了我，还这样刺激我，不可以这样不厚道……”

他依然在喋喋不休，可惜，男人已经完全没有在听了。

没有落点的目光不经意划过桌边的日历，上面一个标注红圈的日期让他一阵心悸。

那是丁昱圈好的秦淮租约到期的日子，男生一早就计划在那个人搬走之后就搬过来和他同住。

现在看，居然只剩下不到十天。

一想到那张总是挂着文雅微笑的脸孔，那些暗夜中无助的惊慌神情，那个在厨房灯光下为他烹煮宵夜的修长身影，

那种身上指尖草木芳华的香气……都要在十天后搬离他的世界，他就有些躁动不安。

然而究竟因为什么，又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心似乎坍塌了一角，静谧无声地下沉，浮上来的都是……虚无……

“方遒，回英国的机票送来了！”

他恍然如梦地抬头，丁昱乖巧而漂亮的笑脸正冲他仰着，手里晃着一张机票。

因为外公的生日将至，他又该去伦敦的那家医院进行系统的复查，所以不得不回去。他本是希望方遒陪自己一起过

去的，但新区的那块土地上，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男人身兼要职，实在走不开。

“真是的，要是你能陪我一起回去就好了。现在你这么有名气，说不定外公很喜欢，会帮我们说说话……”男生偏

偏嘴表示遗憾，整个人都恋恋不舍地挂在他身上。

方遒却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这种不被世俗理解容纳的感情，哪会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就容易被接受？男生到底阅

历尚浅，才会抱持这样天真的念头。

将手插进丁昱柔软的发间来回摩挲，他淡笑着岔开话题，“明天下午的飞机，行李都收拾好了？给家人买的土产也

带上了？”

“好啦好啦，你很啰嗦吔。”男生貌似很不耐烦地抱怨着，还拍了一下他那只手，“喂，别这么摸我头，我又不是

Grace！”

可是，头却又向他掌心里蹭了蹭，“对了，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Grace哦。”

“嗯，好。”

若说照顾一只猫，倒也容易。若是换做一个人呢？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那个人的笑容，浅淡而温柔，是任何人都寻常得见的样子。

那些别人没见过的呢？

情动时娇媚的样子，害羞时脸红的样子，沉思时皱眉的样子……不管哪一种都变成他记忆深处曝光的胶片，苍白到

几近透明。

他那样怕黑，没有自己的夜里，会不会恐惧到颤抖？会不会被无法摆脱的噩梦逼到走投无路？

然后……再找一个人陪他度过黑夜？

会不会，再遇人不淑？

揣测一旦涌现，就喧嚣的海浪一般将他的意识全部吞没。

很自然，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生收敛了笑容，垂下乌黑的眼睫，露出仿佛很惋惜的悲伤表情。

送走了丁昱从机场回家，方遒在楼下就发现自家房间的灯亮着。

暖黄色灯光在过早垂下的夜幕中让人感觉很安心。

除了他，有钥匙能进门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急步跨进电梯，他突然感到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