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我明明努力了，可是她不认同我

关黎下了火车，便一眼在熙攘的人群之中瞧见了那个举着牌子的青年。程卫长高了很多，肩膀也变宽了，眉目刚毅了很多。

程卫拎过关黎手上的包，然后拉着他下了地道：“进步挺大的嘛，有前途。”

关黎没有回答，费力地拎着一个大箱子，踉踉跄跄地径直往前走。

程卫跟上去，然后看到了关黎紧抿着嘴唇的脸。

程卫扯了下他的袖子，然后停下来：“你怎么了？不高兴？”

关黎垂着头，依旧没有回答，步子反而快了些，很快便消失在了地下通道的尽头。程卫愣了愣，追了上去。

关黎站在火车站出口的不远处，箱子放在旁边，垂着头点了一支烟。

程卫瞧见那支烟，心里不由得有些愤怒，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把关黎手中的烟夺过来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一年没见，你居然学会抽烟了？！”

关黎深吸了口气：“我不画画了。”

程卫愣了一下。

关黎看了眼地上被踩灭的烟，继续道：“我不学画画了。我要做个有钱人，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钱太重要，没有它，谁也活不下去。”

程卫皱了皱眉头，又说了一遍：“你怎么了？”

“我妈说，就算是业余画手，我也只能做个半吊子。她怎么也不肯让我去学。”关黎笑了，“程卫，我明明努力了，可是她不认同我。因为学画没有前途。”

程卫停了很久，才道：“我当初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做不到的事。”

“也许你是没有错的。只是我的努力还不够，可我不得不放弃了。”关黎叹了口气，“我得放弃那条艰难的人生路，选择我父母说的那条平坦顺畅的路。”

程卫沉默了。

“其实世界上不是没有人做不到的事情，只是没有不可能的事情而已。钟老师一个人努力的成功，也不能套在所有人的身上。我不想再和我妈争执了。”关黎道，“其实，不是任何人的错。好了，不提了。”

关黎笑了笑，拎着箱子，出了站台，一位出租车司机立即凑上来，关黎将箱子交给他，然后回过头，看着程卫的眼睛，轻声：“其实我来北京，是来找你的。”

程卫捏着包带的手颤了颤，点了点头：“嗯。说起来我们也有一年没见面了，如果你有时间，我一会儿带你去转转。”

关黎点头，依旧微笑着。

出租车窗外的风景一寸寸后退，关黎回头去看被人海淹没在视线尽头的火车站。突然间想起自己的母亲。

在他决定报考美术院校的时候，关妈第一次对他软下了声音。

关黎不是无情的人，无法拒绝自己的母亲。

也许这样真的是正确的罢。

也许罢。

可他真的迷茫了。

第二十七章：人终究是会变的，时间是会改变人的

和大部分青年一样，关黎在大学里谈了朋友。女方是舍友介绍的，叫刘芸，是个温婉文静的女孩，从来没叫关黎做过付钱之流的事情，她不是太注重打扮的女孩，但很爱书，说话文绉绉的，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关黎每回给程卫打电话都会提起刘芸，然后在对方浅浅的笑声中放下电话。

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程卫，除了那些虚伪的笑声以外，已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

程卫去了一家同志酒吧。坐在酒吧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扫了眼酒吧里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喝了口杯里的水。

这里的酒着实是贵得吓人，程卫就只要了一杯纯净水，他望着被子里毫无颜色的液体，抿了抿嘴唇。

人终究是会变的，时间是会改变人的。

关黎小时候的霸道被时间磨得七七八八，他学会了妥协，学会了放轻声音讲话，也学会了关心。关黎变了。

自己也丢掉了从前酷爱管闲事的性格，不再固执地找一切理由和关黎作对，不再经常微笑了。他变了。

他曾经很讨厌关黎，讨厌他的霸道和嚣张，讨厌他用小铲子扔自己，讨厌他因为一个小女孩来找他麻烦。可现在……这感情都变了。

一个男人走过来，对着程卫露出一个微笑：“请问这里有人吗？”

程卫环视了酒吧一圈，淡淡道：“这里还有很多座位。”

对方的微笑没有变：“我想认识你。”

程卫愣了一下，放下了酒杯，站起身：“不必了。我来这里，只是想看看我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垂下眼，顿了顿，“不过我发现，并不是性向。”

对方礼貌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程卫推开酒吧的门，打了车去学校，然后翻了墙回到宿舍，然后躺在床上想了许久关黎的脸，和近些日子里，他每每提到的那个叫做刘芸的女孩，陷入沉睡。

程卫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在亲吻沉睡中的关黎。亲吻他嘴角的那抹弧度。梦见他们打架的场景，梦见关黎盯着老巷青春上的画面出神，梦见关黎蹲在钟余家的门口痛哭，梦见他离开小城的时候，空荡荡的站台，只有他一个人来送自己。

天亮的时候，程卫醒了过来，然后带着书去上课。

这世界会变，他们会变。

也许一切都会变。

程卫转头看了眼窗外，笑了笑，小声自言自语：“希望我是个正常人。”

这样，也许还能跳出这个魔咒，走一个正常人该走的路。

同性恋，这是个多可怕的病。

他恐惧了整整一年。

“希望我是个正常人，希望我不是个永远单恋者。”

第二十八章：我们已经生疏了

程卫去见关黎的时候，心情一日比一日复杂。他见过几次关黎的女友，对方并不十分外向，脸上一直保持着一个微笑，对程卫保持着一种陌生人的距离，于是紧贴着女友的关黎也远离了程卫。

程卫看了看自己和对面那个人之间的距离，垂下眼睑：“你们……真好。”

关黎大大咧咧地微笑，权当程卫羡慕了自己：“嘿嘿，我听说小芸有个朋友，条件还不错，如果你愿意，我让小芸约一下她？”

程卫缓缓摇了摇头，转过身走进电影院：“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他的声音有些沉，连关黎都听出了他的不高兴，伸出手扯住了程卫：“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程卫回过头，给了他一个生硬的微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然后道：“没什么事，只是在生活上遇到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而已，没什么事。”

关黎愣了一下。

程卫的口气很生疏，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好像，他们只是淡薄如水的君子之交。

程卫的身影消失在了电影院的门口。

关黎的脚步顿了顿，拉着刘芸跟了进去。

影院里放的是那部《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片子深深打动了拥有一颗文艺心的刘芸，她看得很专心。关黎却始终心不在焉地盯着程卫。

电影院里的光线很暗，他只能隐约看到程卫的头略低着，视线虽然还在屏幕上，但比起刘芸就漫不经心多了。

他伸出手，扯过程卫的手，程卫侧过头看他。关黎抬头，冲着程卫微笑了一下，把脑袋枕到了程卫的腿上，然后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你在疏远我。”

程卫应：“有吗。”

关黎嗯了声：“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吧。”

面对这个问题，程卫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回答。

面对他的沉默，关黎有点难受。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程卫开口：“也许吧。”

关黎听到他的回答，却更难受了。

又是这句话。把一切都变成了不定数。

程卫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抿了抿嘴唇，然后伸手揉了揉关黎的头发，挤出一丝笑容，垂下头：“如果我们永远不会生疏，也许吧。”

关黎抬头。程卫的脸被电影的光照着，有种很温柔的感觉。

程卫微笑着，眼睛却有点酸。

我们已经生疏了，从我发现自己是个变态开始，我们就该生疏了。

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刘芸笑着扯了下关黎的袖子：“你们感情不错嘛。”

关黎转头看了眼骑着车离开的程卫，然后对刘芸微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二十九章：我没法不为你的心痛而心痛

程卫不止一次地在网吧查过有关同性恋的根治方法，却始终一无所获。他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深，甚至每得到一丁点关于关黎的消息，都能让他的罪孽感再深一层。

这样的感情纠结他不可能对任何人讲，也没有任何办法缓解那些已经把他压得喘不过气的痛苦，他只觉得这种变态的感情是一个噩梦，一只握着尖刀的手。它让他无助。

远离他，远离关黎。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一个变态。

程卫几乎每天都会下这样一个决心，以后不再见他了，不再接触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了。可关黎一个电话，就能把他的决心破坏得一干二净。决心碎了太多次，就再也没有决心了。

“那个，陈明。”程卫看了眼正在听课的同学。

陈明应了声：“有事？”

“你家里是北京的……见过世面，我想问，你知不知道……看心理医生……会不会有效果……？”

陈明抬起头，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了声：“看心理医生是要花大代价的，怎么，你家谁得了神经病，要去看心理医生？哈，你看得起吗。”

程卫愣了一下，垂下头：“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大代价，他的确看不起。

也许……也许时间久了，他也就能习惯这种对自己的强烈厌恶感了吧。

就像自己当年习惯失去最亲爱的人，习惯接受别人的同情与怜悯，习惯住在阴暗破旧的小房子里，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习惯在上学的同时辛苦地打工，习惯承受同学们的白眼与嘲笑一样。

程卫想，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一个多余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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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黎坐在公交车站的候车椅上，看着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身材颀长的青年，打开啤酒，然后喝了一口。

程卫站在他对面，有些微喘气，没有说话。

关黎看了眼手里的啤酒罐：“陪我转转吧。”

“嗯。”程卫应，他直觉觉得关黎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又不敢开口问。

关黎把手里刚刚打开的啤酒扔进了垃圾箱，然后转身沿着林荫道往前走，程卫跟了上去。

沉默持续了很久，关黎才停下步子。他转过身，背对着夕阳，看着程卫，声音很安静：“小芸不在了。”

程卫抬起头：“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煤气中毒，昨天晚上没的。昨天她的父母在别人家打麻将，她忘记了炉灶上的水。”

程卫愣了愣。

又是沉默。

程卫看到关黎的肩膀颤抖了起来。

关黎呜咽，然后泪如雨下。

程卫看着关黎，也看着他背后的那个已经快要沉没了的太阳，上前了一步，拥抱住关黎。

“人的生命怎么能这么脆弱？”关黎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昨天，昨天还在……今天……就……没了……”

程卫紧紧拥抱着关黎，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

我没法，不见你，没法不为你的心痛而心痛。

程卫松开关黎，去一旁的便利店拎了几瓶啤酒，将店主给的开瓶器递给关黎，然后在马路边坐下来。关黎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打开一瓶，也不说话，就径自灌了起来。

直到脚边的空酒瓶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两个人都醉意沉沉，才停下。

关黎朦胧间，听见程卫说了句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我们……回去吧。”

第三十章：别再靠近我了，我能带给你的只有痛苦

两年后。

程卫离开首都回到家乡那个小城镇做了老师。他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

关黎在这里停留了一年，在拿到毕业证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回了家。

火车抵达的时候是半夜，他打了辆出租，没有回家，反而到程卫那间小出租屋的楼下坐了整半个夜晚。天亮的时候，他上楼，敲门，却久久没有人来开。他又去敲房东的门，才知道程卫去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退了这房。

他只知道程卫后来做了一所高中的数学老师，之后的一切，包括那所高中叫什么名字，却都不清楚了。三年间，他只收到过程卫的一封信，就再也没有过联系了。而那封信上的地址，却是关黎自己家。

程卫没有传呼机，他只知道程卫大学宿舍的电话。

似乎真的失去联系了。

可关黎觉得，这似乎是程卫的刻意。

关黎回到家之后，发现父母的头发都已经白了一半。关妈的身体原本很好，现在也开始时不时咳嗽起来。

关爸关妈见他回来都很高兴，做了好几道他最爱吃的菜给他。关黎看着自己已经苍老的父母，突然间想起这四年间自己竟没有回家一次。

他想起路灯下的流浪汉，那个思念自己的不孝子，感激自己的不孝子的流浪汉。

关妈把手上的水蹭到了围裙上，然后对着关黎笑了笑：“不够告诉妈。”

“爸，妈，我错了。我不该生你们的气这么多年，是我……太幼稚了。”

关妈摇了摇头，笑：“回来就好。”

……

关黎拎着一包生活用品往家走，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程老师好！”关黎条件发射地看过去，随即就在老街的一角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程卫对朝自己打招呼的女孩微笑了一下，然后和她闲聊了几句，就继续往前走。

关黎急忙跟了上去。程卫看上去气色比一年前好多了，身体也再不复单薄，关黎握住他的手腕，那一瞬间的感觉陌生得让他有些胆怯。

程卫看到他，似乎很惊讶：“你……”他顿了顿，声音立刻失掉了惊喜，淡淡道，“你好。”

关黎愣了愣：“程卫……”

程卫的嘴唇颤了颤：“恩。”

“程卫。”关黎又叫了他一声。

程卫沉默了。脸上的表情染上了一丝悲哀：“关黎，别再靠近我了，我能带给你的只有痛苦。”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知道我说了什么话，我也知道你听见了。”程卫的语速开始不稳，“那天晚上，我太失态了。那种事……别人听到都会觉得恶心，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特地跑来嘲笑我？我就算……我也……”

“我没听到。”关黎斩钉截铁，“你什么也没有说过，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过。”

第三十一章：这一回，被改变的不再只有他

程卫抿唇，沉默了。

“程卫，我不知道……但……我们是朋友……”

程卫的眼睛红了。

关黎不知道，当年就是他一句‘我们和好吧’，改变了程卫的整个世界。而现在，他又企图用‘我们是朋友’，来改变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