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想再被关黎改变了。

程卫沉默了一瞬，垂下头：“你明明知道，我的感情已经变了。”

关黎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话。

程卫将手从关黎的手中抽了回来，然后快步向前走。

关黎伫立在原地，良久，转过头。程卫的身影被夕阳的光包裹着，逐渐消失。关黎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那并不耀眼的光刺得生疼。他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夕阳时分。青年睁开醉眼，听见自己唯一的好朋友带着酒意的声音。

只那一声。

程卫都没有发现，这一回，被改变的不再只有他。

＊＊＊＊＊＊

关黎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个猥琐的偷窥狂。他踮起脚尖，拼命地从教室门地小窗户向里看。正在给学生讲题的程卫表情很认真，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睛，穿着白色衬衫，看起来很温柔。

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出现在眼前，她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微笑：“叔……哥哥，您找谁啊？”

关黎还没有反应过来，程卫就已经走到了面前。

程卫摸了摸女孩的头：“是来找老师的。”

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回了座位。

关黎看了程卫一眼，脸立刻变得通红。他并不是想这么直接地和程卫面对面才会来。他只是觉得不见程卫一面，自己心里的疙瘩就解不开。可见了他，脚就移不开了。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异常。过了大约两三分钟，程卫淡淡开了口：“我先回去了。”

关黎急忙抬手按住了他打算打开教室门的手：“我……”

程卫瞥了他一眼，然后将手抽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点了支烟，然后扶了扶眼镜：“这算什么？”

关黎看着他拿烟的手，愣了一下。

“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程卫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哈哈，这不是当年我对你说的话吗。”

“……”

“现在瘾是有点大了。”程卫摩挲着烟头，抿了抿嘴唇。

“为什么？”

“也许是压力有点大吧。”程卫看着那支烟，“而且……我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会为钱斤斤计较了。”

“你变了。”关黎只觉得自己心里有种酸意。

“我没变。”程卫吸了口烟，然后将它掐灭，“是你变了。”

关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程卫道，“不用困扰，我不会因为感情去纠缠你。我知道自己的感情有多畸形。”

“我没有那个意思……”

第三十二章：我以为你都要模糊在我生命里了

“有没有都不重要了。”程卫叹了口气，“以后，你会遇到比刘芸更好的人。那时候，你就能够彻底地忘掉我，忘掉这让你恶心的一切了。”

“我没有恶心……”

“我该进去了。”程卫笑了笑，“改天有时间的话，再谈吧。”

程卫推开教室的门，毅然走了进去。

关黎那一瞬间突然有些失落。前所未有的失落。就好像自己被人抛弃了一样。这感觉不同于对父母的愧疚，不同于对刘芸的遗憾，不同于对任何人的情感。

也许真的是他的人缘太差，从小都孤独，才会依赖对于自己来说唯一能称得上是朋友的程卫吧。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争吵，但他们的感情，好像真的是僵了。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是朋友。

程卫，我也愿你，没有说过那句话。

关黎看了眼被关住的教室门，久久，转身下楼。

出了校门，关黎在学校前的马路边蹲了很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少年的吵闹和笑声。他抬起头，突然发现天已经半黑了。

学生们骑着自行车快速消失，他盯着校门，从学生们刚刚跨出教学楼，到教学楼里所有教室的灯光都熄灭。也没有等到那个人。他低头，发现地上已经满是烟头。

他叹了口气，又踏进那所高中，然后上楼，拐弯，终于发现了一处灯光。

办公室里只剩下程卫一个人，门没有关，眼镜放在一旁，他背对着门靠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黎走进去，停在他身后。

程卫没有任何反应。

关黎就开了口：“程卫，我们和好吧。”

程卫的身体颤了颤，然后抬起手，挥了挥：“别这样，关黎。别给我任何幻想的余地。你走吧。”

“我不想让你伤心。”

哈，这话说得多么不负责任。

程卫想笑，咧了咧嘴，眼眶却湿了：“你走吧，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关黎看到他落在衣服上的泪水，脑子一片空白。

程卫用力抬起手，狠狠扯住自己的头发，身体绷得很紧，声音压得很低：“我也想做个正常人啊，我也想和你只做朋友，我也想娶妻生子平淡一辈子，可是我想，又有什么能实现呢。”

“关黎，走吧。没有你，也许我就不会再为这种感情痛苦，我就不会每夜每夜地失眠，不会……不会……不会再想你了。”

“一年了啊，关黎，一年了。我以为你都要模糊在我生命里了，你为什么又要出现？”

关黎心如乱麻。

第三十三章：所以，别再见我了

程卫的话语越来越语无伦次，被拼命压制着的情感一点一点地外漏：“我不该选那所高中，不该再遇到你，不该接受你的帮助，不该和你成为朋友，不该依赖和你相处的感觉，一切都是我不该，可我怎么就知道，会这样呢。”

“也许你只是误会了这种感情。”

“我是个成年人了。”程卫的笑声颤抖着，“我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友情。如果你只是个朋友，一年没见到你，我怎么会夜夜梦到你，我眼里怎么会只有你，我怎么会因为你爱上刘芸而彻夜难眠。关黎，别自欺欺人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变态。”

关黎看着他的表情，顿了顿，道：“程卫，你真的……这么痛苦吗？”

程卫闭了闭眼。

“也许……”关黎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怎么地，就说，“也许……我们可以……”

“可以？”程卫放轻了声音。

关黎点了点头。

程卫却摇头：“你没有必要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做什么。”

关黎犹豫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程卫以前经历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就不想让他再难受：“不是……”

程卫笑了。笑声不大，但很清晰。

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抬起关黎的下巴，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关黎身子一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程卫就又后退了一步。

他动了动嘴唇，心里强烈的不适应感让他的表情有点扭曲。

程卫却笑了，笑容很牵强。他站起身，然后自关黎身边快步走到门口：“我该下班了。”

关黎于是跟着他出了办公室，顺手关掉了办公室的灯。眼前突然黑暗。只有楼道里的窗户外的月亮还照耀着这个世界。程卫锁住门，然后快步下楼。

“程卫！”

脚步声在楼下顿了顿。

“我不想……让你难受……”

程卫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的语调很淡，又有种鼻音：“关黎，你接受不了的。离开我，我怕我会纠缠你。我不可能否认……我爱你，可你不可能接受我。所以，别再见我了。”

凌乱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最后消失在了楼下。

关黎在楼梯上坐下来。迷茫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

“关黎你和我说话了！哈哈哈，你这乌龟儿子……”

……

“我不再这么希望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人，谈什么希望呢。”

……

醉了的青年，叹息：“关黎，关黎，关黎……关黎，你说，我怎么爱上了你，我怎么爱上了爱她的你。”

……

最后。

“别再见我了。”

第三十四章：任时间磨平一切，就都会快乐了

程卫回了新的出租屋，顺手将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冲进浴室，打开冷水，将阀门开到最大。

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落下来，砸在头顶，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衣。程卫的双手扶着墙，骨节分明的手握成了拳头。

以后不会再见他了。我的世界，不会再有他了。

想得越多，心里的悲怆就越浓。

做朋友，这样的想法不是没有过，可面对着他，怎么可能没有奢望？

我不想让你和我一并痛苦，所以选择退出你的生命。

程卫看着面前白花花的墙壁，喃喃道：“关黎，当初，你为什么要帮我呢。让我……让我的世界……让我本来，只有我自己的世界……”

——为什么我的世界，只剩下你了。”

多年来的感情纠结，压抑在心底，不该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感情是他最大的隐疾。

也许他该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真正将程卫这两个湮灭在人海，接下来，就任时间磨平一切，就都会快乐了。

——关黎。这几年，我的梦里几乎都有你。没有什么好梦，只有指责、鄙视和愤慨。哈哈，我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就变态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想要的生活，为什么总是得不到。

＊＊＊＊＊＊

周六的早晨，关黎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微笑着。

“请问您找……？”

女人问：“不好意思，请问关黎先生在吗？”

关黎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哦……我就是，您找我有事吗？”

女人怔忪了一下，随即豪爽地笑了笑：“啊，是这样，我是《十景》杂志的编辑，我们接到了你的画稿照片……”

关黎错愕：“我什么时候给你们寄过那种东西？”

“就是这几张照片啊。”女人连忙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过去。

关黎接过信封，从里面取出了几张照片。赫然是他高中时候画的。

有程卫，有关爸关妈，有钟余。

他的身体颤了颤，顿时了然了。

女人还在说：“我们的主编看中了您的画稿，所以希望可以和您合作。”

……

女人走了以后，关黎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关妈拿起茶几上的照片看了很久：“这是你画的？”

关黎机械化地点了点头。

“还不错嘛……这个孩子，是程卫？哈哈，你看这画，你爸那个懒洋洋的样子，儿子你还挺有天赋的嘛！”

“妈。我想出去一下。”

关妈依旧看着手里的照片，点了点头，放下，又拿起一张。

第三十五章：希望一辈子也不会碰上这种人

关黎合上门，快速奔到楼下，骑着自行车快速骑到了程卫任职的学校。正巧程卫并没有去上课，而是坐在办公室里看书。

似乎是早就知道了关黎会来，他显得很淡定。程卫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关先生，今天怎么得空来我这了？”

“那些照片是你寄到杂志社去的？”

程卫放下水杯，然后站起身：“你怎么就觉得，是我？”

“那本画册，我只有给你和钟老师看过。”关黎握了握拳头。

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小程，你朋友？”

程卫点点头，对那名说话的老师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到关黎面前：“没错，是我寄去的。我只是觉得，这是你的梦想。如果让你觉得困扰，那么对不起。”

关黎的表情很复杂：“我很感谢你……”

“感谢？这完全没有必要。”程卫淡淡道，“关黎，我只是想做个了结。”

“了结？程卫，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和你绝交！”

程卫脸上一片淡然，“出来说。”

关黎跟着他出了办公室，看着程卫下楼，也急忙快步跟了上去。周末的操场上没有人，程卫走到操场中央，然后坐下来，点了支烟，对着向自己跑过来的关黎道：“说了结，是因为我不想再做朋友了。我们就这样吧。都没意义。我们做不了真正的朋友。”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想？”

“如果刘芸还活着，你爱她，要她和你只做朋友，你会接受吗？”程卫侧过头，表情似笑非笑，“我没法理解你这种逻辑，如果你只是觉得这感情会让我痛苦，而你不想让我难受，那你完全没这个必要，刘芸去世的时候，你不难受吗？你没能熬过来吗？没有。”

“程卫！”

“嗯。”

关黎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程卫说：“关黎，我不想拒你于千里之外，可我没办法了。你听着，你只需要对你自己的感情负责，没有必要为别人想太多。”

人的感情有时候比理性更难控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这是一种病。但我不敢去医院看，我宁愿让它拖着，也许有一天就自己痊愈了。我就能做一个正常人了。

程卫转身离开了那个操场，他的背影在太阳光下看起来格外挺拔。

关黎想，那个童年时代的冤家，其实从来没有走出过自己的记忆。

只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才可。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程卫。

一刻也不曾有过。

之后再次去学校找程卫的时候，就得到了程卫已经辞职的消息。

办公室里的一个老师告诉他，程卫去大城市经商了，而究竟是哪个城市，却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后来关黎在吃饭的时候问了关父关母一句话，问他们究竟怎么看待同性恋这种事。

关爸没有说话，像是根本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而关母只说了一句话，希望一辈子也不会碰上这种人。

关黎便没有再说话了。

第三十六章：叫你装大款，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再次见到程卫是个意外，关黎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对方并没有和他打招呼，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

程卫一身黑色西装，灰色衬衣，脸上的表情洗去了多年的委屈与愤怒，落下的是一脸的冷漠。

程卫的身材比当年挺拔了许多，关黎觉得，也许他现在已经可以俯视自己了。

“你就是关黎？”对方望了眼手里的资料，“听说你的人物肖像挺出名。”

“我是不是关黎，你还不清楚吗。”关黎看了他一眼，对方扶了扶眼镜，一脸淡漠，关黎没由来地火大，“程卫，你这是在装不认识我？”

“我本来便不认识你。好吧，我听说艺术家是有那么点儿脾气，不过这不碍事，”程卫笑了笑，然后拉起关黎的手，将一张照片放在他手上，然后松开，“帮我替这个人画幅肖像，长1米，宽0。8米，多少钱你定。”