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路过那条街+番外——字字空谈
字字空谈  发于:2013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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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卫抬头看了眼天空,又垂下头:“大人们阻拦的总是梦想,他们要让你面对残酷。”

拐过一堵墙,出了小城,又向前骑了一段路,程卫下了自行车。

关黎看了眼四周,发现是个十字路。

程卫在路边蹲下来,然后打开书包,取出了一小沓纸钱和一把香,在原地画了个圈,然后烧了起来:“今天是我妈的忌日。”

关黎瞪大了眼睛,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胆子去看她。”程卫抿了抿嘴唇,“我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三年了,我只敢在这里给她烧点纸钱。”

关黎想了半天,愣是只说出了一句话:“……节哀。”

程卫笑了一下,表情淡然:“三年前就已经节了。我不难受,只是有些恍惚。”

关黎看着程卫安静的侧脸,低下了头。

******

“梦想这东西,我没有。”程卫微笑了一下,把书包里的一些香和纸钱的碎渣倒出来,然后拢到垃圾桶里,“如果真的要细细数一数的话,恐怕也就只有——让我的家人幸福吧。”

他将桌子上中午用过的泡面碗收拾起来,然后拿到用一堵薄墙隔开的厨房去洗,关黎听到他的声音从水声中传出来:“那是很多年以前的梦想了。小的时候,我想过要做科学家,想过做医生,老师,作家,也想过要做商人,开冰激凌店,做设计师或者演员。不过后来发现它们都不是我该走的路,我该走一条容易走的路,而最容易做的,还是小职员,至少活起来不是那么难,也不用时时面对风险。”

第二十二章:我得把这个闹剧继续下去

“我爸做生意被合伙人骗了,我家背上了大约几十万的债务,不得不搬到这栋小房子。那年我十一岁。”程卫用抹布将弄湿的案板擦净,然后走了出来,替关黎倒了杯水,然后面对着水壶坐了下来,背对着程卫,他的声音有些闷,“我妈从家庭主妇变成洗碗工,我爸疯了似的,每天除了到处跑,满世界去找那个合伙人以外,什么也不做。”

“那年秋天,还有十天,就是我的生日了。那时候,我爸出了车祸。撞了我爸的是他们口中的有钱人,但他却连50%的医药费都不肯替我爸付,我那时候就知道,我爸不可能从医院里出来了。”程卫顿了顿,“我妈变得更加忙碌了。洗碗、端盘子、替人洗衣服、照顾小孩,每天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我爸的药也断断续续,医院的人很不耐烦,却人道地没有把我爸丢出来,让他占着那个床位。”

“后来保险费用完了,我妈发现自己赚的钱实在太少,根本无法负担我爸的医药费,于是又去找那个男人。每次去都会被人丢出来,她却一直不肯放弃。最后那男人实在不耐烦了,叫人给了我妈一万块,将她打发了。可这一万,只能替我爸撑下大半个月的医疗费。”

“但是接着就有人说,我妈和那个撞了我爸的人好上了,结果又被人家抛弃,就不依不饶天天跑去纠缠。捏造这个谎言的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得到,这种也许只是他用来当做茶余饭后取悦别人的笑话,给我和我妈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我从那个时候开始讨厌人类的嘴。无论是什么事,只要到了人类的嘴里都会变样。可悲的是他们甚至不会知道自己的想象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在伤害到了别人以后,还依旧不停地制造新的谎言,然后去伤害更多的人。我讨厌这种想象力,甚至痛恨。”

“那一万块勉强让我爸撑了一个月。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已经去世,只知道我妈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那些日子,我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我妈回来了。然后我知道了这件事。那时候我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场梦。也许我爸现在还躺在床上熟睡,也许还做着一个幸福的梦。在我的梦外面,没有破产,没有车祸,没有死亡。”

“后来母亲被查出患上了胃癌。我打算辍学去外地打工,她却上吊了。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她甚至还替我熬了小米汤,晚上回家之后,却只看到了她挂在窗户上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冷了。桌子上还有她留给我的晚餐,可已经凉透了,对了,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不想拖累我。我就想这一切怎么会是事实,我怎么能做这么可怕的一个梦。”程卫的声音抖了起来,“直到现在,我还在想,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让我这么直接地面对死亡,面对她的冰冷。”

“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的世界变得除了学习和打工以外什么也没有。我惧怕死亡,也厌恶生存。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是场闹剧。”

“我没有一刻那么想要改变,我想我要是拥有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就好了,我可以改变这个事实,我可以微笑着对任何人说我很幸福,我的父母平安健康,这个世界多美好。”

“我讨厌这个世界,讨厌那些虚伪又喜欢装得很真实的人,讨厌谣言,讨厌所有的一切,但我得继续活下去,活在这个我讨厌的世界,把这个闹剧继续下去。”

第二十三章:除了沉默,他什么也做不到

“我家刚破产,我爸刚出车祸,甚至我爸刚刚去世的时候,我都以为明天总会变好的,有些东西总在等着我,总有一天我和我妈会幸福的。可逐渐地,后来,在我妈也离开我以后,我不再这么希望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人,谈什么希望呢。”

关黎知道背对着自己的程卫落泪了。可那一刻,除了沉默,他什么也做不到。

这条街上的人们依然偶尔会提起程卫的家人,其中偶尔会有一两句关于程卫母亲的话,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最先开始这种罪恶的想象,也没有人知道,是谁最先开了口,将那沉重的伤害留给了这对母子。

关黎想起自己母亲的话,想起她对自己曾经好朋友的评价,心下突然间有些苍凉。

这辈子第一次,程卫和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话,他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苦涩全部倒了出来,揭开经年未好的伤疤,将自己鲜血淋漓的脆弱展示出来,痛了他自己,也痛了唯一的旁听者。

关黎忍不住再次想起小时候的程卫。

——“我要告我妈妈去!”

回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他打开门,关妈的声音立刻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席卷而来:“你跑哪里去了?!啊?都上了高中了你还不好好学习!你看看那个程卫!那种女人的孩子都能学成那样,你就好好给我玩!回头分科了,他肯定去好班,你就一个人留在烂班混吧!你今天下午又去找他了对不对?!我告诉你!人家学好了带着你到处疯,你就傻呼呼地跟着玩,你以为他安了什么好心?!回头把你的学习影响了……”

关黎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轻轻扣上门。

那一夜,关黎没有做梦。

******

关黎最终瞒着关爸关妈去找了钟余。男人看着他,微笑了一下,镜片下的目光极尽深邃:“我刚开始画画的那几年,生活特别窘迫。”男人洗了洗手上的颜料,“画画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工作。”

“我是想清楚了才来找你的。”关黎垂下眼睛,“我的朋友告诉我,梦想都是珍贵的。”

男人微笑了一下:“你的父母同意了吗?”

“没有。”关黎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我已经和我妈失去沟通能力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你会不会有点任性?毕竟你还要上学,如果占用了周末的时间,可能会影响你的学习。”

“如果决定了,不是就应该全力去做吗。”关黎握了握拳头,“我已经决定要做一个画手了,又何必因为这些东西苦恼?我是学生,可学习并不是我的一切,而且——学校的文化课,也不可能是学习的一切。”

钟余愣了一下,然后微笑:“所以,你要开始为你珍贵的理想奋斗了?”

关黎点了点头:“我怕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我想知道,在你这里上课,是怎么收费的?”

钟余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小孩子做一些事情,总是要让家长知道的吧。”

“可是这不包括在内。”

“他们总是关心你的。”

“我知道,所以他们都希望我拥有那种平坦而没有丝毫波澜和激情可言的人生。但谁想一辈子碌碌无为呢。”

钟余抿了抿嘴唇,微笑了一下:“那么为了你的理想,我不收费。等我一下,我吃个药,然后我们就开始。”

……

关黎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画,叹了口气。

又是程卫。

似乎画了一整本的人物,里面的主角都是程卫。程卫皱眉的样子,程卫面无表情的样子,程卫在上课时望向窗外的样子,甚至在程卫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时不情愿的表情,每一幕都像刻在他脑子里一般清晰可见。

这些画过了,本子上开始出现幼年的程卫,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快乐地大笑的样子,他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拳头的样子,以及他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画册的时候。

翻了翻,关黎的眼睛有些酸。

他的人缘从小就不好,和程卫的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亲密,可在他看来,自己除了父母,就已经只剩下程卫了。

他会一边嘲讽自己一边把画册书递过来,会在自己面前坦露心声,会对自己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

程卫程卫程卫。

这么念着,为什么。

第二十四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话可说

两年后。

关黎在周末连续几次去找钟余,钟家却都没有人。他看着那扇门皱了皱眉头。已经上了两年的课,钟余从来都没有在周末出去过,这回……

也许他离开这里了。

关黎有些失落。他看了眼手里的画板,手指颤了颤。

也是,无偿地授课,时间久了也该厌了。

关黎突然间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每回偷偷溜出来,等到回家的时候总是会被关妈责骂。她说关黎是背着画夹跑出去玩,学画什么的都是借口,装模作样,说世界上不会有无偿给他教画的人。

这么长时间的争吵,关妈累了,关黎也累了。钟余,也累了吧。

他下了楼,骑着自行车去找程卫。

程卫淡淡地微笑:“坐下吧。我正在做饭,等会和我一起吃。”

关黎看着他消失在薄墙后的背影,喉头突然有些哽,他听着程卫做饭的声音,将今天发生的告诉了程卫。

小小的厨房里传来了开煤气灶的声音,程卫说:“也许他没走。等会儿我们去看看。”

“嗯。”关黎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画夹,抿了抿嘴唇。

程卫做的饭很简单,但味道也不错。

关黎抬头看了眼垂着眼睑一口一口喝着碗里清粥的程卫,低瓦数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照着程卫的脸。

他莫名地心酸。

在程卫家没有发生那一切的时候,他一定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喝了清粥,吃过小菜,关黎驮着程卫一路冲到钟余租的房子楼下,发现钟余家房子的灯依然熄灭着:“似乎还是没有人。”

“不管怎么样,上去看看吧。”程卫抬头看了眼这栋楼。

关黎点了点头,然后上了楼,依旧是敲了门,但是没有人来开。不过这回钟余家对门的门却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背后:“你就是经常来找小钟的那个孩子啊?”

关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叔叔,你知不知道钟老师去哪了?”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关黎心中蓦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他盯着中年男人的嘴唇,只听他慢慢吐出一句:“我是小钟的房东。那个小钟啊,他犯了心脏病,他当时还能动,就给医院和我打了电话,但是我的急救措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等到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关黎瞪大了眼睛,全身一颤。

“孩子,小钟最后让我告诉你,梦想的确是珍贵的,你要珍惜,并继续去追求。”

关黎觉得这世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太阳穴很疼,眼睛发胀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话可说。

程卫抿了抿嘴唇,然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关黎,你没事吧?”

关黎没有回答,他蹲下来,看着地面。

第二十五章:你是唯一一个来送我的人

中年男人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节哀……”

关黎摇了摇头:“我不想想太多,总有一天我会醒过来,然后我会发现,我眼前一切都不是事实。”

程卫顿了顿,然后垂下头:“我也这么希望过。说不定哪一天醒过来,我们都还只是六七岁的小孩子。”

关黎的眼眶湿润了。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失声痛哭。

******

“由兰州经由本站开往北京方向去的TXX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进站了,买到TXX次列车车票的旅客请由检票口检票进站……”

程卫看了眼手表,然后拖起行李箱:“我……该走了。”

关黎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关黎。”程卫听着车站的广播,突然开口。

“啊?”关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疑惑地看了眼程卫。

“你是唯一一个来送我的人。”程卫垂下头,然后微微抿住嘴唇。

关黎沉默了一下,然后扯了扯嘴角:“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程卫拎起行李箱,然后向检票处走过去,“再见。”

“那个……程卫……到了大学里,你也要……好好学习啊。”

程卫愣了一下,然后对他笑了笑:“嗯,我知道。”

程卫走上前去,排在队伍里,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消失在了关黎的视线。

关黎知道,这一次,他恐怕真的不会再见到程卫了。他突然间觉得难受,心都被揪了起来,呼吸也有些困难。

他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一眼程卫消失的方向,然后离开了候车室。

关黎在高考时落榜了。大约是考试时心神不宁的缘故,或者学习时间花得没有其他同学那么多,总之,他离二本线差了十七分。

程卫考上了北京的学校,然后退掉了那间小出租屋,离开了。

关黎决定回到学校重读高三,补回自己因分心而落下的学习,课余时间便用来练习钟余教给他的绘画技巧。

程卫走了,班里都是陌生的同学,和关黎并不怎么说话,关黎又变得寂寞起来。

关妈依旧唠唠叨叨,管东管西。

关黎没有再在周末的时候出过门,关妈紧皱着的眉头总算是舒缓了一些。

关黎看了眼被一颗图钉钉在一起的自己的画和几张钟余的遗作,又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红色的录取通知书,闭了闭眼睛。

后来钟余的房东给自己讲了钟余的故事。

“那个小钟啊,也是个倔孩子。我在报纸上看过他的专访,他是被奶奶带大的,小时候家里穷呢,他奶奶就想让他去学些赚钱的专业,可那小子偏偏选择了艺术学校,他奶奶为此还跟他大吵了一架。

可那小子还真是执着,就一个人跑到外省上学,半工半读,后来他奶奶看他这样,也就放他去追求理想了。那时候他奶奶就觉得,他要跌个大跟头,才知道疼。可谁想,他就真的成功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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